第六章 晴天霹雳(2 / 2)

龙阙 石头与水 599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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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太太爱子情深,情之所至,有何失仪之处。”李镜纵担心秦凤仪,在秦太太面前却是条理分明,先道,“到底什么缘故,我与阿凤哥也是结拜的兄妹,秦太太不如与我说一说。”

秦太太便将揽月的话与李镜说了,秦太太十分不好意思:“我先时想着,不好来唐突姑娘,在家劝了阿凤好几日,他也不见好。我原想着慢慢劝他,谁晓得,他这样想不开。”要去做和尚。一想到儿子要变光头,秦太太便悲从中来,不禁又落下泪来。

李镜皱眉寻思片刻,一时也是想不出这其间的关窍,便道:“我与阿凤哥,素来没有半点不好。”

秦太太的意思,是想李镜能帮着往平家问问,看看能不能打听出到底是何缘故,令她儿子这般伤心,这眼瞅着就要看破红尘了。李镜却是根本不提平家,直接道:“此事想来与我有关,我去瞧一瞧阿凤哥,兴许能开解他。”

秦太太感激涕零。

李镜没让秦太太一道去,是一个人去的。

这栖灵寺,也是扬州名寺。若往日来,依李镜的性子,定要赏一赏栖灵塔的,此时却是顾不上,先去寻了秦凤仪。知她来,秦凤仪却是不见。李镜什么脾气,你说不见我就不见的。李镜一个眼神扫过去,揽月就不敢拦了。其实,揽月也生怕他家大爷出了家,他也要跟着出家,他巴不得有个人能劝他家大爷回了尘世才好。今李镜既来,揽月简直双手双脚欢迎,还悄悄回禀了些他家大爷近况。

李镜扫揽月一眼,想这小厮倒也知进退,令侍女与揽月在外候着,李镜自己进了香院。秦家豪富,秦凤仪便是来寺中小住,也是给了大把布施,故而,秦凤仪住的还是个二重小院。佛门之地,清幽自不必提,这院中还有一株上百年的菩提树。浮云白日之下,菩提幽幽,冠盖如亭。

李镜到时,秦凤仪正蹲在菩提下不知道做什么。李镜过去,俯身细看,好像是在埋什么东西,手上有许多泥土不说,那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当真如断线珠子一般,颗颗落在地上,染出一个个小泥点。

约莫是正在伤心,秦凤仪竟未察觉李镜的到来。

李镜瞧着都有几分伤感,问秦凤仪:“你这是怎么了?”

秦凤仪见竟是李镜来了,慌忙起身,一时腿麻了,一个踉跄,险栽地上,亏得李镜扶了他一把,秦凤仪便一头扎进李镜怀中。李镜气笑,秦凤仪以往惯爱占些小便宜,不想,这一遭秦凤仪连连退开,扭过头不说话。

秦凤仪如此举止,根本不必再猜,李镜就知与自己有关了,拿帕子给他擦擦眼泪,问他:“你这是怎么了?好几天不往我那里去,还说都不说一声就往庙里来了。”

秦凤仪抽搭一声,嘴硬道:“没事!”“还说没事!”李镜道,“你素来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如何磨叽起来!说吧,平宝儿与你说什么了?”“没说什么!”

“你到底说不说?!”李镜一急,声音便高了些。秦凤仪听她大声,更是伤心,气哼哼道:“果然是有新人就忘旧人!”这没良心的女子!以前对他多好啊,眼下有好的了,就把他给忘了,待他还这么凶!

李镜看秦凤仪那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新人旧人,我哪里有什么新人?怎么你就成旧人了?”

“你别不承认了。我又不会碍你好姻缘!”秦凤仪本不是能存住事的性子,这些天,他满腔心事无人能说,尤其他爹娘,问了几天竟不再追问了,要是他爹娘肯再追问他几天,他一准儿告诉他们。现在,没人问,秦凤仪无可倾诉,正憋得够呛,又遇着正主儿,见李镜还不承认,秦凤仪立刻把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平岚!你都与他有亲事了,还招惹我作甚!枉我一番真心——”这么说着,秦凤仪又想哭了,明明媳妇该是他的。

“你这都说的什么,谁说我与平岚有亲事了?”“小郡主亲口说的,平大人也承认了!”“胡说!”

咦?

李镜斩钉截铁的一声“胡说”,秦凤仪那眼泪刷就没了,他瞪着一双由桃花眼进化成的烂桃眼望着他媳妇:“真的?”

“不是真的,你做和尚去吧!”

要是他媳妇跟人没有婚约,他还做什么和尚啊!

他媳妇一向精明,竟然连这个都想不透。唉,原来精明人也有笨的时候啊。

秦凤仪全然没了做和尚的心,拉着李镜不让走,定要叫李镜说清楚。李镜拍开他的手:“脏死了。”

秦凤仪马上跑去把手洗干净,俩人到禅房说话。秦凤仪自然要先问李镜亲事的事,李镜一句话:“根本没影的事。”

“要是没影,平家人怎么会乱说?”

李镜叹道:“我就因看不上平岚,方与大哥到江南来的。”

一听媳妇竟然不喜这姓平的,秦凤仪更是来了精神,习惯性地往怀里摸去,却是什么都没摸着。秦凤仪连声道:“阿镜你等一等啊。”

他起身跑出去,把脸也洗了一回,对着盆里的水,用梳子整理了发型,再把僧衣换成那身月白色袍子,而后,整个人便闪闪发亮地坐在了李镜面前,还与李镜解释道:“庙中简朴,无甚可打扮之物,待回了城再说吧。”待回城,他一准打扮得叫他媳妇移不开眼!

于是,李镜就这么目瞪口呆地见识了一回凤凰开屏。

好吧,也就秦凤仪这等相貌,他开屏,李镜愿意看。要换第二个人这样臭美,李镜立马得起身走人。如此,李镜非但没走,还打趣道:“这就挺俊。”

“只是挺俊?”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啊,这来了寺里,不打扮,他媳妇都觉着他不俊了。

李镜一笑:“非常俊。”

秦凤仪此方放下心来,只要他媳妇爱他容颜就好。

俩人解了心结,自然重归于好。

李镜先时就想到秦凤仪出家的事可能与自己相关,却不想竟是误听自己有亲事,秦凤仪就伤心成这般。李镜早就对秦凤仪有意,见他如此深情,心下亦如饮了蜜一般,与秦凤仪略说了与平岚的事。李镜道:“他自是中意我,我却最厌这等好色之人。你不晓得,他年纪不过与我哥相仿,如今房里就有七八个通房,京城时不时有风流名声传出。他这样的人,不要说只是生在王府,便是皇帝老子,我也不嫁。”

秦凤仪一听说平岚竟是这样的烂人,更不是能让李镜嫁的,连声道:“万万不能嫁这种人,虽则你我无缘,我也不能见你跳火坑。”

想到平岚竟是这等品性,秦凤仪连向他传达错误消息的小郡主也埋怨上了,道:“小郡主也真是的,就是想结亲,也得看看人品配不配得上。这也忒一厢情愿了。”

“我说你心直,你别不认。你只当她随口说的,我与你说吧,她是故意在你跟前说的。”“为啥?”

李镜道:“那天咱们一道去御史府,你与珍舅舅去画画,我与她在园子里吃茶,她试探咱们的关系。那天我簪的是你送我的芙蓉钗,她既问,我便说了。她疑心咱们俩,这是拿平岚的事试你呢。”

秦凤仪便是再没心眼儿,这会儿也瞧出小郡主的心思来,哼一声:“她这心眼儿——你说,怎么我梦里就没瞧出她心眼这么坏来!”

“你瞎呗。”

于是,得了个“瞎子”评价的秦凤仪,根本不必李镜再劝,他也不打算出家了。

李镜还说他:“你也是,听别人三言两语就当真,还跑到庙里出家。你就不会找我问个清楚?”看秦凤仪眼睛到现在都是肿的,李镜又生气又心疼。

秦凤仪老老实实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我乍一听此事,如同晴空打了个雷,我当时,都不知如何到的你家。站在你家外头,我也想进去问问,可一想平家是王府,我那时不知平岚是这样的人品,就怕我问了,反叫你为难。耽搁了你的将来,毕竟,你又不能嫁给我。”

李镜叹道:“那我嫁谁去?”

秦凤仪一时想不出来:“反正不能嫁给平岚那样的烂人。”“是啊,那我嫁谁呢?”

秦凤仪是个实心人,竟没听出李镜话中之意,他还当真为李镜考虑起来,想了想,道:“第一,人品要好。出身好不好的,倘是人品不好,那也过不得日子的。第二,出身也得配得上阿镜你,你这样的人品,倘寻个出身不好的,我就舍不得你下嫁。第三,相貌得好,你惯爱美色,要是没有我这样的相貌,你哪里相得中呢。也不必太俊,比我俊就成。”

秦凤仪这三个条件开出来,李镜既气他不解人心,又是好笑,道:“那我干脆去庵里做姑子算了。”

秦凤仪突然又与李镜心有灵犀起来,他道:“是啊,这世上,人品好出身好的倒是不难找,如大哥就是这样的人。但要比我还俊的,我还真没见过。”秦凤仪问李镜,“阿镜,你在京城见过没?”这话一出口,秦凤仪自己先摇头,“定是没有的,要是有比我更俊的,阿镜你一早就移情别恋了。”

李镜笑着给他一下:“胡说八道,我岂是见异思迁之人?”秦凤仪臭美兮兮地道:“主要是你还没见过比我更好的。”“我哥就比你好。”

便是与一向严肃的大舅兄相比,秦凤仪也不甘示弱:“大哥才学是比我好,可他生得没我好。而且,他那样严肃,过日子一准没我有趣味。”

“你忒有趣味,都跑这和尚庙里来寻趣了。”

秦凤仪想自己因着误会这好几天的伤心,也有些不好意思,一笑道:“我是一时没想通,想着佛门之地清净,就过来住几天,哪里就真出家了。”

“庙里方丈有没有劝你剃度?”见秦凤仪好了,李镜打趣地问他。

秦凤仪正色道:“你不要乱说,了因方丈可是得道高僧,他岂会劝人出家。他还与我说,我红尘未了,不能出家呢。要不,我早成小沙弥了。”

李镜道:“要我说,你这人也有意思,口口声声说与我无缘,一听得我有亲事在身的假消息,却是问都不敢问一句,就跑到庙里来。你既知与我无缘,我早晚都会有婚约,要是下回是真的,你还出家不成?”

秦凤仪认真想了好久,叹道:“是啊,是这个理,我正因是明白这个理,当初才没去你家问你。可不晓得为何,一想到你以后要嫁给别人,我心里就酸得难受。”说着,眼圈又红了。

李镜与他道:“我早把相中你的事与平宝儿透露了,想来她此时亦心下有数。我来扬州这些日子,想我这十几年,从未中意一人如中意你这般。我看,你对我亦不算没有情意。你愿不愿意咱俩再试一回?”

“试……试着成亲?”秦凤仪激动之下,都结巴了。

李镜坚定如磐石:“对。只要你别再有什么花花肠子。”

秦凤仪立刻表白:“我哪里会有别的花花肠子,我根本就没有花花肠子!”然后,秦凤仪大声道,“我上回就跟大哥说了,我现在还是童男子呢!再说,就是梦里,咱们成亲后,我也没别人!”

“你给我小声点!”李镜羞得满面通红,恨不能堵上秦凤仪的大嘴巴。真是的,没个把门儿的,什么都往外说。不过,李镜还是敏锐地听出秦凤仪话中漏洞,“这么说,在梦里,与我成亲前,是有过别的人了?”

秦凤仪小声辩白道:“我那会儿不是还不认得你吗?”李镜哼一声:“你以后都给我老实点。”

“我一准儿老实。”秦凤仪发个大誓,“要是我不老实,就叫老天爷罚我再娶不上媳妇!”

“又胡说了。”李镜心下虽稍有不舒服,也没有太过计较,毕竟,秦凤仪说,现在还是童男子啥的,真是羞死人了。而且,李镜一向看重现实,只要现实里,阿凤哥保持身心纯洁,便够了。

俩人眼瞅着说好了,秦凤仪都发下“不老实就娶不上媳妇”的毒誓了,结果,秦凤仪又来了一句:“那万一,我以后有个好歹,可怎么着?”

这样的时候,便是没有花前月下,怎么能说这样扫兴的话呢。李镜气他不解风情,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那我立刻改嫁!”

秦凤仪竟点了点头,与李镜道:“媳妇,就是改嫁,也要接着我先时说的那三条找人,知道不?”

李镜对这乌鸦嘴忍无可忍,给他一下子:“别说这不吉利的话,我就不信,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你给害了!”

“嗯!”秦凤仪道,“媳妇你放心,我以后啥都听你的。”李镜嗔道:“你叫什么呢?”

秦凤仪笑嘻嘻地道:“以前都这么叫,好吧,你要不习惯,我就暂且憋着,先喊你名字吧。”看他媳妇对他多深情啊,纵知道他以后可能会有意外,都对他痴心不改。秦凤仪大为感动,握着李镜的手道,“我以后,一定让你过好日子。”

李镜笑:“咱们和和顺顺,平平安安,就是好日子了。”

之后,秦凤仪又感慨:“果然大师就是大师,你看,了因大师说我尘缘未了,可不就是这样!”

李镜好笑:“既是尘缘未了,你就赶紧收拾收拾,与我下山去吧。”又说他,“自己跑山上清净了,也不想家里父母如何担心。”

秦凤仪道:“我这几日,满心都是咱们之间的事,我就是看他们总担心,才到山上来的。”

“你到山上来,他们就不担心了?”李镜一笑,起身道,“走吧。”

秦凤仪悄悄握住她的手,李镜面上微红,却并没有挣开。待出门时,俩人方悄悄分开,只是彼此对视时眉眼间缠绵的情意,仿佛要放出光来。李镜给秦凤仪那满是喜悦的眼神看得都红了脸,轻声道:“这就走吧。”

“嗯。”刚走两步,秦凤仪忽然道,“等一下。”然后,跑到菩提树下,小铲子都不用,就双手开挖。好在他是新埋的,土质松软,没两下就给秦凤仪刨了出来,然后举着那面尚挂着泥土的小镜子,对李镜晃了晃,笑靥如花:“你送我的小镜子。”

夏风送来草木微香,李镜站在阳光下,忽而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