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刹那间(2 / 2)

龙阙 石头与水 599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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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太太顿时一脸欢喜交加,搂着儿子直揉搓,欢喜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的儿,我的儿……阿弥陀佛,菩萨开眼!我儿,我儿长大了!”

自家事自家知,自家儿子什么德行,秦太太哪里有不知道的。儿子突然之间变好了,知道上进了,秦太太觉着,这可真是菩萨开眼、祖坟冒青烟了。

秦凤仪可没觉着如何,他“梦里”那几年,没少拿这话糊弄老太太。如今大概是“梦外”头一回说,瞧把老太太激动的。

秦凤仪心下怪过意不去的,他“梦里”死都死得极窝囊、极不体面,可想想,爹娘就他这一根独苗,他那样年轻就死了,爹娘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一想到这里,竟触动了秦凤仪为数不多的良心,秦凤仪揽住他娘的肩,郑重地道:“娘你放心吧,等以后我有了大出息,叫你享大福。”

秦太太当晚同丈夫说起这事,念叨了好几回,直道:“咱们儿子是真的懂事了。”秦老爷道:“要是能因此改了他那心性,倒是因祸得福了。”“是啊。”秦太太笑,“儿子还说了,以后叫我享大福。”

秦老爷打趣:“哎哟,那你可有福了。”

秦太太道:“我想着,待儿子大安,带儿子去栖灵寺烧烧香。这都是菩萨保佑啊!要不我说呢,男孩子,胡闹就是小时候,这一长大,自然就懂事了。”

秦老爷笑:“是,是。多给寺里添些香油钱,请菩萨保佑咱儿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才好。”

“这我晓得。”

因秦凤仪突然开窍,暂时成了个正经人,秦家夫妻二人十分欣慰,说了些话,便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秦凤仪知道自己根本没病,可有那许大夫开的汤药,他娘是每日必要看着他喝了药才能安心的。秦凤仪道:“许老头儿也就糊弄糊弄娘你这样的妇道人家,瞧瞧给我开的这药,人参、肉桂一样不少,这哪里是治病,这分明是讹咱家的钱!”

秦太太道:“这是什么话,不要说人参、肉桂,就是龙肝凤胆,只要能医好我儿,我都舍得花银子去买。”拿帕子给儿子擦擦唇边的药汁,笑道,“你这几天,气色红润许多,可见许大夫这药是好的。”

“唉,我是说我都好啦,娘你不是说去庙里,咱们去庙里拜菩萨吧。”秦凤仪智慧不多,又因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稀奇,想着,要不要去问一问菩萨,兴许菩萨知道呢。

“你急什么,总要请许大夫来再给你诊一诊,大夫说好,那才是好了呢。”秦凤仪不想再喝那些苦死人的汤药,道:“那赶紧把许老头儿叫来啊。”

“你这孩子,待许大夫来家,可得敬重着些。许大夫是咱们扬州城的神医。”秦太太正色肃容,完全忘了当日秦凤仪死活不醒,她是怎么抱怨人家许大夫的。

“知道知道。”自从做了那“梦”,秦凤仪决定要做个好人。

秦家亲自打发管事派车去请,许大夫来得很快,就秦凤仪如今元气丰沛、精神饱满的模样,简直不必号脉都晓得这小子已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偏生秦太太一向把儿子搁心尖儿上,必要许大夫亲自诊过,许大夫只得先请秦凤仪坐了,再为他诊脉。秦凤仪斜眼瞥许大夫一眼,道:“我好了,啊?”话中还有几分威胁之意。

秦太太连忙道:“好好说话。”又跟人家许大夫赔不是,“这孩子,先时在家一直夸许大夫的药好,喝了几服他这精神头儿就大好了。还说要谢许大夫给开的药,叫许大夫这样费心。偏生一见着你,就不会好好说了。男孩子,淘气。”

许大夫嘴里说着“无妨无妨”,笑眯眯地将手搭到秦凤仪脉上,却是微一沉吟:“少爷近来是不是时有些躁意?”

秦凤仪两眼一瞪,许大夫只作不知。秦太太已是一脸担忧:“可不是嘛,晚上睡觉都要踢好几回被子,略厚些的衣裳就穿不住。”

“这就对啦,约是心火未发。原本开的药是补元气的,如今暂停了那药,开几服下火的,先吃一吃。饮食忌荤腥,清淡些日子才好。”

“哎,你这大夫会不会看啊!”秦凤仪瞪眼,这什么大夫啊,他明明没病!

秦太太沉脸喝止:“怎么说话呢!”打发儿子出去自己玩儿,又替儿子赔了不是,细问起儿子的病情。许大夫道:“就是心中躁意未除,故而有些喜怒无常。往时来少爷多乖巧懂礼的孩子,如今都是病才让他这性子就有些刹不住。”

“可不是嘛。我家阿凤,最懂事不过。”许大夫又开了五天的药。

秦凤仪气得在家没少嘀咕他娘被许大夫骗了。秦太太道:“你去打听打听,许家世代行医,要说他家的药不好,那就没有好的了。”

而且,不知怎的,这回的药格外苦。秦凤仪虽不聪明,到底不是傻子,琢磨一二,也琢磨出点儿门道。待第三次许大夫上门,秦凤仪就“许大夫长、许大夫短”,既亲近又敬重。许大夫心下暗笑,想着这混世魔王倒也有些眼力,如此,许大夫方郑重宣布:秦少爷虽还需小心保养,但如今已是痊愈了。

吃够了许大夫苦头的秦凤仪心说:这哪里是个大夫,分明是个奸鬼!

得了许大夫的“大赦令”,秦凤仪先搁家里狠吃了两个河鲜芽笋狮子头,闻着那香浓的鲜味儿,秦凤仪险些流下口水来。

秦太太好笑:“值得馋成这样。”“娘你哪里晓得,平日不觉着,我这半个月没沾荤腥,馋得我做梦都想咬舌头。”

秦凤仪生得好模样,便是吃相有些狼吞虎咽,也透出那么一点儿少年人的明亮娇憨。秦太太一面给他布菜盛汤,一面道:“你毕竟是刚好,乍吃荤腥,也不要多吃。”

“我早就好了。就那许老头,说些吓唬人的话,讹咱家钱不说,还害我喝这些天的汤药。”秦凤仪叼着块鱼肉,道,“娘,你也忒好糊弄。”

“你这没良心的话,你是不是吃了许大夫的药好的?”“我本来就没病。”

“好好,没病。赶紧吃饭。”

秦凤仪开了荤,待吃得饱饱的,拍拍肚子道:“我这会儿才觉着活过来了。”秦太太好笑:“今儿再歇一日,明儿咱们去栖灵寺烧香。”

秦凤仪跟他娘打听:“娘,栖灵寺有高僧不?”

“罪过罪过。”秦太太双手合十念了两声佛,说儿子,“这叫什么话,栖灵寺方丈了因大师,便是有名的得道高僧。”

“成,那到时,我可得见见了因大师。”

秦太太叮嘱儿子:“在大师面前,不许胡乱说话。”这位大师在城中极有名声,不好得罪的。

“我干吗胡乱说话,我是有事要请教大师。”

秦凤仪就等着第二天去庙里解惑了,当天早早睡下,第二天更没有赖床,早早起床,让丫鬟把自己过生日做的新衣裳找出来,因天气渐暖,秦凤仪挑了身姜黄色的袍子穿了。要说姜黄这颜色,就是女孩子略逊色些穿了也不好看。秦凤仪不同,他生得长眉凤目,高鼻薄唇,皮肤雪白,身量高挑,就秦凤仪这相貌,完全不夸张,扬州城里挑不出第二位来。

他这种俊,完全俊到了美的境界。

这并不是说秦凤仪就男生女相了,他一点儿不女相,但他这种美,美到了超脱性别,你看到这个人,第一个感觉就是,美。

便是秦凤仪先时眼馋的他娘屋里的桃花、梨花,还有先时用下三滥手段劫来的小秀儿,可说实话,三人虽各有标致之处,但加起来也不及秦凤仪三成美貌。

待秦凤仪头上金丝冠、腰间白玉佩收拾好了,过去爹娘那里用早饭。秦太太一见儿子这浑身的气派,便是满脸带笑,就是秦老爷,也是脸露和色,笑道:“我正说打发人去叫你,你娘说你还没起,不让丫鬟去扰你,这不已是起了。”最后一句是与妻子说的。

秦凤仪跟父母打过招呼,过去在父亲下首坐下,道:“不是说今儿去栖灵寺吗?当然得早些起。”

秦太太笑:“我是怕你不够睡,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贪睡呢。”“那我也忘不了正经事。”

“是是。”秦太太与丈夫相视一笑,想着儿子果然是开窍长进了,以前就是拜佛都是要睡到晌午的,如今竟知道早起,多么令人欣慰啊。

一时,丫鬟捧上早饭,秦凤仪大致一瞧,不乐了:“怎么都是素的啊?”

秦太太道:“今儿去拜菩萨,如何能吃荤?”劝儿子,“忍一忍,明儿叫厨下做狮子头、粉蒸肉。”

秦太太亲自给儿子夹了块糕点,道:“有你喜欢的千层油糕,来,吃这个。”

秦凤仪接了,根本没吃,一闻味儿就又放盘子里了,道:“味儿就不对,娘,这定是用的素油。”

“阿弥陀佛,我的小祖宗,你这鼻子灵的,今天烧香,哪里能吃荤油。”秦太太直道罪过。

秦老爷道:“那就尝尝这烫干丝,虽是素的,倒也还成。”

秦凤仪挑了一筷子烫干丝,撇嘴道:“比大名寺的素烫干丝差远了。”

秦老爷道:“栖灵寺的火头僧烧素斋是一绝,咱们早上凑合吃些,中午到栖灵寺吃素斋去。”

秦凤仪这才乐了:“成。”

因秦凤仪如今颇是长进,一家子高高兴兴地用过早饭,便往栖灵寺去了。秦凤仪少年心性,且如今扬州三月,风景正好,他必要骑马的。秦太太心疼儿子病刚好,怕吹了风,几番让儿子与她一道坐车,秦凤仪不依,秦太太只好作罢,在车里同丈夫抱怨:“说他长进,还是孩子脾气。”

秦老爷笑道:“性子哪里就能改,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咱们儿子,禀性是好的,他如今年少,有些孩子脾气岂不正常。”

秦太太一笑:“这也是。”隔窗看儿子骑着那匹照夜玉狮子的风姿,自得道,“这马,也就咱儿子配骑。”

秦老爷哈哈一笑,打趣道:“你这可真是儿子是自家的好。”“本来就是。”

非但秦太太瞧着自家儿子出众,秦凤仪这样的美貌,便是布衣草鞋都不掩其风姿,何况是为着出门刻意打扮过。有些不知秦凤仪名声的姑娘,乍然见街上骑马行来如此贵公子,当下便看失了神。偏生秦凤仪还不是个老实骑马的主儿,三月的扬州已有些微热,秦凤仪刷地展开一柄泥金玉骨的折扇摇了起来。

秦凤仪不晓得他这一路收取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哪怕有素知秦凤仪名声的都不由得在心下暗道:可惜了这般好容貌,如何就长在这混世魔王身上。

秦凤仪是不知道自己多么招人眼的,他自小在扬州城长大,狐朋狗友亦是不少,路上瞧见的,难免打声招呼。他更不知自己已是落入一对兄妹眼中,那位兄长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生得文质彬彬,论相貌虽稍不及秦凤仪,却也是一等一的斯文俊秀。至于妹妹,相貌较其兄稍逊一筹,纵做了少年打扮,却也掩不去女儿家的娇态,只是相貌不及其兄,却也眉清目秀,算个清秀佳人。

这对兄妹正在琼宇楼吃茶,他们位子选得好,正临街,眼见如此出众人物,这位做兄长的不禁道:“都说扬州人杰地灵,果然名不虚传。不知谁家的小公子,好生不凡。”

那位妹妹笑一声:“我不信,还有比哥哥更出众的?”顺着兄长的视线向楼下看去,这位姑娘不由得咦了一声,不知是为秦凤仪貌美所慑,还是乍然一见惊为天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直待秦凤仪骑马过了琼宇楼,这位姑娘方收回视线,端起茶抿一口,道:“果真不凡。”兄长见妹妹都来了兴致,便与小二打听:“那是谁家公子?好生俊俏。”

小二见二位客人衣饰雅致,虽不是扬州本地人,却是另有一番大家气派,便知此二人出身定是不差的。小二嘻嘻一笑,回道:“要说咱们扬州城,不论贫富,这些正当年的少年郎加起来,论相貌,秦家公子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公子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故而不认得,这是我们扬州城的凤凰公子,秦公子秦凤仪。”

“当真好相貌。”那位兄长又赞了一句。“那是,都说扬州城是钟灵毓秀之地,但就我们扬州城的钟灵毓秀,也只造化出这样一位秦凤凰罢了。”小二笑道。“如何叫他凤凰公子?”那位姑娘捏着手里的青瓷茶盏问。

小二道:“去岁中秋,我们扬州在瘦西湖举行花魁大选,当时做评审的皆是我们扬州城有名的才子。可是不巧,那天,偏生有些阴天,晚上没有月亮。不过,赏花魁可比赏月色好。”介于有外人在侧,小二连忙收了口,说起去岁中秋事来,“当时经过十轮比拼,万花楼的渺渺姑娘眼瞅就要摘得头筹。要说渺渺姑娘那一手琵琶,当真是‘轻拢慢捻、珠泪盈睫’,当时听渺渺姑娘琵琶的人,都为琵琶声所感,一时,满湖俱静,唯闻仙音。就在这时,突然听得一阵鼾声。当下多少公子大人不悦,想着谁这么没眼色,竟然听着渺渺姑娘的琵琶都能睡着。结果,寻来一瞧,正是秦公子。秦公子好友连忙推醒了他,就有爱慕渺渺姑娘的公子质问秦公子,可知对牛弹琴之意?”

小二一副好口才,那位姑娘正听得入神,听到此处,不由得一乐,问他:“秦公子是如何说的?”

“秦公子说,他就是愿意做那头听琴的牛,可惜这琴也没引得百兽率舞啊,倒是这位公子带头蹦跶,挺有趣的。”秦公子说完便登舟而去,听说那天秦公子一袭月白衣袍,他登舟远去之际,天空乌云飘散,一轮皓月当空,秋风乍起,衣袂飘飞,若仙人下凡。秦公子那风姿,小的没学问,不会形容。可后来,咱们城中最有才学的大才子赵老爷作了首诗,有两句是这么写的‘浩渺烟波去,踏月凤凰来’,从此,咱们城里不少人便称秦公子为凤凰公子了。”

这位姑娘道:“对牛弹琴,原是牟融书中的一个典故。那人用这典故讽刺秦公子,秦公子所答,倒是《尚书·舜典》载文‘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倒也有趣。”

那位兄长则道:“《尚书》中说的是圣王舜当年击石为乐的事,用圣王之乐类比妓女乐曲,未免轻佻。”

因小二口才好,说得这一对兄妹高兴,竟得了一角银子打赏,小二欢天喜地地去了。私下暗道,虽则秦凤凰在扬州城名声不大好,但就他凭着向外地人解说秦凤凰这外号,就得了这么多额外打赏。反正,甭管别人如何议论秦凤凰,琼宇楼小二却是觉着,秦凤凰真是他创收的大好人一个啊。

此时此刻,不少人眼中口中心中的秦凤仪秦凤凰已是与父母到了扬州名寺栖灵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