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才不写!”他赌了气,问桓真:“阿兄站哪边?要是你也逼我写,我就不去边郡了。”他再恼怒看王葛一眼,跑往树林中。他的坐骑“如弈”立即追他而去。 “你别乱走。”桓真叮嘱王葛后,把司马冲的坐骑也牵上,阿恬无拘束惯了,可别一气之下乱跑,耽搁了行程。 王葛牵着白容往回走,靠近战场边缘后,渡客中也有女娘,她不再那么显眼了。刚才为南弟出头,确实莽撞,不过也没什么后悔的。记得在古墓山,南弟有几夜在她斗帐里睡,小女娘做噩梦时发出含糊的哭声“我没尿裤、我不害怕”,令她怜惜不已。 如果错全在南弟,以王恬的性格,怎会不敢面对司马从事史? 有些成人认为的小事,对孩子来说,就是甩不掉的噩梦。南弟要去洛阳了,如果能收到王恬的歉意,以自己对南弟的了解,小女郎一定会欢喜接受,抛掉往事。 司马道继眼力好,偶一侧首,先被白驹吸引,然后看到了王葛。他立于此地,就是在等她。 “王匠师。”他过来,抚下马背,赞道:“白驹不错。” “王葛见过从事史。它叫白容,是桓县令赠的。”王葛揖礼,暗道,原来司马绍真是黄须,不过缣巾下露出的是黑发,莫非染的? “河西马,耐跋涉。阿冲跟我说了,你们要去玄菟郡。” “是。”王葛脸皮厚,顺势问:“从事史,我们此行有四人、四骑,今天能渡江吗?” “哈哈,能。”司马道继说完,一直负于后的左手伸前,将不足尺长的箧笥递与王葛,“打开。” 她依言,箧笥内仅有一块半尺长、三寸宽的铜牌,正面刻六字:司隶徒兵王葛,附司隶印鉴,背面空白。 何意?她隐有猜测,但不敢相信。 “官长为司隶校尉,司隶署之职,纠上检下……” 司马道继跟王葛讲述铜牌含义时,桓真找到了王恬。事实证明,他还是估轻了阿恬的没心没肺,司马冲正跟一人角抵,王恬兴致冲冲挤在人群里叫喝。 跟司马冲角抵之人,竟是司马韬。 这厮怎么也在? 要糟,难道真应了族叔之言,有勇夫和他想的一样,也去边郡挣战功? “阿真。”有人唤他,桓真望过去,没听错,是刘清。 “你也渡江?”二人同时问对方,呵,那就不必回了。 桓真问:“你和司马韬一起?” “是。”刘清极少惆怅,和桓真往安静处走,苦笑道:“五百怂夫啊,唉,我等还是小瞧了荆棘坡之战,败绩传得沸沸扬扬,在山阴呆不下去了。” 桓真跟着苦笑:“人外有人,你我跟匠人比勇,不输则已……” “输必惊人,哈哈。”二人又想到一起。 桓真看向刘清过来处,那里倚树坐着一中年布衣郎君,此人身边只搁一布裹,看形状,裹的是一长形箧笥。紧邻的树下拴了三匹马。若刘清愿意告诉他渡江目的,正好可借他的疑惑举止说出来,对方当没看见,桓真也就不问了。 角抵那边骤然暴喝,紧接着来了一郡兵,瞧热闹的鸟兽散,只剩下坐地呼喘的俩赛斗者。 王恬跑过来,朝刘清仰起笑脸:“刘阿兄,我听司马韬说你们去边郡,去哪处边郡呀?” 刘清弹他脑门儿一下,找司马韬算账。王恬“哎哟”一声揉头,真疼,使那么大劲干啥。 桓真:“该。”好在刘清明白王恬冒失打听消息是不和他见外,否则哪是弹脑门惩罚。 司马冲赢了角抵,笑咧着嘴过来,得意的忘记门牙有洞了。“嗯?王葛呢?” 桓真故作惊变:“刚才还在呢?” 王恬不安,观望四周,收回目光后被桓真瞪住,心虚道:“桓阿兄,我们先找人。” 岸边,王葛揖礼相送从事史,谁敢想啊,一刻时间的交谈,又改变了她的人生。 从接受铜牌起,她就是吏了,非普通之吏!通过从事史的讲述,某种程度上,可将“司隶徒兵”视为后世明朝的锦衣卫。自成帝时期起,改司隶署置下的二千“中都官徒隶”为“徒兵”。徒兵的选拔,大部分仍出自京都各地狱卒,但也有少部分出自护军,总的来说,选拔权由官长司隶校尉掌控。 但是,成帝也赋予了十二位司隶从事史一项特权,就是每名从事史,可举荐一人为徒兵,这个名额不能超,不能被别处选来的人补。司马道继这些年从未使用这项特权,如今举荐王葛,她明白,或许对方的确如刚才所说,欣赏她才能,但至少有一半原因是报恩。 当时离开山阴不久,司马冲就郑重向她道谢了,言疾医真的查出他大兄有疾,幸亏发现早。 “呼……”王葛压抑着激动,倒腾行囊,把箧笥放到布裹正中。刚才从事史讲完后,问她听没听明白,她立即把留乡亭的竖吏告发了,从事史收了笑,赞她:“做得好。” 她明白,告对了。 竖吏做的事,绝非一两人倒卖草料那么简单! 司隶校尉之下的官吏有:从事史,假佐,徒隶(狱卒)。本文涉及的“徒兵”,以及允许女郎为徒兵,纯属杜撰。 266 第266江船再相逢 王葛知道自己早晚要为吏,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成为了吏,心情还是挺复杂的,有窃喜与憧憬,也有对未知的隐隐惶恐。毕竟司隶徒兵不同寻常的底层吏,她往后得罪的人得更多了。 不知桓真找到王恬没有?她爱惜的摸摸白容,牵上它往战场区深处走。刚才跟桓真分开的地方,巧了,他正从相对方向来,牵着迢递,走得不紧不慢。 “桓郎君。” “放心,司马冲带阿恬去找从事史了,阿恬愿意认错了。”既然认,就得诚心,索性把信简交给小女娘的阿父。 “也是我说话太冲,王郎君直率又有担当,我应当再委婉点的。” “你委婉,他就会装着听不懂。” 王葛被逗笑,知道王恬确实没怪她。“桓郎君,刚才司马从事史见我了,给我此物。”她把藏在左袖袋的铜牌递给桓真,对这个时代的见识,目前来说她肯定比不过对方,而桓真对自家来说,不仅是恩人,也是唯一可信的外人。 受司隶徒兵之职,绝不能连桓真都瞒。 桓真察看铜牌,别看表面微皱眉头,心里其实惊涛骇浪!他才走开半个时辰,王葛怎么成了司隶徒兵? “铜牌为真。”他确信:“在司隶署,高于徒兵的职务是假佐,共三十六人,负责文书传达,其铜牌背面刻有虎纹;再之上,是从事史,共十二人,可察举诸州百官,其铜牌背面刻有虎爪;最高官长是校尉,品秩在九卿之下,但权重,可劾奏三公,铜牌背面是虎首。你有位同门叫卞恣,她大父就是……” 王葛点头,明白了。记得去古墓山途中,卞恣还问过她:“你知道我大父是谁么?” 这回知道了。 桓真递归铜牌:“保管好,别跟旁人说。” “是。” “从事史告诉你如何传递消息了么?” “告诉了。” “头几次传消息前,先跟我说。” “嗯。” “有些吏,别看职位低,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比如留乡亭的竖吏。你记住,凡负责喂马者,必是亭长亲信。” 王葛惊讶,在苇亭,起初是阿禾负责马厩的杂役,后来转给大父母,原以为桓郎君照顾自家,免开荒受累,没想到还有更深的含义。 桓真细致解释:“公文急信传递,往往轻车快马。在驿站匆匆换乘时,吏马从何方来、往何处走?有的吏一路奔波,难免抱怨几句,负责马厩的亭吏注意观察,甚至从乡音上,都能发现细枝末节。这种事,我让铁雷教过王禾,也教过你大父。”他们没告诉你么? 王葛看懂他眼神,再次微张嘴、摇头,大父和阿禾的嘴真严啊。差点忘了另件正事,她赶紧说:“我已经向从事史告发那亭吏了,会连亭长一起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