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们吃人,你们就不是在吃人了吗?
同样活在这个朝廷下,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那些贱民与你何干?
又不是你家亲戚,死了就死了,你在这里假惺惺的干什么?
把别人家的棺材抬回自己家哭吗?”
是的,这个太监说的没错,那些,那些贱民,又不是自己的亲戚,自己为什么要去想这么多呢?
如果今日,今日自己对这个太监动了手,救下了那些村民,那来日,谁能保证自己的亲人不是沦为下面的鱼肉?
或者说,到了那天,又有谁会放过自己的亲戚?
于亲,于忠,自己总有千万种理由不去救人……
“你也不用害怕什么,这些贱民死了就死了,有我们圣上在,你那些在京都的亲人,都会得到我皇伟大的庇佑的……”
自己的家在京都,沐浴在皇辉之下,老家离这里更远,在官府的管辖之中,不可能是这样的边陲小镇;
既没有干旱,也没有欠收……
于情,于理,自己没有一个理由是可以去背叛君主的……
“更重要的是,将军,这……是你的机会啊!高官厚禄,报国尽忠,只要你过去了这个坎,就是上了青云梯,你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一将功成万骨枯,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妇人之仁,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机会……
贾余目光一昏,脑袋好似被铁锤敲了一记,身体不自觉晃动了几番:什么机会?什么青云梯?
“你在战场前,擅自许诺给了手下的土地和财富,这件事早已引起了朝中诸多大臣的不满,难道你不知道这个是有多犯忌讳的事情吗?陛下心胸宽旷,不仅没有计较你的逾越,还亲自令你督军,允你此桩机会来证明自己,贾余将军,你可不要罔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啊……”
贾余闻言,嘴角不自觉有一丝温热流下,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
他看着那喋喋不休,又似苦口婆心的太监,双眼凄迷的说道:“所以,陛下,这是在训狗吗?”
鲁公公闻言,稍稍缓下的脸色又起怒容,斥道:“寻常人想做陛下的鹰犬还没这个机会呢?贾余将军你这话何必说得这么难听?”
果然……
贾余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整个人在夜风中摇摇晃晃,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果然如此吗?
这是给我的考验,为了这么一个考验,就要死这么多人?
他嘴里喃喃自语:“难听却是实话,但是,要是为了我一个人,就要牺牲这么多……真的,我真的这么值得吗?”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说了,也不算,这个是陛下的意思,你想窥探陛下的想法么?”
贾余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喃喃自语:“某家,其实宁愿……”
这时,鲁公公脸色大变,没等他说完,大声打断道:“贾将军,这是你心里的想法吗?本都督在前,你可是要想好了再说!”
倏然间,天空闪过一似雷鸣,与鲁公公的话语重合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这是雷声还是君威。
风声似乎都被此一声打断,雷光闪烁间,骤然一白,跪在地上的贾余浑身一震,打了一个激灵,借着白色的雷光,抬头看去,终于在那一瞬间,看见了那白面太监的阴鸷面容。
他张了张嘴巴,却是哑口无言。
“本都督不是什么添油加醋之人,可你今日若真的要找死,咱家也不在乎成全了你……
你言语冒犯我出身在前,又为那些贱民张目在后,难道你真的以为打赢了几场仗,你就真的是什么神威大将军了吗?
呸,你就是一条狗,一条皇家的狗!
今天主子高兴给你个机会,你就得把事情干得漂漂亮亮的,若是哪一天,你失了恩宠,说不定,底下的那些贱民,就是你的明日!”
鲁公公高高在上的说道,他从底层贱民起身,一朝入宫,风云变幻之间,从一个不得志的庶出皇子太监,变成了从龙之臣,这种巨大的心态跨越,让他有一种穷人乍富的权欲报复感。
他恨不得到处宣泄自己的滔天权势,为了维持自己的高贵,他的思想,他的观念,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和告诫他自己以及他身边的人,什么是,高!低!贵!贱!
“你……”黑暗中的贾余咬紧钢牙,想到那个可怕的未来,对眼前这个太监恨又恨不起来,爱又爱不起来。
这一刻他清晰的认知到,他真的身处在黑暗之中……
他知道对方说的没错,但是这些话……这些话放在一个功臣身上,放在一个帝国冉冉升起的将星身上,放在一个百战不败的将军身上,这是一个何等令人难以接受的屈辱?
他恨不得,恨不得亲手撕碎了对方。
但是他也知道,对方说了这么多,但都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什么心地善良。
而是一层层枷锁,一层层囚笼。
皇帝在训狗,而这个太监则是训狗的鞭子……如果今日自己把这条鞭子给折断了,那么明日,这条狗的下场会是如何呢?
要么把主人给咬死,要么被主人给打死……
但是在此之前,这条狗的家人,这条狗的亲戚……将会迎来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