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思淮是想着这几天唐秋燕和叶沛泽两个独自支撑店里的运转比较辛苦, 所以特地买了好几斤兰花蟹,中午做了一道辣炒螃蟹犒劳大家。
结果袁景却说还想吃雪菜炒年糕,于是蒋思淮又做了一锅雪菜炒年糕,人就这么多, 雪菜炒年糕还挺容易饱肚子, 加上还有汤, 菜一下就多了。
“买多了嘛, 兰花蟹还不便宜, 早知道不买这么多了。”
蒋思淮把装着两碗一碟的托盘递给他,又端了一个一样的, 从柜台后面出来,让唐秋燕和叶沛泽也去吃饭。
梁槐景失笑:“如果不是买多了,我怎么会有份?大概这是我的运气。”
蒋思淮撇嘴笑了一下,心说你现在说话可真好听,我实习的时候你但凡态度有现在一半亲切呢……
她在梁槐景对面坐下,刚想用这事逗他两句,就有客人进店了,她忙要去接待客人,只来得及跟梁槐景说:“师兄你先吃, 螃蟹凉了不好吃的。”
说完转身匆匆就走。
梁槐景看着她的背影, 一时忍不住叹气,觉得她比他还忙, 做餐饮这一行这么辛苦,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蒋思淮和客人闲聊的声音从柜台那边传来:“你可好久没来过了, 快一个月了吧?”
客人说:“是呢, 有一个月了,我也是没办法, 我老公住院去了,医生让清淡饮食呢,我都尽量给他做水煮菜,炖汤,重口味的东西一点都不敢给,他还能忍,儿子忍不了了,跟我说想吃蛋挞,我一想都一个月没吃过了,赶紧来买两盒回去,等他放学回来吃。”
“哎呀,一家人同甘共苦哦?大哥是怎么啦,控制饮食这么严格,不会跟我姑婆一样,糖尿病了吧?”
“那倒不是,脑梗啦,上着上着班突然就倒下去,同事送他去医院,幸好去得快,做了溶栓,真是吓死我了。”
“这么惊险,熬夜熬的吧?听你讲过,你家大哥工作很忙,总是出差又熬夜。”
“是啊,也没办法,上有老下有小,大家都不容易,我在医院待了一周多,看到病人的年龄段哪个都有,二十多的,三十多的,四五十,五六十七八十的,都有,现在人活着可真不容易。”
“所以多吃点好的嘛,对自己好点,姐你要不要给自己带一块拿破仑?”
“那就……给我来一块榴莲的吧,今年我还没怎么吃过榴莲呢,太贵了,买不下手。”
“好哦,姐你吃不吃可颂?送你一个吧,这炉烤得有点过火了,你别嫌弃。”
“哎哟,哪里过火啦,一点点焦,一点点颜色不均匀,你这种在别的店都当完品卖的,你做生意就是太老实了。”
“我要是不实诚,你会三天两头就来帮衬呀?大家都是街坊,我也不能坑你们。”
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还没吃饭的样子,梁槐景听了又不由得好笑。
也许对她来讲,这份工作真的不辛苦,反而很有乐趣,可以和来来往往的客人闲聊说笑呢,比在医院面对患者和家属舒服多了。
医院是个负能量很满的池塘。梁槐景相信很多同行都认同这个说法。
过了会儿蒋思淮回来了,在他面前坐下,拿起筷子刚吃了根年糕条,她的手机又响了。
梁槐景夹了块炒螃蟹,眉头一挑,冲她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蒋思淮奇怪的回望着他,满脸纳闷,看都不看的接起电话,喂了声。
声音一秒变得又乖又甜:“爸爸什么事呀?你吃午饭没有呀?”
年轻女孩有些撒娇的声音,梁槐景听得耳朵一麻,耳尖忍不住动了两下。
然后就见蒋思淮脸上表情一愣,随即又是哦哦哦的应声,和一阵憨笑:“我都忘了这件事,幸亏爸爸你提醒我……好的好的,今天就去打!”
接着兴许是被父亲问到了午饭的问题,她一五一十的汇报道:“今天中午吃葱爆兰花蟹,辣的,主食是雪菜炒年糕,一条条的那种年糕,汤是生菜牛肉丸汤。”
回答得认认真真,还笑眯眯的,日光从身旁的窗户外照进来,笼罩住她的眉眼,仿佛将她的快乐从嘴角带到了眉梢。
梁槐景看了她一眼,忽然间仓促的低下头,咀嚼时小心的不发出一点声音。
一直到蒋思淮挂了电话,他才问:“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我爸爸打电话来提醒我,今天要记得去打流感疫苗。”蒋思淮叹口气,“我都给忙忘了。”
梁槐景点点头就说:“是该打,今年流感的病人很多,医院呼吸科和儿科人满为患,感觉比往年还要严重一点。”
“我在新闻上看到了。”蒋思淮心有戚戚,“所以我还是去打吧,以防万一。”
虽说也不是打了疫苗就能百分百防住流感,但能防百分之五十也好。
梁槐景喝了口汤,忽然说:“我送你去吧?”
蒋思淮一愣:“……啊?师兄你也没打么?”
她以为梁槐景也要去打疫苗,是顺路邀请她同行的意思。
梁槐景却摇摇头:“我已经打过了。”
那意思就是他专程送她去?蒋思淮眼睛一眨:“……这不太好吧?太麻烦你了。”
梁槐景摇摇头,找了个理由:“就当是……这顿饭的饭钱?”
蒋思淮闻言立刻笑起来,“师兄做好事还要费脑细胞找借口啊?”
“因为怕被帮助对象不愿意接受,不得不迂回少许。”梁槐景也笑起来,嘴角翘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蒋思淮看着他的脸孔,忽然间好奇,他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真正大笑过。
她见过他最愉快的笑,也就比这样还要明显一点点,就是眼尾也会上翘,不多,笑不露齿,笑容几乎可以用像素点来计算。
也许是天生的?她在心里好奇的想。
嘴上却说起另一件事:“刚才来的客人,她先生生病了呢,天一冷,心脑血管疾病的病人就多了起来,去世的人也多了。”
她说:“我家长辈去世,昨天在殡仪馆办的追悼仪式,出来的时候还听有大人说,殡仪馆现在一天排得可满了。”
“冬天的时候,人就是会难过些。”梁槐景应了一句,顿了顿,又说,“我母亲也有位长辈这两天去世了。”
蒋思淮好奇:“你妈妈的长辈,不就是你的长辈吗?”
梁槐景握筷子的手一顿,沉默了几秒才点点头,解释道:“我这么说是
依譁
因为她跟我母亲更亲近,我很少会见到她,印象里上一次见已经是好几年前还没毕业的时候。”
蒋思淮恍然大悟,从他的话语里意识到,他是一个界限感很强的人,连和人的关系都要分得一清二楚。
“那我不一样,我家这位长辈,我是叫外婆的,对我很好呢,她走了好可惜的。”
她说完叹口气,眉心微微的折起来。
梁槐景听了就安慰她:“她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
好经典的安慰人的话,蒋思淮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嗯了声。
俩人根本没有想过,他们讲的其实是同一个人,以至于后来蒋思淮知道真相时,觉得格外的不可思议。
吃完饭,蒋思淮要为下午出门提前做些准备,主要是店里下午那一批面包,她提前补一点,到时候叶沛泽的压力就小一点。
烘焙的香气又在店里飘荡起来,梁槐景趁这个时间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些工作,比如网上问诊平台接收到的患者咨询,还有根据期刊编辑给的审稿意见修改论文。
等他忙得差不多,蒋思淮正好将刚出炉的面包端出来摆上货架,路过他的时候,还顺手递给他一个刚烤出炉的红豆馅饼,馅饼的表面还烙印她店标的那个梨花头小姑娘图案。
掰开以后是柔软饱满的红豆馅,味道清甜,豆香浓郁,还有红豆颗粒增加了些许咀嚼时的层次感。
“豆馅是你们自己熬的么?”他问道。
蒋思淮点点头:“是啊,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不错。”他点点头,觉得有点不够,又改口,“很好。”
蒋思淮嘿嘿一笑,递给他一个什么还没注心的烤麻薯,调侃说:“好难得师兄你会夸我做的事呢。”
梁槐景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她实习时的事,下意识想解释,可是她已经迅速把东西都放好,然后拿着盘子往后厨走了。
还提醒他:“马上就可以出发了哦,卫生站应该上班了。”
梁槐景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一时有点坐如针毡。
那种感觉归结起来,仍然只能用愧疚二字来形容。
但蒋思淮可以发誓,她刚才真的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有任何旧事重提的故意,也不是在阴阳怪气什么。
所以她没放在心上,交代好店里的事,就背上包,招呼梁槐景:“师兄,走吗?”
问完又说:“要不还是我自己去吧,打完就回来了。”
“万一过敏反应,要处理突发情况呢?”梁槐景反问道,将电脑合上,拜托唐秋燕帮他看一下。
蒋思淮闻言嘟囔:“你这是诅咒我……你这人心太坏了,红豆馅饼都糊不住你的坏心眼……”
梁槐景听见了,立刻扭头看向她:“抱歉。”
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生气,反正道歉就对了。
蒋思淮眨眨眼,抿住嘴唇,若无其事的推门出去了。
刚走出去,立刻又倒退回来,捂着脑袋一脸惊魂未定:“妈呀,外面风好大,我要戴帽子,不然肯定会被吹得像疯婆子。”
唐秋燕连忙去给她找帽子,梁槐景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顿时忍俊不禁,蒋思淮撇头看到他翘起来的眼尾,忍不住啧了声。
“很好笑吗?”
梁槐景没回答她的问题,和她对视了两秒,就把视线撇开了,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清了一下嗓子。
“……我们走吧。”
好一个转移话题,好一个欲盖弥彰!
蒋思淮在心里嘘了声,给这人喝倒彩。
她跟着梁槐景上了他的车,坐进副驾的时候,还开玩笑问他:“师兄,我坐这个位置,嫂子不会不高兴吧?”
“等这个人长途跋涉出现在我人生里那天,我会帮你问问的。”梁槐景反应得飞快,回完又说,“系好安全带。”
蒋思淮不由得乐出声来,好家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解释自己没女朋友的。
怎么不是你长途跋涉找到人家,得人家长途跋涉来找你?
梁槐景等她扣好安全带,发动车子时,却忽然又想起她朋友圈的那个“奇迹南南”,心头不禁一动。
于是忽然又开口:“倒是你,坐车的男人的副驾,你男朋友不会不高兴吧?”
诶,怎么还是个学人精?蒋思淮震惊。
要学,那就一起学!
蒋思淮清清嗓子,直接抄他答案:“等这个人长途跋涉出现在我人生里那天,我会帮你问问的。”
这个回答其实梁槐景并不意外,但也不满意,因为她的语气很明显是在调笑。
但也许她也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梁槐景笑笑,岔开话题问道:“去哪个卫生站?”
语气淡淡,蒋思淮莫名觉得他的情绪不是很高,于是她也安静下来,老实的报了地址,是蒋思淮住处所在社区的卫生站。
下午的卫生站里人不少,多数是来打疫苗的,很多是家长带着孩子来,感觉到处是人。
蒋思淮去排队挂号,签了字后去缴费,一百多块,梁槐景还跟她确认了一下:“是四价吧?”
“巴斯德的四价。”蒋思淮看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点头确认道。
梁槐景点点头,去后头注射室的路上,他还问她:“怕不怕?”
蒋思淮眼神游移了一下,说:“……当然不怕了,我都大人了,打针有什么好怕的。”
梁槐景沉默片刻,“那就好,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蒋思淮大声,“你帮我拿着包就可以!”
行吧,梁槐景嗯了声,很理解她的做法,是个人都要面子的嘛。
他以前不给她留面子,她就躲着他走,他现在要是再不给她留面子,怕是连她店门都进不去了。
可是等蒋思淮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仔细一看,这人眼睫毛好像有点湿,嘴角都是往下耷拉的。
他顿时就:“……”说好不怕的呢?
蒋思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怀疑,立刻解释:“那个护士打的好痛,而且旁边的小朋友哭得我脑子疼!”
前一个理由还能说得过去,后面那个……有点牵强了吧?
但梁槐景眨眨眼,昧着良心嗯了声:“那是挺难受,你辛苦了。”
—————
蒋思淮打完疫苗还不能立刻回去,要在留观室等三十分钟。
梁槐景陪她进去,看到好几个小朋友,哭声不绝于耳,几乎个个脸上挂着泪花。
“坐吧,要不要喝水?”梁槐景问她。
蒋思淮捏着鼻梁上的口罩钢丝摇摇头,梁槐景也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就在她旁边坐下。
刚坐下,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咿呀——”
蒋思淮和他一起扭头看过去,看见一个戴着小熊猫图案口罩的胖娃娃被大人抱在怀里,脸上还挂着泪珠,正好奇的看着他们。
梁槐景客气的朝小朋友笑笑。
小朋友伸手朝他这边够了一下,家长就逗她:“跟哥哥姐姐说,你好呀。”
“咿呀!”
小朋友一边应声,一边想往他们这边扑,家长就逗她:“是想要和哥哥姐姐玩吗?”
“咿呀!”
蒋思淮看她可爱,就伸手握了握她的小胖手,轻轻晃了两下,跟她打了个招呼。
小朋友的小胖腿一下就蹬起来,在她家长的腿上跳了两下,更加往她这边够了。
留观室里就这几个孩子,哭声却是满满,这个不哭闹了的小朋友显得有点另类,也特别可爱,对他们的耳朵太友好了。
梁槐景扭头打量四周,看到还有另一个孩子,五六岁的小男孩,正乜斜着眼,一脸嘲讽的看着其他哭唧唧的小朋友,好像瞧不起这些哭包似的。
梁槐景就觉得也很有意思,忍不住嘴角一翘。
这时有个大人走了进来,递给他一根棒棒糖,说了句:“糖给你了啊,不准再哭。”
梁槐景一愣,好家伙,原来是哭过了的。
接着又听到他家大人跟另一个大人说:“门口挂号那儿,导诊台有棒棒糖,你去问护士要一个哄哄他,吃个糖算什么,再哭嗓子就要哭坏了。”
那家的大人不为所动,觉得吃糖会坏了牙齿。
可是梁槐景却心里一动,扭头对蒋思淮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蒋思淮以为他是要去洗手间,便点点头应了声好。
梁槐景出了留观室,往挂号处的导诊台走,见到那儿坐着两位穿粉色工作服的大姨,就过去问道:“请问这儿是有棒棒糖吗?”
这一天天的,大姨接待可多小朋友家长啦,闻言就给他拿了一根,还问:“孩子哭了是吧?”
梁槐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了声。
大姨又问:“苹果味的行不行?一根够不够?哎呀,这孩子打个针哭得跟什么似的,满屋子的人耳膜都要破了。”
另一个大姨抱怨说:“早就说让把留观室拓宽点,每年都说好好好,每年都不行动,也不知道钱花哪儿了……”
见她们要唠嗑,梁槐景接过糖果道声谢,揣着糖回了留观室。
蒋思淮正跟胖娃娃的家长说孩子之所以亲近她,可能是因为她身上还有烤面包的香味,甜甜的,小孩子会喜欢。
好说完,她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根棒棒糖,浅绿色的包装,印着“苹果味”几个字。
“……师兄?”她抬起头,错愕的看向梁槐景。
“导诊台那里有,我帮你要了一根。”梁槐景这样解释道。
胖娃娃的家长见了就好奇的问:“导诊台居然可以领棒棒糖吗?”
梁槐景点点头,想了想,解释道:“哭了的可以去要。”
“这样啊,那很不错啊。”孩子家长笑着应道,说这样很人性化。
蒋思淮却觉得听起来哪里有点怪怪的。
但她还是接过了梁槐景手里的糖,笑眯眯的道了声谢:“谢谢师兄。”
梁槐景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在她旁边坐下,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蒋思淮嘴巴里含着棒棒糖,旁边的小朋友觉得好奇,不停的伸手想去拔,她就往旁边躲,一不小心就撞在梁槐景肩膀上。
“不好意思。”她忙回头说了句。
梁槐景摇摇头,笑着说没事,提醒她:“还有五分钟就够半个小时了。”
蒋思淮哦了声,把包重新背上,准备走人。
胖娃娃比他们还来得早一点,这会儿已经要走了,正被她家长捉着小手朝他们挥挥:“跟哥哥姐姐说再见,我们要回家啦。”
等小朋友走了,蒋思淮才笑着扭头跟梁槐景说:“前两天我预约疫苗的时候,我妈妈还说起我小时候的事,说去打疫苗,我都是从头哭到尾的。”
说完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麻烦得很,不像刚才那个宝宝那么好带。”
梁槐景看她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小孩都这样,疼了就哭。”
蒋思淮嘿嘿一笑,说:“我们也走吧,这里实在太……喧闹了。”
从留观室出来,一路有过几个门,从挂号那边出去,路过导诊台,蒋思淮发现导诊的护士的光正好奇的追着她看,便也好奇的看了过去。
刚想习惯性的朝人家笑笑,就听人家说了句:“嘿,小伙子,你来拿糖的时候也没说你家孩子这么大了啊!”
蒋思淮一愣,糖?什么糖,是她现在吃的这个吗?
她把嘴巴里的棒棒糖拔出来,惊讶又好奇的扭头看向梁槐景:“……师兄?”
糖是怎么来的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