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年自己就是心脏外科主治医生,自然知道眼下的状况有多糟糕。以凶手使用的水果刀长度判断,第一刀已造成肠道穿孔,此刻正在内出血。第二刀造成左上臂血管被割破,流到地上的血主要是从此处伤口涌出。最糟糕的是第三刀,应该刺中了脾脏。这可是人体内的血库,会造成内脏大出血。
陈柏年疼痛难忍,跌坐在一尊雕像旁,眼角余光瞥到,那雕像刚好就是自家曾祖陈霖年。
三处伤口大股往外涌着血,白大褂上全是斑斑血迹。身为外科医生,身上染血是常态,但那都是别人的血。陈柏年从未想过自己的血有一天也会染上白大褂,看上去是如此触目惊心。铁锈般的腥味越来越刺鼻,从不晕血的他此刻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伴随着阵阵眩晕,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可惜现在正是午休时间,不远处只有寥寥数人。陈柏年试图喊救命,却只从嗓子眼里发出几声模糊又嘶哑的低吼。好在他很快便听到了惊恐的尖叫声与杂乱的脚步声。
从被刺第一刀到他倒下,不过短短十几秒,实在太突然了,周围的人直到此刻才有反应。
影影绰绰间似乎有一群人向他冲来,领头的穿着保安制服,跑得很急,急到跑步姿势都夸张变形了,双手居然能同时轮着,像个风火轮一般。不用看脸便知道,那是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发小陈狗窦,哦不,陈润土。小时候他们比赛跑步时,润土常因这个不自主做出的夸张姿势和缺门牙的嘴被小伙伴们群嘲。但此时看到,竟是如此亲切。
陈柏年只盼着这风火轮能再快一点,因为他快撑不住了。
陈柏年一向自持铁人般能熬的身体,手术室里一站便是一整天,在实验室更是经常通宵奋战。可没想到这具看似精壮的肉身竟也如此脆弱不堪,若再拖延救治时间,他必死无疑。
可惜,那行凶者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周围脚步声越来越密集,陈润土的大喝声即在眼前。那人抓紧最后时机,一手拎起陈柏年胸口的白大褂领子,另一手持刀,眼里闪着冷血又兴奋的目光,将刀猛刺向他的胸口。就在这一瞬间,陈柏年认出了此人是谁。
陈柏年连后悔的瞬间都无法拥有,他本能地想躲开,可身体无力,只能略微一缩,这一刀将将刺在了心脏部位。
陈柏年呼吸急促,抽搐着身子仰头倒地。他感到耳朵很冷,他知道自己身体内的血液在转为酸性,痉挛的喉咙发出无意义的咯咯声。这个世界的一切皆成虚影,陈润土焦急的大喝声也慢慢陷入沉寂,唯有曾祖透着坚定目光的威严面容俯视着,印满整个眼帘。
这是这荒唐世界留给他的最后影像。
他太清楚死亡过程是怎样的,多少次他拿着小手电照射患者瞳孔来判定死亡。他的大脑将失去氧气供应,瞳孔散开,很快会变成像玻璃晶体一样的物质,慢慢凝结的血液会导致全身皮肤变色。死亡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到来,而他的脑子,还要再继续运行一分钟。
在与世界告别的一分钟内,占据陈柏年全部思维的,却是满满恨意。
是的,他恨,却不是对那癫狂狰狞的行凶者。他用无法瞑目的双眼死死瞪着视线中越来越模糊的曾祖,脑海中一个声音越来越响亮,那是他自己在叉着腰哈哈大笑:这下你开心了吧,非要子孙后世代代学医。什么悬壶济世,什么薪火相传。瞧瞧,这才刚传到第四代,就死在杀医事件上。
仅仅只需一分钟,他的思绪再无法运转,脑细胞开始成批死亡,无论爱还是恨,就此终止。
这一天是2024年4月4日,这一天不仅是湘和医学院心脏外科先驱陈霖年一百二十岁诞辰,也是其曾孙陈柏年的三十岁生日。
就在这一天,号称“京一刀”的京城外科名医世家陈家,绝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