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光亮在眼皮上跳动。起先像沙粒,后来渐渐地扩大,横向、纵向都在伸展,呈不规则的各种形状。并且一点一点不停地运动,心里觉得讨厌,慢慢睁开眼睛,侧目一看,已经是早晨了。
阳台和床是平行的,挂在那里的幕帘开着三分之一,晨曦从那里照射进来。
宗形睡眼惺忪地眺望室外,耳畔传来了低微的海浪声。宗形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巴厘岛一家面向大海的旅馆里。
他仿佛被海浪声吸引而坐起,用力地伸展着上半身,一看茶几上的表,才九点钟,感觉快要到中午了,这是南国地处赤道、阳光强烈的缘故。
确认了一下时间,环视了一下四周,千秋不在。
她的睡袍叠放在床头上,看来她早已起床,换上普通的衣服了。
“喂……”
喊了几声,没有回答,回声在房间里很响。
宗形下床来,看了看浴室,千秋也不在里面。
再看看旅行箱和壁橱里的衣服,都原封不动地放着。
宗形脱掉睡衣,换上白色半袖衫和裤子,走到阳台上。
午前的大海在强烈阳光的照射下光波炫目,海滨沙滩好像漂过了一般发白。与烈日高照的海上相比,被椰子树环绕着的旅馆游泳池更使人惬意,有十几个客人正在池畔椅子上休息、玩耍。
宗形举目海上,左侧视界尽头能看到一块发黑的凸起。猛一看,像耸立的岩礁,仔细一看,是沉船的残骸。裸露在海面之上的应是船头部分。在这蔚蓝、澄澈的大海上,唯有这个发黑的异物,显得极不协调。
为什么不打捞清除呢?宗形觉得不可思议。这时传来了开门声,千秋回来了。
“起床了?”
“你去哪儿了?”
“去大厅转了转。因为你没醒,怕影响你睡觉。”
千秋穿着淡粉色的连衣裙,松松地系着白腰带。
“去吃饭吗?”
“这儿景致多好啊。”
“那就要送餐服务吧!”
宗形到浴室里刷了牙,洗了脸。出来用镜子一照,觉得昨天可把自己晒黑了,尤其是鼻子和脸颊,晒得通红而发亮。
过了不一会儿,早餐送到。两人边吃边欣赏海景。三十分钟后,两人又乘上电梯,下到一楼,到游泳池畔的连椅上躺下来。
“来一趟南国,晒不黑不对头。”
“你能晒得很黑。”
“你是想说我皮肤本来黑吧?”
千秋轻轻地瞪了宗形一眼。
“皮肤肌理还是细腻光滑的嘛。”
宗形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联想到怜子皮肤的白皙。当然是从她裸露的脖子和胳膊的肤色推断出的白皙,她的肌肤好像跟千秋的不一样。
“还是棕色皮肤最好啊。”
千秋一边嘟囔,一边往脸上、身上涂防晒油。
宗形不擅长游泳,蛙泳只能游二三百米。千秋没有游,只在游泳池里泡着,两人又一起在游泳池畔晒了一会儿,才回到九楼的房间。
“感觉浑身发热。”
“晒得时间太长,洗澡会难受的。”
宗形从冰箱里取出啤酒,每人喝了一杯。两人在床上轻松地假寐了一会儿,相约再去海边溜溜,此时已是下午四点钟。
猖獗了一天的太阳渐渐偏西,略感凉爽的海风无声无息地迎面吹来。
来到海滨沙滩上,他们朝左边的游艇港走去,赤脚的当地少年们凑上前来,伸出两只手,挡住他们的去路,问他们坐不坐游艇。“请先告诉那是什么?”
宗形用手指着远处的黑色残骸问道。
“日本船。”
其中的一个少年即刻回答。怎么会是日本船?又问了问,说是二战时被击沉的日本军舰。
“去那儿看看好吗?”
宗形突然来了兴趣。没听说在太平洋战争中,巴厘岛海域发生过鏖战,也许是船在正常航行时被鱼雷击沉的。从突出的船首的形状来看,与其说是军舰,莫如说是运输船或登陆艇。
两人一起乘上游艇,向沉船驶去。千秋好像对沉船不感兴趣。而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散布在清澈海底的海胆。
孩子们问他俩吃不吃海胆。
“看来什么都想赚钱。”
宗形问操纵游艇的少年价钱,答复是一小瓶一百五十日元。
“喂,吃点儿吧!在日本的话要几千日元,还吃不到这么新鲜的。”
“过会儿再买来吃吧。”
游艇顶着越来越大的风,劈波斩浪,快速驶向沉船。
从远处看,沉船露出海面的是船头,凑近一看,却又像是船尾。因生锈而腐蚀的铁块中间,能看到圆圆的起重机。而且后尾开得很大,也许是小型运输船。
“这是日本的船吗?”
宗形问少年。少年点点头。否定又无依据,只有相信。
“怎么不处理掉呢?”
“来这儿参观的日本游客很多,可能是为了纪念过去的战争吧。”
“但有碍景色美观啊。”
旧船的残骸确实与秀丽的南国乐园不相协调。再说对于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人们来说,只能加重心中的悲凉。
宗形从年幼时起,就喜欢听战争故事,他很关注这条船的来历。
“其实二战时,这一带没什么战争,在前面的爪哇海上和中途岛等地才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
宗形向千秋解说,千秋几乎没有反应。
“好了,返回吧!”
沉船离海边三百米稍多。太阳已转向西方,西边的天空出现火烧云。那红色还没投射到海上,但用不了多久,整个大海就会被染得通红。
宗形眺望着暮色苍茫的天空,突然感觉心中空空落落。
是苍穹的无垠和大海的浩瀚勾起人的内心空虚感。
“离家挺远啊……”
宗形小声嘟囔道。千秋扭转话题,叫嚷:
“海底挺漂亮啊。带相机来就好了。”
宗形对此首肯,脸上露出苦笑。
两个人一起来到南方的岛国,所想的问题好像截然不同。彼此是异性,世代和感兴趣的对象全都不同,尽管认为是很自然的,但还是有点寂寞。
回来是顺风顺水,游艇没用十分钟就回到岸边。海胆过会儿有人给送到房间去,他们付上钱,下了游艇。
他俩穿过游泳池畔,回到旅馆大厅,看到导游美树女士正站在那里等他们。
“刚才往您房间打过电话,你们都不在。如果方便的话,晚饭后可以去看看当地人的舞蹈表演。”
宗形点头同意,心想得先到浴盆里泡一泡,洗洗让海风打湿的身子。
“那就八点钟在大厅会合。”
定好时间。宗形饶有兴趣地说起了那艘沉船:
“在这样美丽的地方,竟然留有战争的残痕啊。”
美树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但很快笑着摇了摇头:
“那不是击沉的日军军舰,而是触礁沉下去的当地的船。”
“可那个孩子说是二战时……”
“他顺嘴这么说,是为了让日本的客人高兴而已。哎呀,那船倒是挺古老了。”
宗形听了有点发呆,千秋却笑起来。
“喂,你瞧!我觉得有点不对头嘛。”
“可能这一带也有二战时的沉船吧。”
“也许有,毕竟是四十年以前的事了。”
“我认输了。”
宗形对自己的天真和臆想感到有点吃惊。嘴上开着玩笑,心里仍挂记着沉船的来历。
两人回到房间,时间整六点,离八点还有一段空闲时间。宗形沐浴后,在床上躺下来。千秋说要和美树一起去逛旅馆的时装商店,又出去了。
一个人舒舒服服地躺着休息,觉得自由又自在。
“好舒服……”
宗形在心里对自己说,把接下来的活动抛到了脑后。
与千秋来南方岛国旅游,是为了从日常的琐事中摆脱出来,求得解脱。他觉得有千秋陪伴,不会被多余的琐事所困扰,能够充分地享受自由。
现在已是旅游的第三天,却能体验到一个人独处的解脱感。并不是说千秋碍事,但她不在身边,心里平静不少。
宗形在床上用力伸展着四肢,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这种解脱感和以前离开妻子富佐子的感受没有多大差别。刚结婚时姑且不论,几年之后,个人独处时,自己的情绪就感到安定。并不是说妻子多嘴多舌或令人讨厌,而是经常不离左右本身就令人感到烦闷。
他并不是有什么特殊理由,或看不惯妻子的什么地方,才和妻子离婚的。而是与妻子朝夕相处,产生心理疲劳和无形约束,想从这种压抑中摆脱出来。
这显然是男人的任性。妻子本来就应该待在丈夫身边,只有服侍丈夫左右那才是妻子。如果因此而感到郁闷,从开始就没有资格结婚。
当然,宗形充分地了解这一点。因为了解,才对妻子说:“请原谅我任性!”当时作为工薪阶层,他最大限度地支付了赔偿费,和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
离婚之时,宗形如同现在一样仰面朝天,伸展四肢,享受一个人独处的解脱感。当然,那种解脱感和现在的心理感受并不相同,而和歇口气的感觉却非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