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吧在哪儿?”
“很快就到。”
右边“不夜城”的霓虹灯在闪烁。从前边向右拐,有条只容单人行走的窄胡同。空调机和排气口又从两侧凸伸到路上。
“这儿太脏啦。”
路边有个被人丢弃的破塑料袋,里面流出吃剩的面条,周围有一股难闻的馊味儿。
“这地方不错嘛。”
“偶尔到城边简陋的酒馆里喝顿酒,也算不错。价钱便宜嘛。”
驹在胡同里的第二个门前停下来。木头门上用白漆写着“忘乡”。
“这儿吗?”
“别吭声,跟我来!”
驹环视了一下四周,推开了店门。
店里面的空间,比想象的要大,纵向长长地分布着柜台,可以轻松地容纳十个人,往里还有两个小小的包厢。
在柜台中部,坐着一个身穿外套的年纪相当大的人。
店里的照明灯全用红色,光线发暗,看不清里头。
“欢迎光临!”
一个正在放唱片的女人朝他们走过来。女人约摸二十五六岁年纪,眼球像巴塞杜氏病那样凸出。
柜台里端还有个女人,和一个大年纪的男人相向而坐。
“您要点儿什么?”
“兑水威士忌。”
驹取出香烟,凸眼球的女人用简易打火机给他点燃。
“今天吧娘不在吗?”
“刚才还在,她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去了。”
“哪儿不舒服?”
“说是头疼。”
“可能是更年期障碍吧?”
“怎么会……”
“她已经四十五岁了吧?该引退啦。”
“是啊,挺可怜的。”
“我们花钱陪一些老太婆,更可怜。”
“阿驹说话依然尖刻啊。”
“晶子多大岁数了?”
“不知道啊。”
“若在明亮的地方看,脸上会有很多皱纹吧?”
这个被称为晶子的凸眼球女人不再搭话,她放下两杯兑水威士忌,转身离去。驹和富雄轻轻地碰杯,大口啜饮起来。
“今天真是喝得痛快啊。参加了一次餐会,又在新宿喝了两家,然后去到按摩店,到这儿已经是第五家啦。”
“开忘年会应当再排场一点儿。”
“现在已经两点半了。”
“还是黄昏,对吧?”
“我们这儿营业到四点,甭着急!”
晶子插话道。柜台里端的那个男人站起身来。
“阿素要走吗?”晶子问。
男人点点头,说了声:“向吧娘问好。”
晶子把男人送到门口,折返到柜台边。
“今天没有几个客人,外面怎么样?”
“人多得很。”
“你又在捉弄人!”
客人走后,店里只剩下了四个人,那就是驹、富雄、晶子和在柜台里端的女人。
“我可以喝一点儿东西吗?”
晶子问。
“你得把价格弄便宜点儿!”
“可乐行吗?”
“可乐很贵的。”
晶子没答话,打开瓶盖,把可乐倒进杯子里。
柜台里端的那个女人,收拾起客人用过的杯盘后,待在那儿用双手托着腮。
“喂!有《阿尔及尔城堡的女人》的歌曲吗?有给放一个!”
驹注视着唱片柜说。
“《阿尔及尔城堡的女人》最适合店里的气氛。”
“反正我们这儿很破烂。”
晶子按照要求换了唱片。
“这种城郊的酒吧怎么样?”驹问富雄。
“很有意思。”
富雄再次环顾四周:柜台和墙上的一些地方掉了漆。大门旁唯一的窗户,被装着的空调机塞得严严实实,家具也破旧……给人的感觉是,即使想改装一下室内,也会因为太旧而无从下手。
“前面有洗浴店吧?那儿怎么样?”
“可以。”
晶子有些冷淡地回答。
“我不是问别的,是问女孩儿的服务怎么样。”
“我没去过,不知道啊。”
“去过的客人会有什么评价?”
“那样的客人不到这儿来。”
“瞎说!上次我就碰到过从洗浴店过来的男人坐这儿喝酒。”“你那么想去,可以自己去体验嘛。”
“喝完酒就去。”
“那不挺好嘛。”
“你不嫉妒吗?”
“太荒唐啦,我凭什么嫉妒人家呀?”
“你也干那行吧!比在这种地方干,能多挣几十倍的钱。”
“别开玩笑啊!”
“你要做的话,我每天都去。”
“用不着吧。”
“反正是多赚钱。我劝你不必固执,还是做好。”
“别说啦!”
“洗浴店离这儿很近,你可以此为副业。你现在没在做吧?”
“你太执拗啦。怎么能这样!”
晶子端着杯子,脸冲向旁边。富雄发现她肩膀微微颤抖。
“惹你生气了吗?”
电话铃响了。晶子放下杯子,抓起听筒。
女人的欢笑声从胡同口传来。为通话清晰,晶子用力将听筒按在耳朵上。因为店里正放着唱片,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这儿都接待什么样的客人?”
富雄问驹。
“调酒员或从洗浴店过来的人,普通的工薪人员也来,规矩人来得少。”
“对面的那个女人在想什么呢?”
富雄注视着在柜台里端的那个女人说。
“刚才她一直托着腮没动弹。”
“可能是在想男人吧。这种地方的女人一般都有情夫。”
“那还是个漂亮的女人呢。”
“叫她一下吗?”
“不好吧。”
“用不着客气!”
驹喝完兑水威士忌,注视着女人喊道:
“喂,那位小姐请到这边来!”
晶子还在打电话。
被呼唤的女人托着腮扭头看了看这边,顷刻站起,走了过来。
走近看得清,女人很苗条,乳房也不大,头发无序地披散到肩上,她仍然用手按着脸颊。
“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
“美子。”是不太清晰的回答。
“名字挺好啊,喝点儿什么吗?”
女人没回答,端坐在柜台边,托起腮。
“好长的电话啊。”
晶子还在通话,并不停地点头,有时还笑出声。
“喝点东西吧!”
驹又说了一遍,女人仍不答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家伙很怪啊。喝点儿果汁的钱,我还付得起。”
驹有点发急。
“你能喝就喝嘛!”
女人仍然托着腮,脸面朝向一旁。
“喂!不知你来这儿多久了,在客人面前,请不要托腮!”
女人没应答,直接把脸转向了背面。
“喂!”
驹站起来,想把女人托腮的手拉下来。
“你要干嘛!”
晶子大声喊道。此时,驹已把女人托腮的手拉开了。
因为驹用力过猛,把柜台上的杯子碰倒了。女人蹲在了柜台下面。驹探出身子,凝视着蹲在柜台下面的女人,不再说话。
“别这样!”
刚才还在打电话的晶子,挡在了驹的面前。
“别用暴力!”
“我只是……”
驹说不出话来。晶子把碰倒的杯子扶正,冲着蹲在柜台下面的女人说:
“美子请别介意!你现在就回家吧!”
女人两手捂着脸,跑到柜台后面去了。
“我们也要回家啦。”
驹和富雄站起身来。
“今天又结束了。”
晶子用收款机算了账,把账单递给驹。
驹付完钱,两人走出店门,听到了救护车的鸣叫声。
三
车站旁边的霓虹灯映得天空发红。驹和富雄离开酒吧,快步走出胡同,在一家旅馆前的石墙下停了下来。
“怎么样?”
富雄一边和驹并排着撒尿,一边问。
“你刚才看清楚了吧?”
“不太清楚,好像是那个女人的嘴受了伤。”
“不是受伤,是嘴到耳朵全裂开了。”
“还有这种事儿?”
“以前曾经听说,有人像狼一样咧着嘴。”
“刚才那个漂亮的女人真的咧着嘴吗?”
“不,已经缝合了。那无疑是砍伤的。”
“她是为了掩盖真相,才托腮的吗?”
驹撒完尿,微微地打了一下哆嗦。富雄也把裤扣系好了。
两人沿着旅馆林立的道路快步向前走。
“她不能总那样托着腮来掩盖吧?”
富雄走在坡路边上说。
“总那样掩盖,人可受不了。”
一对情侣从前面的旅馆走出来,快步经过他俩面前,沿坡路走下去了。驹停下来,点燃了香烟。
“她有那样的伤疤,怎么还工作呢?”
“……”
“还是想要钱吧?”
“不清楚。”
“不会是她男人让干的吧?”
驹嘴叼着香烟,轻轻地摇摇头。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汽笛声。
“你还去洗浴店吗?”
“我倒好说,你呢?”
“我不去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去了。”
“是因为你见到了刚才那个女人吗?”
“……”
“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驹不置可否,把西服领子竖了起来。
“还是有点冷啊。”
“几点啦?”
“三点。直接拦辆车回家吧。”
驹把吸了半截的烟扔到脚下,用鞋底捻灭。富雄又突然问道:
“那个女人现在咋样了呢?”
“不清楚啊。晶子这人很差劲。”
“怎么呢?”
“那个女人那种状态,她直说就好了。”
“可能是不好开口吧。”
驹一边走,一边点头。
“那个女人会恨我吧?”
“不会的。”
“那当然好……”
驹挥起拳头,在自己脑袋上“嗵嗵”捶了两下,又回过头来,朝“忘乡”所在胡同的方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