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重修(1 / 2)

凰诀 茴笙 1175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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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慕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中,她再一次走完了那三年。她一生中最难熬的三年。她脱胎换骨的三年。

那个梦里流淌着无尽血色与无限悲辛,感受太过真实,以至于当她睁开眼睛时,一时还有些弄不明白眼前的状况。

守在旁边的宫娥原本已经困得迷迷糊糊了,听到床上的动静莫名其妙地看过来,却见昏睡了大半月的皇后娘娘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她呆了片刻,惊叫起来,“娘娘,您醒了?”

这简直是废话。

几乎是立刻,整个长秋宫都被惊醒。无数盏宫灯亮起来,守在外面的宫人相继而入,恭敬地侍立在侧。

待到这些人都站好了,一个几分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慕仪眨了下眼睛,看到宫人全跪了下去,一身玄服的姬骞来到她榻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看着他,脑中闪过那一夜,自己抱着姒墨的尸身呆坐床边,而他身披玄色斗篷,推门而入,风中浮动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

如在昨日。

“你醒了?”姬骞牵动唇角,微微笑了笑,“太医说,你约莫这两日便会醒过来,果然。”

她没有说话。

姬骞在旁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她终于开口,一说话却发觉嗓子沙哑得不得了,“你可把姒墨的尸骨收殓了?”

姬骞愣了一下,“什么?”

“没有么?”她蹙眉道,“我睡了多久了?一定是我那天太累了才会晕倒。你让我起来,我想去看看她。”

姬骞迟疑地看着她,慕仪见他不动,不耐烦地撑着床榻就要坐起来,却牵动胸口的伤口,痛得闷哼出声。

宫娥忙上前扶住她,“皇后娘娘,您……”

“皇后娘娘?”她困惑道,再看看四周,“这里是……椒房殿……”

她看着面前的姬骞,他一身玄服,领口和袖口却绣着五爪金龙。不是太子的蟠龙,而是帝王方可用的金龙。

脑中突然浮现很多画面。她想起那夜听雨阁外,灼蕖池的赤莲开得妖冶又灿烂;她想起她孤立无援地立在人群中间,承受他给予的无情的羞辱;她想起那道寒光闪过眼前,而她毫不犹豫地扑到了他的身前……

被利剑刺入的伤口似乎又开始痛了,她呻吟一声,厥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候正是黄昏。

一睁开眼就对上一截玄色的袍摆。姬骞坐在榻边看着折子,听见动静回过头,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一笑,“我命人煮好了粥,你既醒了就吃一点吧。”

宫娥将两个软垫放在她身后,让她躺到上面。姬骞接过一个碧色琉璃碗,舀了一勺粥,送到她的唇边。

她看着他,慢慢张开了嘴。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配合,他眉毛微扬,有些惊讶,一勺一勺喂她吃完了大半碗粥。

吃完之后,他拿丝绢替她擦拭唇边,道:“你躺了太久,一直没有进食,现在不能突然吃太多,不然对身子不好。”

她不做声,合上眼睛不看他。

他似乎察觉不到她的冷淡,自顾自道:“今天的粥是你最喜欢的杏仁薏米粥,我特意命人把薏米熬得融融的,你吃着应该会舒服许多。”

她还是不理睬他。

过了片刻,宫娥端来一碗雪青色的小碗,他接过,“来,把药喝了。”说着舀了一小勺,像方才那样喂到她唇边。

她睁开眼,却没有张嘴,而是慢慢抬起手,伸到他端着的药碗旁边。用力一掀,满满一碗药汁全部倒在了他的身上。

“陛下……”宫娥轻呼,“您的手!”

那药虽然凉过,却还是有些烫,此刻一部分顺着倒在了他的手上,小块皮肤都被烫得微红。宫娥想上来为他收拾,他却摆了摆手,“去看看娘娘,她被溅到了。”

慕仪确实被溅到了,不过只是手背上洒了几滴药汁,一点问题都没有。宫娥用湿帕子敷在她手上,另外几人忙上前为姬骞净手,换下弄脏的衣服。待她们弄好,新的药也送上来了,姬骞再次接了过来,坐到她身边,慕仪看着他,不负所望地再次掀翻了药碗。

于是大家再收拾一通,第三碗药送上来时,姬骞忽然笑了,“方才我喂你喝粥,你那么听话,是因为当时没力气吧?”将手中的碗递过去,“来,再掀一次。总要让你痛快了才好。”

慕仪冷冷地看他,姬骞在这种眼神下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将药碗递给一旁的宫娥,“你不想让我喂你,那换别人来好吗?”

那宫娥陡然接过一个这么大的任务,头皮发麻,生怕皇后娘娘再接再厉把这药也往自己身上泼一次。还好,慕仪这回没再挣扎,由着宫娥喂她一口一口喝完了药。

仿佛知道她此刻不愿见他,姬骞待她喝完了,便站了起来,“你好生休息,我去前殿看折子。有什么吩咐就跟宫人说,她们不好拿主意就来问我,你若不想跟我说话,让她们来传话也是可以的。”

他离开了,慕仪躺回床上,宫娥为她盖好被子,她看着她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染墨。”

慕仪蹙眉,“染墨?”别过眼,“本宫不喜欢这个名字。”

染墨微惊,忙跪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我看你鬓间插着碧玉海棠发簪,就改名碧棠吧。”她淡淡道。

染墨呆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磕头谢恩,“碧棠谢娘娘赐名。”

慕仪示意她起来,然后问道:“你原来是在哪里当差的?”

“回娘娘,奴婢原是大正宫的宫女。”

竟是大正宫的,慕仪微惊。

大正宫是姬骞在后宫的寝居之处,这婢子看来是他的看重的人。

“为何长秋宫有这么多本宫没见过的宫人?瑶环和瑜珥去哪里了?”

碧棠顿了顿,“奴婢不知。”

慕仪知道她大抵是领了命令不能说,心头一烦,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让她出去了。

翻一个身,她的视线落到内侧的床帏,变得幽深而难测。

慕仪在椒房殿睡了三天,姬骞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一直没有再来看她。

至少在她醒着的时候从没有见过他。

胸口的伤休养了这些日子总算好了一些,她也终于可以下床活动活动,虽然得让宫娥搀扶着。椒房殿的人被大换血了一次,她的亲信宫人都不见了,入殿近身服侍她的全是陌生的面孔。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毕恭毕敬,却不肯跟她透漏丝毫外面如今的情况。

她有些懊恼,那日醒来情绪太不稳,竟忘了跟姬骞问一下秦继的现状。想到那晚在听雨阁看到的身影,她心中确信,那定是秦继易容假扮的。

他竟跑到皇宫里当着众人的面行刺君王!

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姬骞在第五天下午终于出现。当时慕仪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碧湖怔怔出神,他凝视她雪荷般清丽的容颜,有些恍惚。然而视线顺着下滑,却见她踩在金砖地上的双足赤裸,眉头不由一蹙。

“地上凉,别站着了。”他走近,看到一旁的宫娥忍不住斥道,“糊涂的东西,看到娘娘站在这里不会劝劝吗?”

碧棠被骂得头也不敢抬,不敢辩解自己劝了很多次但娘娘根本不理,蔫耷耷的十分可怜。慕仪看到碧棠被自己牵连,也不帮她证明清白,反而神情愣愣地瞅姬骞半晌,轻声唤道:“四哥哥。”

他听到这个称呼神情一喜,声音不由放轻,“恩?”

“我不会像她一样。”

“什么?”姬骞错愕。

“还记得吗?那天晚上,在煜都城外你的别院,我这么跟你说。我说姒墨太傻了,我不会像她一样。但是原来,我没有做到。”

姬骞默然,抬手想抚摸她的脸,却被她侧身避开。

“我昏迷的这些日子,梦到了许多从前的事情。”她淡淡道,“我梦到你带我去盛阳,我们遇见了姒墨和绍之君,梦到休元君为我解围,还有我故意跟许太子亲密来气万黛……”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我梦到了那天晚上,姒墨一身是血地靠在我怀里,身子一点一点凉透。阿瑀就躺在旁边的小被子里,一开始还哭闹几声,后来哭累了就睡着了。我就那样抱着她,等着你过来,可是你一直不来。我越等就越恨你,我当时就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原谅你了……”

“阿仪……”姬骞心头一痛,伸手想去抱她,却被慕仪厉声制止:“你别碰我!”

他的动作顿在半空,半晌无奈道:“好,我不碰你。我知道你这口气憋了很多年,如今有什么都冲着我来,想骂就骂,别憋坏了自己的身子。”

“骂你?不,我不想骂你。”慕仪一脸索然,“我只是感慨,原来有些事情不管你怎么努力,都无法忘记。这些年我一直管着自己不去回想那几年,还以为快忘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中了一剑居然又都记起来了。”

姬骞沉默一会儿,压抑住心头的黯然,道:“病中多思不利于调养身体,你别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我也想想一些开心的事,可是思来想去,竟无一事值得开怀。”

姬骞看着她,“我要怎么做,你才会觉得开心?”

慕仪神色平静,“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姬骞示意她说。

“你把瑶环和瑜珥弄到哪儿去了?”

“她们现在不方便见你。你放心,我不会对她们怎么样的,等过些日子,自然会放她们回来。”

“那……那绍之君呢?”她慢慢道,“你把他……”

姬骞闻言没有如她以为的那般勃然大怒,反而露出了一点笑意,“你总算问出来了。从你醒来我就在猜,你会什么时候问起他。”

“回答我。”

“他也没事。”想了想又笑了,“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故意站在那里吹冷风,惹得宫人不得不跑来禀报我。”

慕仪面无表情,一点没被人拆穿计谋的窘迫。

“其实阿仪你不用这样。还记得前几日我跟你说过的吗?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开口。”轻叹口气,“也许当时你听了没在意,也许你不信,那么我再说一次。”

他看着她,神色郑重,“朕以帝王之尊向你承诺,从现在起,会尽全力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无不应允。”

她的神情终于起了丝波澜,转眸看向他,似乎搞不明白眼前这人在玩什么花招。思忖一瞬,她道:“既然如此,你先把绍之君和我的宫人放出来吧。”

“当然可以,不过不是现在。”

见慕仪眉头一蹙,他又道:“我不是在敷衍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这样,我们谈个条件好不好?你好好休养身子,半个月内不要跟我打听外面的消息,半个月后我保证,把你的宫人都还给你,秦绍之也会安然无恙。”

慕仪看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慕仪低头想了想,“五天。”

“十二天。”

慕仪转身就走,姬骞拉住她,“八天,八天怎么样?”

慕仪目光落在他拉着自己的手上,姬骞发觉了,苦笑一声,慢慢松开。慕仪一脸不耐烦,“好,就八天。”

达成协议,姬骞心情好了一些,嘱咐道:“以后别不穿鞋就站在地上,已经入秋了,小心着凉。”

他本想将她抱回榻上,但料定必然会被拒绝,便硬生生忍下了这个冲动。慕仪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经过他走到榻边翻身躺下,留给他一个背影。

姬骞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去。

就这么过了几天,慕仪每日顺从地换药吃药、用膳活动,伤势恢复得很快。姬骞没有再来过椒房殿,仿佛就此消失了一般。

唯一可以证明这个人存在的,恐怕就是他们达成协议的第二日,慕仪一醒来就发现椒房殿内铺上了大红色的云绒地衣。这是南方云岫每年的贡品,十分金贵,最大的特点便是上面的绒又长又柔软,可以覆盖住整个脚踝。

从前这个地衣都是十月份才会换上,而且也只铺在内殿,这回不仅这么早就铺了上去,还覆盖了整个椒房殿的内殿和前殿。

姬骞这是把今年整个后宫的份额都发到她这里了吧?

碧棠在旁边适时道:“陛下昨日见娘娘赤足站在地上,担心娘娘脚凉会伤到身体,所以当天便吩咐内廷将今年上贡的云绒地衣搬过来铺上,这样娘娘以后若是还想赤足在地上走,也不会有损凤体了。”

慕仪漫不经心地听完,看着地上朱红的地衣,慢吞吞说了句,“多事。”自顾自穿上木履,踩在那价值连城的地衣上出去了。

八日之约到第六日的时候,慕仪终于厌烦了整日仪容不整的样子。她是受严格闺训长大的,妇容属四德之一,她潜意识中也将它看得十分要紧,对自己最近的懈怠很是不耻,终于在某天清晨坐到妆台前,让碧棠为她梳一个端庄些的发髻。

碧棠的动作很娴熟,不像是在御前服侍的,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司饰局宫人。慕仪漫不经心地敲着光滑的妆台桌面,随手拉开一旁的抽屉,却看到一个素色锦盒躺在里面。她瞅了片刻,反应过来这是中秋节前夕姬骞忽然驾临长秋宫送给她的礼物。当时她想看却被制止,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便再无心情去打开它了。

原来它被宫人收拾到了这里。

想到这儿,她顺手打开了它,却见雪白丝绒上,静静躺着一副血玉耳坠。那耳坠雕工十分精细,所用材料更是极纯粹的血玉,如鸽子血般殷红惑人,被下面的雪白丝绒一衬,越发显得光华夺目。

碧棠只觉得眼前一片旖旎红光闪动,不自觉地闭眼,再睁开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被一对耳坠蛊惑了心神!

慕仪用两根手指拈起耳坠,那姿势好像在她手中的不是举世难求的奇珍,而是招人嫌弃的破烂。如此暴殄天物的动作,碧棠都忍不住为那对耳坠抱不平了。

慕仪不知道身后宫娥起伏的心情,只是看着耳坠出神。这血玉倒罢了,左不过是哪里上贡的宝贝,只是这耳坠的款式,看起来好生眼熟……

“喜欢吗?”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嗓音。慕仪回头,却见姬骞立在三步之遥,神色温柔。

“那夜你曾戴过一对碧玉耳坠,问我好不好看,我当时说碧玉不衬你的肤色,要为你寻一块上等的羊脂玉打一副更好的。可是后来那些号称极品的羊脂玉看了许多,竟没寻到一块配得上你的。我正遗憾,南原那边就上贡了这块绝世凤血玉,我一看便知这该是你的东西。”

他走近她,微微弯下腰与她平视,“除了你,这世上没人配得上这般纯粹得摄人的红色。”

慕仪没理会他的称赞,只是道:“你这耳坠,是照着我当时戴的那副打的?”

“是啊,怎么了?”

慕仪神色不豫起来,“你私自动我东西?”

“当然没有。”

“那你如何让工匠打出了一模一样的耳坠?难道不是把我那副拿去给他们看了吗?”

姬骞笑了,“我还当你在气什么。哪里需要拿实物过去,我画下耳坠样子,让他们去办不就好了?”

慕仪蹙眉,“你记得耳坠样子?”

“我都看过了,如何不记得。”仿佛她说了什么傻话,姬骞神情十分无奈。

慕仪低下头,不知道自己心中什么感受。

那副耳坠子江滢心从前不知戴过多少次,可直到她死了,姬骞都不记得他曾送过她这样一份礼物,甚至连慕仪戴上问他时也没无半分触动。

他对江滢心那般薄情而不上心,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没什么可说的。但是自己也不过在他面前戴过一次,时间还那么短,他为什么会记得……

心头有一个猜测,可她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只觉得如果捅破那一层纸,等待她的会是比死还可怕的结局。

胸口忽然升起一团怒火,她猛地把耳坠放回盒子,粗暴地递给他,“拿回去,我不要你的东西!”

姬骞莫名其妙,“怎么了?”

“我叫你拿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是忽然就特别不想看到这个人,不想看到跟他有关的任何东西。

见他不接,她越发恼恨,卯着劲就把那盒子往前一扔,正好砸在柱子上。锦盒落下打开,里面的耳坠落了出来,陷入朱红的地衣中,瞬间失去踪迹。

姬骞默默看了看耳坠落下的方向,再看向慕仪,见她仍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没有说话。

慕仪扔完这个仍不解气,索性拉开一个个抽屉,把里面的珠宝首饰都找出来,哗啦啦全扔到地上,“这些东西我都不想看到,给我收走!”

碧棠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两个主子动都不敢动一下。还是姬骞先开口,“既然娘娘不想看到这些东西,就都拿走。”

碧棠奉此纶旨,赶忙叫人进来收拾。那云绒地衣的弊端在此刻终于表现出来了,长长的绒硬生生给这殿内营造出一种在草地的感觉,大家跪在地上找那些做得又小又精致的戒指耳坠,技术难度实在太大,运气不好碰上几个如那副血玉耳坠一般,和地衣一个色系的,找起来就更困难了。

慕仪看到跪了一地的人,厌烦地皱眉,自顾自走到寝殿的另外一边。姬骞跟了过去,还没开口慕仪就冷声道:“你若是生气,觉得我不给你面子,就冲我发火好了。”

姬骞似乎叹了口气,“阿仪,我怎么会为这种小事跟你发火?那耳坠纵然价值连城、举世难求,入不了你的眼就一文不值。”他看着她轻声道,“你不喜欢的东西,没资格继续留在这世上碍你的眼。”

他本以为这么说了慕仪会稍稍消气,谁知她闻言双唇紧抿,拳头紧攥,看起来竟更生气了。

深吸口气,她冷笑着看向他,“好,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你以后也别来碍我的眼了!”

此言一出,姬骞面色一变。慕仪有一瞬间觉得他会一巴掌给自己甩过来,虽然他从来不打女人,但刚才被人这么狠狠噎住,很难说会做出什么事情。

谁知姬骞只是看了她一会儿,深吸口气,有些生硬道:“对不起……”

什么?

慕仪错愕地看着他。

“那天晚上,是我不对。”姬骞说这话时表情有些不自然,想来这般服软认错自他登基后便再没做过了,便是在还是皇子的时候,也不曾这么跟人低声下气过,“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气我那晚……其实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我当时是怎么了。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可以原谅我?

他提起那晚,不是慕仪遇刺重伤那晚,而是他们都被情香操纵那晚。慕仪只觉得那让她心惊的羞耻和恐惧又涌上心头,简直控制不住浑身发抖。自从醒来,她的脾气就暴躁许多,再无从前八面玲珑、与人周旋的耐心,此刻听他提起生平大辱,几乎是不假思索就朝他怒道:“出去!立刻给我出去!”

正在收拾的宫人们动作一顿,立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镇定自若地继续做事。

姬骞看着她,目光中甚至流露出几分恳求,“阿仪……”

“我叫你出去!”慕仪一字一句重复道,“那天的事情,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虽然下午骂皇帝骂得十分痛快,然而他一走慕仪就有些后悔,如果他一怒之下食言而肥,拿绍之君和瑶环瑜珥出气该如何是好?可此刻让她再去跟他致歉又是绝无可能,所以她怀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心情,等候姬骞给她的结果。

谁知结果没等到,先等到了自己这几日脾气暴躁的原因。

傍晚时分,她开始腹痛如绞,然后发觉是天癸来了。

她信期素来不准,中秋那晚太医就跟她说天癸将至,结果中了那剑再加上情绪波动太大,生生给推迟了大半月。

俗话说不来则已、一来惊人,这回天癸来的阵仗太大,慕仪痛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冷汗涔涔。宫娥怕她扯到伤口,想让她别乱动,却被她恨恨呵斥滚开。

守在椒房殿负责照料皇后凤体的太医来看了,却碍于她如今有伤在身、体质虚弱不敢开太猛的镇痛药,正在犹豫就被气急败坏的皇后用金钗砸了头。

“叫你去配药就快去!少在那里磨磨蹭蹭的!”

看着如今俨然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架势的皇后娘娘,大家纠结一番,果断决定去搬救兵。

姬骞进来的时候,慕仪已痛得迷迷糊糊,脸色苍白,几缕汗湿的乌发糊在脸颊。宫娥想给她擦拭,却被她的命令限制,不敢靠近半步。

姬骞看着她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的样子,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一夜,听雨阁外她也是这么躺在自己怀中,胸口插着一柄吓人的利剑。那时候他的肝胆欲裂,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他本以为他这一生不会有那么慌乱的一刻。

从宫娥手中接过巾帕,姬骞在床沿坐下,动作轻柔地给她擦脸。慕仪不耐烦地挥手打开,却被他攥住。

她睁开眼,看到他的那刻本能地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心中一阵刺痛。

“你走开……”她无力道,翻身不想看到他。

姬骞忽然升腾起一股怒气。在她昏迷不醒、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他曾跟自己发誓,只要她醒过来,只要她能够活着,他便再也不跟她生气,无论她怎么怨他气他都让着她,可是在频频面对她昭然流露的厌恶之后,他还是不能不去在意。

“既然病了,就安静一点,好好休养。又砸东西又骂人的,情绪起伏这么大,身子自然会难受。”他道,“平时半分不会爱惜自己就罢了,这会儿还要逞硬气?”

慕仪本就难受,听到这冷言冷语立时便恼了,“我逞不逞硬气关你什么事?你不喜欢看就不要看,巴巴地过来作甚?莫非是下午被骂得还不够!”

这一番话用的力气略大,说完她就觉得腹中又一波绞痛袭来,忍不住呻吟出声。姬骞本来正恼着,看到她这个样子怒气略消,又为她担忧起来。

“你……怎么了?真那么痛?”

“你自己来试试就知道痛不痛了!”她喘息道,“那该死的太医还不给我开药,等我身子好了就把他拖出去打!”

被皇后扬言要“拖出去打”的李太医忙磕了个头,解释道:“皇后娘娘如今身体虚弱,臣不敢随便用药,已经给娘娘开了一帖较温和的药服下了,只是起作用还要一点时间。”

姬骞听了略一沉吟,“太医都这么说了,你且忍一下吧,从前也不是没忍过。”

他说的是她十五岁那年,因为天癸刚来,每回都会痛两天,当时她还曾幽怨地表示下辈子一定不要再当女人,每月一次太折磨人。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次和以前能一样么?我都怀疑我气血逆转了!”她怒不可遏,“不是说太医署的都是杏林国手吗?连个妇人病都治不了,简直庸医!”

李太医深感自己丢了整个太医署的脸,战战兢兢磕了个头,然后就被姬骞打发出去了。

他端过一只青花瓷碗,“喝点红糖水吧,不是说喝这个会好一些吗?”

慕仪简直都想不雅地翻个白眼了,那东西也就是不严重的时候喝一喝意思一下,真正痛得厉害时是半点作用都起不到啊!

姬骞看她一脸嫌弃,无奈地放下碗,“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究竟想要怎样?”

“我要镇痛药。”

“不行。”姬骞想也不想,“我不能让你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我自己的身子,我爱怎么折腾是我自己的事,关你什么事!”

这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仔细一听却有几分赌气的意味,比起她最近冷冰冰的态度要让人舒服得多。姬骞眼中不自觉染上了笑意,放柔了声音,“那我帮你用汤婆捂一下肚子?”说着便拿过宫娥备好的汤婆放到她小腹上。

感觉到肚子上的暖意,慕仪觉得舒服了些,下一刻就察觉姬骞靠得太近,挪着身子往床里面移去。姬骞看她一蠕一蠕像只毛毛虫一样,说不出的可爱,再看她一脸迷糊又气鼓鼓的样子,忽然想她这会儿已经痛得有几分神智不清了吧?

不然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他看了她许久,见她一动也不动,忍不住低声道:“嗳,你睡着了?”

她不理他。姬骞又凑近了几分,这才发觉她双眼紧闭、呼吸绵长,居然真的睡着了!

不是说痛得要死么!

无语地看她一会儿,他忽然轻手轻脚地把她搂进怀中,让她的脸颊贴在自己胸口。

感受着她的体温,还有发间的幽香,他轻轻叹了口气。

手掌覆上她的胸口,下面是有力的心跳。

这样抱着她,抱着还活着的她,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在某一瞬间,他曾经以为会永远的失去她了。

还好,老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这一次,他不会再搞砸了。

两日后,姬骞履行诺言,放了瑶环瑜珥回长秋宫。慕仪倚在榻上,听她们跟自己讲述在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

“小姐中剑晕倒之后,现场乱成一团。行刺的歹人当场就被擒住了,可陛下当时已经方寸大乱,只顾搂着小姐的身子,根本不去管周遭的事情,最后还是左相大人做主把那歹人给关了起来,容后审问。”瑶环道,想到后来的事情忍不住心有余悸,“小姐这次实在太过凶险,那剑刃虽然刺入不深,可剑身上却是淬了毒的,而且那毒还奇怪得很,太医署的几位太医没一个解得了。陛下在听太医说了这个之后脸色白得跟张纸一样,奴婢离得近,瞧得真真的,他抱着小姐的手都在不停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