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崩溃(1 / 2)

幻觉 渡边淳一 844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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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的天气预报说,樱花已经开了八成,由于从中午起气温不断上升,樱花将会盛开。大街小巷中洋溢着欢欣鼓舞的气氛,但我的心情却异常沉重。

和冰见子医生音信不通,已经十天了。

不愧是电视,节目播放、渲染过后,虽说当时那种异常的情形总算平静了下来,但是篡改病历的女医所在之医院,这种印象却不会消失。

不用说从那儿以后,患者一直不断减少,眼下前来就诊的新患者近乎于零,住院患者也减少了一大半。

出现了医疗事故等问题的医院,公立、国立的大医院当然巍然不动,但我听说私立医院当中,有的却因此倒闭。我们医院是否也难逃此劫?实际上医院的员工当中,已经有几个人提出了希望辞职。

他们大概认为在声誉突然受损的医院里,继续工作下去也没有什么前途吧。但也有人觉得在这种时候提出辞职未免太自私了。然而换一个角度来看,员工辞职对经营出现困境的医院来说,或许也是一种帮助。

不管怎么样,我绝对不会辞职。无论医院经营多么艰难,即使眼看就要倒闭,我也绝不辞职。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有保护和帮助冰见子医生的义务。护士们就不用说了,即使办公室主任、甚至医生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会追随冰见子医生到底。

我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希望能见到她。

自从那天以后,冰见子医生所有的电话都打不通了,我忍不住跑到了她松涛的公寓,她还是不在。“已经十天以上没看到她的身影了。”物业的人告诉我。

我放心不下,便向办公室主任打听,他说冰见子医生有时会打来电话,但这边却无法和她联络。

冰见子医生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

樱花噗嗤噗嗤绽放的声音仿佛能够听到,周围一片热闹,正当我思念冰见子医生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我一听,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美奈,你还记得吗?”

“当然了……”

上次我本打算和冰见子医生约会,去了以后却发现换成了美奈,我们就这样在旅馆度过了不同寻常的一夜。从那以后,虽说美奈很少在医院露面,但我也不会忘记她的。

“你现在在哪儿?”

我觉得美奈肯定知道医院的艰难处境,但不知她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我当然知道美奈的住所,我想从她那儿能够打听到冰见子医生的消息,所以往病历上记载的电话打过几次,可是都没找到美奈。

“我一直在找你。”

美奈没有理睬我的问题,直接问:“今天晚上你有空儿吗?”

她叫我去的话,我当然哪儿都能去。“嗯……”我低语。

“今天晚上十点,你能来位于白金的航天饭店吗?”

我不是去不了,只是为什么叫我晚上去白金的饭店?

“冰见子医生呢?”

“不用多问,你来了就知道了。我在大堂等你。”

美奈又叮嘱了一句“你一定一个人来啊”,就挂断了电话。

是冰见子医生让美奈打的电话,还是美奈自己打来的?不管怎么着,我觉得肯定能和冰见子医生取得联系。

我望着夜幕逐渐降临的天空喘了口气,然后忽然意识到没能听到冰见子医生的声音。

难道说,冰见子医生病倒了?

可转念又一想,若真是这样,美奈一开始就会告诉我的。她没有提起,表示冰见子医生很健康。我努力摆脱这种不吉利的预感,提醒自己说:

“如果今晚能见到冰见子医生,我一定把什么都告诉她。”

其中包括周刊杂志和电视台那种旁若无人的做法,医院患者不断出院的近况,还有员工们军心动摇、有人提出辞职的情况。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要向她倾诉,我是多么渴望见到她,我要把自己的心里话统统告诉她。

幻想着能见到冰见子医生,我重新恢复了精神,一下班就直接回到家里。换上白衬衫和我最喜欢的那件驼色外套,在车站前面吃完乌冬面后,就向白金出发了。

航天饭店我是第一次去,在离市中心稍远一点儿的品川,一般人都不太熟悉。我想为什么要约在那里,也许在那儿见面比较容易避人耳目。

我一路动脑筋想着各种问题,提前二十分钟来到饭店的大厅里等候,一到十点,美奈准时出现了。

从去年年末我们在医院见面以来,美奈的头发一直染成黄色,穿着一件露胸的无袖装,她向我招了一下手,问:“你等了一会儿了吧?”

美奈看起来穿着优雅,可总有什么地方让人感到不协调,这是她的特征。

“时间不长……”我答后接着问,“冰见子医生在这家饭店吗?”

刹那间,美奈巡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突然放低声音:

“我只告诉你这个秘密,她住在这儿的801号房间,从这儿坐对面的那个电梯上去……”

看来我真能见到冰见子医生。我回头望着电梯,美奈冲我点点头。

“你一个人去吧,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冰见子医生真的在吗?”

“我干吗要骗你?你知道我是从来不骗人的。”

至今为止,我的确从美奈那儿了解了不少关于冰见子医生的情况。虽说其中也有让我倍受打击、难以置信的各种事情,但是后来仔细想想,所有的事都让美奈说中了。我虽并没有逐件确认,但是她所说的事情肯定不会有错,而且还有相当的说服力。在这种意义上,我认为美奈比谁都值得赞扬,并且非常感谢她,同时我又觉得她形迹有些可疑,是个奇怪的家伙。

但是,事到如今,她是我和冰见子医生之间联系的唯一重要渠道。

“那,你快点儿去吧。”

美奈说完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觉得美奈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家伙。

其中的一个证明就是,当周围所有人都对冰见子医生白眼相向、态度冷淡的时候,可能只有美奈会一直待在她身旁,不断地鼓励她。

然而,冰见子医生到底在忙些什么。从她既不在家也联络不到的情况来看,她恐怕是一直隐身于这家饭店。或者不如说,她是为了躲避那些纠缠不休的记者,才潜伏在这里的。

我环视着饭店里陌生的景象,向电梯走去。

一架电梯正好从地下升了上来,门是开的,我一闪身就钻了进去,来到美奈所说的八层下了电梯。正当我犹豫着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的时候,忽然看到旁边墙壁上向左的标志上,写着815至801的房号。

我按照标志,沿着走廊向左走去。

过了晚上十点,周围十分寂静,没有来回行走的客人。我一直往前走了三十米,从那儿往走廊右边一拐,再走二十米左右就到头了,右边就是801号房间。

“是这个房间吧。”

我又确认了一遍房间号码,就轻轻按响了门旁边的门铃。

温柔的铃声一下子响了起来,我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等在那里,这时门从里面慢慢打开了,我看到一位女性的面孔。

一点儿没错,正是冰见子医生,正是我一直寻觅的冰见子医生。

我终于见到她了,由于过于激动,以至于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请进。”冰见子医生缓缓点头说。

我步履蹒跚地走了进去,门一关上,我重新打量起冰见子医生。

十日不见,冰见子医生的脸颊比以前消瘦了不少,透过胸口微微敞开的白衬衣,我看见她的锁骨显得十分突出。

冰见子医生受苦了。“冰见子医生……”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叫了一句,不由分说伸开双手紧紧搂住了她。

我以为自己这种突然而至的举动可能会遭到冰见子医生的训斥,然而她却偎依在我的臂弯里一动不动。

不错,她全身都被我拥在臂弯当中。我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一种满足和安心之中,又一次喃喃自语:

“冰见子医生,我太想见到您了。”

也许由于我不知不觉中用力过大,她的身体踉跄了一下,我的上身被她带着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等一下……”

冰见子医生一错身从我的臂弯中钻了出去,她一边整理着散乱的头发一边说:

“请到这边来。”

冰见子医生所指的那边放着沙发和茶几,我坐下以后,她消失在里面的屋子里。

我一个人打量着整套房间,这里是客厅,尽里边好像还有一个房间。两间房连起来究竟有多大,大概有我住过的那种商用饭店的四五倍吧,所以这儿肯定是豪华套间。

我又向茶几望去,上面有一瓶已经打开的红酒和两个杯子。

冰见子医生是在这儿和美奈一起喝红酒的吧。

我接着向窗户那边望去,书桌上放着各种各样的资料,旁边也有一个沙发。

冰见子医生就是从这儿和办公室主任、律师等保持联系,并下达指示的吧。

就在我继续眺望窗口的时候,冰见子医生又出现在我面前,在我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来点红酒吗?”

“嗯……”

我点头,冰见子医生从冰箱旁边的柜子上拿下来两个新玻璃杯,把酒倒了进去。

应该说“干杯”还是说什么好呢,我轻轻拿起酒杯放到嘴边。这时冰见子医生问:

“没什么变化吧?”

我当然没什么变化,可是医院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当我刚想告诉她的时候,她突然把双手放到膝盖上,缓缓低头致歉:

“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对不起。”

“没有,没有……”

我拼命摇头。说起来,这次损失最大的是冰见子医生。她由于媒体的炒作,搞得地位和名誉两失,结果非常不堪。与她相比,我那一点儿小麻烦根本微不足道。

“一直没能见到您,所以我特别担心……”

“在那种情况下,我也不便去医院。我家那边也来了很多记者,我再住下去的话,会给周围的邻居带来麻烦,所以我就来了这家饭店……”

看来冰见子医生一直隐身于此。

“那帮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那天早晨,你冲过来,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她指的好像是那天早上,我冲进电视采访圈里救她的事情。

“那天如果没有你的保护,真不知道会弄成什么样子。”

听冰见子医生这样一说,我也十分开心。

“您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从那之后,我患上了失眠和忧郁症,说来真不好意思,我给自己开药治病,可总也不见好。”

经过那场骚乱,精神科的医生患上忧郁症也不足为奇。

“医院里,大家都很担心您啊。”

的确,在我见到冰见子医生的一刹那,马上就发现她消瘦了不少,而且脸色也有些黯淡。

“医院里的事情,您都听说了吗?”

“唔,差不多都……”

我告诉她员工们都在努力工作。同时也把新患者和前来看病的病人急剧减少、住院患者一大半已经出院、有些员工提出辞职等事,都一五一十地对她进行了汇报。

她大概已从办公室主任那里了解到了这些情况,所以没有显出什么特别惊讶的样子,只是静静地点着头。

“这全部都是我的责任。”

冰见子医生变得如此脆弱,真让人发愁。

“大家都很想见您。”

“谢谢。”

望着冰见子医生无精打采的面孔,重新勾起了我的满腔愤怒。

“那些家伙简直太过分了。就好比穿着鞋就随意闯入别人家中,随意践踏他人隐私,把医院搞得乱七八糟的,然后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那些家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群野兽。”

冰见子医生瞬间显出好像不想再听下去的表情,她慢慢摇头。

“别说了,因为这些都结束了。”

对她来说,肯定再也不想忆起这些事情。而且眼下再怎么指责那帮家伙,周刊杂志和电视节目报道出来的东西也不会消失。

“对不起。”

我先道了一下歉,但是心中的怒气还是不能平息。

“按照他们的说法,村松先生的死亡好像也是医院的责任,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冰见子医生微微垂下眼睛,喃喃自语:

“已经没有关系了……”

“怀疑为急性心力衰竭”,当时在现场进行抢救的佐藤医生的确是这样记载的,所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些家伙总是把事情往坏处想。”

我把自己堆积至今的郁闷和愤怒,一股脑儿地向冰见子医生发泄了出来。

“那些人竭力夸大改写病历一事,但是这和村松先生的死因完全没有关系。”

因为冰见子医生依然沉默不语,我按照自己的理论继续说道:

“事情只是偶然撞到一起罢了。”

“那是恶魔附体……”

看着大大方方承认的冰见子医生,我说:

“谁也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定是中川凉子……”

我刚说到一半,冰见子医生用低沉而干脆的语气道:

“管它是谁做的呢,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给那个患者用药过量却是事实。”

“但是,您也有您的理由……”

“哦,那只是随心所欲罢了。”

冰见子医生好像在嘲笑自己一般,微笑说:

“我平时通过注射和药物给患者治病的时候,有时会突然闪出把人毁掉的念头。”

冰见子医生究竟在说什么呀,这样一来,医生还能称其为医生吗?

“那种事情……”

“我知道,但是因为我本身已经不行了。”

“不行了?”

“人总有些奇怪的地方。每个人心中都有其阴暗面。我也是异常的人,这样的人根本不能做医生……”

“但是……”

事到如今,冰见子医生说出这番话来十分令人为难。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对村松先生和金子太太使用异常剂量的药物,我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为什么对那位村松先生……”

我以为冰见子医生会发怒,但是她却慢慢点着头说:

“那个人自从女儿去世以后就变疯了吧。那时他疯狂地哭喊,没有女儿的话他也活不下去,还是死了的好,希望别人杀死他……”

“这些和不让他出院回家有关系吗?”

“有啊,那个人的太太并没有那么伤心,那个人身为父亲,却一直哭哭啼啼,说不定是爱女儿爱过了头。”

“爱过了头?”

“和爸爸一样……”

我一下子想起了在冰见子医生房间看到的他们父女俩一起照的那些开心的照片。

“所以,就那样大剂量用药……”

“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清楚,但就是突然不想放他回家。”

或许冰见子医生把村松先生和她父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

“是我的一己之私……”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我变得哑口无言。我保持着沉默。

“但是,我也没想到他会死……”

那的的确确是冰见子医生的真实感受吗?若是这样,她就是为自己完全没有料到和做过的事情,一个人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那种剂量的药物是不会致死的,佐藤医生也说过和药物没有关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道怎么的,冰见子医生今晚好像看破了红尘似的。

对显得过于沉着的冰见子医生,我又试着问:

“那个,金子太太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人……”

说完,冰见子医生的目光落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觉得还是不让她回去为好,所以就没让她走。”

“但是,她丈夫提出希望她早日出院……”

“事已至此,他再道歉也得不到原谅吧。”

“原谅?”

“对于他和他女儿来说,金子太太不在更好,她是个多余的人。”

我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这两个人的家庭关系图。

村松先生由于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变得极端失魂落魄,精神上出现了异常;金子太太怀疑丈夫和女儿之间的关系,所以突然挥刀向丈夫砍去。这两个家庭的人物关系虽然完全相反,但共同之处就是父亲和女儿异常亲近,因此夫妻之间的关系冷淡疏远,或者说是相互厌恶。

于是我考虑起冰见子医生,想起了电视在报道这件事时的一个画面。

“在电视上,您母亲家也被报道出来了。”

冰见子医生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

“你看过了?”

“那个,只有声音而已。”

冰见子医生好像在回忆当时的画面似的,缓缓地点头。

“我母亲非常恨我。她不是说了吗,和我这个女儿没有一点儿关系。”

“但是,您母亲为什么?”我接着问。

冰见子医生扬起纤秀的脖子,慢慢饮干了杯里的红酒。

“母亲曾经很嫉妒我。她觉得是我把她丈夫夺走了……”

“您说的丈夫是指您父亲?”

“对,是爸爸,因为爸爸比任何人都爱我。”

“但是,那是因为他是您父亲啊。”

“不是……”

冰见子医生的音调突然高亢起来,她彻底地否定说:

“我想你已经明白了吧,我也比任何人都喜欢爸爸。爸爸最疼爱我了,一起去旅行,一起洗澡,而且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问我是否寂寞……”

“寂寞?”

“对,母亲去亲戚家看望病人不在家,那天夜里,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我一个人睡觉特别害怕,就去了爸爸的房间,爸爸让我爬到床上来……”

我咽了一口唾沫,冰见子医生好像沉浸在往事当中,她凝视着花边窗帘后面的夜空。

“爸爸对我说不要紧,于是我钻进了爸爸宽大的胸怀,爸爸的手悄悄伸了过来……”

冰见子医生好像要把遥远的过去呼唤回来一样,死死盯着空中的某一个地方。

“爸爸说没关系,一点儿也不可怕,就开始爱抚我刚刚隆起的胸部,然后把手伸到我的私处上面……起初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却感觉到一点一点舒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