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如像冰见子医生那样,断然拒绝采访,效果反而可能好些。
“听说有人被周刊杂志的记者采访,我一下子担心起来。所以想知道您眼下如何……”
“谢谢。”
听到她的回答,我悄声问:“您现在在房间里吗?”
“嗯……”
“那,您在哪儿?”我刚想发问,又慌忙把话咽了回去。
我感到此时的气氛让我不敢胡乱开口,冰见子医生是一个人在什么地方独自发愁,还是在床上和美奈一起互相抚慰对方的伤口?总之,她没见周刊杂志的记者,我也就放心了。
和冰见子医生通完电话以后,我和仓田来到了通往道玄坂坡道途中的一家酒吧,我一边喝着兑水的威士忌,一边思绪万千。
如果周刊杂志的记者正式提出采访冰见子医生,那么说明他们这次的采访非常严肃认真。
这样一来,是接受他们的采访为好,还是像冰见子医生那样断然拒绝他们为好,我也不太清楚。如果接受采访,一丝不苟地回答他们的问题,或许可以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但是换一个角度,不接受采访的话,也可以避免回答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或者避免对方一些不必要的揣测。
“无论如何,最好不要出现什么更大的麻烦……”
我抱着双臂叹了一口气,仓田还是老样子,下酒的速度很快。
“如果我们医院的医生上了周刊杂志,你不觉得很酷吗?”
“别说这种傻话了……”
即使上了杂志,也不是“日本的数位名医”或“美貌女医排行榜”之类的文章。而是作为一个让患者过量用药、从而导致患者死亡的嫌疑犯上的周刊杂志。
“你好好儿考虑一下。”
我对仓田进行说教,但是他根本无法领会我的良苦用心。
“您一说起冰见子院长的事,就变得特别认真。”
“当然了。”
我是和你不一样,冰见子医生对我来说,不单单只是医院的院长,她还是对我以身相许的最心爱的女人。我生生吞下了这番差点儿破口而出的心里话。
“如果冰见子医生被杂志歪曲报道,那么大家对医院也会产生看法,我们的工作不就危险啦?”
“你是说医院会被迫倒闭吗?”
“不是,不会搞到这步田地,但是……”
仓田是一个单纯的男孩,我应该想到我的说法若略有夸张,就会引起他极大的不安。
“唉,反正到时候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呗。”
冰见子医生没准儿正和美奈在一起,自从意识到这一点,我就感到非常失落,所以说起话来也就不那么负责了。
不知这次的事情是否会被周刊杂志报道,如果报道,又会是什么时候。不止我一个人,医院里的很多员工似乎都非常关心。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周刊杂志的记者除了仓田以外,还采访了一些陪护和患者,甚至还采访了附近便利店的店员。
真是一群穷追不舍的家伙,他们既然进行了如此细致彻底的采访,不刊登文章肯定不会罢休。
但是,文章会以什么样的内容登载出来呢?我一想到这儿,就觉得非常恐怖,但另一方面,又想看看恐怖的地方究竟在哪儿。
不管怎么说,一旦上了《头条新闻周刊》,就不可避免地要引起相当大的轰动。
甚至连办公室主任也非常关心,两天以后的一个午休时间,他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告诉我们即使文章刊登在周刊杂志上,也希望大家也不要因此动摇军心,就是被告上了法庭,院方也一定会胜诉,所以请大家放心。
这样一来,等于把这次的事情公布于众,所以只要几个人聚在一起,就会谈及这个话题。据护士长的消息,办公室主任曾经托人去编辑部活动过,但是被对方拒绝了。
“这样一来,下星期三肯定会乱得不亦乐乎。”
一个护士说道。因为《头条新闻周刊》的发行日是星期三。
到了那天早上,书店或者车站小卖部都会贩卖报道我们医院的周刊杂志,大家都会去买。一想到这种情景,我就变得头脑发热。
在杂志上,冰见子医生将以什么形象出现,不会连她的照片也刊登出来吧?
冰见子医生并没有接受周刊记者的采访,按理不应该有照片登出来吧。
不对,即使他们没有见过面,她也有可能在什么地方被人偷拍,照片照旧会登出来。就像那些演艺界的名人秘密约会时的照片,被刊登出来一样。
倘若如此,我也有一同被照进去的可能。想着想着,我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有些兴奋,我马上告诫自己,现在不是飞扬浮躁的时候。
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星期一早上,我一边往医院赶,一边想到离周刊杂志的发行日还有两天。
接下去是星期二,还有一天大限就要到了,所以我比平时稍早一些开车赶往医院。一到正面的大门附近,突然看到几辆眼生的面包车并排停在那里,道路两边有十几架照相机对着医院。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开近的时候,发现左右两边的照相机和相关器材等就像枪口一样排成一行,有十多个人正在伺机以待。
我不由得踩了一下刹车,不知道是否可以继续向前,我边犹豫边减速,这时听到周围的照相机一起向我按起了快门。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头雾水地把车开到了大门前面,那儿也有几个摄影师抱着相机严阵以待。
我在前面往右一拐进了后面的停车场,下车的时候,一个女营养师正好拿着纸袋走了过来。
“那些是什么人呀?”我问。
营养师一边打开车锁,一边说:“是电视台的。”
“电视台的,怎么回事?”
“他们守在那里,好像等着拍冰见子医生,是今早聚集起来的,病人们也说觉得很恐怖,而且出入困难……”
他们想要拍冰见子医生,看来是和这次的事情有关,周刊杂志的文章还没刊登出来,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那么冰见子医生呢?”
“那帮人还等在那里,应该还没来吧。”
“糟糕……”
我急忙从后门奔进医院,穿过走廊往办公室跑去。路上两个员工回头看我,我忙问他们:
“和冰见子医生联系了吗?”
他们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好像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马上跟冰见子医生联系,她冒冒失失闯来的话,一定会被那帮人拍得乱七八糟的。”
那两个人总算听懂了我的意思,但我已经用手机给冰见子医生打起了电话。
眼下已经过了八点半,她一般是九点左右来医院,所以离她到达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这段时间里不及时阻止她的话,她肯定会变成媒体的牺牲品。
我觉得她坐的车还没开到医院,但是手机没人接听。
“知道她的车载电话吗?”
“知道。”一个姓江口的女办事员回答,接着往车上拨打电话,是她司机接的。
“现在,你们在什么地方,唉……”
她打听完以后回头望着我说:“他们已经到大门口了。”
“糟了……”
这样一来,肯定会被那些守株待兔的记者和摄影师们围攻得一塌糊涂,强拍许多照片。
我一口气跑向大门,和我料想的一样,想从车上下来的冰见子医生被十几个男人堵在那里,炸弹一样的镁光灯把她围得密不透风。
“让一下……”
我冲进人群,分开那些人的肩和后背,挤到了敞开的车门前面。
“冰见子医生……”
坐在后面的冰见子医生刚要开门出去的一刹那,被那些蜂拥而上的一排排照相机吓到,似乎动也不能动了。
“是我,不要紧吧?”
冰见子医生望着我的脸微微点头,脸色依然十分苍白。
无论如何,我非把冰见子医生从这里救出去不可。我心中一下子产生了一种敢死队冲锋陷阵的感觉,牢牢地握住她那纤纤秀手,大喊一声:
“请跟我来。”
正当我想强行突破的时候,四周又围上来许多人。
“院长,患者为什么会死亡?”“病历绝对是伪造的吧?”“你打算怎么向死者家属解释?”
各种问题接踵而至,几支麦克风像枪一样伸到面前,四面八方都闪烁着镁光灯。
在这种阵式当中,我一边喊着“闪开、闪开”,一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左推右搡。
只要从车这边冲进大门里,就算大功告成。
周围挤得一塌糊涂,我觉得自己的衣服快要被撕成千条万缕,但是我还是紧紧抓住冰见子医生的手,死不松开。
我往前面一看,这时大门里有几个员工发现了这边的混乱,也冲了过来,都守在大门前面。
在人群当中,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带着冰见子医生拼命往外冲。
“太过分了……”
当我们从人群中冲出来的时候,我的头发被挤得乱七八糟,满头大汗,衬衫也被挤得皱皱巴巴。冰见子医生也是一样,头发垂到了前额上,米色西装的领口被挤得歪歪斜斜,浅蓝色的围巾差点儿就从脖子上掉了下来。
“请不要进来,回去回去……”“这里除了病人以外,谁都不能进入。”
员工们把那些尾随冰见子医生而来的摄影师推了回去。
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我和冰见子医生一路小跑,来到了二层的院长室。
途中擦肩而过的员工看着一路急奔的冰见子医生和我,都显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不顾一切地向二层的院长室冲去。
冰见子医生立刻从手袋里拿出钥匙,迫不及待地把门打开,我们前后冲进了房间。
她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散乱下来的头发撩了上去。
我们终于平安地逃出了虎口,但是可能已经被他们拍到很多照片。总之,到了这里总算安全了。
“没事儿了。”我说。
冰见子医生低语:“谢谢……”
刹那间,我发现冰见子医生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胆怯,但是她的目光马上就转为了赞赏。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温柔地望着我。我像敢死队员一样完成了任务,所以也满足地回望她,她轻轻地按住了眼睑。
突然被意想不到的人群包围,冰见子医生是不是出现了轻微的贫血?
“不要紧吧?”我不由自主走向前去,她的身体极为自然地倒在了我的怀里。
看来冰见子医生实在是太劳累了。
她一直依偎着我,这时我看到院长室的壁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五十分。
秘书深田小姐快要来了。我觉得在她来之前,我们俩应该分开,但是冰见子医生却紧紧靠着我不肯离开。可能由于被蜂拥而上的记者包围以后的不安还没消失,她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
冰见子医生究竟怎么了?我心神不定地抱着她,她的体温逐渐传到我身上,她喃喃自语:
“爸爸……”
我听得十分真切,冰见子医生刚刚把脸埋在我的胸前,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好似又想起了她的父亲。
刚才在她要进医院的一瞬间,被众多的摄影师包围起来,四周闪起了一片镁光灯。
冰见子医生绝不允许这件事情玷污她父亲传下来的医院。是否眼前发生的一切,使她对未来突然感到不安起来。
如果我这样抱着她,就能使她安心,使她想起她父亲,那么让我抱多长时间都可以。
可是,过了一会儿,冰见子医生好像突然从梦幻之中清醒过来,她身体离开我,慌忙拉正衣领,移开视线向窗口望去。
透过白纱窗帘,她眺望着医院里的院子,没有树叶的树干,在春回大地的季节里,略微显得有些湿润起来。
到了这里,大门附近疯狂的骚乱也变得无影无踪了。
正当我们眺望着早晨的庭院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深田小姐走了进来。
她发现我时,好像吃了一惊:“刚才我在大门那儿被一帮照相的包围了,总算到了这儿……”说完她马上察觉了什么似的问道,“您不要紧吧?”
趁深田小姐和冰见子医生搭话的时候,我微微低头行了一下礼,退出了院长室。
我径直来到衣帽间,换上了白色制服,向护士中心走去,这时所有的护士几乎都集中在这里,作着早上查房的准备。
只是人们在动手准备的同时,头却频频向早上出现骚乱的正门望去。
“太离谱了。”“何必搞得那么夸张。”“这种做法好像对待犯人一样。”
各种意见四处响起,护士长看着我忽然开口道:“今天早上最高的荣誉勋章应该奖给北向。”大家一齐向我望来。
“就是他最先冲到大门,用自己的身体掩护冰见子医生从车上逃了出来。北向不在的话,冰见子医生说不定还会被拍更多照片,没准儿会被那些媒体蚕食得干干净净。”
“哪里,哪里。我可没有那么……”
“不对,不对,办公室主任也说这次多亏了你。”
可能有人看到我拉着冰见子医生的手冲出了那些人的包围,向办公室主任报告了。
反正都是表扬,我也没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可真是吓了一跳,那些家伙已经离开了吗?”
我和护士长一起向窗外望去,在大门前面,还有几台车仍然停在那里。
“真是一群穷追不舍的家伙。今后说不定有人会扮作患者混进医院,大家都注意一些。”
听到护士长的警告,大家都点头称是,一位姓泽田的护士开口问道:“今天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媒体蜂拥而至?”
“这我也不甚明了。”护士长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按照办公室主任的讲法,村松一事好像上了明天发行的《头条新闻周刊》。杂志的目录昨天夜里好像就流传出去了,电视午后新闻节目的那些制作就是看了目录,才蜂拥而来的。”
“那么,明天会在电视上播放吗?”
“不知道是明天还是后天播放,最近医疗事故频发,对电视台来说,应该是一个绝好的话题,不是吗?”
听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困难起来。不仅在周刊杂志上刊登,还要在电视上播放,这样一来,医院和冰见子医生将要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我想起了冰见子医生方才把脸埋在我的胸前时身体的颤抖。
第二天早上我如坐针毡,六点就起了床,跑到大森车站的小卖部去买《头条新闻周刊》。
由于迫不及待,我当场就翻开了目录,右边非常醒目地刊登着关于一个犯罪少年的报道;与之相对,左边确实是有关于冰见子医生的报道。而且标题非常醒目,大大地写着“美貌女医恶魔般篡改病历”。
什么叫恶魔呀?我全身的血一下涌了上来,我更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在标题旁边还写着:“独家报道:精神病医院大量使用药物,致使患者死亡。”
“这太过分了……”
我不由喊出声来,接着又凝神读了下去。
据说一般的周刊杂志,封面左右两端都是重要文章,右边关于犯罪少年的报道的确非常醒目。
我双手颤抖地继续翻着杂志,在快要完的地方跳出一排黑边白字的标题,大小和目录的字号一样,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标题下面竟然登着冰见子医生的脸部特写。
这是什么人在哪个地方照的?我仔细看了一下,不是昨天在医院大门前骚乱时的照片。
因为在杂志上,冰见子医生穿着和昨天不同的白毛衣,从她面带微笑的样子来看,好像非常放松,像是在家或是户外拍的照片。
我更加细致地研究了一下,发现在冰见子医生右肩旁边能够隐约看到他人的肩膀。说明这是一张几个人的合照,把冰见子医生从上面单独剪了下来。
想到这里,我恍然大悟。
“是那个时候的……”
不会有错,这不是去年春天大家一起去多摩川赏樱时拍的照片吗?说是大家,不过是十个人左右,下班以后大家突然说起想去赏樱,就由着兴致来到了多摩川的堤岸旁边。
这是那时照的其中一张,绝对没错。
然而,是谁把这张照片交给了周刊杂志的记者?
我一下子想起了凉子。肯定没错,当时凉子也在。实际上我也有一张那时和凉子一起照的照片,一定是她把照片交给了周刊杂志。
“这个家伙……”
犯人若是凉子,我绝不原谅她。把冰见子医生表情这么和蔼的照片,放在“美貌女医恶魔般篡改病历”的标题下面,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慌忙读起这篇文章。标题旁边用很粗的黑体字写道:
在医疗事故频发的现今,又出现了精神病医院让患者服用大量不必要的药物,无故延长患者的住院时间,最后导致患者死亡的事件。而且,进行这种异常治疗,甚至篡改病历的竟然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女医生。
文章从一开始就相当吸引读者,好像宣传稿件一样,这种夸张的充满刺激性的写法,对周刊杂志来说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样一来,大家都会认为村松先生的死,是一直让他过量服用药物的结果。即使治疗有些异常,但是冰见子医生自然有她的道理,对于其他患者,她的治疗相当认真负责。说到改写病历,其实改的只是极少一部分,而且与村松先生的死并没有直接的关联。最后用“美貌出众的女医”这种写法来煽动读者,或许正是他们的目的所在。
接着读下去,还有一个“和强制收容所一样”的小标题,指出今年一月四号村松先生突然的死亡,是由于护理体制不完备,加上美貌女医不在等原因。在对患者死因和住院期间的治疗调查过程中,发现患者过量服药是导致其病情恶化的原因,而且还查出医院明显有意拖延了患者的住院时间,所以死者家属愤怒地把医院告上了法庭,检察院为了保全证据复印了病历,却意外发现病历遭到了篡改。另外,在医院里现在还有其他的患者,也在服用不必要的药物,而且得不到出院许可,正在忍受痛苦等等。
然后,是一个“是否是人体实验?”的小标题,指出这种疯狂的治疗背后,有利用患者在进行人体实验的嫌疑,在用药方面,写着“使用一般常识所想象不到的剂量”以及“是否还有其他理由”等其他精神病医院的看法,还刊登了一个文化人的评论,指出“没有比精神异常的精神科医生失控更恐怖的事了”。
接着是“漂亮女医不为人知的一面”,描述了冰见子医生的出身及她的学生时代,然后触及了她在大学附属医院门诊部工作的时期,在评价“她是出身非常富有的大小姐、曾经是一位优秀的医生”的同时,还写下了她从前朋友的感想,比如“突然变得古怪起来,使人有一种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来的恐怖感觉”等等。
还有就是冰见子医生与男性的关系,虽然文章强调了是“流言蜚语”,但是写下了她与极其著名的大学教授、出类拔萃的名医等很多人有过关系,同时也指出“也有她厌恶男人的传言”。
“过分,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种以吸引读者兴趣为主的写法,真是极尽所能贬低冰见子医生。
看了这篇文章的读者,都会认为冰见子医生是一个发了疯的女医生,如果稍不小心住进了她的医院,肯定会被她治死。
尽管被死者家属告上了法庭,但是法庭的审理才刚刚开始,就一边倒地把冰见子医生写成坏人,而且连私生活都大加暴露,这岂不严重侵犯了个人隐私权。
“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从车站小卖部到回家的这段路上,我一直大声喊叫。回家以后,又想重看那篇文章。
我对文章里的胡说八道虽然非常生气,但是这篇报道还是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调查。尽管我觉得文章内容十分离谱,却又被其中某些部分所吸引。
比如说冰见子医生的男女关系,那位著名的大学教授,是否就是冰见子医生的恩师大和教授;还有那位出类拔萃的名医,是否就是冰见子医生的高年级同学,现在正在巴黎留学的小西医生。
还有对“她的男性经历虽然丰富多彩,但也有传言说她讨厌男人”的说法,我也非常关心。
虽然以前那些人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和文章里被提到的那些人相比,现在应该是我更了解冰见子医生。从这部分内容来看,没有点出我的名字,虽说让我心里有点儿不满,其实我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篇文章中唯一让我认同的就是,冰见子医生讨厌男人的说法。
在这篇充满了胡说八道的文章里,有些话出自谁口,我觉得自己能够猜中一些。
然而,冰见子医生如果读了这篇文章,又会作何感想呢?即便是我,读完之后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换作她的话,说不定会因为打击过大而病倒在床上。
我去医院的路上一直非常担心,正如我预料的一样,整个医院被周刊杂志的文章搞得沸沸扬扬。
“太过分了!”“绝不允许。”这种意见占了绝大多数,可是让人担心的是,那些住院患者也到附近的小卖部把杂志买来,大家轮流传阅。其中也有患者半开玩笑地说“我不要吃药了”等,甚至也有患者提出“与其被医院治死,不如出院好”。
和周围的各种反应相比,我最担心的还是冰见子医生,这一天她始终没在医院里露面。
她是否一个人偷偷买了杂志在读?在杂志到处泛滥的情况下,她是否认为即使来了医院,也不能静下心来给病人看病?
和平时一样,八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向我们传达了冰见子医生今天休息的消息。
冰见子医生不来的话,门诊只能由佐藤医生一个人应付,对那些住院的患者,只好进行和昨天一样的注射和治疗。
我有点儿担心佐藤医生一个人是否能应付得下来,没想到前来就诊的患者比平常少了很多,住院患者当中也有提出拒绝服药或者拒绝注射的病人。
而且有些患者家属也来询问继续住院有没有必要。
看来冰见子医生的事情被周刊杂志登出以后,加上报纸广告栏中的标题也非常醒目,所以大家都变得担心起来。
应付外部询问电话的主要是护士长,他回答的主要内容是文章中错误很多,我们今后也会诚心诚意地为患者服务,把患者放在首要位置,所以请大家放心等等,但是不知对方究竟能同意多少。
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到了下午,东楼302病房的患者忽然提出要求出院。他患有综合失调症和幻觉妄想症,这一个月来安静了不少,他这次突然提出出院可能是与读了杂志的文章,还有他前一段时间和村松先生同住一个病房有关。
出院自然要得到院长的许可,可是冰见子医生今天休息,所以我们告诉他只好等到明天,但是到了傍晚,“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他突然大声喊叫发作起来。没办法我和仓田只好把他按住,然后送入了特别病房,如果每天都有患者发作,那么不管增添多少护士,人手还是不够。
这仅只是周刊杂志进行了报道,如果电视的午后新闻等也接着进行报道,那么整个医院就会就像捅了马蜂窝一样,更加混乱起来。
眼下这种情况,不知道冰见子医生是否知道。岂止这些,冰见子医生究竟在做些什么?
我有点儿担心,于是给她的手机打了个电话,那边却传来“现在不在服务区内或者已经关机”的录音。
不安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晚上我又和仓田一起去喝酒,喝完回家就躺下了。第二天早上我又是六点就醒了。因为和周刊杂志相比,我更担心电视报道,所以几乎整晚都没有睡沉。
这时报纸已经送来了,我马上打开电视节目预告一栏,的确有如下的标题。
“美貌的精神科医生篡改病历”“让患者过量服药最后导致其死亡,医院院长是美貌的女医生”“美貌的女医生为何篡改病历?”等等。
所有频道的节目都有类似的标题,其中的共同之处就是“美貌的女医生”这个用语。不管这个事件的真相究竟如何,由于当事者是个美貌的精神科女医生,所以引起了媒体的过分关注。
但是,如果真被电视节目如此渲染、曝光的话,今后会怎么样呢?
这时已经过了早上七点,我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电视,N电视台已经开始报道这件事情了。
首先是从医院大门到医院招牌的特写,然后是挂号处及门诊室的画面,接着开始报道这家医院让患者过量服用药物,怀疑因此导致了患者的死亡,还有就是发现此家医院的美女院长亲自篡改了病历。
随着讲解员的声音,突然出现了冰见子医生从被众多媒体包围的车中走下来的画面,周围的镁光灯此起彼伏,闪烁不停。
冰见子医生用右手挡住面孔想要通过人群,她的侧脸瞬间闪过的胆怯表情也被拍为特写播放出来,接着在“闪开、闪开”“危险”的声音中,画面上出现了我的肩膀。
这种穷追猛打的劲头好像是在追踪一个重要的犯人,接着出现了冰见子医生低下头去的画面。突然我紧紧握住冰见子医生的手也被播了出来。镜头追随冰见子医生的背影消失在医院里,同时介绍了冰见子医生的姓名、年龄,还有她是继他父亲之后的第二代院长等事。
“太过分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换了别的频道,但其他频道也连续不断地播放着同样的画面。
“畜生……”
我气愤地握紧了拳头,几次咬紧牙关,但当我看到下一个画面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是在哪里,仿佛是世田谷一带的住宅。采访记者把脸贴在大门门铃的地方,正在进行采访。
那里好像是冰见子医生母亲的家,她母亲本人并没有露面,只能听到十分清晰的声音。
“那个孩子我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紧紧地躲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这是冰见子医生的母亲吗?首先,我非常吃惊采访记者是怎样找到她母亲住所的,然后对她母亲的发言也十分惊讶。
“那个孩子,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冰见子医生自己从来不主动提起她母亲的任何事情,所以我发现她们之间关系好像不太好。她父亲去外国的时候也只带她去,而把她母亲留在家中,所以她父母之间的关系可能十分冷淡。但即使那样也不用那么干脆地否定和女儿之间的来往,这样一来,不等于向世上宣布母女之间处于绝缘状态了吗?
为什么冰见子医生的母亲对她如此冷酷,难道说她母亲正在向她复仇?
“冰见子医生……”
我在被子中黑暗的空间里低吟。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我觉得冰见子医生特别可怜,特别孤独,因此觉得她更加值得我去怜爱。
不管怎样,我一个人待着也静不下来。我振作了一下精神,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电视节目还在继续。眼下正围绕着至今为止被人忽视了的精神病治疗上的各种问题进行讨论,有些嘉宾根本不了解情况,却装模作样地在那儿发表意见。
“我们这些人也是拼命尽力工作的。”
我对着电视怒吼以后,把电视关掉,开始换衣服。
虽然还有些早,我还是出门往医院去了。医院里鸦雀无声,静得出奇。
大家一定都看了电视,知道了事情的整个经过,所以谁也不想去碰这件事情。
是由于电视节目过于真实,所以大家都说不出来话了吗?这种异样的寂静,大概因为大家都了解到这次事情的严重性,所以都在屏住呼吸,静观事情的发展。
一个上午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午休时通知全体员工在二层的会议室集合,我到了以后,发现留在医院坚守岗位的佐藤医生开始向大家讲话。
首先他希望全体员工不要卷入这次的骚乱,要像平时一样继续认真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后又转达了正在休息的冰见子医生的信息,这次给大家添了麻烦,十分抱歉,为了避免混乱的局面,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她会长期休息。希望大家继续工作,不要为今后的事情担心。
接着佐藤医生又告诉大家,一些患者因为这次的事件想要出院的话,可以让他们自由出院,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不接受新患者住院,还有就是取消了所有冰见子医生预约的患者。
在这种情况下,冰见子医生不来医院上班,应该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总之,由于周刊杂志和电视节目的影响,我们医院也出了名,有些人站在医院前面照相留念,其中也有听到关于医院流言蜚语的不是患者的人,随便走进医院。
有人甚至扮成前来就诊的患者或者看望病人的家属,为了寻找传闻中的美貌院长所在之处,溜到院长室和门诊室窥探,可能还打算有机会的话,拍上几张冰见子医生的照片。
与这些情况相比,最成问题的是患者人数急剧减少。在电视节目播出的第二天,花冢总院和赤坂的冰见子诊所,新来的患者近乎于零,平时前来就诊的患者也减少了一半以上,还有近十名的住院患者提出希望出院。
当然,这些患者都按冰见子院长的指示全部予以放行,但是这样一来,医院还能继续开下去吗?
大家开始感到不安,彼此之间保持起距离,没有人把自己的想法明确说出口来。
员工们的情绪极端低沉,这时又出现了一件落井下石的事情,在电视节目播放后的第三天,我们发现了一些胡写乱画。在医院正面从左右两边一直向外延伸的白色墙壁上,用黑、红两色的油漆写着“恶魔般的杀人医院”“交出女院长来”“美丽的杀人犯”等标语,甚至还画了一个骷髅标志。
这种行为简直太离谱了,可以说是胡作非为,但是这样一来,患者们想要逃离这家医院也就无可厚非了。
办公室主任立刻向警察报了案,委托他们制止这种行为,但是不知效果如何。
然而,冰见子院长现在怎么样了?作为医院的工作人员,当然希望看到她的身影,并亲耳听她详细介绍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告诉大家医院今后的工作方针。
和这些具体事情相比,我更希望见到冰见子医生本人。
我虽担心这次的事情,但我更担心她的身体。
被卷入如此不堪的事件当中,她会不会因为过分操心而病倒了,是否正在某家医院住院?
我担心得坐立不安,从那天以后,想和冰见子医生联络,不用说她家的电话,就连手机也打不通。
冰见子医生究竟在哪儿,而且在做些什么?又到了樱花即将开放的季节,但我的心里却是一片黯淡、寂寞和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