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女战姝妤(2 / 2)

画骨(画骨香) 苏诀 8703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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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仿佛连时光都跟着静止,身后的衣摆依旧随风飘着,长空之中回荡着神兽的怒吼声,战姝妤的唇角泛起苦涩的笑意,一切都会在这里结束吧……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金戈声,战姝妤灰暗的眼眸倏忽闪了闪,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一柄流紫的宝剑从混沌之井呼啸而出,霎时剑身都是妖冶阴寒的紫。天色异变,乌色的流云恍若沸腾了一般,紫红的闪电劈开云层,神兽的动作滞了滞,漆黑的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战姝妤趁此机会,连忙飞身向后退去,翩然落在对面的山崖上。只见那柄宝剑缓缓升向天空,周身缭绕着流紫的灵力,连剑身都是妖冶阴寒的紫,气温一下子降到冰点,狂风携着飞雪呼啸而来,它静止在半空中,在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异象里,像是睥睨众生的王。

战姝妤连忙飞身跃起,腾空来到它身边,望着面前的宝剑,美艳清冷的容颜里,激动和欣喜之色难以掩饰。“上古魔剑,长离未离,得之生可以睥睨天下,死则永生坠入修罗地狱”。这是一个极为冒险而不公平的选择,但是为了得到长离,为了打败赤水女和临渊,即使将来被打入地狱,她也甘之如饴。

她的手缓缓覆上了剑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和郑重,多年未曾出鞘,长离剑生涩沉重,她能感受到它刺骨的冰凉以及蕴藏在它身上毁天灭地的力量。她咬牙拔出了长离剑,将它握在手中,周身因仙力侵蚀的疼痛不见了,只感受到充盈的幽暗之灵滚滚涌来,瞬间填满了她干涸枯竭的身体。

远处的神兽发出怒不可遏的吼声,仿佛在质问着什么,战姝妤冷眼望着它,嫣然的红唇间绽放出最为妖艳的笑容。她持剑飞身接近,双手将剑举过头顶,用尽全力朝着神兽劈了下去,鲜血喷溅染红了大地,那头神兽硬生生地被她从头顶到脚斩成两半。

战姝妤翩然飞向山峰,站在了神女峰的空地上,神兽的尸体才缓缓倾倒下去,在地面上砸出两道深坑,飞扬的尘土遮掩了天空,剧烈的震动惊起无数的生灵。

战姝妤望着手中的长离剑,持剑对着初升的朝阳欣赏,唇角勾起略微残忍的弧度,语气生冷,仿佛在确认和证明着什么:“我……是你的主人。”

长离剑湮灭了原先的光辉,只看得到剑身上的流紫妖冶冰冷,面对主人的召唤,它一直缄默,纹络亘古久远,越发显得神圣厚重。

而此时,九重天上的仙神们从方才的震动中惊醒过来,茫然无措地望向了珠帘后的大天神。临渊的面容恍如坚冰雕刻,完美无缺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然而那双深沉敛雪的眸子却微微颤了颤。

他缓缓站了起来,云淡风轻地负着手,声音依旧清淡:“阳炎剑,似乎太久没有出鞘了。”

创世灵剑自创生时起,便具有择主的能力,只要它们不愿被解封,就没有人可以强迫它们。

那时候的长离剑,为什么会呼啸而出,之后的长离也曾经想过,大致是他嗅闻到了战姝妤身上那股不甘的、反叛的气息。他能清楚听到战姝妤内心的声音,上天注定,究竟是谁的注定,这样的问题,他也曾执念过,她不是他选择的主人,说到底,他只是不愿看着这样的人死去罢了。

得到长离剑的战姝妤当真所向无敌,冷冽的剑锋屠戮了万千生灵,天地之间,但凡她走过的地方,万物幻灭,百里焦土。她在发泄着内心的不甘,以这种方式向那位定格她命运的神女挑战,不是说她生有魔障吗,不是说她会祸及苍生吗,若是安安分分地待在幽冥之渊,倒辜负了人家安在她头上的“魔障”之衔。

长离剑灵从未现身过,即使这个疯狂的女人拿着它血染了山河,他不记得自己曾有过多少主人,也不记得那些人得到他是出于什么期望和目的,征战天下也好,归隐山林也好,总归没有一个活着的。“上古魔剑,长离未离,得之生可以睥睨天下,死则永生坠入修罗地狱”——这是赤水女加在他身上的诅咒,亦是对每一个长离剑主人的禁制,战姝妤,自然也不例外。

魔军犹如滚滚的潮水肆虐大地,那原本散沙般的其他几族,在遭到惨绝人寰的屠戮打击之后,在大天神临渊的号召下终于团结在一起,一时间大地上狼烟四起,双方互不退让,不死不休。

凌帝襄率领魔军侵略妖族,原本以为妖魔两族最为接近,妖族应该会很快俯首称臣才是,没想到在妖王的带领下,妖族誓死顽抗,愣是以血肉之躯拖住了魔族进攻的步伐。那一场大战,双方均损失惨重,而凌帝襄更是在与妖王的对峙中,最后选择与其同归于尽。

没有了凌帝襄的战姝妤,虽然四面受敌,却仍是势如破竹,墨黑的身影犹若地狱归来的恶魔,衣摆上赤红的花朵像是鲜血染就。她进击的步伐明确而狠辣,剑锋直指九重天上的那座神殿和坐在神殿中的那位神尊,仅仅两个月,大地便已满布疮痍,随处可见断肢残骸,恶臭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微风拂过,腐朽之中携着温热的血腥。

赤云崖上,两道身影伫立在峰顶,寒风猎猎,长长的衣摆随风轻舞。

战姝妤手中持剑,默默注视着对面的男子,美丽清冷的容颜间带着些许笑意,还有些莫名的悲伤与哀痛,她的语气清淡,像要融化在风中:“临渊,终于到了尽头,今日你我之间,也该有个了断。”

临渊一袭素白的长衣,外面笼着轻纱,整个人都像是在云雾中,月光凝成的发带顺着未绾的银发倾落下来,带着绝尘临仙的风华,他的面容依旧冰冷完美没有一丝异色,语气轻柔而缓慢:“姝妤,我们真要走到这一步吗?”

战姝妤冷哼了一声,眉目间尽是悲凉和嘲讽:“神尊觉得呢?”

大错已铸,整个天地都跟着她遭难,时至今日,她还是不明白自己将要做的是什么。现在的情景就像许多许多年前,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幽冥之渊,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行走的意义究竟是为何,可是总不能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天地既然创生出了她,她既然活了下来,就不会白白活着。

掀起这场滔天海浪,究竟是为谁?造就这场盛世繁华,是要给谁看?她从不知道答案,可是她知道,如花的年纪,风雨飘摇的时代,总该留下点儿什么的……

临渊依旧静静地注视着她,恍惚从那道墨色的身影里看到了昔日的场景,昏暗阴沉的天之涯,相依相伴的灵花……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为祸苍生是她的宿命,守护天地是他的职责,这是从他们创生时起,便已注定了的结局。

数万年缱绻思念,日日夜夜牵挂与揪心,不承想,再见到时,已是这般物是人非,手上的阳炎剑隐隐发热,流动着太阳般充盈明亮的灵力,明明只是温热,却灼得他手心生疼。他缓缓持起了剑,剑锋指着战姝妤:“那便……动手吧。”

上古神剑,阳炎剑灵,终生败在长离剑下。他能感到阳炎剑的不甘与怨恨,愤怒的烈火熊熊燃烧,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与长离剑再分一分高低,临渊细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这一战,为了苍生,为了阳炎剑,却唯独没有他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的眼里已经看不到自己,所说的、所做的,也只是关乎苍生万物。九重天上的瑶池旁,他经常坐在池边望着水中的自己,银白的发,华美的袍,他却始终觉得陌生,然后失控愤怒击碎一池的静水,倘若可以选择,他不该活成这个样子的。

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有了结局之后,也终将变得有意义。他终于不再迟疑,挥剑向战姝妤攻去,金色的灵力携着风沙席卷而去,战姝妤飞身跃起,流紫的剑锋划过,将那道灵力化解,顷刻间尘沙又落在了地上。

临渊直追过去,素白的衣摆随着动作飘摇,长剑向战姝妤刺去。战姝妤侧身避过,反手横起长离剑,临渊倏忽变换招式,阳炎剑迎面挥来,战姝妤引剑挡住了他的剑锋,两道身影翩然飞跃至长空,身侧的乌云像是沸腾了一般,在狂风之中肆意流淌,遮掩住太阳的金光。

金戈之声响彻云霄,双方力量相撞,在地面上炸起一道道火光,下面交战的人们在爆破声中被掀飞,凄然惨烈的哀号声不绝于耳。魔军漆黑一片,裸露的上身狰狞可怖,不时狂吼几声,一双双残暴贪婪的眸子闪着幽冷的光,仿佛要把眼前的敌人撕碎生食了一般。神族则衣袂飘飘,浑身泛着月的光华,圣洁而唯美,纯净的仙力流溢长空之中,五光十色,琉璃精致却也威力无比。

迅猛掠过的魔兽扇着翅膀,口中喷出淡蓝火焰,不管是神族还是同伴,皆在瞬间烧成灰烬。几位仙神飞向半空,捻动法诀,指尖流溢出灵力之光,化成透明的绳索将它困住,魔兽失去平衡,从空中坠落下来,庞大的身躯落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挣扎的翅膀掀起一阵阵狂风,周围的仙魔们皆被它打飞出去。

冰火凤凰从遥远的天际飞来,尖锐凄厉的鸣叫声响彻云霄,魔兽掠过低空,迅猛地向它们冲了过去,庞大的身形相互撕斗,霎时间电闪雷鸣,火光闪烁。神兽的羽毛飘飘然落了下来,像是下了一场泛着晶莹冰光的雨花,魔兽的身上已被利爪划出好几个血口,沉闷的嘶吼声愤怒而痛苦。

而此时,战姝妤和临渊的战况愈加紧张,双方都负了伤,筋疲力尽,汗水和鲜血混合,却始终都不肯再退让一步。

临渊沉沉蹙眉,俨然一个傲视天下的神:“姝妤,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战姝妤冷哼了一声,眉目间沉痛而冷冽:“我没有错,为何要改?!”

临渊持剑的手侧开,目光注视着战姝妤:“你看一看自己的脚下,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战姝妤的笑声低沉阴毒,即使现在狼狈不堪,却依旧美得颠倒众生:“众生的命,是命,难道我的命,就不是了吗?”

她阴狠地看着临渊,手里紧紧抓着长离剑,仿佛此时此刻,只有手中的剑才能给予她勇气和力量,让她坚守心中的执妄:“要怪,就怪天地不公,既然生了我战姝妤,又为何将我推向万劫不复之地,什么上天注定,什么生有魔障,你的天地既然将我看成蝼蚁,这便是我作为蝼蚁的回答!”

她提剑向临渊刺去,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狂风不止,愤怒不息,临渊挥剑去挡,双方灵力碰撞在宇内炸开一圈金光,肆虐的灵力向外推开,所过之处,万灵幻灭。霎时间,方才还在撕斗的仙神邪魔们都在这股强大的灵力中化为了灰烬,赤云崖的千里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灵剑相碰,交织出流溢的光芒,这两柄注定成为死敌的灵剑,在时隔千年之后,终于再次会首。巨大的力量掀起滔天的气势,谁都不肯退让一步,只看究竟鹿死谁手。

阳炎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剑身隐约断裂出几道细痕。战姝妤死死注视着临渊,目光中似乎在嘲讽宣告他的失败,她咬了咬牙,握剑用力压了下去,临渊吐出一口鲜血,手上的力道也跟着软了下去。

他凝眉望着战姝妤,眉目中恍若冰雪融化,脉脉之中尽是怜惜的情意,声音轻柔而无力:“姝妤……我们走吧……”

战姝妤愣住,缓缓合上了目,咬牙挥开了那一剑,鲜血喷涌,灵力散开。临渊朝着下面的虚空坠落下去,却又在瞬间,倾尽全部力量朝战姝妤挥出了最后一剑。

冷冽的剑锋携着灵力像奔涌而来的长龙,战姝妤下意识地举剑去挡。大天神死前的最后一击,就连长离剑都显得有些吃力,剑身发出一阵阵悲鸣,仿佛下一刻就会在这巨大的力量中断裂开来。

战姝妤表情茫然,她失魂落魄地看向临渊,他的眼眸轻轻合着,银发散落,长长的衣袂像是盛放的雪莲,身体泛起淡淡的月华,吹散在狂风中逐渐变浅。

她的脸上有泪,片刻之后,却倏忽笑了,握着长离剑的手逐渐移开,只觉眼前月白的灵力席卷而来,身体被毁灭的力量贯穿,长剑遗落,墨发飘散。战姝妤的唇角勾起苦涩悲凉的笑意,不紧不慢地合上双目,翩然坠落下去。

一场大战过后,大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夕阳映红了半边天,赤色的花海悄然绽放在高坡,在腥热的微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微凉织锦的晚霞,又如寂静流淌的血河,一道人影踉跄行走在其中。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有着足以颠倒众生的容貌和风华,乌墨的长发垂至腰间,看上去有些凌乱。她的身上穿着墨色的长裙,衣摆上绣着的繁花倾泻于地,从花枝上拂过,肆虐的灵力卷起花瓣,轻灵飞舞,漫天飘荡,围绕在她身边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她受了极严重的伤,浑身血污,气息奄奄,唇角处溢出血迹,衬着如雪容颜,越发显得凄楚决然,强弩之末的羸弱余力支撑着她,迈着沉重艰难的步伐行走在花海之中,眉目间却早已没有了生机。她吐出一大口鲜血,失力跪倒在花丛之中,单手拄着手里的长剑,虚弱无力地喘息着,未绾的乌发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脸。周围的景象残破宁静,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她半跪在地上,仿佛是一朵静静等待枯死的花儿。

有人缓缓迈步走过来,墨紫色的衣摆顿在她身后,紫金冠饰绾着长发,眉目阴柔精致,整个人显得高贵威严,低垂的衣袖绣着金色的流云,云纱飘荡的衣摆拖曳着锦绣龙图。

他静默驻足,颀长的身姿优雅而翩然,良久之后,才慢慢开口:“你要……走了吗……”

这声音温柔沉静,像生怕惊吓到她一般,极力放轻了语气,似是小心翼翼地低询,又如悲伤无奈地告别,一字一句间还敛着莫名的依恋和不舍。

这是他第一次在主人面前现出身形,也是第一次与自己的主人说话。身为长离剑灵,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曾有过多少主人,也不曾把他们放在心上,即使那些人后来被杀掉,受到诅咒的灵魂坠入修罗地狱,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和同情。

可是这个女子,在刚才的大战中舍命救了他,面对临渊天神的最后一击,倘若她没有把长离剑移开,长离剑今日便会折于此处吧。剑在灵在,剑亡,身为长离剑灵的他,自然也会跟着一起消亡。

从创生起,他便被当作夺魂保命之物,那些人面对危险时,首先想到的便是将他祭出,用他来挡下所有的灾难和伤害,没有人怜惜他,更不会有人保护他。

世人皆说,长离剑灵面对一代又一代主人的消逝,毫无悲痛怜悯之心,殊不知这柄毁天灭地的天下霸道之剑,也会有不为人知的温情。

战姝妤侧首看了长离一眼,并没有感到意外,她从来都知道他的存在,手里握着长离剑的时候,她能清楚感知到宿在剑中的剑灵,甚至神思透过剑身,隐隐地,还能看到他端坐在剑中,闭眸合目打坐的样子,一袭墨紫的衣袍,像是永远化不开的浓雾。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只是不愿意也没有必要现身罢了,对于创世灵剑的长离来说,苍生的性命是多么渺小,即使对方是他的主人,即使他的主人正面临危险,他也没有想要出来保护的念头。

她倏忽笑了,映衬着繁花似锦的晚霞,美得惊心动魄,平静的目光望向天际的夕阳,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好像对于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长离的眉目中流露出落寞与哀伤,他蹙了蹙眉,默然站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倾身蹲在她身后,缓缓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动作温柔得令人不敢相信,像是生怕碰碎了心尖上的珍宝。

战姝妤顺势靠在他的怀中,神情疲倦地注视着眼前盛放的花海,喃喃道:“不曾怨过他,不曾恨过他,只是太想念,太想与他在一起而已……”

天之涯的岁月悠远而漫长,从他们创生时起,便已注定此生会纠缠不休,彼此相依。在因赤水女导致的别离之前,明明他们是那么相爱的……

她在天之涯守候了数万年,匍匐在灰沉的天地间,也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可是她等了那么久,天地苍老,时间荒芜,却依旧不见他回来。然后她心灰意冷、自甘堕落,以灵力搅乱天之涯的异域,坠入昏沉阴暗的幽冥之渊。

那些年,她一直行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下一站将会遇到谁,可是她却坚持走着。因为她知道,倘若不停下脚步,或许还有见到他的可能,一旦站在原地,那么她连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尽管这个机会,渺茫得几近于无。

幽冥之渊的河,总是那么冰冷,一如她逐渐荒芜的内心。在日夜的希望和失望交替之中,她开始陷入绝望之境,细长的河流潺潺流向远方,可曾遇到过她寻找的那个人,可曾告诉他,她的思念像是深渊的河水,永远那么长,那么深……

长离微微垂首,清俊的面容抵在她的发间,拥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低沉喑哑地轻唤:“姝妤……”

战姝妤美艳苍白的容颜里绽放出冰凉的笑意,像是自嘲一般,低低地呵了一声:“长离剑灵竟会为我战姝妤难过,纵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吧。”

残阳如血,蔓延在天际映红了整个大地,他们的身影重叠在晚霞之下,恍若置身在传说中的海角天涯,赤红的花瓣轻灵飞舞,纵使这世间最为美好的画面也不过如此。

战姝妤愈发虚弱,单薄的身体仿佛要被吹散在风中,她静静地望着天际的夕阳,倒映在眼眸中化成无尽的悔恨与哀伤,叹息般轻声道:“真美啊,可惜这样美的夕阳,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战姝妤死了,与她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柄被称为长离的创世灵剑。有人说,长离剑在那场大战中被毁,也有人说,它被封印回混沌之井。

然而,在冥海无尽的黑暗与旷寂中,那道墨紫的身影却辗转流落了万年。他曾去过幽冥之滨,打败过守护轮回石的洪荒神兽,他曾去过传闻中的修罗地狱,望着恶臭漆黑的河水久久失神,怎么也找不到,如何也见不着。耳畔是凄然惨烈的哭号声,尸积如山,断肢残骸露出水面仿佛想从空气中抓住什么,他不知道受到诅咒的魂魄会流落到哪里,于是便一直找,一直找……

他也不知道为何非要找到战姝妤,或许是因为她救了他,也或许是因为她临终前说过的话,那样美丽的夕阳,他还想让她再看一次。

在寻觅的那些年里,他的心中也清楚,那一瞬间的移开,不是为了拯救,仅是战姝妤一心求死而已。可是,阴差阳错的保护,那也算保护不是?

他孤独生存在天地之间,整个人像是流落的浮萍,战姝妤是第一个令他愿意驻足的女子,为这,他也该为她做些什么才对。

后来的后来,他终于在冥海中找到了战姝妤的灵魂,那个美丽的女子被缚在红莲业火之上,日夜折磨,魂力消耗殆尽,最终仅剩下一缕魂魄。

那日的长离,站在炙热荒芜的岩石上,静静地遥望着她,烈火熊熊燃烧,热浪直扑脸面。她的手脚被铁链束缚在身后的铜柱上,颓然无力垂着首,眼眸轻轻合着已经昏死了过去,那袭墨黑的衣裙却丝毫未损,赤色的绣花在火光中闪耀跳动,栩栩如生。

他把她从冥海中拯救出来,又消耗万年修为凝出精元送她投胎。由于战姝妤的魂魄已在业火中消耗损伤,仅剩下一缕命魂强行支撑,所以即使投胎也不可能活得长久。

他站在那户人家的窗外,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闹声,第一次感觉心里沉痛,终究不放心,终究舍不下,于是他又把她抢了过来。望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儿,身体又暖又软,脸颊粉扑扑的,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他竟有种奇妙心悸的感觉。

他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长离剑下积聚着多少冤魂,长离剑灵举手投足间甚至可以毁灭千军万马,也能摧毁好几座城池。然而,注视着怀抱中小小的婴孩,他只觉得沉重,不一会儿就渴了,片刻就饿了;她会哭闹,哭起来撕心裂肺,闹起来他根本没有办法。

可是,看着她慢慢长大又是多么欣喜的事。有时候,一个生命的成长,远比它的毁灭要更有感染力得多。渐渐地,长离发现其实纵使她不是战姝妤,那也没有什么,他喜欢看着她生机勃勃的样子,喜欢被她环绕叽叽喳喳的样子,一个人的生活总归是太孤独了些,总要留一个人在身边,才不会显得那么冷清。

有时候,他还会想起战姝妤,那个曾在无意间保护了他的大魔女,那个让他第一次驻足的女人。甚至在梦里,也时常会见到她悲伤地离去,然后便是又一轮焦急地找寻。

天际的夕阳依旧很美,不似从前那般凄然惨烈,平平淡淡,却莫名打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