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不会觉得你的生活太无聊?”
木玄玑轻笑,这种安宁美好的日子怎么会无聊。
纵使每年都有一年四季,但是每一年的四季的景色都会有不同。就像现在,秋天还没过完,她就开始期待,明年秋天是什么样子。冬天还没来到,她就开始想着,冬天时的山川湖海是何等的美。
木玄玑觉得,她是祭司的时候,是木家族长的时候,都不如如今她对世界爱得深沉。
可能,因为她是天玑大陆命定的界神,也可能是因为她的修为越来越高,整个人的气息越来越圆融,让她更能感应天地,体会到天地的美妙。
木玄玑有一种感觉,她可能会提前离开这个世界。
奶奶九零年的时候寿终正寝,爸妈如今也年近七十,或许等送走爸妈之后,她也要离开了。
胥章下班回家,目光第一时间找到她。两人目光相接,不用她说出口,他都能感应到妻子的状态。
就像一缸快溢出来的水,就像枝头熟透了的花朵,就像破壳振翅的蝴蝶,控制不住地要进入到下一个阶段。
从去年过年后开始,木简好像意识到什么,有空就会来这里看他师父。
胥章笑道:“今天高云雷他们不知道去哪儿买了一大筐泥鳅,他们都收拾好了,分给我一半,你们想怎么吃?”
“师父,吃酸辣口的吧。”
“我没意见。”
木简欢呼一声,从师公手里接过收拾好的泥鳅送到厨房去,木玄玑还听到他大声喊柳姐的声音。
自从他们九四年来湖北,柳姐也跟着他们夫妻来这里照顾他们的生活。
“木简那个小子,今年也三十出头的年纪了,行事还是这般稚气。”胥章在妻子身边坐下。
他伸出手,她把她的手放在他手里。
夫妻俩就这样并排躺在竹制的躺椅上望着山坡下的山川。
晚风轻拂,倦鸟归巢。
他说:“等三峡的工作做完,我陪你回老家住一段日子吧。”
“嗯。”
他侧头看她:“不是住两三天那种。”
木玄玑笑道:“你这么热爱工作的人,能陪我住几天?”
“住到我们离开这个世界。”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我总感觉你要离开了。”
木玄玑望着虚空,好像是在跟云端那边的界神对视:“不会,还能多待几年。”
“不用为我考虑,爷爷奶奶去世好多年了,
爸妈也退休了,有大哥大嫂照顾着不用我多操心,你想走,咱们就走。”
“不只是为你考虑,还有咱们女儿。淼淼今年秋天才读大学,咱们至少要等到她大学毕业吧。”
淼淼算是继承了木家大半的传承,灵巫该会的东西她都会,在医术上尤其出色,木家祖传的镇魂针被她用得出神入化。
淼淼原本可以直接行医,不用去外面读大学。用木昭的话说,淼淼去外面读大学只是为了博采众长,等到大学毕业后,她要回老家继承青山堂。
胥章也舍不得女儿和爸妈,他想了想道:“如果到了必须要走的时候你别压着,记得带上我就行。”
木玄玑一下笑了,应了声好。
躲在不远处大门背后偷听的木简稍微松了口气,好像没事了,那他也不用在这儿守着了,明天回北京吧。
木简回北京后,没过几天,发生了一件坏事,陆家老爷陆有病逝。
木简在北京这些年跟陆津、王尧他们关系都很亲近,陆家老爷子病逝,于情于理木简都要出席,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肯定也要伸一把手。
陆老爷子走很安心。陆家有孙子陆津继承家业,陆津的儿子陆淮今年也读初中了,陆家算是后继有人,他没什么可牵挂的。
木简检查完灵堂后拍拍陆津的肩膀:“节哀顺变。”
陆津苦笑:“当年你师父说,我爷爷只要好好保养身体,肯定能活到我家陆淮读初中这一天,没想到,我家儿子今年秋天刚读初中,老爷子就没了。”
王尧安慰道:“你家老爷子九十多岁才走,也是高寿了,我爷爷比你爷爷年纪还小几岁,都去世好多年了。”
“别说了,有客人来了,陆津快去接待吧。”
陆家的灵堂里庄重且肃穆,几位领导人也来送了老爷子一程。他们工作忙,上完香,拍拍陆有的肩膀就走了。
木简身份特殊,他要出现在这里只会喧宾夺主,所以一直在后堂等着。等到一切礼仪都走完,晚上陆家谢客的时候木简才出现在人前。
愿意留到晚上的大都是和陆家关系比较亲近的亲朋好友,木简出现时,陆家亲戚都上前跟木简道谢。
其他人没有上前来,也在偷瞄木简,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那位中华玄门协会的会长啊。
木简早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的目光注视。这些年来,中华玄门协会从明面上隐到暗处,新一代的年轻人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些身居高位有门路的人还是知道的。
木简跟着王尧坐下,跟王尧没说几句,王尧给他使了个眼色:“你那个卖鱼的便宜徒弟来了。”
木简抬起头,正好看到董仁信朝他这儿走过来。
陆家人也认识董仁信,给他在木简身边加了把椅子。
“你什么时候来北京的?”
董仁信愁眉苦脸:“我也不想来,这不是怕那些讨厌鬼上门打扰您嘛,先过来给您打声招呼。”
前些日子李荣去龙虎山和寒山寺的事情
他也听说了,他也就是笑一笑就过去了,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谁知道昨儿接到老朋友的电话,说李荣找人打听木家人在北京的住处,董仁信一猜就知道李荣这是放弃找人引荐,想直接上门了。
木简正想问哪个讨厌鬼时,一个有过几面之缘但是不记得名字的人过来跟他打招呼。
“简先生,真有缘,咱们在这儿碰到。给您介绍一位我的朋友,李荣李总。”
这话一出,陆津、木简、王尧顿时都黑了脸。
孙子,他妈的会不会说话?知道今儿是什么场合吗?
陆津还没说话,王尧叫了邻桌两个兄弟:“把这谁请出去!”
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这谁连忙挣扎道:“王总,我是刘家的外孙张谦呀,您不记得我了?”
王尧催促:“赶紧的,丢出去。”
李荣都没看被架出去的张谦一眼,低头跟木简问好,又跟董仁信点了点头。
木简扯了扯嘴角,瞟了董仁信一眼,这就是你说的讨厌鬼?
董仁信眨了眨眼。
木简扭头认真看李荣,看到他面相时顿时呆住了。
“简先生,咱们换个地方喝杯茶如何?”
“那走吧。”木简一改刚才的态度,一下站起来,似乎很想和李荣聊天的模样。
木简拍拍陆津的肩膀,低下头小声道:“我把人带走,别叫这人脏了你家的地。”
木简和李荣走了,董仁信也跟上。
陆津不认识李荣,常参加宴会玩儿的王尧认识:“哎,木简刚才跟你说什么?”
“他说,别叫那人脏了我家的地。”
王尧和陆津对视一眼,两人顿时感觉这事儿不一般,木简十多岁的时候他们俩就认识他,什么时候见他当着人的面说过这种话?
王尧一口气干了一杯水,放下:“这个李荣我只知道是海外回来的,靠着搞房地产起家,倒是不知道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不知道正常,木简跟咱们不一样,他既然这样说了,那个李荣肯定不干净。”
可不是,叫得出名号的大富豪,就算是身边认识的人,王尧也不敢拍着胸口保证他真的干净。
陆津劝慰他:“你就是开店做点小生意,你又不做坏事,冷着一张脸做什么。”
王尧苦笑,他只是突然想到平日里来往的那些富商们,二代们,一想到……心里就不得劲儿。
“我就是突然发现了一个我一直忽视的问题。那个谁说的,资本家手里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滴着血。”
“行了,别想东想西,说不定那个李荣不是钱的事。就算是,也跟你没关系。”
陆家不远处的酒楼里,随便找了个包厢进去,也不点餐也不叫人送茶水,木简进门坐下就问:“说吧,为了给自己改命,你害了多少条人命。”
李荣挺直的背一下弯下:“简先生,我也是……我也是别无选择,您救救我。”
木简冷笑:“我救你?谁救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你这人够贪的,本来命就不差,偏不满足,用这么多条人命硬生生把自己堆成金神格。可惜,假的就是假的,现在反噬来了,你偿命吧。()”
师父,什么是金神格??()_[(()”董仁信没听过。
“金神格,说的是癸酉、己巳、乙丑这三个出生时辰的人,真正大富大贵的命格。”
木简瞪了眼董仁信,再次后悔自己年少无知一心想当师父,收了董仁信这个没天赋又不肯努力的老徒弟。
“师父,不对呀,这三个时辰出生的人也不少,也不是个个都能大富大贵吧。”他董仁信虽不才,这点还是知道的。
木简轻哼:“金神格没那么容易成就的,除了必须是这三个时辰之外,这人的日元必须非常强,八字的日元还必须是六甲日,而且金神格的五行中还必须有五行火制伏,才能大富大贵。”
董仁信掐指一算:“每个条件都不难,但是都凑到一起还挺难的。”
木简目光如刀子一般扎李荣身上:“要不说金神格少见。”
李荣的日元不算特别强,五行里有火,但是非常弱,为了凑齐金神格这个命格,木简猜他借用了别人的五行之火为己用。
用阵法夺人五行之火和性命,拘魂魄不让人往生,这样他才能安生享受虚假的金神格带给他的财富。
木简不客气道:“说吧,谁给你改的面相,那些可怜人的魂魄被关在哪里。”
李荣没想到,只是一照面他的底细就被看出来了,他强装镇定:“我不求大富大贵,以后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求您看在我也是李家后代的份上,帮我把命格改回来,我这些年赚的钱可以全部捐了。我知道当年我二叔是无后的命,他就是靠捐钱,你师父给他改的命。”
木简忍不住讥讽:“你在跟我谈条件?”
“不敢,只求您救我一命,您有什么条件尽可以提。”李荣强撑着。
董仁信提醒李荣:“你找了那么多门路,不就是想找我师父给你解决事情吗?我师父愿意搭理你,你还赶紧说。”
李荣冷冷地看董仁信一眼,你师父是给我解决事情吗?他是想把我解决了。
“我是中华玄门协会的会长,你知道的吧。”
木简语气里的威胁无论是谁都听得明白。
李荣装作不懂,还是坚持一定要先救他的命,他才会告诉木简那些被关着的灵魂藏在哪里。
木简不想跟他拉扯,扭头对董仁信说:“去,打个电话给泰国的亚赞,我要在明天之内知道谁给李荣改的命,要是他做不到,叫他等着,我亲自去查。”
“是!”
亚赞是近些年东南亚那一片新崛起的巫师中最强的一位,前几年还来北京拜见过木简,木简十分给面子见了他一面。
亚赞回去后就说他获得了中华玄门协会会长的认可,抓住这股声势成了东南亚玄门明面上的领袖。
董仁信出门前还在想,亚赞明天之内要是查
() 不出来,以师父的脾气,只怕要给东南亚的玄门换个领袖。
“等等!”
董仁信脚还没跨出门,李荣立刻道:“不用查了,我告诉你。”
董仁信看了眼师父,抬起的脚又放下来,轻咳一声,趾高气扬道:“说吧,事情早点解决,说不定你也能少受些反噬。”
具体少多少?千刀万剐的时候少受个几刀?
董仁信觉得,以李荣的罪过,只怕难逃一死。
李荣愿意答应,是因为他受到的反噬已经让他快撑不下去了。他的近亲不是重病住院就是无故昏迷,他自己每天晚上都在承受烈火烧身之痛,再不解决这事儿,他怕他活不过今晚。
李荣肯开口,董仁信叫来中华玄门协会北京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没想到八十多岁叶主任也过来凑热闹。
“小木简呀,发生什么大事了?”
木简站起身:“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叶主任哈哈大笑:“晚上我去南街溜达,要回家的时候看到小王他们急急忙忙从单位出来,就跟来看看情况。”
木简请老主任过来坐,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大事,这位李总借命改运,我叫王主任他们过来做个登记,回头把那些死掉的鬼魂都送回去。”
叶主任脸色一下变了:“什么,借命?”
木简看着李荣:“至少二十多条人命吧。”
叶主任一口气喘不过来,捂住胸口快要晕倒的模样,木简赶紧给他按穴位:“快醒醒,叶主任,您没事儿吧。”
董仁信和办事处的人都赶忙围上来帮忙,老主任八十多岁的人了,要是被气死在这里还得了。
木简后悔,刚才的话他就不该说。
叶主任缓过气来,长叹一口气:“不怪你,就算你不说,我也要问小王他们的。”
“木简啊。”
“叶主任,我在。”
“当年我退休的时候,我问过小大师,我问她,等末法时代过去了,迎来人道大兴,这个世界是不是就更好了。”
木简沉默。
叶主任道:“你知道小大师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她说,世间的争斗从古至今从未有一刻停止过,末法时代过去,人道大兴,鬼魂妖邪和人之间的斗争,会变成人和人之间的斗争,说不准会更惨烈。”
包厢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以前我还不明白,大家都是人,是同类,再惨烈比得上妖邪鬼怪对人的屠杀?”
叶主任老眼含泪:“是我,是我想得太浅了。人呐……”
那一声叹息,让董仁信这种心大之人听了不禁为之心酸。
叶主任不想听后面的事,他起身离开,走之前跟木简说:“比起现在,我还是更喜欢玄门六七十年的时候,那时候玄门团结一心,那时候的世道,干净。”
如今呐,好些玄门中人被金钱腐蚀,成了金钱的帮凶。
叶主任如
今觉得,人道大兴不全是好事,心中没有天道,没有敬畏,行事越发无度了。
叶主任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睡不着,披上外衣出门,给在湖北的木玄玑打电话,絮絮叨叨说以前的事。
胥章陪着妻子听电话,两人都不说话,叶主任一个人讲了一个小时,终于讲够了。
“小大师,你说,怎么才能让人心里有敬畏?”
半晌,木玄玑说:“我只管鬼神,不管人。”
叶主任挂掉电话,望着黑沉沉的夜空,他到今天才彻底明白,小大师,龙虎山、重光寺、龙虎山、萨迦寺,他们代表着的玄门光辉岁月,真的已经过去了。
其实,玄门的辉煌早就过去了,只是因为出了个小大师,他们才会在没落的尽头又崛起了几十年。
小大师如今还在,玄门也有继承人,人道大兴之后,这个世界是人的主场,他们这些老家伙真的该退场了。
回房间的时候,叶主任想起八五年那一场让整个玄门都动员起来的大战,如今回头再看,真是要感谢小大师想得长远。
那一次要是小大师没有借机肃清外部势力,只怕如今的世道更难。像李荣这样的人,只怕会更多。
小大师,无愧玄门第一人的名号。
她当得起!
或许是为了震慑,这次处理李荣的事情完全都没有保密,陆津和王尧他们很快就知道消息了。
被李荣借命的那些人,都是火命之人,都被李荣请来的大师活生生困死在阵法之中,从魂魄中抽出的五行之火通过密法转移到李荣身上。
这些魂魄不全之人都被镇压在李荣自己在北京郊区投资修建的一个别度假墅区里,这套别墅区的楼王就在他的名下,里面设置了阵法镇压的这些残魂,被中华玄门协会的人给解救出来。
阵法被破,李荣感觉自己浑身透风,他顿时感觉到身体一下轻松了,浑身被灼烧皮肤皲裂的感觉好了许多。
谁知他一脚踏出大门,晴空一道闪电劈下来,李荣浑身燃起了大火。
李荣嘶吼,喊叫,求救,可大火水泼不灭,所有人眼睁睁看着李荣被烧成一副骨架子。
李荣的度假别墅在北京一处郊区,距离也不远,北京城里好多消息灵通的二代跟去凑热闹,本来想看看传说中的所谓玄门手段,没想到看到这么惨烈的一幕,人都快吓尿了。
陆津和王尧听了之后都觉得烧的好,希望这一把火能让那些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所谓人上人长点心。
李荣背后的那位大师也逃不了,李荣赚的钱三分之一都给他了,李鹤查出来后把消息递给木简,木简把消息递给亚赞,亚赞很快把事情办好,来北京请罪。
不知道木简怎么跟亚赞说的,从这天之后,东南亚的巫师集体放出风声,他们不接华人的生意。
事后,木玄玑跟界神说:“我在这儿自然有我的用处,你那么着急赶我走做什么?”
界神:你该归位了。
“再等几年吧。”
她还想看看,人道大兴之后,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