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看着精神十足,甚至开始摇纺纱车干活的病患,忍不住摇摇头:“中症病患和重症病患继续治疗,轻症治疗组的病患,等明日检查过后就送他们归家。另外对照组的病患……”
胡亥抬起头,恰好对上几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对照组病患看着活蹦乱跳的治疗组病患,已羡慕嫉妒许多日。
胡亥想了想:“离实验结束还有几日——”
他环视陆陆续续凑上前的病患们,笑道:“你们也参加治疗吧?”
对照组病患沉寂一瞬,欢呼声险些掀翻屋顶。
太医和民医们赶紧上前
询问:“中症和重症病患那?()”
胡亥笑了笑:也一并治疗吧。()”
他顺带还让卫士将消息传到淳于越那:“让他那边也可以准备动笔了。”
几名轻症病患站在不远处。
等胡亥看向他们时,几人才小心地凑上前:“郎,郎君?我们明日是可以离开了吗?”
胡亥笑着点点头:“对。”
他温声叮嘱道:“明日你们离开以前,太医和民医们会给你们发张单子,上面有吃食的注意事项。只是营养充足,便不会有骨瘘的问题。”
轻症患者松了口气,又很快愁眉苦脸。
他们想着这些日子吃到的东西,讪笑着:“咱们哪里来那么多钱……吃那些。”
胡亥摆摆手:“保准是你们日常能买得起的。”
轻症患者们喜上眉梢:“谢谢,谢谢郎君!”,还有名更胆大点的直接开口道:“那郎君……我们,我们能将方子告诉旁人吗?”
另外病患赶紧拉住他。
胡亥不介意地摆摆手,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就算你们不说,过些时候邸报上也会刊登的!”
病患们欢呼阵阵,喜上眉梢。
眼看胡亥这般爽快,几人的胆量也渐渐增大。瞧着最年轻的女郎举手道:“郎君,在我们离开以前能不能让我们请太医、民医还有帮忙的诸位一起吃顿饭?”
“好主意哎?”
“往日多亏有诸多太医、民医和隶臣妾照顾,我们也想感谢感谢他们。”
胡亥哈哈一笑:“可以。”
病患们乐呵呵地插话:“咱们亲手来做。”
“也让隶臣妾们休息休息。”
“哎?这是我们应当做的事。”旁边的隶妾忍不住开口。
“咱们还是普通黔首呢。”
“就是就是——咱们应该的。”
病院里笑声不断。
就连对照组的病患们也忍不住来凑热闹:“我们也来帮忙。”
胡亥没打算留到最后,但也看了好一会。
病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就连有点疯疯癫癫的孙娘子也没拉下。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她的状态好了许多。
她安静地坐在众人之间,手里搓洗着刚刚采收的莼菜,嘴里咕哝着话:“我儿……最爱吃莼菜了。”
胡亥目光划过女人,侧首轻声道:“就是她吧?”
章平低低应了是——在廷尉李斯反复审讯以后,泗水郡丞又交代出不少事情。
孙大郎也在其中。
只是对方在泗水郡丞口中的身份名字完全不同,成了昔日楚国权贵之后,其投奔项梁,为其结交豪杰,游说官员,例如泗水郡丞,又如会稽郡守殷通等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们积蓄力量,意图反秦。
身为从犯之一,孙大郎罪无可赦。
对于这种意图谋反之徒,胡亥自然不会同情。
() 只是看着疯了以后却记得孩子爱吃的食物的女人(),他打从心底有些遗憾:可惜≈hellip;≈hellip;她终归是等不到
话还没说完?()?[(),胡亥听到一道刺耳的哨声。
几乎同时,他的身体被重重下压,耳边响起章平的吼声:“敌袭——敌袭!所有人赶紧躲避——!”
胡亥努力抬起头,看着一根根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箭矢划破天机。
箭矢落在何处,何处便燃起一片火焰。
病患们惊呼之余,也纷纷拿起手边的水,试图将火苗掐死在襁褓里。
胡亥瞳孔微缩:“不可以——!”
他的呼喊声迟了一步,随着一盆盆水浇在火焰上——火焰非但没有熄灭,竟是砰的一声猛地窜起,滚烫的水四溅而开,同时火焰竟是顺着水流迅速扩散。
病患们的痛呼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刚刚还在畅想病愈后生活的病患们惊恐尖叫,像是无头苍蝇般惊声尖叫。
胡亥大声呼喊着:“不要用水,这些箭矢上浇着油!大家赶紧避开去——!快,快,快让所有人停手!”
章平,韩信几人一边呼喊,一边向外冲去。
如今正值夏日炎热之时,连日的晴天更是让所有东西都变得干燥无比。
加上水油相助,火势越发迅猛。
仅仅几息时间,周遭火焰已足有人高!
烈火熊熊燃烧之间,是无数张恐惧的脸庞。
轻症病患还能跟着一行人往外冲,中症尤其是重症患者或是行走缓慢,或是无能躲避。
就在章平和韩信等人护着胡亥往外冲的瞬间,胡亥看着又要几道箭矢窜入院内——其中一道落在疯疯癫癫的女人身上。
下一秒,胡亥的眼睛被章平遮住。
章平沉声道:“小臣逾越,还请公子恕罪。”
胡亥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
遮住他的眼睛又有何用?胡亥听到那撕心裂肺的痛呼声,绝望的哭嚎声和哀叫声。
直到冲出病院以后,胡亥等人才确定这不是针对病院而来的袭击!
整个县镇都被火焰包围。
并不知道油水不能用水扑灭的黔首们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他们狼狈不堪地呆立在门口,呆滞地仰望着被火焰包围的房屋:“啊啊啊……”
“阿母,阿母——”
“良人——大郎——”
“啊啊啊女儿啊……我的女儿啊……”
到处皆是黔首悲惨的呼喊声。
十数名卫士狼狈上前,手里还拖着几个生死不知的刺客。他们将刺客重重丢在地上,又狠狠用脚踩住:“在山头那射箭的……就是他们!”
射箭两个字一出,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转来。
不少黔首直接红了双眼,嚎叫一声便扑上前来,对着几人又踢又踹:“还我阿母来啊——!”
“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
“你们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啊……
() ”
“啊啊啊啊你还我阿父阿母(),你还我孩子啊≈hellip;≈hellip;
卫士们呼喊又呼喊7()_[((),阻拦又阻拦。
等他们拉开情绪激动得黔首时,那些个刺客已经被痛揍得不成人形。
胡亥让章平将自己放下。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红着双眼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胡亥咬牙切齿:“这里大部分都是普通黔首……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被扯起来的男人嘿嘿一笑。
他鼻青脸肿的脸上挤出一个笑:“他们帮着你们这帮秦狗,他们就是活该!”
胡亥的手指轻轻颤动:“你们也有父有母……”
男人大笑着:“为了复国,牺牲再所难免!他们为了反秦复国而亡,应该感到骄傲才对!”
胡亥一口唾沫吐在男人脸上:“我呸!”
他红着眼睛,颤声怒吼道:“有民才有国,有国才有君!连对自己的百姓都毫无责任心,不保护百姓反而迫害百姓……那样的国家要他何用!?”
周遭卫士和黔首怔愣在原地。
率先醒过神来的章平咦了一声,上前两步盯着男人的面孔:“……孙大郎?”
胡亥瞳孔微缩,手上微微用力。
他死死攥紧男人的领口,直掐得男人喘不上气。胡亥冷冰冰地盯着男人,重复了一遍:“孙,大,郎?”
孙大郎错愕一瞬,又嬉皮笑脸起来。
他打量着章平,又看看胡亥:“你……是秦王之子胡亥?可恶!你居然真的在里面?早知道就应该多射几箭,让你活活烧死在里面才对!”
听到男人的大放厥词,众人心生怒意。
压着孙大郎的卫士手上用力,同时厉声喝道:“给我老实点!”
孙大郎还想说话。
胡亥喃喃道:“死在儿子手里?孙娘子也不知道甘不甘心。”
孙大郎的笑容忽然凝固:“谁?”
他双眼圆睁,身体骤然向胡亥扑去:“你说谁?”
胡亥平静地盯着他:“孙娘子啊。”
他嘴唇开合,缓缓说道:“被你抛下,不得不寄人篱下,住在兄嫂家中,又为了赚几个铜板而到病院里参与治疗的孙娘子。”
孙大郎冷静下来:“你别骗我了。”
他嗤笑一声:“你们都已经将黄花巷包围,还想将杀害我阿母的罪名丢到我舅舅舅母身上?我呸。”
胡亥懒得理他:“你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他松开手,冷声道:“将他们都捆绑起来,稍后送回行宫由阿父发落……另外你们赶紧去行宫瞧瞧,看看那边情况如何!”
卫士齐齐应声。
胡亥交代完这边,又赶紧唤着其余卫士、隶臣妾和黔首们救人。
唯一庆幸的是,箭矢自带的油不算多。
随着众人的齐心协力,火势渐渐变小,同时病院里也不断有隶臣妾将病患送了出来。
先是被背着出来的重症病患,而后是在轻症病患和隶臣妾扶持下走出来的中症病患。
大半人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虽然他们身上沾满尘土,狼狈不堪,或是一瘸一拐,或是满脸痛楚……但他们活着走了出来。
每出现一个幸运儿,都引发一阵欢呼。
而随着幸运儿的结束,再然后便是一具具失去温度的尸体。
黔首们安静下来,抽泣声此起彼伏。
胡亥呆呆地清点着人数——他们中间有不少人刚刚还在畅想晚间的庆祝会,还在畅想回家以后的生活。
而如今……却是再也见不着家人。
就在胡亥鼻尖一酸,撇过头止住眼泪的时候,他的耳边炸开一声哀嚎:“阿母?阿母?阿母!?”
那声音赫然是孙大郎的。
不信胡亥的话语,却总忍不住往这边看的孙大郎傻了。他死死盯着躺在担架上的那道身影,发出刺耳绝望的嚎叫声:“不会的……不会的……啊……啊……啊……”
孙娘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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