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夏:“它?”
陆子珩扬头望向上方,那些红绸还在黑夜里胡乱飞舞。
妖冶的红绸,像是吸饱了鲜血那样,显得十分古怪异常,让这个原本充满了暴力和杀戮的世界里多了一层虚幻的美感。
“你知道一个有趣的比喻吗?一区是头部,二区三区是脖颈,四区五区六区七区是身体和四肢,八区九区是脚,十区……是排泄物。”
“诅咒之物成型,薄临锋给它的取名是——”
“异鬼。”
殷长夏微怔,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称呼。
但裴铮身体里的东西正在棱角分明,变得犹如人形一样,甚至生出了意识。
殷长夏从未有一刻,这样深刻的理解到了这个词语的含义。
异鬼。
殷长夏拧眉:“两只异鬼……不是你在控制吗?”
不管是之前青鱼带着诅咒之物钻到裴铮的身体了去也好,还是陆子珩控制的异鬼黑墙也罢,都是因为陆子珩而起。
等等……!
准确的说,第一次是黎靖控制,但被陆子珩接了过来;
第二次异鬼要攻击他,又被陆子珩用红鱼尽数吞没。
陆子珩给出的理由是……
不听话的工具,他宁可不要。
殷长夏表情龟裂:“……你还知道什么?”
陆子珩手臂一抬,青鱼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正在他的手臂附近游动起来。
鱼尾所摆动时的水花,便这样冰冷的飞溅到了殷长夏的面颊上。
既然青鱼无法控制裴铮,他便将自己最利的武器给收了回来。
陆子珩:“阿祈,别去一区。”
殷长夏:“……”
陆子珩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不知道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亦或者说陆子珩是隐瞒了什么?
殷长夏表情微僵,猜测到陆子珩还有事情瞒着他。
宗昙正站在最前方,鬼爪伸长,和那些看不清动作的触手交战了起来。
宗昙却只是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连脚下都没迈动一步。
殷长夏知道,他们和异鬼现在的状态,就像最强的盾和最强的矛。
对方攻不开。
他们打不过去。
毕竟宗昙是鬼王,对异鬼产生的效果有限。两边的实力都是变态级别,一时半会儿根本分不出胜负,恐怕再这样下去,要僵持到家园彻底消失了。
而陆子珩收回的青鱼,成为了那颗解锁一切的变故。
青红双鱼都已经回到了陆子珩的身边,不止是苏摩,连裴铮的状态都变得不对劲。
苏摩拧紧了眉头,在地上痛苦的发出呜声,反移情效果让他快要变成一具空壳。苏摩满脸痛苦的挣扎着起身,在看向殷长夏和陆子珩的时候,已经陷入了迷惘当中。
他到底……做了什么?
又为什么……会在之前对殷长夏发出攻击?
苏摩是一个古板的人。
之前对殷长夏下手,是因为凶棺对供奉人应尽的忠诚和使命。
但现在红鱼失效,反倒令苏摩明白了过来——
他认错了人。
但这种认错并非他故意的,而是被陆子珩强行扭曲。
苏摩失却脖环,力量又完全消耗殆尽,只得躺在地上,虚弱的喊了句:“主人。”
只不过‘裴铮’的反应更加奇怪,像是两种力量在他的体内博弈撞击。
异鬼想要裴铮强悍的身体,以及唯一的栖身之地。
裴铮想要拿回掌控权,不停的排斥着体内的异鬼。
在这种争斗之中,‘裴铮’甚至不受控的开始胡乱发动攻击。
‘裴铮’的攻击来了!
殷长夏和陆子珩连交谈、对立的时间通通没有了,只一味的和对方周旋了起来。
宗昙表情微变,知晓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
那些淡粉色的卵,堆积得到处都是,已经快要被里面的东西撑开。
即将出生。
宗昙:“嫌自己活太长?”
之前因为担心殷长夏,以及双鱼玉佩都在这边,让宗昙感到了不安。
可如今陆子珩的行为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敌意也消失了许多,宗昙也好全力去应付那些淡粉色的卵。
宗昙便主动发起了进攻,尽可能的靠近‘裴铮’。
淡粉色的卵,在鬼火之中熊熊燃烧着。
然而‘裴铮’的攻击太猛,作为武器的绞丝向外张开,上面还有无数看不清的尖锐细针,要朝着殷长夏和陆子珩的方向刺来。
宗昙一部分绞丝牵制,来不及回防。
他的眼瞳紧缩:“长夏!”
殷长夏一直静静盯着绞丝,想要找出破绽,正准备迎击时,一道身影却更快的挡在了他的面前——
鬼核生出裂纹,从那具身体里被夺走。
苏摩彻底的倒在了地上,眼瞳渐渐失去神采:“对不起……我受到了……操控,认错了……你。”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即将彻底消失。
殷长夏脑子嗡嗡作响,没想过会是苏摩闯过来了。
“你……”
苏摩的面颊从白骨恢复了正常,朝着他露出淡淡笑容。
“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会拜祭凶棺厉鬼的人。”
“我想要被拜祭很多年了。”
他的声音在变小变弱,没有了鬼核的身体,只是一具单纯的白骨罢了。
殷长夏呼吸凝滞,脑子发涨。
如果不是之前他没有守好,最后两口凶棺也不会被陆子珩和江听云夺走。
陆子珩还动用了双鱼玉佩,把两口凶棺的厉鬼融在了一起,绑在了同一个身体里。
殷长夏的面部表情微变,匕首上附着了蓝色鬼火,死死朝前一挥。
饶是这样,也没能切断‘裴铮’回缩的触手。
殷长夏:“宗昙!把鬼核夺回来!”
一道身影瞬移过去,面无表情的扯住了触手。他方才被牵制,让殷长夏遭到了危险,已经足够火大了。
“扯不断?”
“很好,有打的价值。”
‘异鬼’:“……”
一瞬间感受到了恐惧。
哪怕是它不受鬼王压制,也清楚的明白,在云海中挣扎的鬼物们的悲鸣。
宗昙手中的鬼火烧得更旺,庞大得快要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浓烈的火焰连周围的温度,也给提高了不少。
滴滴答答——
那是枯萎的柳树枝条上,坚冰融化的声音。
这便是鬼王。
倘若一般实力,绝对无法引发这样的变化。
宗昙和异鬼缠斗了起来,鬼爪攀上了那条触手,不顾自己的手掌触碰异鬼变黑,沾染了诅咒之物的疼痛,终于将鬼核给夺了回来。
宗昙:“拿着!”
殷长夏将那颗鬼核捧在了怀中,眼睁睁瞧见这颗鬼核却快要破裂,无法再挽回。
殷长夏紧咬着下唇,心里浮现了浓浓的不甘。
他不想再失去了。
父母、纪今棠、江听云……他已经失去了太多。
殷长夏捏白了手,又缓缓站直了身躯,大脑迅速转动了起来。
他要将那只异鬼撕烂。
到底可以有什么办法?
殷长夏观察了起来,想要知道对面的弱点。
然而他尚未拿到太久的鬼核,地面便钻出了一条红色游鱼,起初只是一条红色细线,在叼到了鬼核的时候,才变大了身躯,径直的飞到了陆子珩的面前。
“没有弱点。”
“正因为异鬼只能被控制,却没有弱点,我才不想你去。”
陆子珩盯着手里的鬼核,表情是莫大的空虚。
他放弃了。
殷长夏再一次被打断,之前一直没有行动的陆子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做出多余的行为?
殷长夏:“把鬼核还来!你难道不清楚,这种时候不能内斗?”
陆子珩始终没有任何的动静,然而两条巨大游鱼,正在围绕在他的身边。
——发出悲鸣。
它们就像是替代陆子珩一样,一声又一声,声声如泣。
周围的雪下得更加安静了,而地上除了凝固的霜雪外,便是打斗时泄出的高温幽蓝鬼火。
冰火绚美,交融在陆子珩的身边。
陆子珩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拽住了那颗鬼核,一口将其吞了下去。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向了这边:“陆陆陆子珩他……”
陆子珩却笑得纯粹,像是涉世未深的少年:“反移情……我还从来没有感受到过……阿祈,是不是我很快就要有感知了?”
殷长夏倒退了一步,脸色变得难看。
当初父母诱导他离开,就是为了让他逃离痛苦的循环。
不再作为镇棺人,而是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
陆子珩也极度厌恶凶棺,不然就不会跟江听云联手,想要彻底毁掉夏家的凶棺。
而现在,陆子珩竟然主动选择躺了这浑水?
他要当镇棺人。
众人:“……”
这才是真正的疯了吧!
在这种情况之下,战斗还未分出胜负,他便能做出如此出乎寻常的举动?
随着陆子珩的意外举动,夏家第三代镇棺人已经齐全。
十区的凶宅突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的破败荒芜之地,竟渐渐开始焕发出生机,顺道连十区的腐化,也在开始逆转。
冬日变成了春日。
杀戮之地变成了庇护所。
这样的逆转,是所有人都没料想到的。
凶宅离殷长夏等人虽然遥远,但他们都是直接关系者,自然很快便有所察觉。
陆子珩:“寒鸦里,有个叫冉雪的玩家,应该能为你解答。”
他特意留下了她。
那个时候,陆子珩就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呢?
啊……
大概夺回所有感知的他,现在能够明白了。
如果真的要有一个人承担的话,他不希望那是殷长夏。
他早就为自己选好了结局。
陆子珩微微扬起头,空洞的眼瞳被额间卷发所遮,轻声的呢喃着:“……原来逃了那么多年,我还是没能逃掉。”
十年了。
结果他连当初的自己都不如。
怯弱、逃避、痛苦……
长久以来,他都是以这样胆小鬼的模式生存着,自然无法明白殷长夏。
陆子珩的眼前像雾一样迷蒙,身体竟然真的像是玻璃一般,开始生出了黑色的裂痕。
“不过这次……是我亲手为自己选择的囚笼。”
随着他的举动,家园发生了新的变化。
当初夏家的凶棺,便是身为玩家的洛璃所带出来的。
而凶宅所在的地方,就宛如打开初生的钥匙那样,渐渐逼退着十区所有的腐化。
殷长夏双眼失神,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
陆子珩身体摇晃,直接倒在了雪地当中。
他的身体在变冷。
或许作为镇棺人,就必须要痛苦的去死。
但他逃离了数年,被夏家拿走的感知能力和感情,全在这一刻回来了。
直至这个时候,殷长夏才明白,原来不是陆子珩当年受到的创伤太重,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而是因为陆子珩逃走了,夏家拿走了他的感知,要让陆子珩做出选择——
回来,才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那么恨。
陆子珩半张脸埋在雪地里,朝着殷长夏伸出了手:“阿祈……阿祈……”
眷恋又寂寞的语调。
殷长夏鼻尖酸涩,胸口憋着一团无法吐出的空气,在体内来回窜动着,疼得他犹如针扎。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但直到最后,殷长夏充满颤音的叫了一声:“哥……”
陆子珩笑了。
像是冬日里,碎在地上的梅花,只余下残败的香气,最终彻底的闭上了眼。
殷长夏就这样半跪在地上许久,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迟迟没有任何的动静。
“逃了那么久……那你就再继续逃啊……”
“我明明是希望你逃的。”
殷长夏断断续续的说了许多话,他呆愣的看着手中的武器,想起之前陆子珩的不对劲,便明白在那个时候,陆子珩就下定了决心。
殷长夏捏紧了手中的匕首,手里的硬物像是要嵌入骨血。
不知不觉间,眼前一片模糊。
等到眼泪砸下来的时候,殷长夏才发现自己哭了。
“呜……”那压抑的颤音,像是燎原的野火,猝不及防的变大。
他独自一人站在雪中,被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包围。
宗昙突然发觉自己手臂上的脖环,紧紧扣在了他的身上,不再有任何的缝隙,想必这就是新的镇棺人的原因。
食欲和随时失控的感觉,再次被封住了。
宗昙拧紧了眉头,被‘裴铮’的攻击缠得没办法,便操纵着云海里的鬼物,数个涌向了‘裴铮’。
在听到那个哭音后,宗昙猛地转过头去。
他停下了一切攻击,只想抵达殷长夏的身边。
不想他尝到自己尝过的孤独。
不想他受到自己受过的伤害。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
害怕他遍体鳞伤。
宗昙咬紧牙关,这个陆子珩,竟然选了当镇棺人,倒还不如苟且偷生!
“长夏。”
该如何让他停下哭泣呢?他远远比他更加笨拙,更加慌乱。
殷长夏揪住他的衣衫,无力的喊着:“为什么?你们分明可以逃的,为什么偏要选择再次进入这个囚笼?”
你……们?
宗昙静静的看着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殷长夏的心结所在,在知道夏家的事情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就小心翼翼了。
“因为你在。”
宗昙捧着他的脸,深深的注视着他,声音都快要破碎,“你在这里啊,你要我去哪儿?”
殷长夏:“……”
真是又温暖又残忍的话。
他心甘情愿当一只囚鸟,困在金丝笼当中,便是因为他在。
“……嗯。”
殷长夏眼泪砸落得更厉害,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泪水几乎湿透了面颊。
陆子珩和宗昙都是这么想的吗?
直到死,陆子珩这个人,爱和恨都同样浓烈。
“宗昙……”
他蹭着宗昙托住他的脸的手掌,满脸的泪水都蹭到了宗昙的手掌间,就像是托住了他所有的痛苦那样。
殷长夏喊出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眷恋,仿佛唯有这样喊一喊他,才能确定他是真正在自己身边。
这一次,是他从宗昙这里得到了救赎。
不过……
夏家凶棺,一定跟家园有关!
殷长夏废了极大的力气,才咬牙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宗昙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要难过:“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做。”
殷长夏拽紧了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非要这样亲密,才能驱散那份萦绕在身旁的孤独。
“我要弄清一切。”
“我要去一区。”
“我要造出新家园,让薄临锋自食苦果,自己成为新家园人柱!”
这就是薄临锋盯上他,应当付出的代价。
宗昙鬼爪伸长,手心里燃烧着一团幽蓝鬼火:“好。”
脚底的云海涌动的速度变得更快,从云海下方甚至伸出了无数猩红鬼爪,将裴铮和异鬼的整个身体都拽在了里面。
只要是他的愿望,他都会帮他实现。
别哭了。
宗昙的眼中浮现出杀意,鬼力不断冲击着异鬼的身体,双方都在大量消耗、对冲着力量。以最粗暴,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着。
殷长夏低喊:“徐默!”
每次的召唤,都要间隔极长的时间。
距离上一次的召唤,刚好能让徐默再出来一次。
殷长夏的话音刚落,半空中便扭曲了一股黑气。
不久过后,徐默便缓缓现身,出现在了六区。
徐默原本是憧憬家园的。
对于自己变成鬼物,徐默心里总有个绕不开的结。
毕竟他只能通过殷长夏,来到这个地方。
可距离上一次来这里,家园变得更加不成样子了。
徐默拧紧了眉头,随后便将精力放到了殷长夏的身上:“您有什么吩咐?”
殷长夏:“收割周围的鬼核!”
也该让宗昙稳固,成为完整鬼王了。
随着这声命令落下,徐默脸上的鬼纹在缓缓扩大,笑容也变得狰狞。
在B级场当boss的这些时日里,他的一切凶残都被激发了出来——
“遵命。”
“一切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