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因缘莫羡人。”高云桐缓缓道,“若此生只有这一次机会见面,少不了日后有悔痛、伤心、怨憎种种,见面争似不见。”
他终于抬眸,那深海似的的瞳仁重新射出利箭一般:“冀王,如今你我都是生死存亡,你还有工夫去想儿女情长?!”
温凌吃他一噎,只能往回找面子:“我?我并不在乎她,营中哪里缺美人呢?她从怀娠、小产,到这一个月身子不干净,难道我还为她守活鳏不成?”
“呵呵”笑两声,仿佛不屑于女色。
高云桐缓缓一笑,喉头紧张得几乎要抽搐,但依然强忍着咽口水润润喉的冲动,唯恐被他看出丝毫端倪。
“茶好了。”帐后传来女子一声。
温凌叫亲兵到后面端茶出来,亦给了高云桐一盏是靺鞨士兵喜欢喝的浓浓的奶茶,捏了少许盐在里面,带着粗茶的涩味和淡淡的咸味。
温凌道:“茶里酥油可以再多放些,先就这样吧,煮奶茶的人可以走了。”吹了吹奶茶,又说:“酒是你们梁人的,茶却是我们靺鞨的,尝一尝吧。”
煮完茶的溶月气得几乎要哭。
她无权在温凌中军帐里久待,抹了一把眼泪,匆匆回到了凤栖所在营帐里。
凤栖心里焦急,最多也只表现在看见溶月就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问道:“看见了?”
“看见了!”溶月跺跺脚,“那个贼囚,果然是凉薄的!”
凤栖心里五味杂陈,既高兴,又担心,见溶月气得那样,也没有多阻止,只问:“本来就没指望他深情厚意。他过来大王竟没杀他审他?他跟大王说了些什么?”
“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最要紧的事谈完,在吃午饭了。”溶月恨恨说,“我看他是投诚了,不然大王供他那么好的酒饭吃?吃完还要我给他煮茶?他也配!”
凤栖心想:温凌帐下又不是没有煮茶的人,巴巴地非把溶月叫过去,无非是给自己做个见证。核心机要的谈话不会让她知道,不过其他只言片语也可以揣测二三,于是说:“就当煮给狗喝了吧。诶,他们谈些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伸手拉溶月坐在她身边。
溶月做郡主贴身的丫鬟,其他能耐不谈,准确传达主子的意思是基本功,所以在后帐听了温凌和高云桐的一番对话,还是都能清晰记住的。
她依样画葫芦说一遍,每每转述完高云桐的话,还要自己发表一番见解:
“……娘子,你听他说‘不想女人’,不错,他不该想别的女人,但总不该不想娘子您吧?你们聚少离多,还算什么夫妻?露水夫妻都不是这样的!”
“还有,什么叫‘既然是你的人了,我就不见了吧’?娘子又不是物件儿,他还嫌弃了不成?不想见了就送人算了?这一比,甚至不如哎!气死我了!”
“再说什么‘各有因缘莫羡人’‘悔痛、伤心、怨憎种种’,他悔痛什么?怨憎什么?娘子落入敌营是无可奈何,他也毫不体谅么?!”
凤栖静静地听她说,听她发牢骚,一句话都不插嘴,手上也不再做针线活,一只手捏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好像木头人一样一动都不动。
溶月说得愤愤,突然看见凤栖脸上两行泪,唬了一跳,急忙抓住凤栖的手说:“娘子!您可别哭!……咱不理这种负心男人!娘子这么美,这么聪慧,天下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何必指着在他这棵破树上吊死?!他如今好像还背弃了自己为国尽忠的誓言,要和靺鞨这边谈判了,依我说,这就是个朝三暮四的小人!不值得为他伤心生气!”
凤栖听着帐篷外参差的呼吸声,一句话不说,任凭溶月急得跺脚,劝了她一遍又一遍。
当天黑了,暑气下去,晚间无事的靺鞨士兵听营伎歌舞,疏散他们被困的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