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凤杭接下来实在无心写信,脑子里总是“冯娘子”那笔精致秀美的簪花小楷,她大概是烟花出身的多了汴京教坊司的女儿家们自小学习琴棋书画,也学习诗词歌赋,为的是能和寻欢作乐的权贵、士大夫们有共同语言,所以均非“皮肤滥淫之物”;正经士女也有不少断文识字的,但想必不会嫁给高云桐那种贼囚;而和高贼囚门当户对的家庭大概率是贫寒市民或乡野村人,大多是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的小户女儿。
他几回拿了“冯娘子”的绢书想丢进一旁的火盆里,因着上面隐隐的香气和娟秀的字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毁掉。
脑子一乱,该写的正经信件就马虎起来。大致隐晦地告知了曹铮出发的日期,所带的人马,计划的行军路线,又保证了后援为朝廷禁军,服从他的指挥,绝不会添乱。
最后,再次要求对面想办法弄死前任官家凤霄,他写道:“……昏德侯北去,虽不知归期,然其心昭然,大王于他有灭国之仇,臣父于他有夺位之恨。留此人岂不如留蛇虿耶?若纵之活命,终将如纵虎归山。是故非臣必欲其死,而实是不可不死耳!望大王明察。”
匆匆写就,亲自团作蜡丸,递交给亲随:“快,和以往一样,把人腿割开口子、纳入蜡丸、再缝合,绑紧了就快马送出去。”
布置完正经事,他洗了手,本该去睡觉,但心痒难耐,绕室彷徨了一会儿,说:“今日突然想听《绿腰》,叫家伎中善弹这一曲的小姐到花厅去候着。”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凤杭听着几个家伎演奏《绿腰》,闭目遐想着“冯娘子”那袅袅纤腰,她回身看向他的时候简直便是诗中所说的那样翩婉绝伦,垂头回眸的模样更是勾魂摄魄。
他招招手叫来自己平时最宠爱的一个家伎,揽着腰抚弄了两下腰够细,但是不够柔婉,过于纤弱,缺乏矫捷的力道感。他遗憾地说:“你日后还是要多吃点。”
家伎恃宠扭了扭腰:“太子殿下不是喜欢奴细腰么?”
“细得上下一般。”凤杭摇摇头点评道,“折一折就要断了似的,该有肉的地方又没肉,我都不敢用力,怕撞到骨头上硌着……”
这话够露骨的。
连那家伎都脸一红,手绢一拂,用吴侬软语道:“瞎三话四……叫人家听了像什么?”
“再说,今日曲子弹得也不好。”凤杭又摇头指点道,“《绿腰》舞,是‘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那种,曲调慢,但指法里花色繁多,岂是你们这样只知皮毛、乱弹一气的?回头好好练罢,练不好该挨板子了。”
他起身看着花厅外的一方小池,映着明月光,不由忧思乍起,长吁短叹,觉得眼前的佳人无一能配今日明月,丑陋蠢笨到可憎。
终于对亲随道:“找个丫鬟把她叫来。”
想不到好半天回复过来,道是“冯娘子”还拿乔,说是太晚了,不肯过来。
凤杭问:“丫鬟找了个什么理由让她来?”
“说是太子府上要挑个绣花样子,请冯娘子过府一叙。”
“笨!”凤杭道,“大晚上的请人家为块花样子过府一叙,换谁谁愿意!”
长随道:“其实奴看她也不是不愿意,但说怕人戏弄她,需得太子给个亲笔。”
凤杭“噗嗤”一笑:“真是矫情!”
想了想,随手撕下一块素绉,写了“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八个字,又加了“子渡”二字,道:“和她说,姓名、印章都不能留的,但她识得我的字的。”
又辛苦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亲随气喘吁吁过来:“成了!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