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如敕千里送人,过门而不进,只是目送百里归月走到门阀之下,走时对谢澜安说了一句话:“我将人好好交到娘子手上了。浮玉山上下望娘子得人惜人,信守承诺。”
“大哥……”
他以整个浮玉山做她后盾,百里归月耳垂上的米珠坠伶仃一晃,唤住即将打马而去的封如敕。
这一路上他对她体贴备至又守之以礼,一如在山上相处的这些年。
百里归月抬眼望着那道高壮的身影,神色清淡:“此去山高水长,再见不易。大哥他日娶得贤嫂,小妹遥祝大哥万事顺遂,心无杂忧。”
封如敕身影在鞍上顿了顿,不回头控缰而去。
他留不住她的人,至少守得住自己的心。
主僚见过礼,山伯将远客往府内引。家主为了这位百里娘子,提前将文杏馆旁边的跨院辟出来给她做独院,这般看重可不寻常。
“该先带你参观参观宅子,但这一路劳顿,娘子先歇几日不迟。”谢澜安迁就着百里归月缓慢的步子,望见她脸色,没急着向她介绍府里的人事,“有何需要,你只管告诉山伯。”
主君体贴,新收拾的屋里不是接风酒席,而是从库房精心拣选出来的滋参补药,谢澜安连大夫都给百里归月备了两个。
百里归月进屋环视一周,谢过谢澜安的好意,却没有顺水推舟的歇乏,而是说:“零丁之人身无长物,我一身而来,有策献主,议过后再歇不迟。”
这是个在打家劫舍的男人堆里生活多年,和叔父相依为命幸存下来的弱质女流。她来时拒绝了封如敕给她的婢女与护卫,只身入府,除了几本书外什么都没带来。
谢澜安心有触动,请她落座。“你说。”
“女君为恩科设想的环节流程,精细完备,归月聊附骥尾,补充两件小事。”百里归月轻咳一声,接过女君递来的茶盏,开门见山,“其一,‘临文不讳’。江左重讳,文章习惯避君王讳、避双亲讳,以至祖父、曾祖、高祖之讳皆需避忌。如此一来学生的文笔不畅,在场中绞尽脑汁地分心在如何避字,而非议论实务,得不偿失。”
谢澜安眼神微亮,“善。”
“第二,糊名判卷还不够,”百里归月嗓音呕哑,那是常年气血不足的缘故,却很沉着,“还有笔迹的问题——女君要让礼部重新誊写试卷,掩盖笔迹来判卷。”
谢澜安几乎在百里归月刚一开口,便想通了其中道理。各人的笔迹不同,会试的考官又不止老师一人,难免有人通过笔迹识人,衡量升黜。
何况女子的笔法大多较男子娟秀,一眼便可分辨,哪怕判卷人是公正的,但一个人先入为主的观念很难改变,那些学究很可能下意识在女子的文章里挑剔瑕疵。
这场考试史无前例,谁都没有经验可循。纵使谢澜安集思广益,也忽略了这看似微末实则重要的细节。
百里归月一来,便为她补上了这处漏洞。
她是谢澜安与王丞相赌注中的收官子,是令壁上画龙腾飞而起的一点睛。
甘棠苑谢晏冬听到这件事,不禁抚猫赞叹:“是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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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澜安闻善则行,安顿好百里归月,当天便让辛少筠去礼部交涉此事。
六部的人现今一看见穿御史官服的就头大,尤其是礼部,从一开始就对女子同试不情不愿,听说谢中丞又想了一出,礼部侍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