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个兄弟。
胡博远离开老家有十七年, 直到今天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他眼睛湿了,弯下了腰,后背紧绷得像拉满的一张弓。
胡博远的脑袋依然一片空白, 他身体先疼痛起来,很疼,心脏在迸裂的跳,猛地在胸膛里往外冲,后背的旧伤疤像是裂开了,血肉都流了出来,粘稠地穿过他的手指,掉进他脚下埋尸的土壤里。
他抱着胸,能触碰到自己完整的皮肉, 可身体依然疼痛着。
只有他自己能想清楚,胡博远强撑着站直,他迷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那片小树林,曾今结着金黄的柿子,将他拉回到十七年前的记忆里
他和妈妈埋葬了一具尸体,然后离开。
胡博远被妈妈抱回新家,外婆掀开了他的衣服,给他温柔地上药, 看着他身上红肿的淤青,她们都哭了, 捂着嘴,说话的声音很轻,怕惊吓到他。
“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博远……”
那时, 他被紧紧抱着,大人的手掌不再是又硬又疼的拳头,而是在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那栋房子已经不清晰了,是土坯垒砌的墙,桌子上摆着的一盘麻花卷,大人们的脸庞离他很远,他安静地坐着妈妈的怀里,什么也没做。
然后呢?
胡博远逼着自己想着,他看着地上瘦黄的草,从风里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
屋子里不只有那些,除了人,还有……
是狗叫!
对,是狗叫声!
他被外公家的狗叫声吸引了,他从妈妈的怀抱里跳了下来,那是一只小黄狗!
他走过去,抱住了那只狗,坐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
他的哭声惊来了屋子里的所有大人。
但没有人制止他,因为他换新家的那一个月里从没有说过话,他原本不哭也不笑。
他哭了,但妈妈却笑了。
女人颤抖着问他:“我是谁?”
他说:“妈妈。”
他张开手,走过去,抱紧了妈妈。
“是。”
“我是妈妈。”
“博远别怕,有妈妈。”
妈妈哭了,她温柔的手掌捧着他的脸颊,眼泪打湿了他的头发。
后来呢?
他在努力长大,他去了一座新学校,在里面读书,他身上的伤口痊愈只有几条丑陋的痕迹,像蜈蚣一样黏在他的后背上,所以他喜欢缩着肩膀说话。
但不影响他的成绩,老师常常夸赞他,他会把满分的卷子带回家。
妈妈总是对他笑,妈妈爱他,可又害怕他。
胡博远每天对着镜子想,也许是他长得越来越像那个让她害怕的男人,所以妈妈看他的眼睛里总是痛苦又复杂。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可妈妈还在哭,她哭得伤心,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悄悄的,躲着藏着,可还是被他看见了。
“博远,我可怜的孩子。”
胡博远不明白,随着他更大一些,更是不懂。
他已经不可怜了,他长大了,他成人了。
他赚得了钱,能自立了。
可妈妈的眼神却越来越哀伤,不仅是妈妈,年老的外婆外公,他们都是这样,最后他逃开了那个家。
博远,博远……
不——!
胡博远的心脏在声嘶力竭地咆哮。
不是博远。
胡博远捂住心口,他咬着牙,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是博扬啊。
妈妈喊的那个名字,一直是博扬。
死掉的那个,叫胡博扬。
“博远别怕。”
第一个这样对他说的人,叫胡博扬。
胡博远跪倒在地上,他看着棺材里的尸身,那尸体的骨头细小,有碎掉的,断开的。
他沉静下来,说:“我的哥哥,叫胡博扬。”
“妈妈把他埋在这里,那个禽兽在警察来之前逃跑了,妈妈很害怕,只能带着我跑得越快越好。”
“我却把他给忘了,我怎么能……把他忘了。”
胡博远孤僻,沉默,他拼命学习,就是想变得和那个禽兽不一样,但妈妈对他的感觉依然没有变过。
“我还埋怨过她们,她们看着我的时候,从来没有真正高兴过。”
因为那满分的试卷本该是两份,他们会长得一样高,因为他们是双胞胎,他们是彼此的一面镜子,血脉相连。
没有小狗的吠叫声,是和他同样矮小的人在用尖锐的声音,弱小的力气反抗,没有锋利的牙齿,只是一双同样纤细瘦弱的胳膊,去阻拦那个比他强百倍的怪物。
胡博扬挡在他的身前,一次次。
最后,他永远地倒下了。
因为妈妈找到了胡天虐待他们的证据,妈妈要把他们带走,胡天就发了疯。
这一次,他们没有一起躲在柜子里,胡博扬叫胆小的弟弟先藏起来,他就站在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