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抱崽的福贵虽然名字喜庆,听起来更像是个能说会道的小太监,实则笨嘴拙舌的很。
崽一哭,本就因怀里抱着过分柔软的小团子略显不适的福贵,身体顿时更紧绷了。
既不知道怀中的小主子是哪里不满意,也不清楚该如何去哄。
杨全心里也跟着一咯噔,心道一直都好好儿的,怎么到了掌印跟前却哭了呢?
他立即拔高音调急急询问,并试图将崽子的哭因归结为想爹了。
不同于韩深和福贵这种和常人无异的声线,杨全进宫早,不到六岁就被亲人卖了,过早的阉割令他的声带发育受到严重影响,平时他还习惯吊着嗓子说话,听起来就更为尖细。
尤其是急眼的时候,调门再拔得高些,听起来格外高亢尖锐,就很像烧水壶开会。
和他一比,崽的委屈呜咽几乎算静音,但也是因为有着杨全这尖细嗓音,隔着二十步开外都能让韩深听得一清二楚——崽子哭了,突然哭了,还是想爹想哭的……?
福贵被杨全一把掐在后腰上,立即加快步伐将崽给掌印送了过去。
泪眼婆娑的崽子走近才发现,亲爹没在握手而是在拉着对方手里的帕子。
崽眼眶里的泪立马拔干,只剩睫毛上挂着的小泪珠,心里依旧不解,爹为什么扯着一条脏帕子不松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韩深那边已经松开指尖的帕子,快步朝崽子走了过来。
先接过杨全递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才将眼泪汪汪的小胖崽抱进怀里。
“哭什么?”韩深眉头微蹙,语气冷硬,听不出半分温情。
实则抱崽的动作已经熟练许多,一手搂着一手拖着,绷紧的腰腹微微向前,让崽可以趴得更舒服些。
崽亦是习以为常,靠进爹怀里就找个最舒服的角度,伸长小短胳膊往爹的颈侧肩头一搂。
小脑袋侧趴在爹的胸口,这个时代只有富贵人家才养得出的雪白奶膘被压得更加明显,像溢出的乳酪膏腴。
和不远处站着的周璃形成巨大反差,一个是年画上才有的胖娃娃,另一个则是饱受苛待的瘦猴子,营养跟不上自是面黄肌瘦身量瘦小。
因着系统已经给崽解答了:【这小子就是原剧情害死你爹的坏蛋!】
是以崽在周璃愣愣看着自己时也仔细打量了对方,确认自己比他可爱好多好多,具体也不知道有多少但就是非常多倍,崽心下稍松。
现在爹爹都有宝了,应该不会要这个看起来脏脏臭臭的坏孩子吧?
在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互相打量时,韩深也没闲着,尤其是将这位八皇子的异常反应尽收眼底。
“爹爹,饿饿。”崽收回目光,攥着亲爹身上珍贵的御赐蟒袍毫不手软地扯了扯。
韩深闻言略带一分讥诮:“这就饿哭了?没出息。”说着就抱着孩子大步往回走。
而留在原地的八皇子周璃,身体则微微打颤。
半晌后,冷风里撑着虚弱的躯体往回走时,说是步履蹒跚也不为过。
他之所以草草找上韩深,等不及制造更好的机会,就是因为现在的日子与之前相比实在猪狗不如,令他多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那日周璃先是被砸伤,又冻了大半夜,最后是一路搀扶着院墙半走半爬才回了去。
伺候他的那些宫女太监竟然敷衍都懒得敷衍,没有用药,只能睡在冰冷的床板上,亦是连清汤寡水的饮食都被拿起子下贱胚子克扣大半。
他高热两日,差点以为自己这一次就要了结在这里,今早总算清醒了些许,立即不管不顾地寻了出来。
周璃本可以计划得再周密些的,但他很担心错过今日的清醒他又会烧得人事不省,说不准就会被满院的恶奴苛待致死,加之头脑肿痛昏沉他实在顾及不了太多。
而且前世的亲身经历让他无比确信,只要手上用来包裹伤口的帕子被韩深看到,对方自会查明一切。
知晓他生母曾受先皇后庇护,并且还在先皇后被幽禁时常伴左右。
只不过当初先皇后已经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不愿牵连太多才提前将人遣散,连带着和他生母之间的交情也被隐瞒下来。
若不是他将帕子当成生母遗物贴身存下,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帕子上的鸢尾花,实则是源自先皇后闺名中的鸢字。
先皇后亲手所做的一应绣品上都会有,更不会知道生母与先皇后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也正是因为这份渊源,和被韩深视作信物的帕子,他被这位当朝奸佞另眼相待。
又因为他足够机警,懂得审时度势,知晓这些没根的东西最是渴望孩子承欢膝下。
韩深没有认干儿干女是因为他向来眼高于顶,看不上那些出身卑贱的太监宫婢,而对他来说一声屈辱的干爹就能换来权宦掏心掏肺,不仅保他在后宫肆意而为,还能将他送上皇位,他自然愿效仿韩信勾践。
没想到再次重来,情况却与前世截然不同了,韩深身边为什么会有个与他长相如此相似的孩子?!
*
韩深将崽子抱回耳房时,胸前这一片的织金蟒袍已经被小崽子搓得皱巴巴,仿佛浆洗多次的尿褯子。
这崽一向如此,除了喜欢和爹贴贴,还喜欢时刻用小白爪“锁定”亲爹。
睡着时攥爹睡衣,醒来时攥爹常服,只要他想,西装也照攥不误,仿佛生怕到手的爹爹飞了一样。
对此,前一个世界的顾寒深早习以为常,开始还觉得难以入眼,后来就当小日子那边的褶皱风设计了。
但对于这个世界的新手爹爹,显然还没有很好的适应崽子这双设计师的小手。
韩深看着胸口大缎被搓得没法看,颇为不满地斜睨了小崽子一眼。
崽可不管这些,正嘟着小嘴认真表达着不满。
系统叔叔说了,那个八皇子是坏蛋,爹爹即便现在有了崽也被对方吸引了注意,他得防范起来,可不能让坏蛋奸计得逞。
当然,也不全为这个,在崽看来坏爹还没记起自己,怎么可以在外面有其他崽?!
“不是嚷着饿吗?怎么不吃?”
韩深见崽坐在暄软的榻上,双手拄在桌面上,小白爪托着肉脸蛋,就盯着身前的肉糜粥瞧却不见伸手。
崽眼尾耷拉着,用有气无力的小奶音哼唧道:“没胃口了。”
韩深:“……”
若非他没察觉这崽一直偷咽着口水,嘟起的小嘴上也越发亮晶晶的,还真要信了这小模样。
刚好崽子的病是因积食加重的,太医叮嘱过宁可不吃也不能多吃,当然适量少吃些是最佳的。
韩深也觉得小娃娃最是惯不得,尤其不久前刚因他回来晚就急哭了,这更是不行。
是以崽虽扮上了,韩深却并不接茬,冷冷微哂了下便开始用饭。
韩深向来不重口腹之欲,上午这顿更是吃得尤为简单,清粥小菜没什么太大滋味,却也将饿瘪了的崽子馋得口水哗啦啦。
开口说词前先吸了吸口水,然后低低嗷呜一声,见引起亲爹注意才将小白爪搭上左侧心口,坏爹不给他递梯子,他就自己找台阶下。
“嗷~心心痛……”
韩深余光扫了他一眼:“传太医。”
“啊~不!”
太医来一次他就要多一碗苦药,崽浑身上下写满拒绝,眼眶一红真挤出几分泪意来。
韩深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接过帕子净了净手。
对面的崽子就已经把小短胳膊举了起来:“爹爹呜呜……”
韩深无奈将崽抱过来,依旧是大半个屁股让在榻外,习以为常地半悬空坐着。
不过即便将崽接入怀中,嘴里依旧没句软话:“不适就该看太医,你同咱家哭有何用?”
崽闻言小嘴撅得更高了:“宝心心痛!”
韩深怕他又会哭起来没完,太医说了这小病崽身体虚得很,大喜大悲对他都极为伤身。
思及此,韩深拿起帕子帮崽拭去眼尾的泪花,耐着性子哄道:“你想怎么办?”
崽伸出小白爪将坏爹的大掌拽到小胸脯上,奶声呜咽道:“爹爹按按。”
一般来说他都教学到这一步了,爹也该问一问原因了,毕竟不医不药,一看就是心里在闹别扭。
然而韩深手上虽然配合,一直轻轻帮崽按着心口,但却没多说什么,就垂着眸子低低看他。
两岁幼崽哪里抻得过他,憋了一会已经是极限,崽吸了吸鼻子,濡湿的长睫可怜巴巴地耷拉着,小胖脸上写满与年龄体重全然不符的愁绪:“趴趴错了……”
韩深手上动作未变,垂眸看他表演:“嗯?”
“趴趴以为……爹爹系、是趴趴一个银的爹爹……趴趴只有一个爹爹……”
崽刚“吟唱”到一半,就被坏爹的嗤笑声打断:“倒也未必。”
韩深当然听得出崽子“趴”来“趴”去是在明示什么,但有的时候就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到这里韩深的重点一下就偏了。
韩深对崽子来源的想象最多能达到话本里的小精怪,看他能吃能闹的模样,许是个从山林间跑出的小野猪精。
可这孩子又实在弱得不成样子,还反复将他错认成爹,韩深自是不稀罕,但既然认都认了,断然没有回头路给小病崽走。
只不过听崽子毫无负担说起只他一个爹爹时,韩深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一句“倒也未必”,成功将费心演爹的崽点炸了,哇的一嗓子拉开防控警报,哭嚎间还不忘指责确认:“你真要认别人当崽?!”
韩深本来就抱着他,崽子嚎之前特意抻长脖子对着坏爹耳根猛嚎。
一个猝不及防的炸裂前奏,就成功把韩深一下子嚎耳鸣了,脑瓜子也跟着嗡嗡响。
长指都伸出去了,但想到这昨晚看到小病崽身上之前点出的两个红印还没消,便转而捂住了扯脖子猛哭的血盆小嘴。
韩深语气阴嗖嗖的:“说什么胡话,咱家有你一个小祖宗还不够吗?”
话音未落,崽的哭声“噶”然而止,没错,噶了一声猛地收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