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水声,铁锚出水,下层几十只长橹从下层船舱的方形孔中伸出,拍在水面上,逆着水波,推船前行,扬起千层白浪。船工号子声此起彼伏,水声震天。
裴醉站在船头甲板处,视线顺着船头展翅的木雕大鹏鸟,落在河面上。
船尖劈浪而行,闸门缓缓开,水面渐高,船便从码头滑入宽广的河道中。
城镇中的喧嚣逐渐远去,耳边只剩江水滔滔的波浪声,与长橹拍击水面的清脆声。
裴醉卸了连日来的精神紧绷,身体微向前倾,手臂搭在甲板上的木围栏上,闭着眼,身后半披的墨发随风飞扬,偶尔低咳两声。
玄初站在他身后,替他披了件大氅。
“温叔呢?”裴醉抬手揉着额角,“几日都没见他了。”
玄初没说话。
只是缓缓地,从胸口衣襟夹层中,掏出十一片剔透晶莹的玉片。
玉质十分细腻,触手生温,每一片青玉都刻着地字组成员的名字,最上面,便是‘地初’二字。
裴醉半天没听到回答,微微掀了眼帘,看见面前那十一片青玉,瞳孔猛地一缩。
“他走了,这次没骗你。”玄初低声道,“他年纪大了,这些年身体越来越不好。这次受伤太重,没挺过去。那天,他把我支出去,自己一个人走了。”
裴醉面色平静,只是右手缓缓攥紧了栏杆,指节泛着青白。
玄初将青玉片塞进他的手中:“温二哥从你手里偷来的,二十年,我们一直带着。”
这玉片,是裴醉五岁初学琢玉时,用来练手的。
他为三十三个人,每人都雕了一枚玉片,当时只是随手一雕,可他却不知道,这三十三个叔叔,珍重地将它当作了墓志铭,记录了他们这短暂又隐于黑暗的一生。
这名字,是身份,是记忆;是活着的理由,也是死去的意义。
裴醉摩挲着那玉片,眸光藏着深重的痛意。
“温叔他...可留下了什么话?”
“让你,多吃饭,少喝酒,别受伤,别难过。”
“...好。”裴醉哑声道,“还有呢?”
玄初攥了攥腰间的铁剑,轻声说:“让你,每年给他带一壶烧刀子,陪他唠唠嗑。”
裴醉沉沉地笑了两声,肩头微微颤着:“温叔啊。最喜欢热闹的人,怎么偏偏自己选了个,最孤单的死法?”
玄初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
“想哭,别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