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承归一脸阴郁,看着比我更像受了伤的。
“你为何救我?”
“情急之下顺手罢了。”
那人确是想砍我,只是准星差了些。
不知谁请顾的人,这般没用。
他将熬好的药递给我,手边备着一碟蜜饯。
我许久没有吃过这东西。
在颍国我不配吃到这玩意。
回到宣国后,便不再想吃甜的东西。
它会让我想起来,以前的生活有多苦。
“其实我知道应家是被冤枉的。”
我突然开口。
他蓦然抬眸。
“幕后黑手是方家,你想报仇吗?”
“我给你人手,应大才子,我知道你能找到证据。”
他眸色幽深。
我知道他同意了。
下属打断我们。
“禀告公主,已抓住那个喊话的人。”
我亲自出面,就是为了引那人出来。
“问出什么了?”
“一开始嘴硬,没用多少手段就招了,雇佣他的人是玉贵妃。”
蛊惑百姓,希望我被一人一口唾沫淹死。
这种无聊招数。
我尚未开口,应承归脱口而出。
“不可能!”
我冷眼看过去。
下属知我心意,适时开口。
“有书信为证,证据确凿。”
我叫下属退下,将他失神泡久了的茶泼到地上。
“小应大人,重新认识一下你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吧。”
12.
方玉两家狗咬狗,从后宫打到前朝。
好不热闹的一场戏。
段时修利用玉家,一点点瓦解掉方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如今已大有所成。
他觉得,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方家的罪证一项一项汇列成册,摆在我和段时修中间的案桌上。
是借着应承归的手秘密搜集的。
多年前,我便知道他是个聪明、有手段的人。
现在用起来,果然十分顺手。
“过两日我生辰,是个收网的好日子。”
“我不愿意你的生辰日沾上血腥。”
“这不是血腥,这是礼物。”
生辰前夕。
应承归在我房间前等我,手里举着一只兔子灯。
那是我年少时最喜欢的花灯。
他神情有些局促。
“明日陛下为你举办生辰宴,我怕没有时间再给你,所以提前一日准备了礼物送给你。”
恍惚想起曾经,我为了叫他给我做一盏属于的花灯,磨破了多少嘴皮,但他永远无事,只会做玉清歌喜欢的样式,上赶着送去给她。
如今我早已不喜欢这玩意,他现在送来也又有何意义。
兴许是花灯映照下,我的眸色太冷。
他略有些结巴地解释。
“我真的不知道你会在颖国受这么多苦,如果知道,我不会......”
“小应大人是落魄了,送人生辰礼,竟送这么便宜的玩意儿。”
我的声音融进夜风,冷得刺骨。
我从他手里拿过花灯,仔细在眼前端详。
不愧是当年的才子,手艺活也做得精细。
可惜,我不稀罕。
五指一松,花灯落在地上,烛火歪斜,顷刻将花灯烧成了灰烬。
应承归脸色惨白。
“我问你要时,你不给,如今你要送,我却是早就不想要了。”
“应承归,你现在的身份,有什么资格为我庆生啊。”
话毕,我转身入房间,命人将他赶走。
从他将足以扳倒方家的罪证送到我手上的那一刻起,他对我来说,就再也没有用了。
13.
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辉煌大殿内,我坐在高位,看着这些没有几分真情实意的人为我举杯庆贺,觉得荒谬可笑。
突兀一声尖叫,玉清歌捂着腹部倒在地上。
身下晕开一片红。
顷刻间丝竹声断,惊吓声、奔跑声纷杂成一片。
我掩去眼角一点好戏开场的期待,抬手吩咐去召太医。
玉清歌的孩子没了。
她的糕点里有毒。
所有经手的人都被抓了起来,最后,一个宫女承认是方贵妃胁迫她在糕点中下的毒。
毒药,同样在她宫里被发现。
人证物证俱在,方银百口莫辩,被压入天牢。
大殿一片狼藉,地上还残留着玉清歌的血迹。
我将杯中最后一点酒饮尽,随手将酒杯扔到空旷的殿中。
祝自己,生辰快乐。
后宫有人得势,必然有人失势。
坐不住的方银托人找到我。
“我愿与公主联手,除掉玉清歌。”
我看着狼如圈套,笑弯了眼。
“你想怎么做?”
“除掉她的孩子。”
“好啊,我必助你一臂之力。”
方银秘密派人找了无色无味可以堕胎的毒药。
我的生日宴,我以要自己把控流程为由,给方银提供了可以下毒的渠道。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小宫女会背叛她。
她用小宫女在外的父母威胁她。
我找到了那个姑娘,告诉他我已经将她的父母保护起来,她只需要说实话,保她父母后半生无忧。
于是方银手段败露。
她真是一把好用的刀。
借着这个由头,段时修大查方家,翻出了他们家的诸多罪证。
包括残害忠良。
方家从此倒台。
应家得以平反。
14.
玉清歌没了孩子,在她的宫内哭了许久。
原本段时修还去看望过她,但她一直哭,实在令他厌烦,便再也未去过。
我说他真是冷情冷意。
“那毕竟是你的孩子。”
“一个假的孩子罢了,我怎么可能让她真的怀上我的孩子。”
玉清歌的怀孕和玉家的崛起,只是为了刺激方家的一步棋罢了。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做出更多慌乱的事,露出更多的马脚。
我想起一件往事,从未开口问过。
“父皇去世时,你在他身边吗?”
段时修的目光转向我,眼底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一直知道我想问什么。
“姐姐想知道父皇死前有没有惦念过自己的女儿?当然没有。”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像是一只悬而未决的铡刀落下案板。
“但姐姐知道父皇是怎么死的吗?”
对外,一直说是病重难医。
“父皇的病,并非不可治,但我不想让他治。”
“既然他未将你我姐弟当做亲人,不如,我们就成为他的仇人吧。”
铡刀砍下的是腐肉。
剩下鲜活的躯体,才是真正的生命。
我眼里升起笑意。
应承归在公主府等我。
房间中弥漫着他亲手泡制的茶香。
“既然已经恢复了身份,怎么还留在我公主府。难道小应大人是真的想做本宫的入幕之宾?”
如今我的挑衅已经激不起他的情绪。
他俯身朝我一拜。
“公主大恩,应家永世难忘。”
“承归自请留在公主府,报公主恩情。”
我讶异。
“莫不是小应大人,真的喜欢上了本宫?”
他耳根慢慢染上红晕。
“因为我的原因,小应大人如今声名狼藉,在朝堂上想必也不好混吧。”
“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是真的......”
我懒得再听,挥挥手着人将他赶了出去。
但他像是上了瘾,日夜守在我公主府门口。
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痴情人。
他的情谊,真是来得轻巧又敷衍。
15.
没了孩子的玉清歌少了几分嚣张。
姿容轻减,哭起来更是惹人怜爱。
但她大约也察觉出了段时修虽喜欢她偶尔的美人落泪,却厌恶她日久的怨声载道,便收了自怨自艾的姿态。
可没等到段时修上门,先等到了我。
她的失望和愤怒写在脸上。
她以为我是来耀武扬威的。
“我来这里,是想亲口告诉你一些真相。”
“你的孩子,就算没有生日宴上那一遭,也不会被生下来。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消失。”
“你在说什么?”
我告诉她,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将她纳进宫,刺激她争宠,纵容她怀孕,提拔玉家的人,都只是为了拆解方家在朝堂的势力。
段时修对她的宠爱,都是逢场做戏。
她腹中的胎儿,是太医院的医生做的会导致假孕的药,满六个月后,会自然流产。
即使没有方银,她也生不下这个孩子。
玉清歌尖叫。
“你骗我!不可能!”
“我父亲如今是天子最器重的大臣,我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即使这个孩子没了,我以后还会再有孩子!”
我身后的人拦住她,不让已近疯狂的她接近我。
“当年玉大人奉命随行谈和,颖国本只想要领土,是他提出要送给颖国一个公主。白占的便宜,颖国自然不会拒绝,让使臣到宣国开出了如此的止战条件。”
“这一切,就为了让你能攀上应家这棵大树。”
“现在,当年所受屈辱,我要一一讨回来了。”
玉清歌怔了片刻,失声大笑。
“原来你都知道,原来你一直在报复。”
作为宠妃娘家,玉家短时间内鸡犬升天,穷人乍富,短短几月,玉家根基没稳住,反而做了不少荒唐事。
其实从准备扶持他们家开始 ,段时修就一直在命人收集他们家的罪证。
这些罗列的缜密证据一拿出来,玉家上下无人幸免,全部入狱。
男丁全部处斩,女眷发卖。
玉清歌被我钦点发卖到了京城最低贱的勾栏院。
段时修问我:“姐姐可满意了?”
“还差一点。”
某天夜里,玉清歌不知怎么逃了出来,披头散发,满身污垢,仿佛阴间厉鬼。
她拿着匕首,趁我出府之时猛地冲过来。
一直守在我府门前的应承归挡在我面前,自她手中夺过匕首。
我站在他身后,在他夺过匕首的一瞬间,推了他一把。
利刃刺入玉清歌的身体。
“承归......”
玉清歌没了气息。
一直自诩清高正直的小应大人亲手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曾爱的轰轰烈烈的心上人。
这一幕可真好看。
我抚手后退,由着官差将他们带走。
最后在段时修的示意下,玉清歌刺杀公主的事情被隐去,应承归被定罪为,当街杀人。
秋季处斩。
他在狱中时,我去见了他一面。
我告诉他,他们应家的冤案,也有我和段时修的推波助澜。
段时修登基维稳倚靠的是方家势力,但方家贪心不足,想要越来越多的权利。
他只能借用别人的手来推翻他们。
于是我们商量了这一整个计划。
他只是我们挑选的一把好刀。
应承归狱中大笑,眼中含血。
“罢了,是我亏欠你,现在一切,都是我该受的。”
处斩那日,我站在远处,亲眼看着他的头颅落地。
我转头对段时修道:“现在,我满意了。”
16.
我终于报复了所有当年伤害过我的人。
于是一把大火自公主府腾起,从此西月公主这个人消失在了世间。
那个心狠手辣,残害忠良的坏名声公主,终于得到了报应。
两个月后,西南某个偏远的城镇里。
我躺在草地上,身边卧着一条黄色的小狗,看着碧云蓝天,缓缓进入梦乡。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