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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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发生了破坏天主教堂、捣坏圣像的事件。尽管解释说是错当作佛像、神像而捣坏的,可是,拜上帝会的人怎么会把背负十字架的圣像错看成是佛像呢!看来太平天国对法国人传布的天主教强烈反感。

布尔布隆的报告也指出,太平天国是一种新宗派,若这股势力统治了中国,它将不会允许天主教在这个国家存在。于是法国便采取了反太平天国的立场,极力拉拢其他各国,英国曾倾向于承认太平天国,也由于法国施加了压力而中止行动。

“简直像暴风骤雨一般!他们和疾风一起到北边去了。”

曾国藩已在长沙。

“暴风骤雨”并不是指太平军,而是左宗棠、江忠源等人。他们去援救武昌,当然是带军队去的,长沙的防守力量自然薄弱。太平军走了,但湖南可以说是天地会的巢穴,残留的串子会、红黑会、忠义堂、征义堂这些组织四下叛乱。湖南巡抚张亮基为补充兵力,决定把湘乡县团练召到长沙。

“我们是应召而来的。可是一旦离开湘乡,那笔费用就有点不好办了。”罗泽南在长沙会见了曾国藩。

罗泽南以前在湘乡办私塾,比曾国藩大三岁,像个夫子,很淳朴。他接到知县要求,立即以自己的弟子为核心组织了团练。长沙当局召来湘乡团练,但不愿出钱,理由是团练过去就没有官府补助。湘乡团练没有官府补助而能办起来,是因为有人援助,且团练里的都是当地人,衣食住可靠自家供给。现在离开家乡来到省城,当然和过去不一样了。

“能再想想办法吗?”曾国藩虽比罗泽南年轻,但他是同乡高官,罗泽南也要跑来跟他商量。

“让我考虑考虑。”曾国藩答道。

其实他已考虑过了。为什么会产生太平天国,而且各地都有集团响应叛乱呢?曾国藩也知道,根本原因是政治太糟,但还有另外问题。他认为是“法没有得到严守”。打起仗来逃跑了,反而说是打胜,逃跑了也不给予处罚,或处罚很轻,这样,坚持战斗的人就被人看作是傻瓜。太平军攻陷南京后,曾国藩曾给北京寄去一篇奏文,内容是“请行严刑峻法”,意思是说像过去那样运用温和法律不可能打开目前困难的局面,必须严刑峻法。

为了具体执行这篇奏文的精神,曾国藩早就有了要设立“审案局”的想法。最近他日夜都在考虑实行这一计划的具体办法。设立机构当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实行的人。它是一个衙门,但曾国藩自己就置身官场。衙门里的官,靠不住。审案局是为施行“严刑峻法”而新设的机关。

“一定要是崭新的机关,绝不能受污染。”曾国藩常自言自语,一想到审案局的事,这些话就自然脱口而出。

“对!他们有学问!”

“他们”是指罗泽南团练里的人。

提起团练,大多是农村中那些自居有几分力气、讲义气的人,实际上跟流氓地痞差不多。罗泽南的团练却不是这样,他是把私塾直接变成为团练,私塾里有代替山长(校长)讲课的人,由这些人来担任军官。军官与士兵间是教与学的关系,这些军官都是罗泽南的弟子,绝对服从老师的命令。

“它若能成为真正的军队,那可说是崭新的军队。”曾国藩视察罗泽南的团练时,产生了这样的感想。实际上,这就是曾国藩所创“湘军”的原型。不过,对曾国藩来说,还有比创建军队更重要的工作,这工作也可说是创建新军的前提——那就是设立“审案局”。

“好,就这么办!”曾国藩下了决断。他立即去找罗泽南。

“我有一个设立审案局的设想,正在寻觅人才,因此想借用你团练里的骨干。”

“能得到你的赏识,我非常荣幸。不过,要是抽走了骨干,团练就不好办了。”罗泽南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感到有点为难。曾国藩似乎是为调人而来,但罗泽南深知弟子们的性格,他们是由于师生结合而参加团练的,若非罗泽南来领导,他们恐怕不会听从别人指挥。

“不,还算是团练里的人,请他们到审案局里来工作,当然给饷钱,这么办是可以的。”

“那太好了,太感谢了。”这样一来,起码他们的生活可以得到保障。

“那么,你同意了吧?”

“如果可能,我有一点要求。”

从曾国藩来说,罗泽南是年长的同乡;而从罗泽南来说,曾国藩是同乡中出人头地的人物,从职位上来看,他简直是天上之人。所以两人都比较客气。

“想请你当团练的首领。”

“啊!我?”

“是的,如不这样,也许会发生麻烦的事情。”

“是吗?”曾国藩已了解对方的心情。

罗泽南团练的特点是指挥系统清楚,责任明确,这些正是清朝官军最欠缺的地方。但是,对于从不同指挥系统下来的指示或命令,就有不予理睬的危险。现在罗泽南是这支团练的头头。曾国藩是不属于这个系统的人,很有可能调动不了团练里的人。若把曾国藩摆在罗泽南上面,指挥系统就不会发生混乱了。

“审案局是干什么的呢?”罗泽南问道。

“杀人局。”

“啊?”

“是杀人的机构。干这种工作确实不太愉快,不过,若不下决心把坏家伙杀掉,国朝不能复兴。这是麻烦的工作,所以我希望由能够理解这一工作的意义、有知识的年轻人担任。”

“我明白了。”罗泽南表情严肃,深深地点了点头。

审判一般都是在府、县进行,重罪犯要转到省,而死刑的最后裁决,原则上要得到北京批准才能执行。曾国藩的“审案局”处人死刑,既不跟府、县、省商量,也不需得到北京的批准。曾国藩放出大批密探,奖励人们告密,想尽一切办法搜集情报。这一来就好像摘掉了遮眼布,以前不明白的事现在逐渐看得很清楚了。

广东、福建、台湾有很多秘密结社,组织很大。湖南结社虽多,但除天地会外,都是小帮小派。小帮派组织弱,往往成为秘密侦察和告密的牺牲品。

曾国藩亲自到审案局去审讯犯人。

“能从鱼塘口活着出来,比从地狱里爬出来还要难。”人们常常这么说。鱼塘口就是审案局的所在地。酷刑拷打在这里已成家常便饭,不到半年期间,不包括处死,仅死在狱中的,就有三十多人。据说被斩首和打死的人约为这个人数的五倍。

“为什么要留下来呀?”曾国藩很难得地亲自来审问一个名叫高永木的人。据说这个人是天地会的匪贼。天地会会员几乎全都参加了太平天国,现在应当是在南京城里。现在审案局逮捕和审问的都是串子会等小组织的成员。

高永木是天地会的贼,而且似乎一度去过南京,以后又悄悄地回到湖南。曾国藩对此很感兴趣。

“反正要命一条,悉听尊便!不过,你们的天下也快要完蛋了!”高永木正颜厉色。他已无任何活命希望。

“住口!”在一旁的审案局年轻官吏大喝一声。他是罗泽南的弟子之一。

“哦,叫我住口我就住口?你们问话,我能不答吗!”高永木回敬了几句。

“不行呀!”曾国藩看看高永木的脸,又看看年轻官吏的脸。

“不错,这家伙的嘴巴太……”年轻官吏缩着身子,表示歉意。他从旁大声插嘴,等于是把犯人的口给封住了。

“只要有这个芝麻大的官儿在这儿,我死也不会开口的。”——高永木好似要表达这样的意思,把嘴巴撇成“八”字形。他的脸上被拷打得满是血迹,双手缚在背后,上衣已被扒掉,浑身是瘀血青斑。审讯的官吏早已向曾国藩报告,说高永木是个无比顽强的家伙,关键事一句也不说。

这家伙是不会开口的,采取别的办法吧。曾国藩心想。“你退出去。”他厉声命令年轻的官吏,“我在审讯,不准插嘴!这么点事都不懂吗!出去反省反省!”

“是!”年轻的官吏吓得面色苍白。

“看你这个狼狈相!活该!”高永木骂了起来。

审案局最里面的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高永木被迫坐着。曾国藩从椅子上站起来,在高永木身边踱来踱去。

“我已没有什么要问你的了,你要说的事,我已知道,一切都预计到了,你可以不说了。”这是曾国藩的策略。一个人如果别人跟他说,你不用说了,反正我全知道了,他肯定会反驳的。曾国藩完全看透了高永木这个人的性格。

“你知道什么?装样子!我们宏大的计划,你怎会知道!否则你还能在这个地方悠闲自在吗!”高永木说罢,恰好曾国藩踱到他面前,他“呸”的一声朝曾国藩吐了口唾沫。

“我们的计划呀,可不像你们那样尽吓唬人。我们要和伙伴们携起手来,给你们来个天翻地覆!你不相信吗?我们的伙伴到处都有,什么地方都有!上海也有,厦门也有,还有……”高永木又吐了一口唾沫。

“那些到处乱窜的家伙,我们早已掌握,而且已采取了措施。”曾国藩考虑了如何才能激怒对手,选择了这样的话。

“不用吓唬人了!”

“可不是吓唬你!窜到上海的家伙,我们已知道。”

“什么?”高永木的脸色有点不一样,他大声地喊道,“骗人!那你说一说是谁!”

“是老虎、地老鼠,还是那个山猫阿银?啊,对了,是矮七。”曾国藩仅知道太平军中负责谍报工作人员的名字。他一个一个说出来,观察高永木的反应。说到矮七时,高永木流露出明显的反应。

“骗人!骗人!完全是骗人!”高永木大声乱嚷乱叫。他的声音很大,但话语已失去了控制,曾国藩已经听出了他的声音是在掩饰他内心的虚弱。

“让你的脑袋冷静冷静吧!”曾国藩拿起旁边洗脸盆里的手巾,硬是在高永木的脸上擦了一把,擦掉了沾在脸上的血。

“矮七到上海去联系小刀会,这件事我们早已知道。”曾国藩眨巴着眼睛,观察着高永木的脸色。

高永木嘴唇微微颤动,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洞庭湖与长江相连。长江水向东北流向武昌。离武昌约八十公里处有一个县,名嘉鱼县。嘉鱼县属湖北省,《三国演义》中著名的古战场赤壁,就在这个县内。有一个名叫熊开宇的匪贼,在那里叛乱,烧毁了县衙。

在湖北,身经百战的江忠源已被提拔为按察使。他也和曾国藩一样,一贯采取恐怖政策。他刚刚抓获了一个名叫刘立简的秘密结社的首领。

曾国藩派出急使,给江忠源送去了一封密信,要江忠源“注意上海会党动向,乞火急与现地当局联系”。

审案局可以把湖南、湖北的火扑灭。但是,若其他地方喷出火,蔓延开来就不可收拾了。通过对高永木的审讯,曾国藩了解到天地会正企图发动全国规模暴动。高永木则是受南京的派遣,准备在湖南发动叛乱,以响应各地暴动。据曾国藩的情报系统掌握的消息,在上海天地会系统的组织中最有实力的是“小刀会”。自上海开辟为商埠后,小刀会在上海势力日益扩大。

“火要是在上海烧起来,那可就危险了!”曾国藩感到焦急。

上海是开放港口,有英法租界。美国在上海拥有租界,数年后它与英国租界合并,成为公共租界。那儿已形成一个复杂的社会。中国的对外贸易过去是在南方进行,上海一旦成为新的对外贸易中心后,熟悉贸易业务的南方人就络绎不绝地集中到上海。秘密结社也随着这些人一起进入上海并扎了根。那里有各种帮派,但它们潜藏在地下,什么时候成立的,首领是谁,大多不太清楚。小刀会只是最近才在帮伙组织中逐渐稍微有名起来。曾国藩一向对搜集情报的工作异常努力,所以知道这个组织。

谭七已到上海,但他也没有明确线索。他奉东王密令而来,但他心情沉重。在他出发前,天王曾把他叫去。那时南京已经打下来了,但洪秀全还在龙船上。在金田村时,洪秀全常直接把他叫去,但在攻打永安后,不知为什么,他们逐渐疏远了。不是由于谭七对天王敬而远之,而是因为洪秀全虽是首领,但他逐渐脱离了实际领导工作。谭七负责谍报,可以说他是从事最具体的实际工作,跟洪秀全的关系变得淡薄恐怕也是自然的。谭七听说天王叫他,一时还感到紧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你要去上海,是吗?”洪秀全也知道这事。

“是,在扬州办件事,然后就前往上海。”

“天地会在太平天国里干得很不错,纪律也好了,这是靠跟广西老兄弟在一起,受到了感化啊。看来今后是打算和上海的天地会联系了……他们对太平天国不了解,我对此感到担心。”洪秀全的话绕了一个大弯子。

联不联系最后不是应当由洪秀全决定的吗?虽然这个计划是杨秀清制订的,但这样重大的事,总不会不向天王报告吧?莫非天王脱离实际领导工作太久,对东王的决策感到无可奈何了?

“听说那些人大部分来自广东、福建、浙江,当地人好像很少。”谭七道。

“那是自然的,因为不久之前,那儿还是个小乡镇。这些姑且不说。他们不了解太平天国,不懂得拜上帝,恐怕连天父、天兄也没听说过。”

“不错。”

“以前很多人是被吸收到我军当中,受到感化后最终产生了信仰。而这次情况不同,他们在上海起义,会觉得我们只是在支援他们。我担心的是,他们不会和我们保持一致行动。我希望调查一下他们的真实情况。听说上海的会党中大多数人都抽鸦片。”

“哦?是这样吗?”谭七故意装作不知道,其实他也听说过直这件事。

“抽鸦片还算是好的,据说会党的头目还贩卖鸦片。这是不允许的。跟这样的人合作,我们就有受腐蚀的危险。我们很多人的信仰还很浅啊!”

“是的。”

“也可能是整个会党都在做邪恶的鸦片买卖。当然,这只是传说。不过假定真是如此,甘冒受腐蚀的危险而去同他们合作,那是不行的……我希望你好好给我查一查。”

“遵命。”谭七深感问题之严重。他接受了双重密令。在来上海前,他已了解到最大的小刀会同鸦片买卖有着密切关系,小刀会的头目是一个姓刘的人。问题是同他们的联系方式。

“应当同湖南天地会所介绍的人会面,还是去见连理文,征求他父亲的意见呢?”谭七来到上海县城,不觉叹了一口气。

吴淞江从他的脚下流过,这条河同黄浦江合流,注入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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