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炀看着他,不愧是梁王找来的人,原来考验合格是这么个合格。
纪炀询问:“剿匪?那你知道这关泉山,山高多少?山深几何?山里哪块丛林密,哪里野兽多,哪里有沼泽?”
“除了关泉峰,还有几座大峰,几座小峰?其他山峰可有同伙?若有危险,他们狡兔三窟的其他窟在何处?”
“又知道附近山头的山贼,跟他们什么交情?”
“再知道,此地驻兵愿不愿意帮你剿匪?”
“愿意剿匪,从何处派兵?县城内?兵马够吗?守关的将士调过来?那边关还要不要了。”
“动兵马,粮草,物资,武器,从何而来?”
纪炀把茶水吃完,示意平安再倒,见徐铭已经被问得两眼无神,笑着摆摆手:“休息吧,你也辛苦许久了。”
徐铭跟四个护卫退下,估计今天也会辗转反侧。
主要他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派兵过来就行。
山这样大,别说几百个山贼,便是几千个也能藏得住,人家当地人不比你熟悉山路?
更不用说这些山贼在县城里说不定还有亲朋,就算没有亲朋也有探子。
你这边刚有动作,人家那边就会发生。
手底下的兵士又不是为你所用,去找裴家借私兵?
裴家那样子,必然狮子大张口,还容易反客为主。
算来算去,自然不划算。
而且要弄清楚他们过来是做什么的。
是让百姓有田种,有粮吃。
今天铲除山贼,明日他们无依无靠,没田没地没活路,照样继续聚集起来。
说到底,主要矛盾不解决,这些都是白搭。
如果此处太平盛世有活路,这些人还是好手好脚不干活,去做这种勾当,纪炀早就动手了。
扶江县那边不管是拐子,还是乡绅,都是很好的例子。
韩潇开口道:“他这样,在今安县怕是不成。”
纪炀想了想道:“成不成对我们都没有影响。”
“他不成,朝廷还会换人过来。”
只是一耽误又是几年时间,除了心疼本地百姓之外,别的还好。
自己都说了,他有事可以来找自己,若徐铭没听进去,那也无所谓。
在这边耽误两天时间,再起来的时候,纪炀陪着韩潇去看几个别院看了看。
韩潇确保书籍没问题,大家也要回太新县衙门了。
走的时候,徐铭等人也要出发,不过官服官印没了,估计还要往汴京写信补办,这段时间他在太新县,估计会很尴尬。
这些也不用纪炀操心,宗室那边自然有定论。
没等徐铭开口,纪炀就道:“此事我们也不会乱说,你那边怎么讲,我们也当不知道。”
徐铭心中感激,他面对纪炀的时候,总觉得抬不起头。
来之前自信满满竞争。
现在哪有竞争的样子,他自己都被救下。
徐铭看了纪炀半天,再次谢过,这才出发。
后面的护卫也看着纪炀,小声解释:“主要是汴京那边很多人说,您能做到,其他家子弟应该也成。”
“如今看来,真的不是这样。”
说罢,护卫赶紧溜走。
这让纪炀跟韩潇都震惊片刻。
等会。
他好像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在汴京的时候,有些人户就因为他在外面当知县有了功绩,人还比之前靠谱了,所以想着把自己孩子送出去历练。
所以他们想的是。
纪炀行。
他们也行???
韩潇更是震撼:“哪来的自信啊。”
纪炀跟其他纨绔能一样吗?
但在汴京不少人户里面,就是一样的?
凭什么他能做到,他们不能?
反正都是纨绔子弟,都是在汴京不怎么会处事。
干脆试试?
今年的纪炀已经不主动在汴京搞事了,怎么汴京还是他的传说?
更因为他,让不少家里子弟出去历练?
这比之前的影响还要大啊!
因为这个,一窝蜂地出来?
眼看这徐铭也是如此?
而徐铭还比那些人还好点,毕竟是能去春闱的人。
怪不得有这种水平。
纪炀欲言又止。
纪炀神色无奈。
纪炀叹了口气。
行吧。
你们开心就行?
跟着纪炀的凌县尉,卫蓝,平安皆是惊愕。
但冷静下来想想,也不怪他们有这种想法?
谁让纪炀太不一样了!
他行的事,别人不一定能行的!
纪炀倒不生气,只觉得这事怎么想怎么好笑。
以至于回到太新县衙门,大家脸上还带着笑意,让留在衙门的玉县丞跟裴县令他们一阵奇怪。
这事自然不会瞒着玉县丞。
但隔壁今安县知县被山贼抓了这种事,早晚会走漏。
即使纪炀他们这边再会守口如瓶,山贼那边也不会帮忙瞒着。
反正一来二去,两边对对消息,总能发现不对劲。
这就跟纪炀他们没关系了。
反正丢的不是自己的人。
等回到五斗院,林婉芸目瞪口呆听了这些消息,忍不住道:“他是个傻的吗?”
“多半没有出来的经验,一时慌神,根本摸不清头脑。”纪炀笑,“他还觉得我是林家人,所以一定不会救他,更不会带消息。”
这事看着好笑,仔细想想却也正常。
这些宗室子弟们常年不跟民间接触,更不用说跟民间底层接触。
所有读过的书如同空中楼阁,根本用不到实际。
也不是说他这人不能用,如果他肯放下身段,用自己所学,再结合实际,未来也有出路。
不过估计要给他一段时间了。
林婉芸想了想:“那你觉得,他会不会来找你帮忙?”
一个今安县,一个太新县。
两者现在已经有了差距,再加上他这大乌龙,如今官服官印都没,实在寸步难行。
所以,他会来吗?
纪炀看看五姑娘,笑道:“你不是有答案了?”
“我若是他,肯定会过来。”林婉芸也笑,“朝中林家女婿跟梁王的人联手,很多事都会好办。”
“看他怎么想了。”纪炀挑眉,不过想到林家女婿这四个字,又忍不住笑。
纪炀看了林婉芸开的药方,据她说,都是去热清毒的。
百姓做事,磕碰难免,农具锋利,伤着自己也是常事。
天气冷还好,热起来伤口容易溃烂,治疗不及时,一条腿,一个胳膊都会保不住。
所以现在开的方子,基本都是这些。
不过五姑娘刚开始试着开药方,做过之后,还会拿给韩大夫看看,确定没事,再去抓药。
他们用药也很省,太新县的库房也快撑不住。
好在如今天气好,伙食已经停了,否则真要入不敷出。
纪炀听五姑娘一点点说情况,听到伤口溃烂这三个字,自然想到另一样东西。
青霉素。
一般来说,小伤口自然不会致命,但小伤口不消毒不处理,很容易感染细菌,从而导致人死亡。
在古代,自然也有给伤口消毒的方法,不过也只是给表面消毒而已,内里的细菌则需要针剂或者口服药。
纪炀那个时空,二战时候发明的青霉素,就挽回了无数人的生命。
这会听到五姑娘说百姓因为农具伤到小腿时候,自然想到这个东西。
要说青霉素的培养,现代很多人都懂个一星半点。
但培育这东西,既要时间,还要运气。
可不做的话,那岂不是永远不成。
纪炀想了想道:“我写个东西,你抽空的时候,能不能照着做一做?咱们两个一起。”
林婉芸自然不会拒绝,即使纪炀写下来的东西很奇怪,什么发霉的果子,发臭的肉汤肉块等等。
还要取上面发霉的东西?
不过纪炀说了,肯定有他的道理。
纪炀开口道:“如果这东西做成,不少肺病,发热,皮肤病都能治好。”
青霉素属于抗生素,在很多细菌感染造成的病痛里都有用。
即使到现代,这东西也是救命良药。
可能他跟五姑娘刚开始做不出来许多,更不能大批量生产,但能做出救命的药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起到作用。
林婉芸跟着学了几个月的医术,听到肺病,发热的时候,更是震惊。
这几种病得了就很难医治,甚至还有传染的风险。
每每要去看这种病人,纪炀都让她带上纱布做成的口罩,还有不透气的手套,就是为了防止染病,可见其凶险。
这东西,竟然能治?
见林婉芸十分认真点头,又想到以她的年纪,在现代也只是学生,纪炀安慰:“不用太紧张,抽空研究就行。”
这东西也急不来,等成功一次,总会有第二次。
慢慢攒一攒,肯定有用到的时候。
两人定下这件事,纪炀更忙了。
前面是修桥跟种田,后面是提炼青霉素。
抽空还要去西边刘地,东边鲍地看看其他耕地情况,更是往鲍地更东边瞧了瞧。
那边还是灌江府的地方,属于另一个县,那大片空地,纪炀看着就眼馋,可惜不是太新县的地方。
几趟下来,还能听到隔壁今安县的八卦。
没有官府没有官印的知县到了那地方,那里还有仿照太新县设的县令。
人家那县令去年十二月当上的,如今已经二月下旬,还参考了太新县情况,没让县令跟裴县令一样,不懂事务,算是扶了起来。
一个在此地当了三个月县令的本地官员。
另一个是朝廷派来,没官服官印的官员,更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
不用多想,都知道他是什么处境。
偷偷躲在被子里哭都是有可能的。
等到三月中旬,纪炀陆陆续续收到汴京那边来信。
自然也提到这件事。
毕竟补办官服官印这种事,便是承平国开朝几百年也见不到啊。
更别说还是梁王派去的人。
林家一派自然嘲笑许久。
然后还说了派徐铭去的时候,梁王帮忙联系了凉西州的兵马,只要等徐铭安顿好,那边兵马就会过来帮忙。
如今看着,人家那边也不愿意动,少不得要提高条件,他们才会过来帮忙。
梁王不是不想派厉害的人物,可选了好几个,都被陛下打了回去,千挑万选,总算有个陛下跟梁王都各退一步的人。
纪炀收起信,那是不知道山贼的事,否则梁王现在就能把徐铭弄回来。
久居汴京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地方的琐事万千。
估计谁也没料到有这种事发生。
不过韩潇倒是说,其实徐铭如今的处境,在这灌江府才是正常。
以前派来的知县,多半也会被这样整治,更丢人的都有。
所以那些知县基本都会架空,要么实在忍受不住跟朝堂上书离开。
地方势力,确实太大了。
也就纪炀不同而已。
十几年来,也就纪炀从他们手中讨了便宜,还能安安稳稳的。
纪炀听着就笑:“韩夫子,你可别夸了,现在才到哪。”
两人说着,又去看石桥建设。
匠人嵇巡带着的七个人,他们先修的自然是刘地跟裴地之间的桥,谁让之前浮桥被砍了,一直无桥可用。
经过一个多月的设计规划,现在大桥图纸已经快完工,所需的石料陆陆续续被拉过来。
刘家人也没想到,需要的石料那样夸张。
饶是他们都费了不少事,还找了官府开条子,写明为何要买那样大的石料。
找到纪炀的时候,纪炀自然批得飞快,还让他们有空再来。
一听这话,办事的刘县丞连腹诽都说不出。
鲍地跟裴地之间的桥,图纸细节可能有差距,但用的石料必然差不多,所以也开始购买。
他们这边负责的人,自然是鲍主簿。
衙门里的刘县丞,鲍主簿被支开做这件事,自然是纪炀的手笔。
借着修桥,两人都被派去忙这件事,玉县丞跟卫蓝等人自然而然顶上。
这顶上之后,他们也很难回来了。
两人心里清楚,所以每次来衙门办差,都觉得自己这名头又虚了些。
可又能怎么办?
他们两个不参与的话,让刘家,鲍家派其他人过来?
裴家岂不是把他们整得更惨?
现在塞人到衙门的三家里,也就最面的裴县令地位还算稳。
有纪炀的示意,裴县令如今稳稳压着刘县丞跟鲍主簿,除开修桥的事之外,还有别的差事给他。
累是累点,但也表明裴县令依旧是衙门的人。
这让裴家自然更加卖力“压榨”另外两家。
纪炀见此,对裴家抠两家的油也睁一只闭一只眼。
无论从哪方面看。
如今太新县的局势已经重新划分。
之前是三家鼎立。
如今裴家跟着纪炀,另外两家倒是想合起伙,可他们又被分割到两地,怎么都绕不开中间的衙门。
可面对纪炀的时候,他又是无比和气,好像一丝恶意都没有。
他们怎么那样倒霉!
如果他们的知县是隔壁今安县徐铭那样的人就好了!
或者跟之前的知县一样,岂不是很好对付?
也就是纪炀,最难缠!
他们这样想,百姓们却高兴,每每看到知县大人跟知县夫人的时候,心里感觉都是不同的。
不管是其他家的佃户,还是给官田种地的百姓,全都欢迎纪炀他们。
谁让每次过来,不是问他们吃喝如何,又问他们需要什么,或者给他们赠药施医。
还给他们争取了修石桥时的饭食跟工钱。
现在看似是裴家在帮忙争取。
但百姓们又不傻。
不是新知县来了,裴家会那么好心?
百姓们就是这样淳朴,只要做了一点对他们好的事,他们就能铭记很久。
所以纪炀三地来回跑也不觉得累。
林婉芸更是把素竹等三个丫鬟,全都培训成大夫助手,简单包扎对她们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
别看累!
但充实啊!
眼看到四月,裴刘地的石桥终于开始动工,纪炀带着五姑娘,还有两个已经上学的孩子过去围观。
一路上,不少百姓都跟他们一家打招呼。
连裴县令都得了几句问候,这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如今的裴县令脸色没那样苍白,经常跑修桥的地方,还经常在三地之间来回跑,他如今皮肤比之前粗糙黑不少。
但精神却不错。
原因自然不用说,他如今已经算是有些实权的县令,更比之前自信,已经大不一样了。
为什么会变得更好,这理由自然不用讲。
肯定因为他前面的纪知县。
所以即使两人说是平级,每每出去,裴县令下意识落后纪炀半步。
贯穿太新县,乃至今安县的东水河,既然是几地百姓吃水用水的地方,也是几个地方百姓来往的拦路虎。
如今石桥修建,几个地方百姓便被连接到一起。
成为真正的一个县城百姓。
纪炀他们到的时候,裴地这边,以及对岸的刘地,不少百姓都在围观。
眼看建桥仪式就要开始,从西边竟然又来了队人马。
纪炀看着有点熟悉,凌县尉也道:“是徐知县?”
徐知县,不就是隔壁今安县知县徐铭?
不过一个多月,他都瘦成这个样子了?
但新官服到底穿上了,还不错。
徐铭明显沉稳不少,看见纪炀等人立刻下马,拱手道:“听闻太新县修桥,今安县特来庆祝。”
徐铭话说的还算圆满,周围太新县百姓也觉得骄傲。
看看,他们修个桥,隔壁县的人都来祝贺!
等知道这是知县的时候,那骄傲自然更多。
纪炀笑笑,这话瞒得了别人,但连凌县尉跟卫蓝都猜得到。
徐铭这分明是撑不住,借着祝贺的名义来求援了。
看来今安县的事情果然很糟糕。
纪炀拍拍他肩膀,笑道:“等修桥的炮竹放完,回衙门再聊。”
这话就是同意他的求援。
徐铭这次立刻听懂里面的意思,下意识点头,然后又朝纪炀夫人行礼。
这一个月,谁都不知道他怎么过的!
谁都不知道!
但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向纪知县求援?
而且徐铭隐隐觉得,纪炀,纪炀肯定会帮忙。
虽然这话徐铭没说,纪炀看看旁边的裴县令,再看看这位徐知县。
若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他也不要想知府的位置了。
天下之事,未尝不败于专而成于共。
合作的重要自不用说,若妒贤嫉能,岂不成了司马光说的专则隘,隘则睽,睽则穷。
意思是,专擅便会狭隘,狭隘便会众叛亲离,最后穷可以理解为困窘。
发挥每个人的作用。
于他,只会更有利。
纵然裴县令,还有这位徐知县能力尚且不够。
只要有这份心,总能成事。
能低下头来找他,已经是一种进步。
再说,他手里不是可以调动隔壁凉西州的兵马?
冲着兵马,都要扶一把。
韩潇看着,纪炀已经隐隐有些不同于寻常知县的地位。
他身后,一个七品县令,一个七品知县,按理说都跟他同级。
可全都乖顺站在身后,这怎么看都不同。
不过想到这是纪炀,似乎也能理解。
所以汴京那些人,是怎么认为,纪炀行,他们也行的?
想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