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去的话,趁着机会跟裴家主缓和关系,这仗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最后一句说到刘家主心坎里。
他也不想打啊!
他只想安安稳稳赚钱,当这里的土财主。
脸肿半边还没下去的刘县丞道:“新来的知县手段不俗,他从中说和,必然能把此事平了,不过出点钱,让裴家的傻子好受点。”
“再说,鲍家也在,吴指挥使也在。”
几个人劝裴家,给裴家家主台阶下,难道还不成?
他本就是想去找新知县的,现在正是机会。
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临过年呢,正是赚钱的好时候,什么事都不能聊吗,聊好了就行。
刘家家主想到纪炀的手腕,还有吴指挥使也在,咬牙:“走,去裴地的衙门看看!”
那太新县衙门,就是原来的裴县衙门。
改为太新县之后,他没怎么去过。
没想到头一次去,竟然因为这事。
真是牙疼,怎么那么多事。
他牙疼是真的疼,起床的时候磕掉半拉门牙,这会说话还漏风。
刘家家主赶到的时候,只觉得太新县衙门正厅暖和得很,里面甚至有谈笑风生之感。
不过仔细听听,裴家主并不搭腔。
但吴指挥使,鲍家主,裴家那个小侄儿当县令的,还有个陌生年轻男子声音。
最后一个,不会是新知县吧?
真这般年轻。
刘家主进去,纪炀正好抬头。
纪炀喝口茶,笑道:“这位便是刘家的家主吧。”
他坐得稳,反而是裴县令跟鲍家主起身相迎。
其他人各自做自己的事。
裴家主倒是跳着起身:“好啊!人终于到齐了!好好算算账吧?!”
人确实到齐了。
鲍家主在冰冷的正厅里待了一会,等吴指挥使跟裴家主来的时候才当着他们的面点起炭火。
等炭火烧着,纪炀进门,不等大家说话,先表示歉意,语气随和得很,好像更让他们等的人根本不是他。
吴指挥使并不多说。
裴家主倒觉得冷着鲍家,等他来了却燃起炭火这种小事很是受用,再有还是纪炀点醒他,否则不知要被当多少年傻子。
鲍家自然陪着笑脸,还有吴指挥使押着。
纪炀身边的凌县尉则在鲍家主身边以保护姿态。
到这时,鲍家主自然明白方才不点炭火的意思,而且还派人保护,看来他的投诚确实没错。
冷一会算什么,只要让裴家这个莽夫消气,这都不算事。
纪炀一来,场面立刻热络起来,后面又带了裴家的裴县令。
这会裴家主气也消了不少,再见裴小侄儿还把账目算得清清楚楚带过来,连他都能看得明明白白,数清楚这些年刘家,鲍家,到底吃了多少钱。
仔细看下,还是刘家不是东西。
看来他想打刘家,果然没错!
裴家主没看到,他侄儿抬头看了眼纪炀,这算得明明白白的账目,其实是玉县丞跟纪炀,还有五姑娘做出来的。
有他们三个出手,这东西不算难。
其中稍稍有偏向更为正常。
见此,裴家主虽然对鲍家主还是冷嘲热讽,好歹气消了些,更多火气只对着还未到的刘家。
纪炀知道众人表情,笑道:“本官来此不算久,也略略知道一些事情。三家已经在太新县如此之久,多少有些矛盾,咱们坐下说开了,也不耽误过年。”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
那这个说事肯定没问题。
纪炀又看向裴家主:“听闻裴家一腔热血,当初敌寇来的时候,也是浴血奋战过,果然名不虚传,裴家主当真一呼百应。”
这些词有些听不懂,但不妨碍裴家主觉得是好话。
他可是有几千私兵的人!
没看他身上还有盔甲吗!
好在裴县令拉了拉他,让他不要多说。
冲着如此明细账本,还有小侄儿通红双眼的份上,裴家主矜持点点头。
这位毛顺了,那场面可不其乐融融。
纪炀甚至让后厨去宰个羊过来,一会大家吃个羊肉锅子暖暖。
刘家来的时候,正是他们在讨论此地羊肉比汴京羊肉好吃许多倍的事。
“不知为何,此地羊肉格外甘甜,一点腥膻也没有。来此就爱吃这一口了。”纪炀笑着道。
夸自己家乡美食,谁都会给几分面子。
更不用说,纪炀这个汴京人都讲,此地羊肉好吃。
“您是没吃塞外的牛肉,稍微煮煮,直接沾盐巴,味道也很香。”裴家主刚说,又想到刘家每年都讨好般送来塞外牛肉。
自己之前还夸呢,原来是拿他的钱买的。
所以刘家主进门,他直接跳起来要打架。
刘家主是个能屈能伸狡猾的,张口就是:“配老弟,窝不似古意滴。”
他这一讲。
连裴家主都愣住了。
场面一时间十分尴尬。
等裴家主捂着肚子笑的时候,刘家主才意识到,他说话漏风!
那半颗门牙没了!
漏风!
刘家主既恼又气,偏生还发不了火。
“好个狗东西,门牙没了!说话连三岁小孩都不如!”裴家主只觉得气闷好了些,拍腿大笑。
在纪炀跟吴指挥使的带领下,屋子里众人忍不住笑出声。
现在正厅里,纪炀跟他的手下韩潇等人,吴指挥使自己,他底下的人还在骑马赶路。
再有鲍家主鲍主簿,裴家主裴县令。
更有加炭火加茶汤的小吏捕快,哪个不是充满快活气氛。
大家原本不敢明目张胆笑。
可知县大人跟吴指挥使都笑了,总不能找到他们头上吧?
刘县丞见此,赶紧站出来维护家主颜面:“我们家主是想道歉,他听到此事着急得很,实在不想跟裴家家主起矛盾,这才心急。”
刘县丞这话有些滴水不漏,表情更是严肃,语气也诚恳。
但如果不是顶着被裴家主打成猪头的半张脸来说,效果可能更好。
这会肿着半张脸来说,只能招来更大的笑声。
没办法,实在太滑稽了。
纪炀也没想到,刘家万般手段还没施展,竟然有这么一遭。
他领着众人说笑聊天,本就是想让最后来的刘家无所适从,没想到这俩一个缺门牙,一个肿半张脸,更是让他们手足无措。
再精明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紧张片刻。
刘家主几乎要咬碎牙,但门牙空落落的,让他心里也不安稳。
他精明大半生,难道在这上面要失了阵脚?
众人笑够之后,裴家主已经坐下来,美美吃口茶,刘家老狗,你也有今天。
鲍家被冷遇,新知县的优待,吴指挥使安抚,裴小侄儿忠心为他,再有刘家吃瘪,裴家主杀红了的眼终于回归片刻平和。
但有些账,必须要算!
账本被甩在桌子上,裴家主直接道:“虽说咱们三家之前不怎么来往,但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呢?你们联合我家内鬼,来坑我的钱,坑我的粮?”
“怎么?哪次敌寇过来骚扰,我没去帮忙?”
你那是去帮忙吗?你的人一去,哪家能得安生?
这话自然不能讲。
毕竟他们确实坑银子了,这银子还不是个小数目。
要数起来,几家都有烂账,以前默契不提,顺便坑最蠢的。
可如今?
众人看向纪炀。
纪炀只听两人吵,还在认真喝茶。
鲍家主适时道:“要不然还是请知县大人定夺,如今三县合一县,知县大人才是主事。”
鲍家不愧是最上道的。
吴指挥使不吭声,只见这场面他如何收场。
收不好那是要打起来的。
今日不给个合适的处理方法,谁也按不住裴家主。
纪炀笑:“定夺不好说,只是有个疑问。”
众人看过去,纪炀揣着明白装糊涂:“唯独好奇,既然鲍家从裴地送粮到刘地,那这些粮食哪去了?”
“百姓吃了?不会吧,三家大部分的粮食都运过去,刘地两万多百姓吃得完?”
“卖了?那送来的账册上怎么没看到数额?”
玉县丞适时递上刘地的账册,怎么翻都找不到啊。
“六年的账目,竟然一笔也没有。”
“刘家主,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
从黑市卖出去的,怎么会在官方账目上有记?!
可黑市的事能说吗?
当然能。
在太新县任何地方都能说,这甚至不是秘密。
可此处是衙门。
面对的人,是朝廷派下来的知县。
别说刘家主了,就连生气的裴家主也闭嘴。
连他的脑子都想到,自己方才还提到塞外的牛肉?
塞外的牛肉!
如今明面的关市已经关闭一二十年!
怎么会有塞外东西流通?
这事闹出来,那就是走私货物,私通敌国的大罪!
谁都保不了他们。
朝廷还有合适的借口来整他们。
一时间,众人冷汗津津。
在裴县令的示意下,裴家主终于明白,此事不好在衙门分辨的。
刘家主也一时失神,
换了别的时候,他必然不会犯这种错。
可裴家几千私兵相比,大军压境,谁人不慌。
等纪炀放下杯子,抬抬手:“算了,今日过来,也不是说这事的。”
???
不是说这事?
那说什么?
不是裴家跟刘家要打起来,所以你来调停?
吴指挥使也抬头,他忽然想到,纪炀派人过去找他们的时候,只讲请他们过来说事,并未讲什么理由。
刘家主这边也一样。
鲍家主不用讲,他是不请自来。
包括方才纪炀只是说知道三家有矛盾,具体什么矛盾,半个字都没提。
什么叫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今日算是见到了。
众人反应过来,眼神全都是一言难尽。
看你年纪轻轻,演技怎么那样熟练?
不过他不提那什么卖粮的事,不问三个地的粮食是吃了还是卖了。
那就是好事,就是网开一面。
吴指挥使头一次开口:“敢问知县大人,你召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吴指挥使难得有些真正火气,这会都不骂人了。
纪炀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纪炀笑着对旁边吴指挥使道:“我说的矛盾,就是修桥的事啊。”
“方才鲍家主也说了,三县合一,很多事都要做主。”
“最近四处查看,发现三个地方合一个县,却被河水挡着,鲍地到裴地的浮桥还好,怎么刘地到裴地的浮桥给毁了?”
“刘家的,你说说怎么回事,可对得起百姓,对得起来往行人?”纪炀语气虽不严厉,但明显带了斥责,“那浮桥建时,裴地也有出力。”
“此事,自然要跟裴家道歉,跟百姓道歉才是。”
等会。
知县借着浮桥的事,在给他讨公道?!
当了许久冤大头的裴家主大喜!
裴县令又低声说了几句,裴家主立刻拍桌子:“对啊!那是咱们两家一起建的,你给毁了!说!怎么处理!”
“承平国律法,私毁交通可是重罪!”
裴家主哪懂什么私毁交通之类的话,自然是裴县令低声给的主意。
所以这会裴家主看向裴县令眼神愈发欣赏。
不错,自己这侄儿出息了,既算明白了账,还给他出谋划策,不比什么狗屁军师好!
新知县还明显向着他,裴家主自然高兴。
裴家主都看出来的事,刘家主也看了出来。
而且把黑市买卖事情降级成私毁浮桥,罪名轻了不知多少倍。
再想到鲍家做过的事,他哪有不懂,立刻对裴家主拱手道歉,道个歉而已,这有什么。
刘家主努力让自己说话不太漏风:“裴家主,那事我们也是不知晓的,都是底下人贪财,今日回去,必然将家里那些人处置了,您看怎么样?”
“实在不行,您亲自处置那些贪钱的人,把他们家产全都没收,如何?”
所谓底下人贪财,肯定是推出来的替死鬼,所谓赔偿家产,肯定也不够数额,估计相差甚远。
六七年的时间,一年十万两,也就六七十万两银子,这能回来几万两都算不错的。
可这个态度让裴家主还算满意,钱的事慢慢再讨要。
面子呢?
鲍家,刘家,耍着玩他?
面子不要的吗?
没等裴家主再说,刘家主就对纪炀拱手道:“听闻知县大人在商议建石桥的事,如今浮桥被我手底下人无意中毁了,为表歉意,刘家愿意跟鲍家一样,把桥给修好。”
纪炀笑着点点头,反而对裴家主道:“鲍家之前说,他家愿意出全资,在鲍地跟裴地之间修座石桥。如今刘家也同意出全资来修,那裴家作为苦主,不必出这个钱,你看如何?”
修桥?
还是两处桥?
再傻的人都知道修桥的作用。
而且看着这两家出血,他哪有不同意的。
只是这事,跟他又有什么天大好处?
他们裴地可是有官道,直接通向灌江城的!
吴指挥使也觉得,不过修个桥,只怕安抚不了裴家主。
不仅吴指挥使这样想,刘家鲍家更这么认为。
纪炀继续道:“但开年之后,我这边事情只怕极多,想着官田开耕要耗费不少精力。这事让裴县令监督如何?”
“由裴县令领着,让左右两边的刘家,鲍家,务必把石桥修好,最好能撑个百年千年的,不枉费最近的辛苦。”
旁的裴家主没听到。
但裴县令监督!
他听到了!
他家侄儿监督,不就是他监督?!
爽啊!
刘家鲍家在他眼皮子底下干活?还不整死他们。
务必要让他们出钱出力,把石桥修得宽宽的。
如今那钱到不了自己手,也别想安安生生放他们口袋!
眼看裴家主狂喜,已然想好怎么整治这两家。
鲍家主跟刘家主对视一眼,忍到修桥结束,这件事也算了了,其实还算划算。
可出钱出力,再被裴家监督,心口老血就要吐出。
但不答应?
不答应知县拉着吴指挥使不管,真让裴家打过去?
那他们两家损失更多。
两人在裴家主狂喜中点头,玉县丞笑道:“既然点头了,那把官田的契约也签了吧。”
“三地都有咱们知县的职田,今日凑事,一起定下。”
“知县大人年后要忙的,可不就是官田的事。”
等会,方才纪炀说,他年后要忙官田,所以把这事交给裴家。
竟然不是借口?
而是话中圈套?
他们既答应了裴家监督他们修桥,又答应了知县忙官田?
就连裴家主也目瞪口呆,他刚刚还在占便宜,怎么这会?
纪炀笑眯眯道:“是了,只有官田这一件事要忙,否则本官定然要看护修石桥的,这也是大事。”
不让我忙官田,我可要管修桥了。
你们愿意让裴家看着修桥,还是我看着?
你裴家愿意自己管,还是同我一起管?
这种选择题,应该非常好做。
纪炀的本事,众人心知肚明,他看着修桥,只怕还会节外生枝。
此刻鲍家刘家只想赶紧把桥修了完事,根本不想让纪炀掺和进来,一个裴又锋已经够难缠了。
至于官田?
虽然肉疼,但不给好像不行。
可那些地怎么好让出去,虽然当时没出钱,但他们都耕种很久了!
纪炀适时道:“听闻三地都有空着没耕种的官田,只要把没耕种的划过来便好。”
“已经开耕过的良田,继续租给你们,只是之前的契约在大火里损毁,需要再补一份。”
打个巴掌要给个甜枣。
纪炀无意直接要良田,只要没开耕,或者撂荒了的土地,总让三家滴血的心停了停。
可后面说补契约。
这既是承认他们确实租种了,但重修补契约,便说明这契约要有期限。
好处是纪炀承认他们的租种,坏消息是,有截止日期,等日期一到,官府便能要回去。
一环套一环。
只有裴家主还在傻乐,拉着裴县令嘀咕怎么整那两家。
裴县令压住心里震惊,低声出主意:“可以按照官府最严苛的要求来管。”
“规定每日要给工匠劳役多少银钱,还要规定大家劳动时间,超过就去罚没这两家。”
“住宿,衣衫,吃喝,全都按最高标准。”
“如此一来,咱们既能讨百姓的好,还能让两家出血。”
裴家主盯着自己远房侄儿。
厉害啊!
好主意!
他们距离吴指挥使近些,也就耳聪目明的指挥使听到他们的话。
吴指挥使一边听,一边看向纪炀,心里感慨已经止不住。
不愧是武侯孙儿。
今日这一招,确实妙极。
那边玉县丞跟韩潇带着人让刘,鲍两家先签修桥契约,契约上对两家溢美之词毫不吝啬。
好像他们就是修桥铺路的大善人,纵然他们两个,脸色也缓和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接下来荒芜官田的数额跟耕种官田的契约一一签署。
裴家自然也在其中。
裴家主这会正乐,反正给的是他家不种的地方,这又有什么了,签!
今日这事!他算找回一些场子!
吴指挥使看着,纪炀虽跟裴家还不亲近,却拿着裴家的私兵打压另外两边,条件卡在要爆发,但还能忍的界限。
又知道他必然不会看着裴家真起兵祸,所以带了个他来管着裴家。
等人都到齐了,纪炀再把众人聚到他的地盘。
一顿茶汤,他想办的事全都成了。
只有自己?
把自己从那么远的地方弄过来?
他手下这会还在路上狂奔!把他的马儿累成什么样?
纪炀微微一笑,自然没忘了这位,见下面几人苦着脸签契约,同右侧的吴指挥使笑道:“吴指挥使一路前来,实在辛苦。”
“边关那边的弟兄们也寒苦得很。”
“指挥使在县城稍等两日,我家即将送来一百多头羊,还请指挥使带回,当做过年的年礼。”
一百多头羊?
吴指挥使挑眉,这天寒地冻,喝羊汤再好不过。
他的弟兄们好久没有大快朵颐了。
这前送粮,后送羊,还送给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谁不笑纳?
也罢,这一趟没有白来。
等会,怎么这会都闻到羊汤的味道?
纪炀抬抬头,笑道:“看来羊肉锅子已经做好了,汴京的吃法,配上本地上好羔羊肉。诸位,请吧?”
惊慌一整天,吵了一两个时辰。
这会谁不饿?
别说他们,终于赶到此处的吴指挥使手下,手里也被塞了熬煮好几个时辰的羊汤。
怎么回事?
不是劝架的吗?大家怎么都吃上?
管他呢!
先吃了再说!
纪炀笑着布菜,看了看玉县丞拿下的契约。
不错,千亩荒地,两座不要钱的巨型石桥,一个白来的监工。
开春之后,他们真的会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