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中 第十五章 君愁我亦愁(2 / 2)

女捕头 爱默丁 14192 字 12个月前
🎁美女直播

很不幸,他们遇见了后者。

这是苏缜遇见夏初以来吃过的最不好吃的一顿饭,不过他也不太在乎,咬着像劈柴一样的鸡肉,仍然可以吃得很斯文。

夏初那边心不在焉的全然不在饭菜上,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很多散碎念头,时不时抬眼看看苏缜,目光复杂。

苏缜终于被她看得起了疑心,放下筷子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在想什么?”

夏初赶忙垂下眼摇了摇头,扒了一口饭塞住自己的嘴。

她想的事情没法说,虽然她特别想知道。

刚才苏缜那个亲昵的动作好像点醒了她心里的某个念头,再回想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让她忍不住去揣测苏缜是不是喜欢自己,并为此心跳得一塌糊涂。

身为女子,她真希望苏缜是喜欢自己的。能被这样的男人喜欢,简直做梦都要笑醒了,可事情难办在,她现在是个男的啊!

她总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人家是弯是直,就算问了,结果也是可以预见的荒唐。

如果黄公子是因为喜欢男人而喜欢她,那她算不算感情欺诈?如果人家是个直男,那她又算不算把人家掰弯了?左右都不对。

而更糟糕的结果是,不管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其实都跟自己没关系。自己在这儿完全是自作多情,想太多。

苏缜看夏初表情变换,好像是有什么事在心中犹豫不决,便也跟着担心起来。前思后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心地问道:“夏初,是不是我给你造成什么困扰了?”

夏初被他说中心事,脸腾地一下红了,愣了片刻后灵光一闪,用了个迂回的办法问道:“倒也不是。我就是在想……黄公子娶亲了吗?”

“我……”苏缜稍稍地移开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太想面对这个问题,须臾,才开口回答道,“还没有……”

夏初还没来得及体会出自己听到这个“没有”时是什么心情,就听苏缜继续道:“不过,快了。”

“哦……”夏初木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忙撑起笑容道,“已经定亲了是不是?恭喜恭喜,能嫁给黄公子的姑娘真是好福气!那个……结婚的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去呀,哈哈。”

苏缜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夏初,突然特别想告诉她这没什么好恭喜的,那只是他作为皇帝必须要做的事而已,他一点儿都不想要。他想告诉她,这辛苦争来的皇位,万人仰止的身份有多累,有多孤单,有多束缚,就像黄金的枷锁,华丽而沉重。

如果他有得选,他还想像上次那样,拉着她奔向夕阳里的某个地方,张开双臂揽清风入怀,说说话,哪怕就是静静地坐着也是好的。

但是不行。他的心情,在所有知道他身份的人面前,他不愿意说;唯一他愿意倾诉的人面前,却又碍于身份的隐瞒而不能说。这真是矛盾的事。

夏初那边还在说着话,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了,笑得脸皮直发僵,但苏缜就沉默地坐着,也不把话接过去,尴尬得她直有点想哭。

“黄公子。”夏初说不下去了,润了润发干的喉咙,道,“你,你说句话。”

苏缜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说什么?”

“说……”夏初看了他一眼,稍稍低下头去,抹了抹自己的手指,“说什么都行。比如……你什么时候成亲,娶的是谁家姑娘,漂亮不漂亮……都行。”

沉默了片刻,苏缜道:“你说你明天要离京?去哪儿?”

“啊?”夏初脑子被闪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勉强一笑,不知是因为终于有了话题松了口气,还是因为岔开了话题而失落,“去一趟梁城那边,查案子。”

“梁城?在京兆郡,倒是不远。那边出了什么大案子吗,需要你跑过去?”

“没有,还是广济堂的那个案子,有点情况需要了解,等不及了。”夏初用筷子戳了戳面前硬邦邦的鸡肉,“我还挺期待的,来了这么久还没离开过京城呢。”

“没离开过京城?你不是从很西很西边的地方来的吗?”苏缜似笑非笑地问她。

夏初惊了一下,赶忙坐直了身子道:“那不一样,埋头赶路的心情……而且一路上……对了,不知道梁城有没有什么特产,回头我带礼物给你。收了你不少东西,我总得表示表示。黄公子想要什么东西吗?或者好吃的?”

“都好。”苏缜笑了笑,没有拒绝。

夏初想,苏缜送给她的都是她恰好需要的,可是他又需要什么呢?也许是一份庆贺新婚的贺礼吧。这么好的男人有主了,但就算没主,也不会是她的。

夏初心里感伤淡淡的,可不管是浓是淡,这份感伤也根本无从安放。她默默地嘲笑了一下自己,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顿饭,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气氛不冷不热,夏初有心活跃一点儿,但自己的情绪本身就有点沉甸甸的,又哪里活跃得起来。她越是想表现得自然,就越不自然,好像每个笑容都显得很浮夸似的。

夏初真是讨厌死今晚的自己了,也怕这样的自己会让苏缜觉得讨厌。到最后,小心翼翼地竟不太敢说话了。

吃罢了晚饭,夏初回了家。苏缜坐在马车里手支着下颌,隔帘看着车外的街巷。

天已经黑了,过眼也只能看见稀稀落落的门灯,昏昏欲睡般缓缓向后,无端的就让人觉得沉闷。

回到宫中,苏缜先去了御书房,站在书案边随手拿起一封折子来,打开一看,是礼部呈上来的关于大婚纳采礼的清单。他皱了皱眉头,又把折子合起来放了回去。

安良正让人端了茶进来,看见苏缜的表情后,轻声道:“皇上,今儿就别看折子了,早点儿安寝吧。”

苏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却站着没动。安良想了想,以为是夏初那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皇上烦心了,便小心地道:“皇上最近事务繁杂,若是出宫去也不得开心,倒不如多歇一歇,龙体为重啊。”

苏缜回头想对安良说点儿什么,可安良一个太监,他又觉得好些话不该说,不能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不开心,是因为看出夏初有心事。他不知道她的心事是否与自己有关,也辨不清自己究竟希不希望与自己有关。

今晚的一切似乎都不太对,或许安良说得对,如果出宫也不得开心的话,得空还不如多休息休息。但是不出宫,要怎么见夏初呢?

苏缜沉默地接过茶盅来,刚送到嘴边就愣住了。

不对,这里面似乎有什么概念被自己给偷换了。

从前他出宫时,都是挑不太忙的日子,偷得浮生半日闲。可他今天批了一天的折子,与吏部、礼部还有尚书省的大臣说了许多的话,他那时明明已经很累了。可他就是想出去。

他想看看夏初明朗的笑容,想听他叫自己“黄公子”时的声音,想看他戴上自己送她的帽子自得的神情,想看他说起案子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随意地吃点东西,随意地聊聊天……

好像就是这些。好像想起这些就让他觉得愉悦。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宫就等同于了去见夏初?从什么时候开始,去见夏初就等同于了快乐?

往日里夏初高兴,他便也高兴;今天夏初沉闷,他便也沉闷。夏初拦着他进门的时候他心情失落,夏初请他进去他又欢喜起来。

他的情绪什么时候竟不知不觉地被夏初给左右了?为什么就被她给左右了?

苏缜端着茶盅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不可置信地笑了一下,反手叮的一声将茶盖盖上,扔回了茶盘里。动作有点重,把那端茶的小太监吓了一跳。

安良赶紧把那小太监给支了下去,轻声地问道:“皇上……是不是累了?”

苏缜犹自出神地站在龙书案前,就像没听见似的。安良悄悄地探头瞄了一眼,见苏缜表情有些怪异,像是笑又好像没在笑,眼睛盯着一个角落,仿佛那个角落能给他什么揭破世间玄妙的答案一般。

安良没见过苏缜这样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各种话滚到嘴边又都给咽了回去。长久的沉默,让他后背如芒刺针扎一般,难受得要命。

过了不知道多久,苏缜才动了动,抬手缓缓地放在那摞奏折上,手指微微地敲了敲,随后将刚刚那本被他扔回去的纳采礼清单抓在了手里,大步地走到了书案后。

安良忙上前两步候着,苏缜却没用他,自己注了点儿水到砚台里,拿起朱墨胡乱地研开,抄起笔来在折子上走笔游龙地一挥,然后扔给了安良:“交礼部。”

“皇……”还没等安良的那个“上”字说出口,苏缜已经将笔掷下,逃也似的走了,给了安良一个看不清的背影。

安良咽了咽唾沫,小心地把折子翻开看了一眼,见苏缜批了两个字:速办。墨研得不匀,落笔也很用力,笔锋都有点飞了。他拿着那本折子愣了好一晌,心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转天一早,夏初就背着小包袱去了府衙,跟常青去府衙马厩各找了一匹马,虽然她的这匹没有蒋熙元的那匹漂亮,但也还算顺眼,很好欺负的样子。

常青跟她牵着马一前一后地走出来,道:“头儿,你这是没睡好啊?”

“激动的。”夏初随口说着,把马牵到上马石旁边,踩着镫子坐了上去。这匹黄马上下地点了点头,又甩了甩鬃毛,把夏初弄得有点害怕。她回头对常青道:“你骑术怎么样?”

“一般般,能跑快马。”常青也坐上马去,把缰绳往起一拉,拍了拍马脖子,“哎,虽然我不是跑江湖的,但好歹咱也是捕快,骑马这事儿算是必备的技能。没事儿,头儿,您跑您的,我能跟上。放心。”

“不是……”夏初哭笑不得,“我是说,路上你跑慢点儿,照应着我一下,我其实不太会骑马。”

“啊?”常青愣了愣,“您这是逗我呢吧?”

“谁有空逗你啊。我这是第二次骑马,上次骑的是蒋大人那匹,而且大人还一直在旁边教我。”

“那您就要去梁城?!别了,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就带个捕快去,该查该问的一准不会漏下。别回头路上您再摔了,我可担待不起。”常青说着就要下马,被夏初赶紧给拦住了。

“一回生两回熟,我要不骑岂不是永远都不会骑了。捕快必备的技能,我哪能不会,你慢着点儿就是了,没事!有事也不用你担着。”夏初觉得这就跟拿了驾照要上路一个道理,紧张归紧张,过去就好了。她技术虽然不好,但是胆子大,马这东西又不是车,人家马自己还能有个判断呢,不会往树上撞的。

夏初深吸一口气,回忆了一下蒋熙元的骑马教学课,挺直了身板一夹马腹喊了一声驾,这黄马还算听话,甩着尾巴起步了。

一直到出了城门都很平稳,夏初和常青都放下心来,到了城外官道上,夏初胆子也大了一点儿,便扬鞭打马开始跑了。

马跑得不算很快,一直到中午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两人在官道旁一个庄户的食肆里简单吃了午饭。下马的时候夏初因为夹马夹得紧张,觉得腿都软了,走路直有点儿打晃,手心全是汗,胳膊也因为一路的紧绷而肌肉发酸,拿起筷子来都微微地发颤。

常青瞧着就乐,一条腿翘在长凳上,咬着个馒头呜里呜涂地说:“要我说,不歇这一晌可能还好,歇这一会儿下午再继续跑,恐怕就吃不住劲儿了。我第一次骑马跑远路就是这样,最后都是拿胳膊肘勒缰绳才勒停的。”

夏初不以为意地道:“饿啊,要是不歇着吃饭,别说用哪勒停马了,保不齐半路就头昏眼花地栽下来。没事,这就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造成的肌肉紧张,揉一揉就好了。”

吃了饭,夏初就跑到外面压腿松肌肉,浑身乱颤了半天,觉得差不多了才翻身上马。可一坐到马上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姿势恢复到骑马时的状态就开始觉得酸疼。可常青那边已经打马起步了,夏初只得咬牙跟了上去。

因为没力气,所以骑马的姿势也松散了很多,她的黄马像没了束缚似的,跟着常青的马开始狂奔。夏初开始害怕起来,喊了常青一声但常青没听见,也只好继续扛着。

按上午的进程,他们大概得酉时才能到京兆郡,结果下午快了不少,未时二刻不到就到了京兆郡的管阳城了。常青停下马准备打听一下喻温平所说的那个福来客栈,刚跳下马,就听见身后一声短促的叫唤。

回头一看,见夏初正在那匹黄马旁边的地上坐着,手捂着脚腕,脸埋在膝盖里一声不吭。常青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蹲在夏初旁边:“头儿?怎么的了这是?”

夏初摆摆手,半晌才抬起头来,抽了一口冷气道:“脚往镫子里塞得太实了,下马的时候没撤出来,被马镫子绊了一下,栽了。”

“我就说嘛!”

“你说什么说!路上喊你你也听不见,我的马就跟着你的马一路狂奔,说好的跑慢点儿呢?说好的照应着点儿呢?”她指了指常青,把手按在他肩上,“扶我起来!”

常青无奈地点点头,拉着夏初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得,是我的不是,您走两步瞧瞧,看有没有哪儿伤着了。”

夏初走了半步,右脚没事,被马镫子绊住的左脚却落不了地了,一着地脚腕就跟断了似的。她把手探进靴子里面按了按,觉得好像是肿了。

“扭了是不是?”常青问她。

“是。”夏初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愤愤地说,“你说回去我是不是得找个算命的看看啊?我是不是走路踩着什么不该踩的了,怎么光伤脚呢!以前天天练功夫也没怎么伤到过,这倒好,左脚伤完伤右脚。”

“我看人正过骨,来来,我试试。”常青摩拳擦掌地就要扒她靴子,被夏初一掌给推到一边去了:“你再给我掰折了!筋骨这东西是随便正着试试的吗!”

“那得嘞,咱也先甭找什么福来客栈了,趁着城门没关赶紧进城找个跌打大夫去吧。”常青说着又把夏初给拽了起来,夏初脚一沾地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常青一个人牵着两匹马,还搀着夏初,原本以为的帝都捕快策马入城风光全没了,狼狈得不行,一路絮絮叨叨地进了管阳城,打听了半天总算找了个医馆。

夏初伤得倒不是很厉害,就是扭到筋造成的水肿,只不过脚踝肿得像个小馒头,瞧着挺吓人的。

给她治伤的老大夫的嘴比常青还碎,一边给她揉淤血一边抱怨今年药材涨得厉害,说他这小医馆入不敷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吃饭不易云云。

夏初被他念叨得直不好意思,咬牙忍痛地敷了药,不住地道谢不说,临走还多给了人家一钱银子,弄得常青直冲她翻白眼。

出了医馆时酉时已过,夏初拎着一小罐膏药金鸡独立地站在街上,让常青去打听一下哪有便宜的客栈。

常青笑她不懂府衙的规矩:“出门办差哪有自己花钱住客栈的啊?咱是官差,要么就是去驿站,要么直接去当地衙门借住。”

“那……驿站和衙门哪个比较好?”

“衙门啊!咱是西京的官差,咱顶头上司蒋大人可是京兆郡郡守的上司呢,去衙门肯定好酒好菜地招呼。头儿,相信我,没错的!”

夏初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行,那就听你的了。”

虽然是跟着常青往当地衙门去投宿,但夏初也没觉得事情会像他说得那样。毕竟她只是个没官品的捕头,就算是从西京过来的,顶多人家就是客气点儿罢了。她路上还嘱咐常青别瞎摆威风,回头让人背地里说出什么不好听的,也给蒋熙元丢人。

常青敷衍地点点头,笑了一声没多说。

等到了衙门,夏初这才见识到了什么叫京官,什么叫靠山,什么叫狐假虎威。

捕头这种官职虽然不入品,但架不住她能在蒋熙元面前露脸,而蒋熙元身份的威力之大,简直让夏初受宠若惊。

听说西京的捕头跛着脚来管阳城办差后,衙门里值班的捕快腰就一直没直起来,高接远迎地把他们请进来,把能叫的人都给折腾起来忙乎,给他们安排了客房,起灶烧水,差杂役去酒楼里定了上好的酒菜过来,又赶紧去给管阳城县令报了信儿。

夏初连说个不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管阳的捕快用软轿抬进了待客厅,还要去给她请个郎中再看看脚,被她死说活说地拦下了。

夏初暗暗咂舌,她一个捕头到这儿都是如此待遇,蒋熙元来的时候得什么样呢?会不会被烧高香供起来,再摆上两个猪头啊?

她跟蒋熙元处得熟了,虽然知道他的身世背景不得了,但打心里却从来没当他是个人物。这种感觉,就像在街边烧烤摊认识了个穿人子拖的大哥,然后又忽然在奥斯卡红毯上发现对方一身爱马仕在招手微笑一般。

有点错乱。

直到酒菜摆上桌,夏初还处在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里。

常青冲夏初嘿嘿地乐,眉毛乱飞,跷着二郎腿一派大爷的模样,被管阳捕快捧得十分受用。夏初当小人物当惯了,极不习惯这种被人捧着的场面,坐在那儿比管阳捕快显得还紧张,饭菜都咽不下去了,最后索性把一切都推给常青,自己只管埋头吃饭。

常青是个能混的,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本领极强,就着酒菜一通乱盖,把他们来京兆郡要办的差事说得大有保家卫国金戈铁马之势,唬得人家一愣一愣的。

“瞧见没有,这是我们夏捕头。别看年轻,那可是蒋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蒋大人是什么人不用我多说了吧,他能随随便便地提拔人吗?”常青竖起大拇指来伸到夏初面前,被夏初一巴掌拍走。

“看见没,夏捕头那真是兢兢业业做事,不图名不图利,为什么?”

“为什么?”管阳捕快问道。

“你看你们这觉悟就不行了吧。什么叫国泰民安?国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无外忧无内患;民安,那就是百姓安居乐业啊!百姓怎么安居乐业?还不都靠咱做捕快的保一方平安!你们以为捕快就是随随便便一个差事吗?那也是身负社稷重任,为皇上担着一份责任的!”

“是是是。”管阳捕快十分受教地点着头,又看向夏初,“夏捕头,厉害厉害。我们也是听说过您的事儿的,今日得见更是受教。”

夏初呛了一下,用手肘推了推常青,让他差不多得了,别回头明天县令再让她留下来做个劳模报告。

常青闪了闪身,笑道:“来,帮我把酒满上。”他端起酒盅来喝了一口,一指夏初的脚,“我们夏捕头脚都伤了还来坚持办案,这种精神你们可得学着点儿。受教,那不是就嘴上说说就行的。”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个声音道:“又伤了?”

夏初正塞了一口菜进嘴里,一听这声音就愣住了,抬头往门口一看,就见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步履很急,眨眼的工夫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夏初鼓着嘴抬头看他,含混地说了句话。蒋熙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弯唇一笑:“又让车轧了?”

“无息……”夏初说。

“什么?”蒋熙元没听明白。

夏初赶紧嚼了几口把菜咽下去:“不是,下马的时候摔了一跟头,扭着了。”

“你骑马来的?!”

“那不然呢,走着?”夏初耸了耸肩膀。

旁边跟着蒋熙元一起过来的刘县令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小子就这么跟蒋熙元说话?那可是蒋熙元啊!这位西京捕头别是蒋熙元的什么亲戚吧?思及此,心中便警醒起来,给夏初打了个“不能得罪”的标记。

“你那骑马技术,只扭到脚真算是万幸了。”蒋熙元回头看了常青一眼,他觉得常青有点面生,叫不出名字来,直接道:“你就没拦着点儿?”

常青从蒋熙元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正襟危坐了,此时被他一问,忙道:“拦了,但是没拦住。头儿心里记挂着案子……”他看了一眼蒋熙元的神色,顺嘴一个马屁道,“也记挂大人您。您不在西京,我们破案明显没有您在的时候那么顺遂了。这不是知道您来京畿了吗?路上我还想着会不会碰着您呢,结果就还真遇上了,这真是……”

蒋熙元伸手一拦,没让常青再说下去,不过心里是十二分的舒爽,尤其是那句“也记挂大人您”。他撩起衣摆坐下来,对夏初道:“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嗯。”夏初点了点头,“没事,您忙您的,我们查完案子就回去,应该用不了多久的。”

蒋熙元一噎,瞥了她一眼,忍不住道:“那你是打算甩开我在京畿查案了?”

夏初把筷子放下,奇道:“大人这说的什么话?怎么叫甩开你查案呢?我这不是……我是……”她想了想觉得不对,“是大人你先离京的啊!怎么就成了我们甩开你了呢?”

“那现在你不是来了吗?你知道我在京畿,来了也不打算打声招呼是怎么的?怎么说我现在也兼着司法参呢。”

“京畿这么大,我怎么知道大人你在哪儿?要是非得打了招呼才能查案,我是不是还得花七八天的时间先把你找到啊!那我还何必跑这一趟呢?”

“有你这么跟上司说话的吗?”

“上司也得讲道理啊!大人你不能一说不过我就摆身份。”

刘县令不知道蒋熙元和夏初一贯这么说话,还以为他们这就是要吵起来了,脸都白了,赶忙劝和道:“大人,夏捕头,二位有话好好说,吵架多伤和气,都是为了公事,为了公事嘛……”

夏初和蒋熙元一起看了刘县令一眼,看得刘县令莫名其妙。常青忙起身道:“刘县令,没事没事,我们夏捕头就是脾气直一点儿罢了,您别担心。”

脾气直?刘县令抽了抽嘴角,心说这哪是直的问题,简直都开刃了啊!按说蒋熙元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啊,前几天还把张郡守给斥了一顿,怎么这会儿容忍度这么高呢?

蒋熙元缓了缓心里的郁闷,指着她的脚道:“这模样你还怎么查案?”

“脚瘸了嘛,又不是脑子瘸了……”夏初咕哝了一句。

刘县令怕他们再次交锋,自己的心脏承受力有限,赶紧接过话茬儿道:“蒋大人,夏捕头,既然是到了管阳城了,那我们自然没有不配合的道理。呐,我这衙门虽小,但几个捕快还是调得出来的,夏捕头这伤了脚不方便,要查什么只管言语。管阳的捕快自是没有蒋大人手下的好本事,但至少地头熟。”

夏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扔下蒋熙元不再理会,客客气气地对刘县令把他们要查的事情简单地说了说。

“福来客栈的掌柜,还有见过喻温平的伙计,麻烦您给请过来一下。梁城那边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都是京畿的地方,我与那梁城县令还是同科的进士呢。”

“那就麻烦您了。梁城外有个叫柳家堡的地方,我要查的喻家据说在那有个庄子。”夏初回头指了指常青,“到时让他跟着去一趟,该问什么他都是清楚的,若有疑问再带人过来就是,您看可以吗?”

“没问题。”刘县令笑了笑,对旁边的管阳捕快道,“都听清楚了?明儿先去福来客栈找人,回来拿着我的信笺去趟梁城。这边你好生照应着。”

说完,刘县令又对蒋熙元拱手道:“蒋大人,您看这安排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你给我在这儿也安排个地方住。”蒋熙元道。

刘县令愣了一下,随即赶忙应下来,又寒暄了几句便出去安排了。

夏初吃美了,心情舒畅,揉揉肚子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准备回房间去洗洗睡了。这一天跑马下来浑身酸疼。

常青要过来扶她,却被蒋熙元眼疾手快地给抢了过去。常青手在半空里支了一会儿,才悻悻地放下去,瞧着蒋熙元和夏初的背影,脑子里忽然冒出“般配”二字来。想了想觉得不对,便晃着有点喝蒙的脑袋,转身走了。

天黑以后的衙门内院挺安静的,没了旁人后,蒋熙元倒开始不自在起来了,手扶着夏初的胳膊,心里扑腾得厉害。

刚才他正在跟刘县令吃饭,听说他来了之后放下筷子就过来了,一路上激动得手心直冒汗,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来了!他是不是来找我的?他应该不是来找我的,万一他就是来找我的呢?可万一他不是来找我的呢……

他设想了很多方案,自己应该怎么说怎么做,但一见面听说他又受伤了,那乱七八糟的想法便都抛在了脑后。

现在夜深人静,他格外想念的家伙就在眼前,那种让他感到混乱的情绪便又上来了,但设想好的剧本却早就跑偏到不知哪里去了。

他手里抓着夏初的胳膊,有一种想要甩开他潇洒离去,又想拽过来抱进怀里的纠结感,左右为难,两头鄙视,自己与自己争斗得不可开交。

夏初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胳膊疼,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蒋熙元捏自己胳膊捏得骨节都发白了,不禁咝了一声:“大人,我脚已经伤了,回头胳膊再断了,这工伤的银子我可要敲一大笔的。”

蒋熙元一惊之下猛地回过神来,烫着了似的松开了手,又往后撤了一大步。

夏初把大部分的重心都放在了蒋熙元那边,他这冷不丁的一松手,夏初立刻就失去平衡歪了过去。她下意识地用脚一撑,伤处一用力就是钻心地疼,把伤脚往回一收,“嗵”的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蒋熙元的神思还处于半游离状态,根本没看清夏初摔倒的整个过程,直接见她突然跪在了自己面前,不禁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夏初是直接用膝盖着地的,灰砖地硬邦邦的,她觉得膝盖简直是要碎了,疼得眼泪都飙了出来,听蒋熙元这么一问,不禁怒从心头起,抬起头来大声道:“我干什么?!我给你跪了啊!有你这么扶人的吗!说松手就松手,你倒是说一声啊……”

夏初眼里含着泪,一脸哭相,又气又委屈。吼完之后索性屁股一歪坐在地上,手都不知道该揉哪儿了。

实在是太倒霉了!她一定要去找个算命的看看了,再这么下去,以后恐怕就要摇着轮椅去查案了。

蒋熙元慌了,蹲在她身边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她那模样就觉得心疼得不行,小心地问她:“没事吧?”

夏初恶狠狠地冲他一龇牙:“没事?!没事你自己试试!”

蒋熙元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脖子,伸手去拉夏初的胳膊:“你先起来,起来我看看,不行的话赶紧去医馆。”

夏初把他的手拽开,抹了把眼睛,道:“不用,大人你跟我八字相克,别碰我!你再扶我我怕我接下来会摔坏脑子。”她瞟了蒋熙元一眼:“我让你扶我就已经是摔坏脑子了。”

“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故意的。”

“哈?!你要是故意的还了得了?我跟你得有多大的仇,你这么整治我。”

“你凶什么凶!你……你先起来。”蒋熙元伸手,又被夏初给打了回去。

“我自己能起来!”夏初说着就要爬起来,蒋熙元要帮她,她嗷了一声就要咬他的手。蒋熙元把手往回一缩,也恼了:“我道歉了,你别得理不饶人。”

“我得理不饶人?!明知道我站不稳有可能导致二次受伤的结果,还要松手,往严重了说,大人你这叫故意伤害。往小了说,看着我要摔倒了都不说扶一把,就叫袖手旁观。不管从法律还是道德上说都站不住脚!走开!”夏初哼了一声,咬着牙从地上站了起来,瞪了蒋熙元一眼,歪歪扭扭地扶墙就走。

蒋熙元原本有点恼火,可看着她那副样子又想笑,便冲着她喊道:“你逞什么强!”

夏初没理他。

“你给我站住!”蒋熙元又喊了一声。

“我傻啊我!”夏初低声咕哝了一声,一步没停。她脚也疼膝盖也疼,关键是伤还没集中在一边,哪条腿都用不上力气,走得格外辛苦。

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身后蒋熙元大踏步地追了上来,她正要回头让他走远点儿,忽然就觉得脑袋往横里一歪,有点大头朝下的感觉,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子就腾空而起了。

在最初的瞬间里,夏初还以为蒋熙元动手打人了,她手握成拳准备还击,拳头还没挥出去,就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自己这是被人给抱起来了。

夏初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瞠目结舌地看了蒋熙元一会儿后,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伸手薅住了他的衣肩:“放……放放,放下!”

蒋熙元迅速地睨了她一眼,十分嫌弃的样子,倒好像怀里抱了个什么脏东西似的。夏初被他这副表情给憋屈到了,挣扎着要往下跳,蒋熙元手指一勾掐了她一下:“别乱动!”

夏初二话不说出拳就往他脸上招呼,蒋熙元歪头躲过去,手臂一松,夏初猛地就往下掉,她一声惊呼还没出口,蒋熙元又把她捞了起来,眯起眼睛哼了一声:“你再折腾我就把你扔出去,你信不信?我一个三品大员屈尊纡贵地扶你回屋,你说我故意伤人,我好心抱你回去,你还要打我?”

“我用你抱啊!我用你扶啊!你自己要做这么自降身份的事,又把账算在我身上,倒好像我还欠了你一个人情似的!放我下来!”夏初急得要命,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女的啊!

蒋熙元低头看她一眼,忽然乐了:“啧,你脸红什么?”

“废话!你被个大老爷们抱一个试试。”夏初别过脸去,一个鲤鱼打挺便从蒋熙元的怀里挣脱跳了下去,脚一落地,闷哼了一声,直接就坐地上了。

蒋熙元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臂,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来看着疼得直吸凉气的夏初,戳了她脑门一下:“让你折腾,活该!”

“什么人啊……”夏初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唉,我真是错了。”

“错哪儿了?”

“我就不该听信常青那家伙的谗言,到衙门来蹭吃蹭喝,不来衙门也就碰不见大人你了,碰不见大人你,我也就不至于变成个半残了。老话说得好啊,贪小便宜是没有好下场的。”

蒋熙元听完却意外地没有回嘴,夏初本来想好了要再接什么话的,可蒋熙元这一沉默倒让她有点慌了,抬头看他,觉得他脸色不太好看,忙赔笑道:“大人……你别这么严肃,我就随便那么一说。”

蒋熙元配合着她干笑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我有这么讨你厌烦?”

“啊?”夏初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收回,我收回。”

蒋熙元抬眼看了看她,幽幽地问道:“那我离京这么多天,你就……”

“嗯?”夏初如忠犬般看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话。可蒋熙元话到此处却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说了。

按照以往追姑娘的经验,他应该说:“你就没有想我吗?一点儿也好。”而姑娘一般会羞红了脸,或者言不由衷地说一句没有,或者羞答答地笑而不语,又或者柔荑攀上他的肩膀,软绵绵地说一句“想得心都疼了呢”之类的。

但夏初绝对不会是以上的反应。根据他的了解,她要么哈哈大笑,要么一脸茫然地反问他“想你干什么”,更有可能是给他一拳,说一句“想个屁,恶不恶心”……

思及此,蒋熙元暗暗地啧了一声,心说自己喜欢的这是个什么人啊?是个男人也就算了,还是个外秀内糙的。自己这是什么眼光啊?

可话说回来,他问夏初一句想不想又能怎样?喜欢归喜欢,但喜欢之后呢?这事儿还能有什么下文吗?难道他要把夏初当小倌那样养起来?别说夏初不肯,从他的角度说,他也是不肯的。

“大人?你到底要说什么?”夏初等不及地问道。

蒋熙元叹口气,临时改了口道:“我离京这么多天,你就一直忙这个案子呢?”

夏初一听,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站了起来,拍拍裤子道:“大人啊,你可不知道这案子多麻烦,百草庄那些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曹雪莲也真是够惨的。”

蒋熙元看一说起案子来夏初就这么有精神,心里不免有点失落,默默地又扶住了她的手臂:“曹雪莲怀的那孩子是谁的查清楚了?”

夏初撑着他的手臂慢慢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嗯,大人你说对了,就是喻示寂的。”她低头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大人……我向你道歉。”

“又道的什么歉?”蒋熙元嗤笑一声,早习惯了她勇于认错却从来不改的臭毛病。

“大人你在京城的时候,查什么找什么都显得挺容易的,我没觉得什么。你这一离开,我才发现你真是帮我分担了不少,嘿嘿……”

夏初挠了挠头:“那个吧……我挺感激的,本来还想着你回去以后要对你恭敬一些的,结果这一见面,我是不是又惹你讨厌了?”

“你还想过我?”

“想!肯定的啊!”夏初伸手发誓,“刚才我有不敬之处,大人你别往心里去。”

蒋熙元低头笑了笑:“不用道歉,这样挺好。”

“刚才看你不说话,还以为你生气了。”夏初笑了笑,“没生气吧?”

“没有,怎么会呢。”

蒋熙元的心忽然就变得软软的,所有纷乱的情绪都化在了里面。虽然他知道夏初所说的“想”并不是他心头的那种思念,但这样似乎也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