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中 第十三章 一纸糊涂账(2 / 2)

女捕头 爱默丁 14622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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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睡?”安良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眨了眨眼,“就……闭着眼睛睡呗,还能怎么睡?”

“噢。”闵风摸了下鼻子,不说话了。

安良没有细琢磨闵风的话,用脚在地上探了探,挪了一块石头坐了上去,“估摸着是喝了酒又跑去上房爬墙的,累了。不过瞧着皇上倒是挺高兴的……”

安良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最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闵风站在他旁边,抱臂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不远处那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静静地停在路边,连马都阖上眼睛睡了。车帘的缝隙里透出一丝丝金丝线般的光,也只有在这种旷野的黑暗中才看得见。车里两个人相靠而眠,睡得仿佛全无心事。

第二天清晨,夏初是被辘辘的车轮声从睡梦中唤醒的。

醒来的时候她有点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只觉得有点冷,于是缩了缩身子。又闭了一会儿眼睛神识才算回归,记起昨天夜里是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睡着的。她感受了一下,发现那车轮声并不是来自自己所在的马车,于是便睁开眼坐了起来。

一起身,夏初便捂着脖子抽了口气。

也不知道昨晚是个什么睡姿,落枕了,脖子只能往右偏着。她艰难地转着身子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苏缜不在车里,只剩下桌上一段燃尽的蜡烛证明她对于昨晚的记忆并没有错。

安良正坐在车外看天发呆,感觉到马车晃了晃,便回身将帘子撩了起来:“夏公子醒了?”

“嗯。”夏初歪着脑袋看着他,打了个小哈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寅时一刻。城门已经开了,夏公子现在要回家吗?还是直接去府衙?”

“你家公子呢?”

安良瞄了她一眼,道:“公子家里有事,所以赶着城门一开就先回去了,让我在这儿等夏公子你醒了后送你进城。”

夏初听完心中有点失落,苏缜离开,说明她的生日终于还是结束了,下一次再见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她恍了下神,见安良看着她,便有点尴尬地说:“真是不好意思。那小良你就先送我回家吧。”

安良心说你不好意思也是对的,睡得那么香,把我们皇上肩膀都枕麻了。以天子为枕,你这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安良送夏初回了家之后就告辞了,夏初梗着脖子舀水洗脸,又咬牙用凉水把头发洗了洗,水淋淋地回屋去换衣裳。

一进屋,便看见了昨天贴在墙上的那张画,好像一家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夏初停下了脚步看着,昨天生日时的事情又翻上了心头。她一点点地回想,苏缜的表情,苏缜的话,他的动作他的笑容,还有昨天睡梦中那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

夏初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用脚搓了搓地面。片刻后又抬起头来,对那幅画说:“爸妈,哥哥,早上好。”

话语有点陌生,但说出来心里却很满足。她做了个深呼吸,觉得神清气爽,于是换好衣服戴上帽子出了门,赶到府衙时正好卯时。

捕快们都已经到了,正坐在房里喝茶,许陆他们几个围在一起说着广济堂案子的案情,王槐却自己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夏初把帽子摘下来放在桌上,拨了拨还没干透的头发:“许陆,你带人去趟百草庄,把喻示寂带来,还有祥伯。”

许陆捧着茶愣了一下:“有进展?”

“对。”夏初歪着脖子点了点头,“哦,还记得上次咱们去百草庄看见的那两串钥匙吗?你问他们要过来,然后去查一查最近有没有人配过。”

许陆把茶杯放到桌上站起身来,想了想便有了思路,拍了拍武三金:“金子,走,咱俩去一趟。”

夏初坐到桌前,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对郑琏说:“郑琏,你去德方班查一下月筱红。”

“月筱红?!”郑琏噌地站起来两步走到夏初跟前,“真的?”

夏初往后仰了仰头,笑道:“什么真不真的,让你去查案又不是戏迷见面会,激动什么。”

“好好好!”郑琏搓了搓手,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头儿,查什么?”

“查他与喻家的人有没有什么关系,四月初一上午他做了什么。还有,你去咏绣春叫上崔大花,让她辨认一下那天她看见的人是不是月筱红。如果这些都没什么疑点的话,就问问他那件银鼠灰的长衫吧,看是哪儿做的。”

“这么多。”郑琏找了纸笔过来,一边问着一边把这些问题都记了下来。

“别漏掉什么,问仔细,听仔细,看仔细。”夏初道。

“放心吧,头儿。”郑琏把纸叠起来放进怀里,瞟了一眼坐在墙角的王槐,“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就是老实谦虚,知道自己的斤两。”

夏初也跟着看了一眼王槐,皱了皱眉头:“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去。对了,你去问问刘师爷,看他愿不愿意跟你一起去。”

“刘师爷?”

“嗯。”夏初笑了笑,“他是月筱红的戏迷。去吧。”

王槐抬起头来看着夏初,有点犹豫地说:“头儿,那我……”

夏初冲他摆了摆手,扫了一眼屋里的几个人:“常青呢?”

有捕快说道:“哦,他早上过来了,说等您来了请您去班房一趟,他把人给带来了。”

“人?他带什么人来了?”

“赌坊的人。”

夏初到班房的时候,见常青与那赌坊的管事正聊得热火朝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茶楼摆了茶点会老友。

夏初轻咳了一声,常青听见赶忙站起身来,两边介绍道:“这是我们府衙的夏捕头。头儿,这是天禄赌坊的钱管事。”

钱管事?夏初心说这名字真是合衬,赌坊里啥都不管事,也就钱管事儿。

钱管事一脸油滑的精明,两撇小胡子一笑直发颤:“夏捕头,久仰久仰,真是年轻有为啊!我们这小生意还得指望您多照应。”

夏初低头笑了一下:“你们自己照应好自己吧,别犯了事儿惹到我手里就行。”

言外之意就是惹到我手里就要你们好看。

钱管事被夏初呛了回来,讪讪的,自己给自己打着圆场道:“夏捕头说笑了,我们虽是赌坊,但场子都本分得很。帮人找点儿乐子,小赌怡情嘛。”

常青让钱管事坐下,对夏初道:“头儿,您不是让我去查喻示戎嘛,我找了几个地头上吃得开的兄弟去问了,您猜怎么着,那喻示戎还算有点名气。”他伸出尾指来摆了摆,“就是这名气有点臭。”

“多臭?”

“一般臭。毕竟人家里是做生意的,买卖虽然没见得有多大,但总归还是有底子的。”常青指了一下钱管事,“喻示戎好赌,大概一年多前开始去赌坊,起先是打打马吊麻将,玩得也不大,后来就开始玩色子、押宝那种输赢开得快的,玩的也大了。原先从来不欠银子,时不时地还能打点儿赏,后来开始欠银子,最多的时候一次欠了八十两,输急眼把衣裳都押上去了。这输了吧还不服,骂骂咧咧地找碴儿,说赌坊做局害他……”

钱管事赶忙插话道:“可没有,这可真没有!西京是什么藏龙卧虎的地儿啊,比他腰粗的有的是,我们哪至于害他去,为那区区八十两银子?”

钱管事不屑地嗤了一声。

“噢?那多少钱值得你们害一把?”夏初问道。

钱管事一凛,忙笑道:“我们老老实实开的赌坊,谁也不害,马吊麻将的都凭技术,开宝的全凭运气。来玩的愿赌服输,我们也得愿赌服输不是?诚信经营,全靠诚信经营。”

夏初不欲与他计较,毕竟去赌坊的都是成年人,也都有手有脚,没人绑了他们去。虽然赌博这事儿她持强烈反对意见,但那些赌徒不管落到什么下场,也都是活该。并不是说整治取缔了赌坊,赌这件事就能销声匿迹的。

“常青,你接着说,简练点。”

常青拍了拍嘴:“得,我这话赶话的又说多了。是这样,我从几个兄弟那打听到了喻示戎常去天禄赌坊,所以我就过去问问情况。钱管事说,喻示戎四月初一的时候确实去过他们那,是下午去的。”

夏初转头问钱管事:“如今都过去十天了,你是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的?”

“四月初一那天下雨,闲人多,我们赌坊里人也多。我那正忙着就听见有人吵吵起来了,就赶紧过去看看。我过去的时候看见喻示戎正用手点着一个小个子男人,让他没钱就一边儿待着去,把地方让出来。那小个子男人气不过,与他嚷了几句,喻示戎便让伙计轰人。”

“轰了?”

钱掌柜不屑地笑了笑,说:“怎么可能啊?他一个客人凭什么让我们伙计去轰别的客人。更何况这喻示戎也没少欠银子,一会儿轰谁还不一定呢。他还欠着我们赌坊银子呢。”

“欠了多少?”

“倒是也不多,三十两左右,就是三月末的事,是签了赊账的,说过些日子来还。我那天看他来了就先问他赊欠的账目的事,他倒是挺大方的,甩张银票出来就把账给填了。”钱管事想了想又道,“噢,还要了壶好茶。”

常青这时又在旁边补充着说:“据说那小子手风还挺顺,上桌后就赢了二十多两,不过后来又输回去了。”

“是吗?”夏初不咸不淡地说,抬眼看了看钱管事,笑道,“那当然是要输回去的,是不是啊,钱管事?”

钱管事干笑了两声:“咳,哪有一直赢的道理,他……”

夏初竖起手掌来拦住了他的话,想了想问道:“他输了多少?”

“那天输了得有一百两还多,眼睛都输红了,被别人哄得可能有点挂不住,这才收手。玩到了……约莫未时三刻?”钱管事一边回想着一边说。

一百两可真不是个小数目了。

“钱管事,喻示戎那天穿的什么衣裳你还有印象吗?”

“这个……”钱管事寻思了一下,“这个还真记不起来了,好像不是浅色的。”他无奈一笑,“那天天色暗,我这大男人的也不太注意这些。”

夏初点了点头也没深究,问了问他喻示戎的银票是哪家票号的,还有一些其他细节,又敲打了他几句后,便让他走了。

“头儿,怎么样怎么样?我这次差事办得还成?”等钱管事走了之后常青便凑了上来,吊着膀子兴致勃勃地问道。

“不错。”

常青挺高兴:“我是没许陆那两下子,可我地头熟啊!三教九流的认识的也多,就算我不认识我爹也认识。回头您想着我点儿,让我也碰碰大案子。”

“你还挺有追求。”

他笑了笑,抹抹鼻子:“咳,我就是市井小门小户的家世,能有什么追求。我爹就是看不惯我天天混着,才托人给我送府衙里当差来了。头儿,我跟您说实话你可别不高兴,主要是接触大案子能在您和大人面前多露脸不是?回头加饷啥的也能想起我来。”他捏起两个手指来捻了捻,“对吧。”

夏初看着他。她当然不能说常青这么想不对,谁家不得过日子呢。可她又很担心,身为公职人员对钱太上心,怕一有机会就会心思活泛,起了杂念。职业道德是要讲的,但单用道德去约束,就等于把监管的权力交给了掌权之人自身,自己管自己能有个屁用呢?再说,人和人的道德标准是有差别的。

就比如常青这样曾经街上混的,大概也不觉得拿事主点儿钱是什么大事。

思及此,她便对常青道:“这次差事办得不错,但评价一个捕快的标准可并不只是你寻了多少的线索,破了多少的案子,那都是面儿上的。”

常青愣了愣,不甚明白地问:“那还有什么?”

夏初一笑:“你自己琢磨琢磨。一个好捕快应该是什么样子,想不明白就去问问你爹,问问街坊邻里,问问大街小巷的商铺,问问摆摊卖货的商贩,不难。”她把话说到这儿为止,没再继续,转口道:“刚才钱管事说喻示戎付的银票都是隆昌的,你去问问,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问什么?”

“广济堂的银窖里可是丢了五百两银子的。”夏初道。

常青走了,夏初一站起来眼前就是一黑。早上一来就忙叨叨的,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这会儿饿劲儿上来一阵的空虚,急忙跑去对面的庆丰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

买包子的时候夏初忽然想起了王槐,隐约他好像跟自己说了什么话,被钱管事一岔就给忘了。她付了铜板拿着包子回到捕快房,捕快们该忙的都去忙了,就算不忙的也都跑出去装忙了,一个人没有。

“嘿,走得这么干净。”夏初嘟囔了一句。就着温茶吃掉了包子,掩着嘴打了个小饱嗝,夏初浑身都舒坦了,除了脖子。

隆昌票号离府衙不算远,但常青回来的速度之快还是让夏初诧异了一下。常青腋下夹着个用包袱皮裹起来的东西,笑道:“出门正好看见一个兄弟驾车要出城,我就让他捎我过去了。”

“说说吧。”

“我让票号的人查了四月初一的账目,时间上大概锁定了上午辰时到下午未时之间。辰时曹雪莲还在百草庄,未时的时候喻示戎已经到赌坊了。如果是在这个区间里喻示戎去兑过银票,他才有嫌疑,不然他的钱爱哪儿来的哪儿来的,跟凶杀案没有关系。头儿,这么说没错吧?”

夏初想了一下,侧头对常青道:“是这么回事,可以啊你。”

常青挑了挑眉毛,一丝得意:“咳,小意思,要不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夏初一笑:“给个表扬。那说吧,结果呢?”

“有嫌疑。”常青把那个包袱皮打开,拿出本账册来,翻到一页指给夏初,“四月初一大雨,去兑银票的人不多,那个时间段总共就去了两个人,一个是用银票兑现银,兑了五十两,另外一个是用现银换银票,二百两。”

“你把人家账册都拿来了?”

“他们不想给,说账册拿走没法做生意了。”常青笑道,挥了下手,“那哪成啊!府衙办案,要什么东西哪有不给的道理,是不是?”

夏初内心里哀叹一声:“下次别这样。”

“啊?”

“票号又没有嫌疑,何必摆这没必要的威风。你问到线索回来告诉我就是了,若是弄不清再带回来也好说,你都问清楚了还要拿人家账册,你这不是招人恨吗?”

夏初瞥他一眼:“你当你是西京扛把子啊!”

常青把账册合了起来:“扛把子是什么东西?”

夏初一时溜出来这么个词,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想了想说:“就是有头有脸有兄弟的人,头头儿。”说到这儿她狡黠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我就是捕快里的扛把子!”

“头儿,这听着怎么感觉像黑话呢?”

“呵呵。”夏初干笑了两声,“不说这个了,你继续。你说喻示戎有嫌疑,也就是说你认为那个去换二百两银票的人是喻示戎?”

“不是我认为。票号的人说得很清楚,就是他。那伙计认识喻示戎。那家票号离天禄赌坊很近,喻示戎不是曾经闹过事吗?票号里的伙计见过他。”

“只有二百两?”

“对,二百两。”

这跟广济堂丢的钱数目也对不上啊。难道还有三百两没兑换?三百两揣身上也沉着呢,还是说被他给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头儿,怎么着?下面还查什么?”常青问。

“把喻示戎带来。”夏初扭头看他,伸手一指大门,“还有,赶紧给人家把账册还了去,道个歉。以后记得文明执法。”

常青撇了撇嘴,但也没耽搁,卷着账册走了。夏初想去把今天查到的情况写到卷宗里去,刚准备开柜子拿卷宗,许陆就进来了:“头儿,我回来了。”

夏初呼了口气,心说怎么这么忙呢?此时她倒是分外地怀念起蒋熙元来了。

他在的时候不觉得,这忽然甩手走了,夏初才意识到蒋熙元当真是替她担了不少的事情。细想起来大人对她确实是不错的,十分宽容,看来等他回来之后得对他好点儿才行。

也不知道他现在跑到哪儿了,什么时候才能回京。没人斗嘴也是挺无聊的。

夏初关上柜门与许陆坐下,问道:“怎么样?人带过来了?”

“我让人先把喻示寂和祥伯带过来了,我去问了一下钥匙的事。有结果。”

“这么快?”夏初小惊讶了一下,“我以为还得找上两天呢。”

许陆笑了笑,把那两套钥匙拿出来放在桌上,道:“我看卷宗里提到,大人问过喻示寂关于钥匙的问题,当时他说钥匙在家。倘若钥匙真的是新配的,那肯定很着急,因为不知道哪天咱们就去了。这一套钥匙配下来按说是需要三五天时间的,他那时在守灵,不会找太远的铺子。所以我直接问了离百草庄最近的,一下就问到了。”

夏初点点头,心里滑过去一个疑问,还来不及细想,许陆接着说道:“那锁匠对这套钥匙印象挺深,说是初五傍晚拿来的,加了不少钱让他越快做出来越好。那锁匠赶了一宿,第二天下午做好的。”

他点了点桌上那串新的钥匙:“就是这个。也就是说初五咱们问到钥匙后他回去便赶忙去配了,所以初七的时候咱们看见了两套。这喻示寂的嫌疑颇大。”

夏初又点了点头,沉默着没说话。

许陆等了一会儿,问道:“怎么?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对,有问题,好像有个很大的问题。”夏初微蹙着眉头说。

许陆心里一惊,忙问:“什么问题?”

“说出来咱俩捋一捋。”夏初摆弄着桌上的两串钥匙,一边想一边道:“如果说喻示寂知道自己的钥匙不见了,他为什么早不去配,要等咱们问起来之后才匆忙去配钥匙?”

“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钥匙丢了?咱们问起来之后才发现,怕引起咱们的怀疑才去配的钥匙。”

“对……”夏初沉吟了一下道,“咱们在案发现场没有找到钥匙,钥匙很可能是被凶手拿走了,因为门是从外面锁上的。可如果喻示寂是凶手,那其实等于他的钥匙并没有丢。对吗?”

许陆恍然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买凶杀人?”

“那何必在广济堂杀?而且你见过哪个杀手用斧子的?”夏初笑了笑,“好,咱们就设定是喻示寂杀的人,钥匙又因为某种原因不见了,他若是怕引起怀疑的话,早就应该去配了才对,何必等到咱们问起来?”

许陆叩着下颌想了想:“倒也是。如果他是为了撇清嫌疑,知道曹氏死了才去配钥匙,反而说明他之前并不知道曹氏死了。这么说钥匙倒成了他的无罪证明了?”

“嗯,不过至少从这配钥匙的事情上看,曹雪莲去广济堂时用的就是喻示寂的钥匙是没错了。走吧,过去问问。”说罢,夏初起身往门口走去,又回头对许陆道,“把卷宗带上,还有纸笔。”

许陆应了一声,拉开柜门去拿卷宗,入眼却瞧见一个细长的锦盒。他拿起来掂了掂,不重,且不说里面装的是什么,单看这盒子的精致程度就觉得挺高级,有腔调,不像是捕快的东西。

“头儿,这是你的吗?”许陆拿起盒子来问夏初,“放这儿别再给丢了。”

夏初笑道:“这话说的,咱们这是府衙,这房间是捕快的,这要是被人偷了那事儿可大了。”她远远地看了一眼,说:“没见过,不是我的。”

许陆一听不是夏初的,便把盒子放了回去,拿出卷宗来跟着她走了。

班房里,喻示寂和祥伯沉默地坐着,武三金在屋里站着看着他俩,想来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两人面朝两侧,脸色都有些阴郁。

夏初一看这情形,挺好,这俩人现在有矛盾,分分钟变猪一样的队友。

夏初笑模笑样地走到祥伯面前:“祥伯,辛苦您跑这一趟了,您之前说的我们都查了,只不过有些事情还要再跟您详细了解一下。”

祥伯看夏初态度不错,喜兴里带着恭敬,也没多想,便呵呵地笑道:“夏捕头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旁边的喻示寂脸色却变了变,狐疑地盯着祥伯。他已经答应祥伯替他想办法填那笔烂账了,难不成祥伯还首鼠两端?

夏初悄悄地瞄了一眼喻示寂,回头问许陆把钥匙拿了过来,挑出那串旧的捋了捋递给祥伯:“这个您收好了,十分感谢。锁匠那边我们已经去问过了。”

祥伯还惯常地笑着,笑里面却多了几分茫然,不太明白地看着夏初:“锁匠?”

“对。四月初五确实有人去配过这串钥匙。”

祥伯那儿还没反应过来,喻示寂却已经蹿了起来。从许陆问他要走了那串钥匙开始他就很紧张,到了这儿等了好一晌也没人过来问话,心里越发惴惴不安,现在听见夏初这么说,那根弦“啪”的一下就断了。

“胡说八道!”他指着祥伯对夏初说,“栽赃!夏捕头您别听他乱说,这老家伙欠了我的钱,这是憋着要害我,想把那笔钱抹了!”

夏初暗笑了一下没说话,看了一眼祥伯。

祥伯到底老道一些,冷着脸迂回地提醒喻示寂:“大少爷,我要想害你总得真的先欠了你的钱才对,我欠了吗?我在喻家五十年了,害你做什么。”

夏初听祥伯的话音儿,知道他这是明白了,忙趁着喻示寂还没反应过来,说道:“祥伯,您先别急,我来问他就行。”说完便拉着祥伯起身,咋咋呼呼地让武三金把人先带出去了,没给祥伯再说话的机会。

“喻示寂!”夏初回过头来就大喊了一声,把正在发蒙的喻示寂喊得脑子更乱了,“事到如今,你说是不说?”

夏初把那串新配的钥匙掷在喻示寂面前,叮叮啷啷的一串响动,把喻示寂吓了一跳,脸色越发难看。

“你也看见了,祥伯可已经都交代了,他是不是栽赃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说吧,这串是新配的,你自己的钥匙呢?”

“我的钥匙……被曹氏借走了。”喻示寂咽了咽唾沫。

“借走了?她借你的钥匙做什么?她去广济堂干什么?四月初一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有没有人证物证?曹雪莲死在广济堂,是不是你让人做的?”夏初叽里咕噜地快速问了一串儿,内容不重要,关键是气势,就跟戏里的急急风鼓点似的。

鼓点一停,夏初砰地一拍桌子,两指一并,横眉立目地指着喻示寂:“说!人是不是你杀的?”

这一下子,把许陆都吓了一跳,喻示寂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就跌在椅子里了,回过神来,嘶哑着声音急急地说:“我没杀她,我发誓我没杀她!”

“你没杀?你说没杀就没杀?”夏初继续诈道。

“没杀,我真的没杀啊!是,我是与曹雪莲有私,可……可那是她缠着我,我也是一时糊涂。”

夏初眯了眯眼睛:“她缠着你?”

“她是年轻漂亮,可她毕竟也是我名义上的母亲,这事儿要是让我父亲知道了,不会轻饶我的。万一……万一传扬出去我这脸还往哪儿放?我们喻家的声誉就毁了。我跟她说,可是她不听啊!成日里哭哭啼啼的。”喻示寂说得很急,刚才给吓白的脸,这会儿格外的红。

许陆在旁边低头做着笔录,忽然间冷笑了一声。

夏初也想冷笑。心说这真是个有责任心的长子,吃干抹净腻歪了才想起自己的脸,想起喻家的名声。

夏初停顿了一下,在喻示寂忐忑的目光中,缓缓地问道:“说吧,曹氏问你借钥匙做什么?”

“她说要去广济堂帮我父亲拿点儿东西,我父亲把钥匙带走了,所以问我借。”

夏初一听,皱了皱眉头:“拿东西?拿什么东西?”

喻示寂有点含糊地道:“我当时着急出门,就没问……”

“钥匙是什么时候给她的?”

“父亲出发的那天,哦,是下午。”

夏初与许陆对视了一眼。看来曹雪莲要去广济堂是之前就计划好的,并不是忽然有什么状况让她过去的。不过就不知道她去广济堂做什么了。

“你说你急着出门是做什么去了?”

“啊?”喻示寂愣了一下,踌躇了片刻后才道,“去了一个朋友家里。”

“哪个朋友,说名字,我们要核查。”

喻示寂的目光闪了闪:“我……我去了鹤松堂药铺。”

“鹤松堂?”夏初看他一副支吾着不知如何言说的样子,心中隐隐猜到可能会是什么事,于是冷声道,“干什么去了?横竖我们要去查,你也就不妨自己说了吧,还省得给别人添麻烦。”

喻示寂如坐针毡般在椅子上蹭了蹭,思想斗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罢了,那……我去鹤松堂找薛娘子了。他相公也出门购药了,我就……”

“情人?”夏初笑了笑,“你还挺忙的,家里媳妇给你生孩子,你这边勾搭着继母,那边还有个情人?”

喻示寂苦笑了一下:“男人嘛。夏捕头应该明白的。”

我明白个屁!夏初暗骂,你也好意思叫男人!

“以前曹雪莲问你借过钥匙吗?”

喻示寂回忆了一下道:“好久前也借过一次,但因为什么不记得了,印象里也是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所以我也就没多想。”

“你倒是挺放心的,把广济堂的钥匙给她,就不怕她把银窖搬空了?”

“她不是那样的人。”喻示寂想也没想地说,说完又赶忙补了一句,“我是说,她也是喻家的人,偷自己家的钱做什么。”

夏初又想起那天夜探百草庄的时候,喻示寂跟她媳妇说的话来了。这人,本事尚不知如何,倒还挺大男子主义的,嫁进他家他就觉得应该俯首帖耳了。

“她拿着你的钥匙,那么多天不见踪影,你就没想过有问题?”

喻示寂摇了摇头:“她说她会回娘家住几天,所以这钥匙的事儿我也没多想,反正父亲不在,铺里也没有什么事,有事也有祥伯照应。那天府衙让我去认尸,问起了钥匙我才想起来,怕你们怀疑我,回家就赶紧去配了一套。”

说完他又疾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连薛娘子的事情都认了。钥匙确实是我给她的,但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夏捕头,您可千万查明白了。”

在问他话之前,其实夏初已经基本排除了他的嫌疑,但他现在这样说,夏初却不置可否。

“你有银鼠灰色的衣服吗?密州锦的。”

喻示寂茫然了一下,感觉夏初的话题跳得有点快:“灰的?有。”他不知道夏初问这话的目的,又补充道,“灰的好穿耐脏,哪个男人没几件灰的?”

“银鼠灰!密州锦!没问你灰。”

“这……这有什么区别吗?”喻示寂的表情就跟夏初的话有多么可笑似的。夏初默默扶额。算了,别说他了,要不是那次崔大花给她看过,她也分不清楚。估计男人里懂这些的,也就是蒋大人那种爱打扮的才能说出一二了。

夏初抛开了衣服的事,又问道:“曹雪莲怀孕的事你知道吗?”

“啊?”喻示寂的脑子又被她的跳跃思维闪了一下。

夏初眉头一皱:“知道不知道?啊什么啊!”

“知……”喻示寂说了一个字,又改口道,“她倒是跟我说过,不过她也不是太确定,所以我也没当一回事。女人嘛,就爱用点儿小手段,哄几句就是了。再者,就算真怀孕,谁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真是我的也无妨,怎么都是喻家的血脉。”

夏初听得心里直犯恶心,闭了闭眼睛,暗暗地叹口气。心说这曹雪莲不是缺心眼就是动了真情了。可对喻示寂这种男人动真情,那不是缺心眼又是什么?

“行吧。”夏初站起身来,“许陆,你看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要是……”

“夏捕头。”喻示寂站起身来,赔着笑急急地道,“您看,这人真的不是我杀的,不信您去查,我说的都是实话。就是想请您高抬贵手,我跟曹氏的事,还有与薛娘子的事,夏捕头您能不能别……”

“关我屁事!”夏初冷声道,“你自己做的事还想让府衙给你兜着?你当我们这是什么地儿?许陆,问完了就将他收监,口供查明白了再放人。”

“夏捕头!夏捕头……”喻示寂慌神地喊她。

夏初没理,掸了下衣袖施施然地走了。其实她倒不是不相信喻示寂所说的,可她就是想关上他几天,不然她心里憋得慌。

看来喻示寂对付女人很有两把刷子的,年轻女子深宅寂寞,那真是一勾搭一个准。不过,这女人犯起傻来也真可怕,给点温存就当成是爱,哄上两句就以为是体贴,也不管这人渣成什么样。

夏初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同情她,私心里说句不好听的,她真是有些自找。

可转念又想,现在这社会不比现代,女子嫁人有几个是自己能说了算的,但凡曹雪莲有选择的余地,又怎么肯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做填房呢?一枝鲜嫩红杏憋在老院子里,不甘心,要出墙,这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夏初无奈地叹了叹女人的命运,负着手在院里溜达,把刚才喻示寂的话又回想了一遍。

曹雪莲死前的行为现在基本都已经连上了。喻温平离开后她就去找喻示寂借了钥匙,然后第二天一早进城后在延福坊下了车去了庆仁堂,从庆仁堂出来后去了广济堂的后院,然后……就死在了那里。

但这中间的关键问题还是没解开,她为什么要去广济堂?

莫非真是偷钱去了?那钱呢?喻示戎去隆昌票号兑换的那二百两银子是不是广济堂的?如果是的话,其余的三百两去哪儿了?

夏初感觉像捏到了一团乱麻里的那个疙瘩,但是一时半刻的还瞧不真切。

正想着,就听见许陆在院子的另一边叫她,她走过去一拍他肩膀:“走,开饭了!”

“嘿!我这过来正准备说开饭的事儿呢。”许陆一挑大拇指。

夏初一边吃一边把常青调查回来的情况跟许陆通了个气,王槐端着饭碗远远地看见,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起吃,刚迈开步子,就看见郑琏和刘起进来了,一进门刘起就冲夏初笑,高声道:“我就说,开饭的点儿一准能在饭堂找着你。”

说着,两人热热闹闹地走过去了。王槐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饭菜,就近找了一个饭桌自己吃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夏初问郑琏。

“咳,人家月筱红今天早场有台戏,我们到的时候夺头的点儿已经都响了,总不能把人家从台上拽下来不是?”郑琏笑道,又瞥了瞥刘起,“嗬,这回我们刘师爷可过瘾了。”

“泣颜回,携手向花间,暂把幽怀同散……”刘起尖着嗓子唱了一句,引得大家伙儿拍桌狂笑。许陆道:“青衣都让你给唱成小生了。”

“哎哟,许陆,你可别抬举他了,这哪是小生啊!可别糟践小生了。”郑琏道。

“太监嗓。”夏初补了个刀,又掀起一阵笑来,皆啧啧称是。刘起知道是玩笑,也不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颏儿:“太监?嘁,瞧咱这胡子。”

夏初笑道:“说你唱戏太监嗓,又没说你是太监,跟胡子有什么关系。”

刘起嘿嘿一乐,目光在夏初脸上一寻索:“别说,夏兄弟你这脸蛋倒是干净。”

夏初脑子里嗡了一声,心说这简直是自己给自己刨坑啊!抬眼见桌上的人都往她这看过来,赶忙一挥手:“看什么看!嫉妒啊!我是不会唱戏,要是会唱肯定也是个角儿,这叫祖师爷赏饭吃!那月筱红脸蛋干净不干净?刘大哥你瞧仔细了没?”

刘起歪头一想:“干净啊!人家唱旦角的嘛。”一提起月筱红刘起又两眼放光,亢奋地说:“哎哟,那扮相别提多好看了,身段软着呢。尤其那唱腔,怎么说来着?低回婉转……”

夏初一看刚才那话题差不多揭过去了,警报解除,便拦了刘起一句:“行了行了,刘大哥先吃饭吧。”又问郑琏,“说说,问出什么来没有?”

“我们带着那崔大花去了泰广楼,她远远地看了一下就说那天那个人不是月筱红。月筱红身量比较小,很好区分。”郑琏往嘴里填了口菜,继续道,“头儿,一件衣裳这很容易相似的吧,有钱就能买。”

“是啊,只不过那天刚巧看见了,都撞眼睛里了还不问问,万一是上天给我的启示呢?”夏初边吃边道,“看来我运气没那么好。”

许陆接口道:“还是你之前说得对,就算真是那个人杀的,衣服上肯定都是血,早就扔了。我看衣服这线索就拉倒吧。”

夏初点了点头,嚼了几口菜忽然停了下来,问许陆:“不对啊!”

“哪里不对了?”

“他把衣服扔了,那他当时穿着什么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