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上 第六章 自由自在心(2 / 2)

女捕头 爱默丁 14946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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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这个意思吧。”安良答道。

苏缜微微一笑,阳光之下差点儿晃瞎了安良的眼,直恨自己为啥不是个女子。

“你去府衙把夏初找来,他不是要请我吃饭吗?那就今天吧。想着避开着点儿蒋熙元。”苏缜说完,兴致盎然地先一步进了侍德楼,问小二要了个雅间点了壶茶水,十分有耐心地等着夏初的到来。

所以安良说是巧合,倒也不算是骗人。

安良把车在侍德楼门前停下,让小二牵了马去,引着夏初往楼上走。夏初看着这高大上的门面,心中直打鼓。

“夏公子?”安良回头瞧她。

夏初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正了正身上捕快的衣服,端起架势来走了进去。

小二一看见夏初这身装扮,便十分狗腿地迎上来赔着笑道:“哟,官爷,官爷,您这是吃酒啊还是用饭?瞧您脸儿生,定是刚刚升职高就的,您赏脸到我们这儿来,真是让敝店蓬荜生辉啊!”

夏初哪里受过这样的马屁,被拍得有点不知所措,只得清了清嗓子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行行,您里面请里面请,需要什么尽管招呼。”小二点头哈腰地目送夏初上楼。

进门见了苏缜,夏初才长舒了一口气:“好可怕。”

“谁?我吗?”苏缜不解地问。

夏初在他对面坐下来,笑道:“当然不是。是店小二,马屁拍得太露骨,实在是受不了。看来以后还是少穿这身衣服晃荡了。”

苏缜也笑了笑:“马屁拍得让人害怕,挺失败的。店小二大概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

“我记得有人说过,看别人拍马屁需要很好的心理承受力,原来被别人拍马屁更需要勇气。”夏初端起茶喝一口润了润喉,又看了那茶盏一眼,“黄公子说得没错,沏茶还真是要水好,别看这酒楼这么豪华,茶确实不如云经寺的。”

苏缜暗暗好笑,心道这夏初虽不会品茶,但是口味却被吊高了。有雪顶岩雾茶珠玉在前,估计在他眼里很难再有好茶了。

“侍德楼的茶也算勉强能喝。”苏缜就着这话也喝了一口,“不过商家是要利润的,顶级茶的成本高,并不合算。”

夏初点点头,心里的小算盘扒拉了一下,状似无意地问道:“我没来过这里,不知道这里一壶茶要多少钱?”

苏缜也不知道,扬声叫了安良进来,安良道:“这是古陀山的极品白茶,一斤要五十两银子,这一壶大概两钱茶叶。”

“一斤五十两。一壶两钱,一斤等于十六两,一两等于……”夏初微蹙着眉头,用手指在桌下划拉着算账,“那也就是说……”

“整算的话,差不多一两银子吧。”苏缜替她回答道。

安良点了点头:“对,这是市面上茶的价格,呵呵,在侍德楼里当然就不是这个价了。这壶茶这里是二两银子,对半的利润。”

“噢,二两。”夏初点点头,心算了一下,忽然回过神儿来,站起身来失声道,“多少?!一壶茶二两银子?!”

这是抢钱吗?!她一个月是十两银子的月钱,不低了,按照物价换算过来基本上可以说是月薪过万,那这壶茶岂不是要——两千块钱?!

一壶茶两千块钱,那一顿饭岂不是要吃掉她一套房子!

听说过房奴,她夏初总不能开天辟地地做一个饭奴吧!要不要这么丢脸!

“怎么了?”

夏初有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那……黄公子,我是要请你吃饭的。”

苏缜不太明白地眨眨眼:“是啊,这事儿我记得。”

夏初直勾勾地看着苏缜,心中呐喊道:“公子啊!咱们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好不好?我要请你吃饭,你总得找个我能承受得起的呀!我不能卖身请客去啊!”

苏缜完全不明白夏初这是怎么了,他从来不知道侍德楼的饭菜价格,也不知道这个价格对于普通的工薪阶层意味着什么。

反正他每次来基本都是蒋熙元掏钱,蒋熙元私下里开着青楼,很有钱。就算是苏缜自己来,这一顿饭对于富有天下的皇上而言,根本也不叫事儿。

苏缜与夏初,整个一白天不懂夜的黑,你永远不懂我伤悲。

对视了半晌,夏初终于迂回着开口:“黄公子,这大酒楼其实就是环境好,服务好,但要说饭菜的味道,那还真是一般般。大路货,没有意思的。”

“大路货?”苏缜不懂。反正他除了御膳吃的都是大酒楼。

夏初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我知道有个地方,东西特别好吃,老板人也很好。绝对比这里有味道。黄公子有没有兴趣去尝试一下?”

苏缜明显有点犹豫。在他的认知里,侍德楼是京城最好的酒楼,他不相信还有什么地方会比这里更好。

夏初拿出心灵鸡汤的架势鼓励说:“黄公子,人生需要探索与发现。一成不变的生活很无趣,可我们往往无力改变。也许,一次新的尝试能让你发现生活的不同,能够看见转角处别样的风景。”

这个时代没有心灵鸡汤,更不要提泛滥的问题,短短几句话,确实打动了苏缜。

一成不变的生活很无趣——包括做皇上。

夏初终于成功地把苏缜从侍德楼里带了出来,出门的时候咬着牙结那壶茶钱,可店小二却不肯要,直推说:“官爷这就太见外了,原想着给您尝尝我们的拿手好菜,结果您这儿只点了一壶茶。您说,我们再要您的钱,您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

“那不行。”夏初非要把那一两银子付了。

“哎哟,我的爷啊!”店小二又把那银子推回去,“我这真不是要让您欠份情,一两银子哪值您这么大的情面?要不这钱您先记着,下回来的时候咱一并算,这总行了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夏初要是再坚持就显得忒矫情了。她也知道这么大的酒楼根本不会在乎这一两银子,于是便把钱收起来,出了门。

苏缜看见京城的捕头这么清如水明如镜的,自然心中高兴。暗暗地赞赏道:“不错!真是朕的好捕头!”

上了马车,夏初先让安良驾车回了一趟自己的小院。她得换身衣服,这身衣服去小店吃饭,老板估计要吓坏了。

等换了衣服出来,夏初一身轻松地指示着安良走到了城南大通坊。到了一条小巷口,马车进不去了,夏初便招呼着苏缜下了车。

苏缜与安良对视了一眼,安良背着夏初用口型对苏缜说:“闵风在。”

苏缜这才略略地放了心,不着痕迹地捏了下自己袖中的暗箭,随着夏初走进了巷子。安良则留在了巷口看马车,夏初回头对他说会让人送碗羊汤出来。

安良很感动。

“我以前与李二平来过这里,那次她过生辰,我和阮喜还有她,我们三个人分了一碗羊汤。”

夏初抿嘴浅浅地笑了一下,眼中满是怀念和伤感。

“是上个月被冤死的李二平?”

“黄公子也听说那个案子了?李二平是我的朋友,虽然最后案子破了,相关的人也都受到了惩罚,但二平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都听说了,很遗憾!”苏缜想起这件事来仍觉得有些愧疚,尤其是他与夏初越来越熟悉之后。

“我以前跟她说,等我以后有钱了,就请她敞开了喝羊肉汤,想要几碗要几碗,想喝几次喝几次……”夏初快速地眨了眨眼,抹抹鼻子,“哎,不说这个了。”

“很抱歉!”苏缜小声说。

“你抱歉什么呀?”夏初笑道,“到了到了,来,进去坐。”

这是个砖和泥坯混搭垒砌的院子,院子上搭了个旧布棚,门口幌子看上去也很有年头了,还打了补丁,写了“福记”两个字。

夏初一进门,就有个衣着陈旧但却很干净的老头迎了过来,像街坊般招呼道:“来喝羊汤啊,院里坐吧,现在天气好,坐院里舒服。”说完抬眼看见苏缜,笑了笑,“这位公子好福气。”

苏缜客气地点了点头,只当他是小买卖人的口彩。

“福叔身体好着呢?”夏初笑问道。

“嗯嗯,好着呢好着呢。街里街坊的还能再喝我几年的汤,等我哪天没了,这汤也就没喽。”

“福叔,给我们三碗羊汤,三张饼,另外来两碟爽口的小菜。噢,有一份麻烦您送到巷口那辆马车那里。”

“行嘞行嘞,你们坐着吧。”福叔转身进去忙活了。

夏初点了菜,寻了一处角落坐下,拿过抹布来把桌子仔细地擦了擦,这才招呼苏缜坐下。

“福叔跟福婶的羊汤做得很好,遗憾福婶前两年去世了,两个人也没有孩子,所以福叔才会那么说。”夏初从筷笼里抽出筷子来递给苏缜,“我这也是听李二平说的。”

“你与李二平真是相交甚笃。”

“嗯,逆境下结识的朋友,很珍贵。有人说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可我却觉得,若患难时的朋友将唯一的一张饼分了一半给你,待到富贵时,为他散去万贯家财也是值得的。万两金银的一半,当真是不如一张饼的一半来得珍贵。”

“说的是。”苏缜轻轻颔首,垂下眼眸有一搭无一搭地抹着手中的筷子。

说话间,福叔端了两碗羊汤上来,还有一碟子自己腌渍的乳瓜。夏初刚要下筷子,苏缜却指了指夏初面前的碗:“咱们换一换。”

“怎么了?”

“没事,你的那只碗看着比较顺眼。”

夏初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与他换了。换好后,夏初捧着碗沿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嗅,很陶醉地“嗯”了一声:“真是香啊!”

苏缜低头看着面前的汤,有点含糊。不可否认,这碗羊汤浓白清亮,肉质看上去也很酥烂,闻着只有羊肉的香而没有膻气。只不过这东西难道能比御厨做得还好?

夏初已经拿起了一张饼,掰了几块泡进汤里,又用筷子戳了戳让饼吸满羊汤,然后夹起来放进嘴里,一脸的满足。

“要这么吃的吗?”苏缜拿起饼看了看。

“看你个人喜好,我觉得这样比较好吃,饼很入味儿的,建议你试试。”夏初眼中充满了鼓励,苏缜不好拒绝,便也学着她的样子掰了几块放进了汤里。

“怎么样?”夏初看见苏缜的眼神亮了亮,知道他喜欢。

“味道确实是好!”苏缜吃出了味儿,便又掰了几块扔了进去。夏初嘻嘻一笑:“怎样,人生处处是惊喜吧?正所谓:龙有龙的苦恼,虫有虫的乐趣。”

“嗯。看来我以前吃的真就是大路货,虽然精致好看,但也失了食材本身的味道。这汤看着毫不起眼,却滋味十足,说实话,我从来不知道羊肉原味是这样的。”

“我估计西京这样的小铺子很多的,别看不起眼,却可能是几代人传下来的手艺。回头我找找去,咱得空都吃一圈。”

一个非常随口的邀约,却让苏缜心中生出些期待来。他侧头想了想,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随着苏缜的这一笑,夏初的心也跟着“扑通”跳了一下。

很迷人。

夏初实在太喜欢看他这样的笑了,就像窥到了他心中的小小单纯,露出了与他年纪相符的情绪来。他一定不常这样笑的,夏初这么觉得。

“黄公子,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吗?”苏缜手指叩了叩桌子,“嗯,祖上传下来的营生,吃喝不愁,但也比较辛苦。”

“哦,从商的?那是比较辛苦。”

苏缜莞尔:“嗯,从商的,手下人多事儿也多。”

福叔忙完了厨子里的事,拎着个三弦走出来坐到了院子里。夏初一见,便笑道:“福叔,唱一段听听吧。”

福叔呵呵笑着,跷起腿来不紧不慢地调了弦子,随手一拨拉便出了一段调子,清了清嗓子开了腔:

辛荑放,春草绿江南,风暖漫吹池水皱。鸳鸯戏,荷荷正田田,凭栏听窗细雨天。心相印,转瞬又经年,冰雪自关情谊暖。结金兰,谁知个中隐机缘,当惊喜,却看兄弟是凰鸾,是凰鸾。

福叔的一副老嗓子里全是沧桑,配上低哑的弦子声,倒是相得益彰,别有一番韵味。苏缜听得有趣,夏初却听得有点心虚。

兄弟是凰鸾……这福叔不会是看出点儿什么来了吧?

夏初偷偷地瞄了一眼苏缜,又转头去看福叔,福叔却对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弄得夏初心里一个激灵。冷不丁想起了万佛寺的那个老僧来。

人老了都是要成精啊!

夏初匆匆忙忙地叫了个好之后便忙不迭地让福叔结了账。这顿饭总共才花费了一钱银子,这让夏初甚为满意,也让苏缜十分诧异。

离开福记,苏缜又问了问夏初市面上的东西都售价几何,一圈问下来方知道自己习惯了的消费,其实是多么奢侈。

此时日头正好,两个人又都吃得很饱,苏缜便让安良赶了车远远地跟着,与夏初一道往城南明德门的方向溜达。

“黄公子,我得跟你说实话。其实今天带你去吃羊汤,主要是因为我承担不起侍德楼的消费,但我又很想表达一下对你的谢意。希望你不会见怪!”夏初有点尴尬地说。

苏缜一听便笑了起来:“之前我并不知道京城的消费会有这么大的差别,没与你打招呼便直接去了侍德楼,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了。”

“那种小店对你来说可能太简陋了。”夏初想起刚刚苏缜坐在旧木桌前,扶着一只旧碗,斯斯文文喝汤吃饼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说真的,你坐在里面连我看着都觉得怪怪的。”

“我不觉得。”苏缜诚恳地说,“以前你与李二平分一碗羊汤一张饼的时候,一定觉得那是天下至美的味道。那顿饭的情谊远比吃什么要珍贵。我一个人对着一桌的珍馐美馔,却远不如小巷里与朋友对面而坐来得惬意。”

夏初看了看苏缜,弯唇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苏缜看在眼里,觉得十分诚挚而美好。

“能与黄公子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我也很荣幸。那羊汤十分美味,谢谢你,夏初!”

夏初很高兴。倒不是因为苏缜没有责怪她小气,或者没有不满于小店的简陋,而让她终于免于做一个饭奴。她高兴,是因为苏缜能够理解。

苏缜的富贵也许是她所不能想象的,但他能理解心意本身的价值,理解这一碗羊汤的意义,而不是用价格去衡量。

黄公子是一个真诚的有钱人——夏初定义。

两人溜达着从明德门出了城。城外路边西侧有个亭子,能看见官道笔直地通往远方,还能看见已经葱绿的原平山和山上的道观。

夏初展臂,将春天的风拥了满怀:“舒服!”

苏缜也学着她的样子展开双臂,轻轻地闭起了眼睛。

温热而不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眼前一片鹅黄。风轻拂,听得见花瓣被卷落枝头的簌簌声,偶尔还有去年的枯叶轻快地飞过,而有时候风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带着春天里暖暖的熏人欲醉的味道。

慢慢的,静静的,很惬意。

无须千山万水的旅行,也不用远远地远离自己熟悉的生活,只要心情自在,在哪里都是自由。

苏缜有一瞬间甚至冒起一个念头,那就是把夏初调进宫中来做个御前侍卫。可这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

与夏初在一起聊聊天,听她说点儿天马行空的话,做一些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体会抛开身份后真正的自己。短短的时间里,他好像可以卸掉压在身上十几年的负累,摘去所有戴在脸上的面具。

他不是皇上,只是苏缜。

皇上富有天下,却唯朋友最是难得。从前他有蒋熙元,但慢慢地,两人的身份差异显现,尤其是在他登了皇位之后,蒋熙元再也不能用朋友之心待他,而他,一样也是不能了。

把夏初调进宫中,她恐怕也会变成另外一个蒋熙元,那样就太遗憾了。

夏初转过头看着他,浅浅地笑了笑。苏缜睁开眼睛,见自己被她看着便有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在亭中坐了下来,寻了个话头道:“上次在万佛山碰见你,你说你在查案子,查得还顺利吗?”

“不是很顺利。”夏初看了看远处的原平山,懒懒地摇了摇头。

“我听说是刘钟刘大人家的女儿被害了?是这个案子吧?”

“这你都知道?”夏初收回目光瞧了他一眼,“也是,从商的,尤其是买卖做得大的,肯定跟官员有联系的。”

“这你都知道?”苏缜学着她的口吻回了一句,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眼下只能先从刘樱周围的人际关系入手,不行的话就再扩大到刘大人的人际关系。查到现在,我也只是认定这并不是一起一时兴起的奸杀案。”

“刘钟的人际关系……”苏缜叩着下颌想了想,忽然记起一事来,“好像是上个月吧,我听说方简去向刘家提亲,刘家没答应,俩人还因为这事儿吵过一架。”

“是的。可巧方家的公子方义那天也在万佛寺,不过他虽然有动机,可这动机在我看来并不怎么强烈。而且他也没有作案时间。”夏初耸了下肩膀,“方义的口碑似乎很不错。”

“是不错,我也听说过。当初方大人被贬职,方大奶奶过世,方家大房整个是靠方义撑住的。直到方简回来分了家,方义才算卸下这副重担。年纪轻轻的实属不易。”

夏初认真地听着,听完感慨道:“这样说来,他这样的人就更不会因为求娶不成这样的事情杀人了,这么坚韧,不会那么冲动的。”

“方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应该快有二十岁了。居然亲事还没有定下来,好容易定一个还是如此结果。”

“他有这么困难吗?”夏初不解地问,“方大人虽不是什么高官,但好歹也是个京官呢。且不说家庭,就说方义仪表堂堂,气质儒雅,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欢才对。”

“也许是命不好。”苏缜笑了笑。

“这也能信吗?”夏初嗤之以鼻,“估计是有什么隐情,不好明说,只能说命不好了。”

“嗯——”苏缜想了想,微微地蹙了蹙眉头,“我隐约有个印象,好像听谁说过这个方义定亲的事……”

“什么事?”

苏缜沉默了好一会儿,揉了揉眉心:“好像是……他有个未婚妻死了。”

“死了?是病死的还是被害?”夏初警醒起来,她是不太相信所谓命的问题。

“我记不得了,连是不是有这样一桩事也不能肯定。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好啊。”夏初点点头,笑道,“那我再请你吃饭啊。”

苏缜弯唇一笑:“一言为定!”

转天卯时,夏初按时到府衙上工,先召集捕快们开了个工作会。

京城并不止刘樱这一桩案子,还有一些鸡鸣狗盗诈骗通奸之类的事情需要府衙来处理的。

工作分发下去,捕快各自开始执行各自的任务,夏初则又把刘樱的卷宗拿出来,准备把所有的笔录再过一遍,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看了不到半个时辰,蒋熙元来了,进门一屁股坐在夏初的桌子旁,打量了她几眼:“你昨天下午出去了?”

“是啊。”夏初眼皮不抬地说。

“干什么去了?”

“我干什么去了与大人有什么相干吗?”

“当然!”蒋熙元理直气壮地说,“工作的时间你擅自离岗,作为上司莫非还不能问了?”

夏初抬眼瞄了瞄他,把笔往桌上一放,叉起双手来说道:“那好,府衙每天的工作时间从卯时开始,午时用饭和休息,下午未时开工。昨天我是未时三刻离开的府衙,请问大人当时在哪儿?就算我想请假,向谁去请?”

蒋熙元被她问得一愣。夏初见他不说话,便又重新拿起笔来。

“至少现在你可以补请,旷工还要旷得理直气壮,真没见过。”

夏初头也不抬地说:“好,那我现在向大人您补请昨天下午的半天假。不过大人,上巳节三天的假期我只休了一天,那两天不知道何时补给我?”

“你现在怎么这么计较?”蒋熙元气道。

“大人如果不跟我计较,我自然也不会计较。”夏初又把笔放下了,“大人要是想跟我说话就说,不用费力地找一个这么蹩脚的开场。”

“什么叫蹩脚的开场?”蒋熙元站起来一拍桌子,“我身为你的上司问你昨天下午去哪儿了难道不对?抛开上司不说,作为朋友,我问你昨天下午去哪儿了,难道不行?!”

夏初也站了起来:“大人,您这么关心我,这倒不怕我误会什么了是不是?”

蒋熙元的气焰顿时矮了几分,喉结动了动:“那天是我说话不走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夏初悻悻地一笑:“岂敢岂敢?您是大人,您大人都不计我小人过,我小人又岂敢怪您大人。”

“你看!我都道歉了!”

“我又没有不接受。”

蒋熙元咬了咬牙:“那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能。”夏初笑了起来,伸出手掌递给蒋熙元,蒋熙元有气无力地往她手上一拍,重新又坐了下去。他看了一会儿埋头查看卷宗的夏初,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昨天下午到底干什么去了?”

夏初微微皱了下眉头:“大人你怎么这么好奇?我昨天见朋友去了。”

“男的?”

“男的。”夏初顺嘴回道,说完又抬起头来,“又来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蒋熙元连忙否认,“你不是说你没什么朋友吗?”

“以前没有,现在还不许有?我又没有自闭症,不是独行侠。大人你刚才不还说是我的朋友。”

“自闭症是什么?”

“哎,你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不就好了。”夏初摊了摊手。

“是个什么朋友?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现在不就听见了?”夏初转了转眼睛,笑嘻嘻地看着蒋熙元,“我那个朋友相当不错,家境富裕,人长得也特别好看。大人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男人吗?我觉得吧,如果是我那个朋友,我还真有可能喜欢上他。”

蒋熙元一听,先是愣了愣,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或者说什么。按惯常的模式,他现在该是出言讽刺几句的大好时机,可这会儿心里却捞不出一句话来,挺失落的。片刻后,他才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有机会引荐一下。”

“我看还是算了吧。”夏初摆摆手,“回头打击到大人你就不好了。嗬,看我这话说的,再好看,家境再富裕难道还能比得过大人你去?”

蒋熙元看夏初笑得狡诈,这才回过神儿来:“夏初!你就是故意的!”

夏初仰天大笑起来,拍掉蒋熙元指着她的手,乐不可支地说:“不说了不说了。我还是问你点儿正事吧。”

“什么正事儿?”蒋熙元黑着脸,郁闷地说。

“大人知道方义以前定过亲吗?”

“按他的年龄推算,定过亲也不奇怪。”蒋熙元摇头表示不知道,顿了顿,忽然又说,“等等,你这么一说似乎有点印象,好像还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夏初撑起身子来往前探了探,“你是说,他在刘樱之前定亲定了不止一次?”

“好像是,其中有一个……是死了?”蒋熙元捶了一下手掌,“对!是死了。”

“还真是有这事儿啊……”夏初觉得蹊跷,提笔将这件事记了下来。写完后,她把自己刚刚整理的笔录摘要推到蒋熙元面前,“这是目前还没有查清楚的东西。”

“你这两笔字啊,难道就不能……”

“看内容。”夏初不高兴地打断他,指着那张纸说,“回来的路上,验身的婆子又与我说了一些她查验出来的细节。现在我觉得之前咱们锁定的范围可能太窄了。”

夏初与蒋熙元说了那验身婆子的话,说得有点遮遮掩掩的,但蒋熙元还是听明白了,道:“依你的意思,作案的不一定是男的?”

“对。如果将范围扩大一下,那么,那条穗子就可以解释得通。杏黄的颜色多数是女性佩戴,对吗?如果不是刘樱的,那么很可能就是凶手的。”

“嗯——这样说来的话,刘榕的嫌疑就比较大了。当晚在万佛寺的禅房中,唯一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就是刘榕。如果真是她……那她可够狠的。”蒋熙元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

“说的是。另外,我把方义也重新放进嫌疑人的名单里来了。”

“为什么?他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吗?”

“直觉吧。可能是因为他之前两次定亲的事。如果大人你记得没错,他等于是连续三次定亲失败,说是巧合我很难信服。”

夏初又把方义的那份问讯笔录抽了出来,一目十行地看了看:“给他做不在场证明的是他的妹妹方若蓝。虽然当时他的反应没有什么破绽,但亲人间的证明还是要打一些折扣的。再加上定亲的事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重新再查一查他。”

蒋熙元想了想道:“话虽如此说,但就算你再去问,我想也还会是同样的结果。如果上次他说了谎话,这几天来他只会把自己的谎话变得完整、圆满,再问,也难问出破绽来。除非你能找到别的突破口,打破他现有口供的完整性。”

夏初缓缓地点头:“对,刘榕那边也是同样的道理。唉,是我之前设定范围有问题了,走了弯路。如果没有婆子验身的事情,也许能更早查到这一步。”她十分懊恼地叹了口气。

蒋熙元却不以为意:“如果不是你,而是其他捕快,可能看见中衣亵裤上的血就直接认定被侵犯过了。所以,没有婆子验身的事,也可能会走其他的弯路。不必太介意,把伤验清楚本身并不是错的。”

夏初听完微微释怀,道:“现在许陆在查刘榕,咱们可以先查查方义定亲的事。”

宫中御书房中,苏缜也在问安良同样的问题。

安良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垂手道:“皇上,您昨天回来问过奴才之后,奴才想了半宿,也找闵风帮着回忆了一下,总算是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说。”

“是。”安良清了清嗓子,“去年年中与方公子定亲的是许延寿许大人家的长女,那次是已经下了聘的,后来不知道是为什么许家硬是退了婚。”

“那个长女现在嫁人了吗?”

“那奴才就不清楚了,许大人后来外放做官去了,家眷应该也跟着一起去了吧。”

苏缜点点头,端过茶盏来轻轻地抹着:“你继续说。”

“是。去年九月中的时候,洪政洪大人家的次女跟方公子定了亲,不过后来洪大人因为庶人苏绎的事情受到牵连,免官流放,当时又赶上先皇驾崩。奴才只知道洪家小姐死了,具体的时间实在想不起来了,约莫是去年十月的事情吧。”

“怎么死的?”

“好像是意外死亡,是不是被杀的不知道。当时事情多,奴才也就没细打听。”

苏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死在哪儿?京城吗?”

“应该是的。洪大人因为处理女儿的丧事而耽搁了启程的日子,要不然奴才连他女儿死的事都不会知道的。”安良停了停,又说道,“方公子定亲的事情,方大人该是最清楚的,皇上不如请方大人过来问一问。”

“笑话。”苏缜浅浅地蹙了下眉头。他一个一国之君,召见臣下觐见,问人家儿子定亲的事,这算什么?

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问安良,仿佛也是有点可笑的。

何至于如此上心呢?夏初本就是国库掏钱养的捕头,这些事就该他自己去解决才对,怎么自己就那么顺理成章地答应了要替他打听了?

苏缜不再多问,让安良退了下去。也无须嘱咐,安良自然知道什么事可以说,什么事不该说。

空无一人的御书房里,苏缜又半倚在榻上出了会儿神,最终还是起身走到了书案前,提笔将刚才安良所说的事情写了下来,封好。

既是朋友,就要放下身段认真地去做朋友,帮个忙总是应该的。

苏缜这么对自己说。

下午的时候,刘钟刘大人找上府衙的门了,问他们刘樱的案子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结。夏初直接把刘钟请进了蒋熙元的书房,看着蒋熙元想掐死自己的眼神,她毫无愧疚地闪了。

晚上,夏初搭着蒋熙元的车回家,下车时她对蒋熙元说再见,蒋熙元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一句话都懒得再讲。

夏初笑了笑,转身进了门。院门一推开,就看见地上扔了个白花花的方形物件,夏初捡起来一看方知是个信封,薄薄的,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写。

她拿着信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人,这才关上门进了屋。

点上灯拆开信封,夏初展平信纸后轻轻地“哇”了一声:“字太漂亮了。”

信纸是很普通的生宣,纵列的小楷如同打了格子一般,齐齐整整。单字结构匀称舒展,字字相连又如行云流水一般,笔锋抑扬的节奏信手拈来,颇见功力。

夏初不懂字,但好歹用毛笔写了这些日子,虽然自己的字没什么进步,但什么样的字称得上好,她现在还是多少能看出来点儿。比如刘起的字,她现在就不会再夸奖了。

行行粗看下去,末尾见了落款一个“黄”字后,夏初不经意地笑了,手指沿着那个字的笔画游走了一遍,又自言自语地赞叹:“字写得真好,果真字如其人……”

赏完了字,夏初这才开始看内容,阅后大喜,恨不得马上冲到蒋熙元那里,把他揪起来跟自己讨论一番,最终勉强忍住。

真好啊!黄公子简直就是古代的活雷锋!太仗义了!

夏初翻腾出纸笔来铺在桌上,十分认真地将苏缜的这封信誊写了一遍,写得比以往任何一份文书都认真,似乎不如此,她就觉得对不起这封信的内容。

等誊写完成,夏初将苏缜那封信又按之前的折痕折好,装回信封,放进了自己床头的矮柜抽屉里。

那抽屉里原本空无一物,现在躺进去一个洁白的信封,分外醒目。夏初拉着抽屉看了又看,这才慢慢地合上,关好了柜门。

这厢夏初收到了苏缜给她提供的情报,第二天一早,许陆那边也给她带来了一些新的消息。

“所以说,刘樱与刘榕的关系不是不好,而是非常不好?”夏初听了许陆的汇报后眼睛一亮。

许陆点头:“面上可能看不出来,但就我调查出来的这些事情,我觉得说刘榕不恨她是不可能的,那得是多宽的胸怀。”

这时,蒋熙元推门走了进来,看许陆和夏初两人脸对脸趴在桌上,俱是一脸亢奋的不知在说什么,心里一阵的不爽:“干什么鬼鬼祟祟的?编派上司呢?”

“大人什么时候疑心这么重了?”夏初推了推许陆的胳膊肘,许陆站起来把位子让给蒋熙元,自己坐到了一边。

“我这不叫疑心,叫推理。”

夏初笑着拍了拍桌子,顺手抄过桌上的茶壶,满满地给蒋熙元倒了杯茶。蒋熙元低头一看,满得无从下口,无奈地说:“我很早就想说这个问题了,夏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酒满茶半?”

夏初一怔,急急地说:“啊?不是茶满酒半吗?”

“谁说的?”

夏初有点脸红,支吾了一声:“没……没人说,我就好像从哪儿听过一耳朵。”

她以前穷得什么似的,哪有机会跟人喝茶。就算喝,也就是与同学在饭馆里凑一桌,点一壶免费的茶水,谁会讲究这个啊?

她还一直以为茶水就要倒满呢,此刻蒋熙元一说,她再回想起自己以前犯的傻,尴尬得不行。

“其实也没关系……”蒋熙元看她这个样子,觉得倒像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缓声安慰道,“无伤大雅的事儿,就是热茶倒得太满,不好端而已。”

“……这我倒没想到。”

“没事没事。”蒋熙元又拿过一只杯子来,捏着杯沿匀了半杯出去推到了夏初面前。怕她尴尬,忙换了话题道,“你跟许陆在说什么?”

许陆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接话道:“大人,刚刚我们在说刘榕的事。”

“噢?”蒋熙元扭脸看着许陆,“你查出什么新的情况来了?”

“刘榕的丫鬟没有去万佛寺,所以当时没有问到,这次我先去问了她的丫鬟冬梅。冬梅说刘樱对刘榕一向不太好,说是妹妹,却经常使唤她。”

蒋熙元看了夏初一眼,见她手扶着杯子,脸上尴尬的神色已经缓和了许多,这才说:“这个情况上次在万佛寺的时候问过,刘榕也没有否认。”

“这倒不能称为作案动机。”夏初在一旁补充道,“不过,刘樱欺负刘榕并不是光是‘使唤’这么小儿科的。冬梅说,刘榕最气刘樱的是,她在婚事上使的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