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捕头·上 第一章 与君初相识(1 / 2)

女捕头 爱默丁 1335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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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的心情糟透了。

李二平端着两只碗走到她面前说:“吃饭,替你盛上了。”

夏初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用筷子扒拉着,就是不往嘴里送。李二平一边吃,一边瞟着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一下午魂不守舍的?”

“我钱包丢了。”夏初说完,撇了撇嘴直想哭,好歹忍住了。

“嗬!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李二平不屑道,“是让偷儿给摸去了?”

夏初侧头想了想。是小偷吗?应该不是。

今儿下午跟人撞上,应该算是她主动撞的人家。

对方的那身装束,虽然她辨不出到底有多好,但直觉告诉她那不是一般人家置办得起的。还有他身上的那种气质,那副让人惊艳的相貌,轻松甩出现代那些花美男好几条街,且人家毫不做作,好看得浑然天成。

要说小偷,相比起来她倒是更像个小偷,人家没怀疑她就已经不错了。

夏初想起那人的样子,脸上莫名发热,有点心虚地低下头去。

李二平当她是又在哀悼钱包了,便用筷子头轻敲了她脑袋一下说:“行了,就你那点钱还值当装个包?赶紧吃饭,一会儿好多活儿呢。”

“不是钱的问题……”夏初难过地叹了口气。

是,钱包里面确实没多少钱,就算有钱现在也花不了,但那里面有她和爸妈还有哥哥的合影,现在她只有那一张了,千金不换。

李二平见夏初的情绪不见缓和,便压低了点声音凑到夏初耳边说:“回头姐给你绣个荷包,这总行了吧?”

夏初诧异不已,也放低了声音:“你还会绣荷包?”

“你不会连荷包都不会绣吧?!”李二平更诧异,“真是姑子庵里长大,还俗跑出来的?”

“难道女子都得会绣荷包?”

李二平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几眼说:“啧,要不是我亲眼瞧见过,还真要以为你是个男子了,这话也问得出来。”

夏初促狭地瞄了瞄李二平:“哦,我最近看阮喜哥腰上扎眼得很,他那新荷包是不是你绣的啊?啧,那我可是不敢让你绣了,回头阮喜哥以为我跟你有什么,我可就说不清了。”夏初说完往旁边挪了挪,与李二平拉开了点距离。

阮喜与李二平是一个村的,自小一起长大,只不过阮喜家里更穷,他想求娶李二平,可李家瞧不上他家,不答应。俩人偷偷合计着一起做工攒钱,等攒够了就离家私奔去,可阮喜又怕李二平在别处做工被人欺负,所以才有李二平女扮男装做杂役这么个事儿。

李二平听夏初打趣她,倒也不害臊,凑近了夏初说道:“也行啊。可惜你是假的,你要真是男子,我便把你领回家去,瞧瞧,这清俊的小后生,怕是要羡煞我们一村的姑娘了。”

“去!还清俊小后生呢,我这脑袋都要长毛了……”夏初挠了挠头,那一头短发藏在帽子里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长,搞得她现在睡觉都不敢摘帽子。

李二平用手肘推了推她:“赶紧吃饭吧,管事的来了,再不吃饭来不及了。”

夏初点点头。饶是她心情再低落也得把这碗饭吞下去,不然之后几个小时的重体力劳动可是顶不下来的,在生存面前,情绪这东西真是无足轻重。

唉,她的照片啊!

此时,夏初心心念念的那张照片正被苏缜捏在手上,龙书案上摆了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个人造革的钱包,钱包上的黑猫警长目光如炬地看着苏缜,旁边几张人民币,还有两张卡。

苏缜反复看着那张照片,他纳闷这张小画到底是画在什么材料上、何人所作,怎画得这般栩栩如生。画中人的发饰服装都很怪异,绝不是景国的打扮,却也不像西夷、北狄或者东洋那些人的样子。

莫不是什么山中异族?苏缜想了想又摇头,那人官话说得蛮好,不像是什么未开化的地方出来的。

苏缜又拿起那两张卡看了看,上面的字虽怪异但他还是认得的,认得归认得,组合在一起却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安良走了进来:“皇上,闵风过来回话了。”

“他怎么说?”

“回皇上,闵风说那人后来确实回到原处寻过东西,没寻到颇为失落,后来闵风跟着他一路到了城南升平坊。”

“小倌?”苏缜说完后又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那人长得倒是清秀,但若真是小倌,倒不至于穿得那么差。

“闵风说他是从莳花馆后厨的门进去的,应该是杂役,他暗里看了一会儿倒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哦,闵风还说,那人没什么内力修为,顶多算是身手灵敏些罢了,谈不上会功夫。”安良说完低了头站到一边说,“皇上可要召闵风进来问个详细?”

苏缜又把托盘里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扫了一遍,将那照片拿了起来,对安良挥了下手道:“这些拿下去收着。”

安良端起托盘领命而去,苏缜又瞧了瞧照片上的两个小孩儿,目光在那男孩儿的脸上停了停,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顺手拉开暗格丢了进去。

酉时,到了起灯的时辰,莳花馆这种地方便开始忙了。后厨,夏初奋斗在一摞摞的脏碗中,用刷子蘸碱水奋力地刷着污物。

半月前她还在车水马龙的都市,那时她也是这样,在一家餐馆的后厨奋力地刷着碟碗,快收工的时候她走出后厨去休息,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一声巨响,身后一股热浪把她推得几乎是飞出门的。

等她从地上爬起来时,身边已是一片火海,她本能地往外跑,等跑出来就发现一切都不对劲了。

夏初后来回想起来,那餐馆大概是燃气爆炸了。她想到这点时难过了好一阵,那后厨的人待她都不错,老板娘念她是孤儿勤工俭学,常会多给她一点儿钱。如今她被崩到了这里,其他人却不知道如何了。

至少她离开火场的时候没有看到别人。

她是在火场旁边遇见的李二平,那天李二平正从家去莳花馆经过那里,见她衣衫不整便从包袱里掏了衣裳给她披着。夏初脑子空空满心茫然,遇见了李二平就像遇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想也没想就跟着李二平走了。

李二平一路没理她,快到莳花馆的时候才回头对她说:“姑娘,我要去的地方可是青楼,你快别跟着我了。”

夏初直愣愣地看着她,脸色苍白,嗫嚅半天只说了一句:“我害怕。”

除了当年遭遇家中剧变,悉闻父母哥哥遇害时她感到过恐惧之外,她还从没有那么害怕过。遭遇爆炸已经够吓人了,死里逃生后,竟发现连时空都变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真是足够强大,换了别人怕是直接吓死了。

“你是尹府的人?你可还有家人?”李二平问她。

夏初捏了捏衣服里的钱包,点点头又摇摇头。李二平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说:“莫不是吓傻了?真是……”

李二平比夏初大一岁,与夏初身材差不多,也是瘦高瘦高的。她家也是穷苦人,莫名其妙捡了个姑娘无处安置,只好也将夏初扮了男装,带她进了这莳花馆的后厨做杂役。

夏初用了两天的工夫把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下来,眼下既然来之也只能安之。总的来说,她的生活与以前也差得不太远,以前她在后厨刷碗,现在还是在后厨刷碗。

只是可惜了她的梦想。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回去,古代往哪里去找燃气爆炸呢?而她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去点了谁的房子,再者,万一大火里回不去怎么办?她不愿意用烧死自己这法子去做实验。

夏初直了直腰,反手抹了下鼻子。

这时李二平进来,麻利地用大木盆盛装洗净的碗,夏初看她换了身齐整干净的衣裳,便冲她笑了笑问:“又忙不过来了?”

李二平撇撇嘴道:“一帮有钱没地方花的臭男人!我才不愿意去前院,腻歪看那些嘴脸。”

“前院有时候能拿到小费呢,你埋头干你的活,不看就是了。”

“小费?”

“嗯——赏钱吧。你看那些茶奉,听说赏钱比月钱还多。”夏初笑道。

李二平也笑,忽然停了手里的动作对夏初道:“小初,需要钱归需要钱,但前院赏钱再多你也别想着往前院凑,毕竟是女子,别让人占了便宜去。”

夏初一指自己,笑道:“我现在是个男人模样,谁会占我便宜啊。”

“那帮臭男人有的是男女通吃的主,你扮了男装也是个清秀模样,若是让人占了便宜……”李二平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沉默片刻后神情严肃地道,“总之小心点儿没坏处,你可千万听我的。”

夏初心头一暖,屈指往她脸上弹了些水星儿,笑道:“我知道了。别光说我,你也一样,自己可要小心点儿。”

李二平哼笑了一声,又拍了拍袖子低声道:“我这藏着柄小刀,谁敢欺负我,我就亮家伙给他看,吓不死他!”说完,她便端起沉甸甸的木盆大步走了。

夏初看着李二平的背影,觉得自己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初到这里便遇见了这么一个好朋友。她琢磨着,倘若将来自己有能力了,定要千倍万倍地回报于她。

想到这里,夏初转身对着那一堆碗刷得越发卖力气。

临近亥时,夏初洗完了一拨的碗,正坐在石阶上歇腰,隐约听见了一阵叫喊声。青楼里有人叫喊也不是稀奇事,虽然来莳花馆的人大多人模人样,有钱或者有身份,但喝多了酒起口角,或者为了一个姑娘两厢争风最后大打出手这样没风度的事,也不是干不出来。

夏初起初没在意,只不过那叫喊声却像波浪翻滚似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前院蔓延进了后院厨房。

大多数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侧耳听着,正在后院拎水的茶奉阮喜耳力颇好,他听见那阵喧闹后不禁变了脸色,回头对其他人说:“我怎么听着好像是……杀人了?”

“杀人?”后厨静了片刻,一众伙计面面相觑,似是半信不信的样子。

“你听错了吧?”

“许是听错了?我看看去!”阮喜把茶壶“咚”的一声放在灶台上,转身便往前院跑。还没等他跑到后院门口,就有几个人快步走了过来,阮喜一把拦住与他相熟的范有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雅院死人了。”范有余也是个茶奉,手里还拎着个空茶壶。范有余答完阮喜的话,又转头看着夏初伸手往前院的方向一指道,“你去看看吧,李二平杀了人了!”

“谁?!”夏初觉得自己像是听错了,忙分开人群走过去问,“你说谁杀人了?”范有余又一字一字清晰地重复道:“李二平杀人了。”

阮喜的脸色登时白了,手还抓着范有余不肯松开,“怎么会是二平?!二平人呢?二平呢!”

“那肯定还在雅院啊!我从前楼过来打水,刚走到雅院门口就看好多人往外跑,说李二平杀人了。”范有余看着阮喜,疑道,“你咋的了这是?脸这么白?”

阮喜没说话,松开了抓着范有余的手,转身又拉住了刚从前院过来的厨子马庆全问:“马大哥,怎么回事?怎么会是李二平?”

马庆全拍了拍阮喜的肩,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都这么说而已。你别慌。”

别人不清楚阮喜和李二平的关系,夏初却是知道的,她走过去拽了阮喜一下说:“走,去雅院看看。”

所谓雅院,便是区别于敞厅楼面而言的,比较私密,所以院子里的灯都点得昏昏暗暗,借以掩盖雅院中可能出现的不雅,所以只求照出路在哪里,别让人跌跤就好。

夏初和阮喜从雅院西角门进去,阮喜喊了一声“二平”就往西游廊跑了过去,夏初跟过去,见李二平正被个护院按坐在雅院游廊的西北角,衣服领口和上襟的布扣是扯开的,脸色煞白。

“二平,二平!”阮喜和夏初喊她,她却全然没反应,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西南角,好似灵魂出窍一般。

夏初顺着她的目光往西南角看,那边黑压压的一片,能见度极低。她刚才就是从那西南角的角门进来的,这时努力地看去才看出那地上趴着个人。

游廊里平整的花砖上有一片的颜色看着比别处深,应该是血迹,空气中有一股血腥味,混着香粉和酒气,冲得人鼻腔发堵。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嗡嗡地议论着、指点着,不知是谁喊了声“九姑娘来了”,这一句就像一巴掌拍死了蚊子,整个院子霎时就安静了下来。

九姑娘是这莳花馆的老鸨,唤作九湘,因为人还年轻靓丽,所以人称九姑娘。夏初听过这个名字,知道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但是没见过。听人一说,夏初便回过头去,见雅院北院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个女子,一身烟霞色罗裳,罩着件月白的滚边棉氅,身形颀长,举手投足都别有风情,却并不很风尘。

夏初晓她年轻,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九湘的身后还跟着个男子,身高腿长,轻裘长衫束着腰带,一看便是个富贵的主儿。

那九湘进来之后便安排人去多添些灯盏进来,又问有没有报官,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便拢了拢身上的棉氅,在游廊中坐了下来,与身后的男子笑言几句,一派云淡风轻,似乎一点儿不觉得死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夏初不禁皱了皱眉头,扭了脸不再看他们,转而低声问李二平道:“二平,人真的是你杀的?”

李二平一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浑身打着战看着夏初拼命摇头。

“不是?”夏初心里稍稍一松,转头看了阮喜一眼,阮喜抹了抹眼角,轻声安慰李二平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是就好,你别怕……”

阮喜的话音未落,却听李二平说:“我,我不知道……”

夏初一听不由得愣了一下,正要再问,就听旁边有人插话道:“怎么连自己杀没杀人都不知道?”

语调轻飘飘的,好像还带着点笑音。

夏初顺声音看过去,见是刚刚那位走在九湘身后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她旁边了,手肘架在膝上,一边朝李二平问话,一边漫不经心地四下打量。

夏初看他长得人五人六,表情丝毫看不出凝重,凤目微挑,倒像是在笑,不由得心头火起,脱口道:“我说这位,你是在问案,还是在这里看热闹?”

蒋熙元微微一笑,调侃般道:“怎么,是不许问案还是不许看热闹?”

夏初冷哼了一声道:“问案有警……官府呢,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回头破坏了现场暗示了人证,给别人添麻烦。要是看热闹就更不该,一条人命,岂是热闹?穿得倒是像样,却没半点儿恻隐之心。”

蒋熙元挑了挑眉毛,心头微恼却也没动声色,等夏初说完,他才道:“那你是在问案,还是在看热闹?”

夏初沉着脸,硬邦邦地说:“她是我的朋友。”

蒋熙元远远地指了指尸体说:“那是我的朋友。”

夏初被他噎得一愣,明知这人就是抬杠,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身边的阮喜用手肘捅了捅夏初,急急地让她别再说了。夏初冷冷地横了蒋熙元一眼,不再理会,重又拾起话来缓声问李二平道:“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你还记得起来吗?你别慌,慢慢想。”

“我……我刚才往雅院的茶水间送洗净的杯碟,送完了出来往后院走,经过那间房门口时里面出来个男的,我就退开半步让路,可,可是……”

夏初回头看了一眼问:“哪间房门口?”

“就是南廊最西边那间。”李二平看过去,目光瞟过尸体时惊慌掠过,低下了头,身上微微地发颤。夏初轻轻抚了抚李二平的肩头,鼓励道:“别怕,二平。你继续说。”

李二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他一身的酒气,我给他让了路他却不走,伸手过来抓我,我推开他往后院跑,没跑两步他就从后面把我抱住了……”李二平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哭了,捏着夏初的手,声音也大了起来,“他那些话说得恶心,手……手还四处摸……我吓坏了,就掏了刀子出来。我就是想……就是想吓唬吓唬他,我没想杀人!我真的没想杀人,我不知道怎么他就死了,我真的不知道……”

夏初看李二平这惊慌的样子,便安抚了一下,换了个方式问道:“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杀的他,那你的刀有没有伤到他呢?”

“我……”李二平支吾了一下,看看夏初又看看阮喜,阮喜赶忙道:“是不是没有?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没有?”

夏初犹豫了一下,还是拦住了阮喜的话:“阮喜哥,你别这样教给她,一会儿官差来了验了尸体,要是发现二平撒谎了反而更麻烦。”

阮喜一听便生气了,对夏初高声道:“怎么是撒谎?二平怎么会杀人?夏初!二平素日怎么对你的,这时候你竟不帮她说话!”

夏初急道:“我就是知道二平对我好我才要帮她,你这样胡乱教她,那是害了她!”

“你倒是懂得不少。”蒋熙元忽然说了句话,又眯起眼睛侧头看了看夏初。见夏初蹙眉打量自己,便又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打了个手势让她继续。

夏初又问李二平:“你的刀有没有碰到东西总该是有感觉的,仔细想想看,碰到没有?碰到几处?”

“我,我不会使刀,胡乱地划拉罢了。”李二平怯怯地说,“好像……好像是划到了东西的,可能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仔仔细细地想了想,“可能有三四刀碰到了东西?”

夏初听完后又往尸首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用刀划能划死人?划出这么多血来?除非划到主动脉了,可眼下是冬天,衣服厚,该是没这么容易吧。

“二平,当时有没有目击者?我是说,有没有人看到整个案发的过程?”

李二平摇摇头说:“我,我不知道。”

蒋熙元忽然站起身来,直了直腰板说:“行了,官差应该快到了,先起来吧。”

夏初没有理会他,可还没等她再问出下一句话来,就听外面有人喊京兆尹冯大人过来了,紧接着,四个捕快加一个捕头,跟着京兆尹冯步云从中门走了进来。

官差到了,护院把李二平交给了捕快,夏初和阮喜便作为闲杂人等被清开了。

蒋熙元跟着夏初走到一侧,伸手要拍她的肩膀,夏初往旁边侧了一步闪了过去说:“有事儿说事儿,别动手。”

蒋熙元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心说这小子长得确实不赖,清秀如女子一般却也不乏英气,只是这性格也太冲了点儿,眼里也看不出人的身份高低来,难怪只做个杂役。不过看他问案说话颇有条理,倒像是有些见识的,莫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了变故以致如此?

蒋熙元评测夏初的时候,夏初也在揣测蒋熙元。

她猜这男子定也是官府的人,不然不会把时间掐得这么准,说官差到官差就到。那定是十分了解府衙到这里的距离,知晓官差接案、问讯并派人前来的流程的。

这么年轻,最多也就是个刚入品的小官吧?或者官二代?

夏初微微侧头偷眼去看蒋熙元,蒋熙元也正巧在悄悄地打量她,这目光一碰,两人赶忙又都闪开了去,各自都觉得落了下风。

京兆尹冯步云进了雅院后又命人添了火把,把院子照得十分明亮。冯步云四下扫了一眼,目光一顿,提袍往夏初的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夏初心里“咯噔”一下。

她当然知道这位京兆尹不会是冲她来的,不是冲她,那便是冲她身边的这位。连京兆尹见他都这个模样,看来这人不光是官,而且这官还小不了。

冯步云走到蒋熙元跟前停下,拱手笑道:“蒋大人怎么也在这里?”

“碰巧了。”

“哦哦。”冯步云依旧笑着说,“蒋大人对这案子可有什么看法?”

蒋熙元笑得越发开怀道:“冯大人说笑了。仵作尚未验尸,案犯还没被问话,下官怎么会有看法?冯大人查案吧,不必理会下官。”

夏初在一边听着,暗暗奇怪。她觉得京兆尹应该是个很大的官了,这个姓蒋的自称下官,明显官职没有京兆尹大,怎的那冯大人却透着一副恭敬的姿态?这是个什么路数?

夏初奇怪,别人却是不奇怪的。

这蒋熙元的官职确实没有冯步云高,一个是四品的刑部侍郎,一个是三品京兆尹,但是架不住他蒋熙元背景深。

且不说蒋家一门武职,祖父是骠骑大将军,父亲是兵部尚书,就说他自己,那可是陪着皇上长大的主儿,深得皇上信任,又有从龙之功。况且,但凡长了耳朵眼睛的官员都知道,蒋熙元的妹妹,那可是要入主中宫的皇后!

这样的背景,莫说他一个京兆尹,就是太师太傅之流见了也是不太敢摆架子的。

冯步云听了蒋熙元这番话,忙唤了仵作进来,又对赵捕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警醒着点儿。赵捕头心领神会,便嘱咐了仵作几句。

九湘告诉冯步云,说死的人叫龚元和,是尚书令吴宗淮的内侄,莳花馆的常客。冯步云一听,心里先凉了半截儿。这死者要是个寻常商贾富户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官家的子弟,官家子弟还不算,竟是吴宗淮的内侄。处理不好恐怕麻烦得很。

赵捕头问询了一圈之后,便走到冯步云跟前,面目端肃地道:“大人,我刚才问过了,行凶者是这莳花馆后院的杂役,叫李二平……”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有人高声道:“尸体未验清,案情不明朗,你凭什么说她就是行凶者!”

众人一惊,都顺着声音看过去,见说话的是一个杂役打扮的小后生,便又都不屑地转回了头。唯有蒋熙元暗笑,心道:合着他倒不是单单对我,连衙门官差竟也丝毫不惧。

蒋熙元心里平衡了一些。

赵捕头有点恼,不客气地斥道:“滚一边去!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这哪有你插话的份儿!”

蒋熙元虽不喜夏初,但更不喜京城官差这副恶吏的样子,便瞥了冯步云一眼,冷声一笑。冯步云立刻就摸到了风向,一边对赵捕头呵斥,一边使着眼色道:“耍什么威风?说你的就是了。”

赵捕头明白了冯步云的意思,少不得收敛些,不再理会夏初,继续说道:“那李二平已经认了,这刀是她常日里带着防身用的。今日龚元和酒后意欲轻薄,争执之下,李二平便拔了刀,大概是失手将龚元和捅死了。”

“仵作的伤还没验出来,怎的就能定了是李二平失手捅死的?”夏初又道。

要是搁平时,赵捕头刀都要拔出来了,只不过今天碍于蒋熙元在,少不得忍了性子,冷声说:“尸首在那趴着,行凶者在那坐着,这刀沾了血在地上扔着,两人之前也确实起了争执,行凶的也认了这刀,你说能定不能定?”

夏初往前一步:“既如此,烦请这位官爷告诉我,您手上这刀长多少宽多少?那死者身上的伤又长多少,深多少?共有几处伤?都伤在哪里?致命伤是何处?是否都是刀伤?”

行啊!挺专业啊!蒋熙元暗暗点头,少不得又看了夏初几眼。

那赵捕头被夏初问住了,瞪着眼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告诉你?老子凭什么告诉你!你他妈……”

冯步云重重地咳了一声,觉得自己今天在蒋熙元面前大失水准,急忙说道:“让仵作赶紧验伤!快着点儿!”

“小兄弟,你……”蒋熙元刚想要搭夏初的肩膀,就被夏初一眼给瞪了回去,只得将手收回来,无奈道:“在下不好男风,别紧张。”

夏初有点不自在地扭了下肩膀,学着蒋熙元的口吻道:“在下不紧张,只是不喜别人触碰罢了。”

蒋熙元笑了笑,保持着与夏初半尺的距离,问道:“你如何懂得这些?”

“哪些?”

蒋熙元用下巴示意尸体的位置:“刚刚你说的那些。”

夏初挺了挺脊背,却也不能说自己来这里之前是念警校的,只道:“用懂吗?那些都是常识。”说罢又睨了蒋熙元一眼,“官府就如此查案?监狱还够用吗?”

蒋熙元咬了咬后牙。这话他若是说给别人听也就罢了,偏偏自己是刑部的,当着刑部侍郎讽刺案件牢狱之事,他这胆子可真够肥的!

蒋熙元正要说话,就听雅院中的人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些姑娘用帕子掩着嘴,一脸惊恐地跑了出去。

原来是仵作验伤,将尸体翻了过来。那龚元和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嘴也张着,鼻孔有血溢出流了满脸,样子有些狰狞,胸前大片的血把衣衫都浸透了,似乎还在往外渗着。

“死者身高五尺五寸,骨骼完整,死前饮酒,无中毒迹象,尸体尚有余温,还未出现尸僵,死亡时间应在一个时辰以内。”仵作高声说着,旁边有人用笔唰唰地记着。

“死者身上共三处伤。左肩伤一处,利刃伤,长约四寸,上深下浅;胸口伤一处,利刃伤,伤口长约一寸,深约两寸;右小臂伤一处,长两寸。”仵作站起身来,对冯步云一拱手道,“死者胸口伤为致命伤,乃利刃一刀刺入心脏所致。”

冯步云的胡子微微抖了一下问:“就这些?”

“还有鼻梁断了,应是死者俯面倒下时撞在硬物上撞断的。禀大人,就这些。”

“算上衣袖,四处刀伤。”蒋熙元伸了四个手指头到夏初面前,“与那李二平说的倒是一致。”

“一致?”夏初的语气明显不赞同,转头对他道,“这事儿明显不对!”

“哪里不对?”

夏初空手做出一个握刀的手势道:“李二平是被他非礼,拔刀自卫,其目的是不想袭击者靠近自己。不想别人靠近自己会怎么用刀?”

她抬手在空中划了个叉,道:“这样,对不对?这是下意识的动作。”

蒋熙元听她的话里用词古怪,但意思他能明白,于是点头笑道:“是这样,你继续说。”

“死者胸口的伤却是捅伤,是扎进去的。”她又做了个前刺的动作,“这种,是攻击性的伤害,不是防卫。”

“如果是她防卫不成转而攻击呢?”

“死者肩上有处划伤,总不会是李二平捅完人又没事干划一刀,所以那肯定是第一处伤。”夏初见蒋熙元点了头,才继续说,“既然死者已经被划伤,就不会完全没有防范,这点死者手臂上的伤和被划开的衣袖可以证明,死者是自我防卫过的。”

“有道理。”蒋熙元点头道。

“更何况,李二平是个女子,而死者是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子,在已经有了防备的情况下,她再想冲过去行凶,是很容易被拦住的。再说,一刀扎进心脏是那么容易的吗?”

蒋熙元诧异地挑了下眉毛,不太相信地问道:“李二平是个女的?”

夏初叹了口气,微微皱眉道:“公子很会抓重点……”

“小兄弟很会讽刺人。”蒋熙元笑了笑。

其实,倒也不怪蒋熙元不会抓重点。他身边的、所经历的女子都是细致柔软的,不知道那些穷苦人家竟能把女儿养得这么粗糙,更何况,青楼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姑娘家的来做工。他觉得那扮了男装的李二平,倒比身边这位一直跟他抬杠的小子更像个男人。

“这人,应该不是李二平杀的。”夏初不理会蒋熙元的反唇相讥,颇笃定地说。

“她可没有说看到别人。”

夏初没回答他,蹙眉看着现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指着那雅院的西南角说:“那里有盏院灯但是没亮,因为我刚过来的时候那里是很黑的,黑到我连尸体都没注意到。你看,那里是游廊的拐角,弯角处布置了个假山石。”

“你是说,凶手藏在假山石后面?”

夏初点了点头:“嗯,凶手趁着乱出来迅速捅了一刀后藏回去,等人群乱了再走,或者直接跑进后院是完全可行的。李二平往西游廊跑,凶手往后院跑,岔路的位置距离死者最多不过三四步的距离,那里那么黑,她慌乱之中没看见也属正常。”

“不太可能吧!”蒋熙元不同意,“凶手是怎么知道死者会往那个方向走的?如果他走向反方向,岂不是白等了?”

夏初也回答不上来,只是猜测说:“也许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死者如果想去前楼,肯定是往西走近。当然,这得调查。”

“谁调查?”蒋熙元哼笑了一声,心说你难道指望那些官差?这么现成的人证物证,他们不想赶紧结案才怪。

“我想过去看看。”夏初当然也是打心眼里不信任那些人。可她就是个杂役,刚才还差点跟官差吵起来,过去肯定得被轰回来。

“你这是……想请我帮忙?”蒋熙元浅笑着说,抱臂看着夏初,那意思是“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带你过去”。

夏初纠结片刻,往一边别了别脸,深吸了一口气,转过来时挂了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假笑道:“蒋大人,蒋青天,可否带小的去那假山石处看一看?小的刚刚对大人出言不逊,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宽恕则个。”

蒋熙元瞟了夏初一眼,见她一副自己把自己恶心着了的样子,不禁好气又好笑道:“年纪不大,骨头倒挺硬。”说完提步往假山石处走过去。

夏初愣了一下,也急忙跟了上去。

赵捕头看蒋熙元往这边过来了,赶忙迎上前去,赔笑道:“蒋大人,这边不干净,您怎么过来了?您有事吩咐一声便是了,回头脏了您的……”

蒋熙元没理他,与夏初径直越过去直奔假山石,又让人举了火把过来绕到了山石后面。

假山石后面栽了几株竹子,地上有枯草竹叶,因为是背阴处,所以落的雪还没化干净。夏初扫了一眼,指了指地面说:“那里,半只鞋印,看宽度应该是个男子的。”

“化雪会使鞋印变得更宽些,你确定是个男子的?”

“蒋青天,刚踩上去的脚印和融化过的脚印边缘是不同的,您怎么会看不出来?”夏初歪头看着他,“要是纯粹为了抬杠,那就没有意思了。”

赵捕头在后面举着火把,听夏初这样一说,不禁吸了口气,心说这杂役是谁啊!跟蒋熙元说话这么不客气。

蒋熙元看过之后,便站起身从假山石后面走出来,与冯步云把这些细微处说了说,便是刚才夏初与他说的那些话。冯步云听完赶忙点了点头,让赵捕头把那鞋印量了,记录在案。

“蒋大人果真明察秋毫!”冯步云表情略显夸张地赞道,“此案行凶者或不止一人。”

夏初皱眉。冯步云没说行凶者另有其人,而是说不止一人,这里面的意思可差得远了去了。

“大人,李二平与死者的冲突事发偶然,难道还能是她与别人合谋不成?”

冯步云瞟了她一眼,也弄不清这杂役跟蒋熙元是怎么个关系,心中虽不屑搭理,却还是耐了性子说:“你怎么知道是偶然?如果说死者是别人所杀,那李二平就在旁边如何没有看到?”说罢不再理会夏初,招呼捕快抬上尸首,押了李二平就走。

“蒋大人……”夏初有点着急地看着蒋熙元,蒋熙元却不慌不忙地对她笑了笑说:“小兄弟,即便存疑,但那李二平毕竟还是此案目前最大的嫌疑人,京兆尹将其带走关押并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