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丈夫呢?”
“他怎么了?”
“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莎文娜没有回答,拿着酒杯起身走向水槽,倒掉剩下的酒,拿了一个咖啡杯和一盒茶包。
她终于说:“你已经见过了。”随后转过身,挺起肩膀,“提姆就是我先生。”
莎文娜再度坐回我对面,搅动着杯里的茶水,茶匙不时敲击杯子发出声响。她向下看着杯子低声说:“你想知道多少?”
我靠向椅背,答道:“一切的一切,又或者,什么都别说。我还不太确定。”
莎文娜哼了一声:“你的反应很合理。”
我握起双手:“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不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最后会在一起,我们都很意外。”莎文娜放下茶匙,“如果真要给你一个答案,我想应该是2002年初吧。”
那是我重回军队之后几个月的事。大概在爸第一次发病的半年之前,或是她来信内容开始改变的时候。
“你知道,我们一直是朋友。大四的时候,提姆虽然已经是研究生,但我们总会有几堂课在同一栋楼。我们会一起喝咖啡或是读书,没有约过会,甚至没牵过手,因为提姆知道我爱的是你……不过他始终陪着我,你能想象吧?他总是听我说我有多想你、分隔两地有多痛苦等等。那些日子也真是很难熬,我满心以为你应该快回来了。”
莎文娜抬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什么呢?后悔吗?我看不出来。
“总之,我们常常在一起,提姆总是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他也很会鼓励别人,不断提醒我你就快休假回来,到时我就可以告诉你,我那时有多想见到你。后来你爸病了,我也知道你必须陪着他——否则我也不会原谅你的。可是一再的分别绝不是我们要的,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自私,我甚至痛恨自己这样想。不过现在觉得,一切都好像是命运故意在捉弄我们一样。”
莎文娜又开始搅动茶水,试图整理思绪。
“那年秋天,所有的课修完后,我搬回家开始在镇上的发展评估中心上班。就在那个时候,提姆的爸妈却发生了严重的车祸。他们从阿什维尔开车回来的路上,车子在公路上失去控制,冲到对向车道,迎面撞向一台半挂车。卡车司机没事,提姆的爸妈却当场死亡。提姆因为这个意外必须休学,那时他还在攻读博士,却因为这样得回家照顾艾伦。”莎文娜暂停了一下,继续往下说,“这一切对提姆来说像一场噩梦,不只是突然失去双亲,艾伦也完全不能接受事实,每天尖叫个不停,还拔自己的头发。唯一能阻止他伤害自己的就是提姆,不过最后他也累垮了。我想就是那个时候起,我便常常来这里,你知道,就是试着帮忙。”
看到我皱眉,莎文娜又加了一句:“这是提姆家的房子,是他和艾伦长大的地方。”
她这么一说,我才记了起来。这当然是提姆的屋子咯——莎文娜曾经告诉过我,提姆是她家的隔壁邻居。
“我们都在彼此安慰。我试着帮他,他也试着帮我,而我们两个都想帮助艾伦。我想,感情就是这样慢慢开始的。”
讲到现在,莎文娜第一次看着我的眼睛。
“我知道你会想对我或是提姆发脾气,甚至是对我们两个,这也是很合理的反应,但你不明白那时的情况。发生了太多事情,一件一件总是触动大家的情绪。我觉得有罪恶感,提姆也一样,可是过了一阵子,我们两个感觉上就像一对了。提姆之后也在发展评估中心工作,过了没多久,他就决定为自闭儿童开办周末牧场活动。提姆的爸妈一直希望他这么做,我也加入了进去。开设马场让我们两个都有事情可忙,对艾伦也有帮助。艾伦热爱马匹;马场上的事情很多,多到他后来也慢慢习惯爸妈不在身边,就好像我们三个人开始彼此依靠着生活……那年年底,提姆就求婚了。”
莎文娜停了下来。我把头别开,试着消化这一切。
我们就这么坐着好一会儿,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面。
莎文娜说:“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也不确定。
“艾伦还住在这儿吗?”
“他在楼上有个房间,就是从小住的那个房间。这不像听起来这么难,每天喂马、刷洗马匹以后,艾伦多半喜欢独处。他喜欢打电子游戏,总是玩上好几个钟头,最近我没办法叫他停下来,如果我不管,他会玩一整个晚上。”
“他现在在这里吗?”
莎文娜摇摇头。“没有,他跟提姆在一起。”
“那是在哪里?”
莎文娜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那条黄金猎犬焦急地扒着门。她起身把门打开,狗啪嗒啪嗒地走进厨房,伸着舌头,不停摇尾巴。它走向我,顶顶我的手。“你的狗很喜欢我。”
“它喜欢每一个人,它叫茉莉。当看门狗一点用都没有,不过很贴心。但要小心它的口水,如果不小心,会流得你全身都是。”
我向下瞥了眼牛仔裤,说道:“看得出来。”
莎文娜转头说:“嘿,我刚想到还有事情要做,今天晚上应该会下雨,不过做这些事不用太久。”
我注意到,她没有回答我提姆的去处,似乎也不准备回答。
“需要帮手吗?”
“还好,不过欢迎你加入。今天晚上夜色很美。”
我跟着她出去,茉莉跑在我们前面,完全忘了刚刚才巴望着要进门。一只猫头鹰飞离树头,茉莉跑进黑暗处不见了踪影。莎文娜再度穿上牛仔靴。
我们往谷仓的方向走去。我思考着她说的每一句话,心想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她嫁给了提姆,我不确定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他们两个看起来是如此完美的一对。我也并不觉得终于知道事情的真相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地方,或许,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吧!突然间,我只觉得好累。
不过……我知道莎文娜还有事情没说,从她的声音就听得出来,有种悲伤挥之不去。黑夜笼罩我们,我察觉到我们靠得多近,不晓得她是不是一样注意到了。就算是,她也没有表示。
晚上太黑看不清楚,远处的马匹变成了一团团阴影。莎文娜拿起几个马辔带回谷仓,挂到钩子上。她收拾的时候,我把刚用过的铲子跟其他工具收在一起。走回去之前,莎文娜再三确定栅栏的门是否关上。
我看看表,发现已经将近十点,我们都知道有点晚了。
“我想我该走了,这毕竟是个小地方,我不想让人讲闲话。”
“你说得对。”茉莉突然钻出来,坐在我们两个之间,当茉莉开始绕着莎文娜跑时,莎文娜向旁边挪了一步,“你住哪里?”
“一间汽车旅馆,就在公路边。”
莎文娜皱皱鼻头。“我知道那个地方。”
“看起来是不怎样。”
她笑了:“或许不能说我很意外,不过你总是擅长找一些很独特的地方。”
“像是‘虾棚’之类的?”
“没错!”
我把双手插进口袋,心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如果是,这结局未免有点糟。我不想到最后都只能闲扯,可是又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外面路上有车驶过,大灯在快速经过房子的时候照向马场。
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了,很高兴再见到你。”
“我也是,很高兴你来找我。”
我再次点点头。莎文娜移开目光的当下,我知道是该离开了。
“再见。”
“拜拜。”
我转身走下门廊去开车,恍惚觉得一切真的结束了。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别有期待,不过从读过她的最后一封信到现在,这结局只是把我心里压抑的情绪又逼了出来。
正要开车门时,我听到莎文娜的声音。
“嘿!约翰。”
“什么事?”
莎文娜步下门廊朝我这里走来。“你明天还会在这里吗?”
莎文娜走来的时候,脸半掩在阴影里。我很确定自己还爱她,即使有那封信,即使她嫁了人,即使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我还是爱她。
“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你明天能不能来一趟?大概早上十点?我确定提姆一定很想见你……”
她还没讲完,我就摇头。“我觉得这样不好……”
“就算是为了我吧!”
我明白她想让我知道,提姆还是跟以前一样,她希望我原谅他们。不过……
莎文娜握住我的手。“求你了,这对我很重要。”
她的手心很暖,但是我一点都不想回来,不想见到提姆,不想看到他们俩一起,不想跟他们坐在一起,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可是莎文娜的请求里带着某种悲伤,让我不能拒绝。
“好吧,就十点。”
“谢谢你。”
莎文娜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我留在原地,看着她走回门廊才上车。我发动车子倒车出去,莎文娜在门廊上最后一次挥手道别。我也挥挥手,准备上路。后视镜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我看着她,觉得喉咙突然发干。这不是因为她嫁给提姆,也不是因为明天就会见到他们俩,而是看到我开车离开时,门廊上的莎文娜将脸埋进双手里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