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北冥(2 / 2)

寒山纪 看长亭晚 749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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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澜神色认真道:“比金子做的元宝还真。”

洛元秋顿时笑个不停,就差在她怀里打个滚了。

姜思在后面用看傻子般的眼神打量二人,无声一叹,突然对此行颇为担忧。

没等她接着叹出第二声,水道忽然变得狭窄起来,不多时便到了尽头。

对岸笼罩着一层薄雾,雾气中一道人影若隐若现,好像正迎接她们的到来。

姜思悄然按上后腰法器,如临大敌般盯着那道人影。她立刻想到那或许是斗渊阁的弟子,说不定阁主已经率门中长老先一步到达明宫,警惕道:“小心!先别上岸,让我过去看看。”

“别用法术。”洛元秋用剑在她手上一拍,道,“那只是一个石人罢了。”

等木筏靠岸,一条长阶出现在三人眼前。四周水雾迷蒙,一时也看不真切。那道人影正站在台阶之上,好像正朝她们看来,瞧着十分诡异。

洛元秋对二人解释道:“别怕,这里有很多像这样的石人,多看看,等习惯了就好。”

三人越阶而上,很快到顶。姜思上前一看,那果真是块漆黑的石头,只是外形看起来和人太像,才会一时认错。

景澜在石人身上轻敲了敲,听那声音清脆,疑惑道:“怎么会是空的?”

洛元秋随口道:“本来就是空的,明宫外还有更多。他们都曾经是人,在此静思数百年后,不知什么缘故,身躯变得坚硬无比,四肢逐渐僵硬如石,难以移动。他们口中所谓的不死,大概就是如此,不吃不睡,终日只需静修。但随着身躯渐渐石化,他们神魂的力量却日益强盛,不再受躯体束缚,在静思时能离开肉|身脱出,长久以往,到最后便归于天道了。”

“归于天道?”姜思问,“那不就和死了差不多吗?”

洛元秋思索片刻,道:“好像是差不多,不过对他们来说,应该意义不同。只有魂归于天,与大道相合,才是真正的长生不死。”

那石人面目不清,却依稀可见五官轮廓,令人有些不适。景澜立刻收回手,转而以剑击打石人肩头。

洛元秋深呼吸,沉默片刻,一手拢住耳朵轻声道:“你们听这风声,像不像是人在说话?”

景澜道:“我觉得更像是诵经声。”

姜思忍无可忍:“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能不能别再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了!”

洛元秋道:“它就在风里,只不过你听不到罢了。你不会是怕鬼吧?”

姜思忙撇清道:“鬼神之说纯属子虚乌有,我怎么可能会信?更别说怕了!”

“慢着,先别动。”景澜握住剑突然说道,“你身后那是什么?”

姜思顿觉头皮发麻,后背阵阵寒意袭来,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抚摸过脖颈。偏她越是恐惧,心中暴怒戮意愈盛,当即勃然色变,怒而转身道:“什么东西装神弄鬼!”

下一刻她便知不妙,转身间尚未察觉,脚下骤然一空!

忽见一道道人影从眼前闪过,她身后不知站立着多少石人,如幽魂般静候于此,似乎在等待她的到来。姜思惊恐万分,顿时喊叫出声,这时一股力量拽着她的衣领将她拉了回来,及时阻止了下坠之势。

姜思头晕脑胀,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知为何竟昏了过去。洛元秋的声音旋即从她身边传来:“她后面有什么?怎么我什么也没看到啊?”

景澜道:“那不就是吗?”

但见姜思脚边雾气散去些许,露出了一阶平缓的台阶。阶梯之下是数不清的石人,有不少东倒西歪躺在泥里。洛元秋颇为失望地转过头去,景澜淡然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洛元秋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当年在山上时她折腾沈誉王宣时常用的招数?

她心觉好笑,显然景澜很不待见姜思,这一路行来她已有所察觉。景澜看她一眼,眼角微挑,自是猜到她心中所想,随意道:“没错,就是这样。”

洛元秋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这么讨厌两位师弟?”

景澜沉吟道:“因为他们总在一旁碍事,看着让人说不出的心烦。”

洛元秋想笑,努力压了压嘴角,向姜思一瞥道:“那她呢?”

景澜抽出手臂缓缓抱住她,轻声道:“一样都让我觉得碍事。”

洛元秋道:“这世上难道就没有能让你看顺眼的人吗?”

景澜沉默片刻,道:“师姐,我知你天性如此,总以善意待他人。可我每每见你因旁人而分心,便觉得心如虫蚁啃咬,妒忌非常,总想有一日,你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洛元秋心中百味陈杂,脸埋在她怀里,听着她平稳的心跳,不由紧紧抱住她:“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

景澜低头在她发上亲了亲,道:“但我绝不会做违背你心意之事,我明白她让你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是以你才对她多有照拂。待此行结束之后,就算看在姜城的面子上,你也不会随便抛下她。但她已经叛出了斗渊阁,自然不能继续留在此处……你想将她索性一并带回寒山,暂时收留她几日,对不对?”

没想到原来她什么都看在眼里,只是未曾说破。洛元秋心中一暖,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别再欺负她了。她又不是师弟们,个个皮糙肉厚,可以随便让你捉弄。”

景澜漫不经心道:“人间疾苦总要体会一二,我只是提前为她上了一课。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与其解决麻烦,不如把麻烦扔给麻烦。”

姜思很快醒了回来,一时手脚发麻,惊魂未定。待心绪平复之后,瞬间想起方才之事,抬起头看了看两人,眼中怒意几乎要化作烈焰喷薄而出。不等她开口,景澜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姜思微怔:“……谁?”

景澜道:“他也是一位阵师,而且据我所知,他还没收徒弟。你现下既无师门,不妨考虑再拜个师父。”

姜思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到拜师一事上来:“无缘无故,仅凭你几句话我就要去拜师?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洛元秋马上猜到景澜的意思,神色微妙道:“你是想让她拜师弟为师?可他愿意吗?”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景澜反问道,“他不是一贯喜欢替人操心么,我这就替他收个徒弟,让他从此以后好好操心去吧,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也不管姜思如何,果断道:“入我门中,规矩教条皆为外物,不违心即可。师侄,你师父不在,师叔少不得暂代师职,替他来指点你一番。”

姜思怒道:“谁是你师侄?!”

景澜看了她一眼:“莫非你想拜我为师?所谓有教无类,你虽然年纪大了点,但现在开始学咒术也不晚,只是难免要吃些苦头罢了。”

那轻飘飘的吃苦二字似乎另有深意,姜思后背发凉,勉强道:“我做阵师就够了。都说学咒的不是什么好人,我才不要像你们一样!”

景澜道:“如此说来,斗渊阁上下岂不是没一个好人了?”

洛元秋倍感无奈:“你若是想找个由头教训她,也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她转头对着姜思微笑,一脸新奇道:“这么说来,你也要叫我一声师叔了?”

姜思只觉得匪夷所思:“你们莫非已经疯了不成?”

景澜彬彬有礼道:“当然,这只不过是我们一时兴起,你大可拒绝。不过等我们离开这里时,你就要独自一人对上那位阁主了。不知斗渊阁对叛逃的门人会施以何种惩戒,刑罚如何。”

她若是不提平新月,说不定姜思还会抗拒一二。但这位阁主威名震慑门人弟子多年,凡其欲成之事无有不成。姜思一想到他的种种狠辣手段,不由心生惧意,思量片刻道:“你们师门收徒就这么随意的吗?”

景澜道:“你又不是做我的徒弟,自然随意。”

姜思犹豫再三,又觉得这师门上下十分古怪,无半点规矩可言,更从未听过拜师不见师傅面,入门先拜师叔的。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得起身朝二人拜道:“两位师叔。”

景澜道:“虚礼就不必了。”

洛元秋本意并非如此,无论姜思答应与否,她都不会把她扔在北冥不管不问。但凭空多出个师侄来还是让人颇觉有趣,她笑道:“如此说来,你是答应了?”

姜思登时哑口无言,又有些后悔,转念一想,不妨等离开这里再说。

却听景澜道:“记住了,言出无悔。好师侄,现在把你的灯提起来,继续向前走。”

姜思只好提起灯盏朝阶梯下照去,灯光驱散雾气,从那些石人的脸上晃过,一股寒意油然而生。仿佛有幽魂正从透过石化的躯体,无声注视着闯入的来客。

洛元秋先一步走下台阶,道:“穿过这里,应该就快到明宫了。”

姜思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道:“一定要从这走?你不觉得这些石头看起来很奇怪?”

洛元秋道:“人变成石头是很奇怪。你在斗渊阁见过傀吧,它们身躯坚硬,不畏刀枪水火,最后为什么却没有变成石头?”

三人来到台阶下,从林立的石人间穿行而过。姜思思索道:“你的意思是,这些石人就是傀最后的下场?”

洛元秋道:“不,傀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但它们曾经却是真正的人。这两者之间虽有相似,但绝非同一种东西。”

姜思向周围看了看,发现不是所有石人站着,也有不少盘腿坐在地下,或屈膝环抱,还有的蜷缩四肢……姿势千奇百怪,不尽相同,却都给人一种阴森之感。这些石人好像生前都曾有一番痛苦遭遇,就此被凝固在了悠长的岁月之中。

那灯盏发出的光将三人笼罩在内,所到之处雾气纷纷退散。等她们离开之后,雾气再度聚来,翻腾涌动出无数张模糊的面孔,在黑暗中发出不甘的怨憎哭嚎声。

这声音传到姜思耳畔时只是一阵细细风声,她正想回头看一眼,却被洛元秋一把揽住肩,洛元秋低声道:“别回头去看。”

姜思悚然,心境稍有动摇,手中灯盏光芒立刻弱了几分。那风声随之高涨起来,如浪潮般追在三人身后,呼啸之声如潮涌盛起。

“守住心神。”景澜按住她的手说道,“这些不过是幻象,从你心中生出的恐惧。”

姜思嘴角抽了抽,险些炸毛,硬着头皮道:“……多谢两位师叔指点。”

她手中灯盏的光亮渐渐明亮起来,慢慢听不见风声了,姜思心中微定,抬头向前一看,脚便如生了根一般,再也不能挪动一步,颤声道:“这又是什么地方?!”

眼前只有一条窄道,两侧便是深渊,能听见黑暗中传来水流奔腾之声,犹如猛兽咆哮,极为震慑心魂。

姜思后退,道:“这条路行不通的!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景澜道:“只能进不能退,现在返回,我怕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思仓皇道:“要走你们走,我宁可回去!”

景澜冷冷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决心?这样也好,你现在回去,也省得之后再拖累我们。”随即若无其事道:“只不过若是现在走了,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姜城了。”

姜思暴躁道:“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洛元秋喝道:“不要吵了!”

立时四面八方都回荡着她的声音,二人顿时静了下来,洛元秋思索一番,道:“亲眼所见未必是真,这道理简单不过,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

她神色如常,姜思却不知为何有些怕她,低声道:“你想怎么做?”

洛元秋本想画道符封住她的五感,但念及此地危险众多,怕生出什么变故,思来想去,从袖中掏出一条黑布,手速极快蒙住了姜思的眼睛。

姜思立刻要去扯:“喂,你干什么!”

洛元秋捉住她的手道:“现在你看不见了,这总可以走了吧?我说了,所见未必是真,用不着害怕。”

姜思半信半疑道:“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幻象?不是真的?”

洛元秋略一迟疑,想说其实也不全是假象。景澜淡淡道:“你看见了什么,不妨说一说。我们眼前只有一条路,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姜思忍不住说:“为什么只有我看到了,难道是因为我是阵师的缘故?”

景澜毫不留情道:“是你学艺不精,和是什么没关系。”

青光一闪,洛元秋手中登时多了把长剑,她后退半步,道:“师妹,你带着她先走,我在最后。”

景澜没多问,只道:“此地不宜久留,师侄,把手给我,跟紧些,我们该走了。”

三人走向这深渊之上唯一通向对岸的道路,灯光只照到脚下的方寸之地。风声呼啸,其间夹杂着古怪刺耳的声音,一会儿又化作细语呢喃,温柔和缓。但不论是哪一种,此时此刻都让人倍感不安,只想尽快离开。

行至道中,轰隆一声炸响,如惊雷落在身边,当真是震耳欲聋。洛元秋耳中嗡嗡作响,一口气还未提上来,雷声接踵而至,仿佛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力,再度落了下来。

姜思恨不得把耳朵捂住,在惊雷声中道:“这还有完没完了,你能不能走快些?!”

景澜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全然不受这雷声所扰,平静道:“欲速则不达,何必走这么快?”

洛元秋心有所感,持剑一翻,剑身上映出身后的景象——雾气如遮天蔽日的巨浪般高涨而起,从浓雾里伸出无数手臂,彼此撕扯着,朝着她们疾追来。

洛元秋暗道一声作孽,很想反手给那雾气来一剑。这时雷声停息片刻,景澜道:“师姐?”

洛元秋答道:“我在。”

景澜道:“方才你有用符吗?”

洛元秋收回剑道:“没有,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必担心。”景澜说道,继续向前走去。

那雷声来的突然,消失的也十分突然。四周静得让人害怕,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姜思心烦意乱:“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到底还有多久这路才能到头?”

洛元秋在她背后点了点,道:“嘘,别出声。”

姜思自然看不见洛元秋身后穷追不舍的雾气,只这么片刻功夫,洛元秋忽觉手背一凉,低头看去,一条灰白的手臂从她身侧垂下,张开的手指堪堪触碰到她的手背。

阴冷的气息转瞬迫近,洛元秋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去,那些垂落的手如花一般,在她身后缓缓张开——

洛元秋快步向前一跃,口中喊道:“师妹!”

景澜连头也不回,准确无误抓住姜思空着的手,迅速加快步伐,道:“走快些,马上就要到了,你还在磨磨蹭蹭什么!”

姜思被她猛然向前一拉,不得已快步跑起来,一时忘了三人还在深渊之上,愤怒道:“你倒是把眼睛遮上了走一个给我看看啊!”

景澜道:“愚蠢,我一直都闭着眼。”

灯盏光芒晃动不定,姜思被她提着衣领向后一推,先一步到达了对岸。随即景澜睁开眼,手中剑鞘飞旋而出,落在最后的洛元秋以此借力向前跃去,同时青光如绳甩出,在她落地的瞬间,将那落入雾气的剑鞘重新拽了回来。

下一刻她转身,五指紧扣,指尖紫光微闪,在雾气扑来的最后一霎那,箭风如流星疾射而出,无声贯穿雾气,在深渊上爆发一道耀目白光,随后便是惊天动地的巨响!

景澜:“师姐!”

那雾气不退反进,洛元秋拉弓挽箭,冷冷道:“滚回你该去的地方!”

青光如一片细叶飞射而出,刹那间灵力震荡,仿佛有什么东西受到感召从四面八方而来,与青光汇聚在一处,转瞬间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她们来时的路在这震响中倒塌断裂,坠向深渊深处。残存的雾气尖啸着向对岸退去,四周很快归于寂静。

景澜走到洛元秋身旁问:“方才那是什么东西,竟能让你动用了藏光?”

洛元秋摇了摇头,道:“我们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些雾气,不知为何变成了有很多手的怪物,我也从未见过。”

姜思道:“幻象还在不在?我要把这破布摘了,这下总能睁开眼了吧?”

洛元秋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心想回程的路没了,这可要怎么办?她们又不是鸟儿,能凭着一双翅膀便能飞渡深渊。

景澜道:“别想了,你看那是什么。”

洛元秋转头望去,远处深沉海幕之下,一道雪白光束穿过重重海水从高处降下,散发出宁静祥和的光晕,如同神迹一般。

姜思惊呼一声,激动道:“那就是白塔!我们到了!”

那塔下海雾弥漫,翻涌的雾气中流淌着细细银光,隐约可见一片恢宏的建筑被海雾笼罩在内。这些宫宇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在最高处则坐落着一座通透的宫殿,在幽深的海幕中隐生辉光,外形十分奇特。格格党

姜思立即爬了上去,站在高处眺望,提灯的手不住颤抖:“难道那就是……”

这一幕极其震撼,三人久久无言,半晌后景澜感叹道:“白塔明宫,原来并非是传言。无怪后人视古越人为神裔,这真是仅凭人力所能做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