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未果(2 / 2)

寒山纪 看长亭晚 602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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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都动了,更遑论其他呢?

洛元秋许久才道:“她不想再受制于人,只想过寻常的日子。”

皇帝道:“人心善变,初时所想却未必是今日所念,你何以能这般笃定?”

洛元秋答道:“因为她的心愿即是我的,仅此而已。就算有日她真的后悔了,我也希望她能够自由自在,不再受此束缚。”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笑着摇摇头道:“你们两人说的话倒是如出一辙,景澜也向朕提过此事,解除咒术后她只想陪在你身边,同游河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朕问她,台阁之位她不要了吗,偌大一个侯府也说抛下就抛下了?”皇帝说道:“可她说,她只有这么一位师姐,一切自当如她所愿。”

洛元秋心中轰然一声,满面通红,下意识看向门,想寻找景澜的身影,可惜什么也没看到。

皇帝有心想打趣几句,但怕把人逼走了,外甥女找上门来就麻烦了,道:“别看了,外头没人。”

洛元秋思绪仿佛乱成了一团浆糊,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那个……陛下,解咒的事……啊对了!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

皇帝道:“答应什么?没有的事要朕怎么答应你?”

洛元秋:“啊?”

“她身上没有咒术,”皇帝说道:“谈何‘解咒’一说?”

洛元秋一震,不可思议道:“难道玄质其实……”

皇帝转头看向门外,微微出神道:“人生老病死,本是在所难免,皇帝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岂能幸免于外。朕与先帝不同,对此并无执念,不想追寻什么长生不老。再说,择一人替己分担病痛,还是至亲之人,于人于己都是一种折磨。更何况那人是阿澜,朕亲眼看着她长大,又如何能忍得下心?”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先帝有玄质又能如何,还不是落到那种地步,生不如死,又有何意义?一开始朕便说了,自此朝起,往后再也不必有什么玄质,但阿姐有一日却来求我,她说……”

“她说阿澜去寻师门未果之后好似毫无生志,只怕自己不在人世后,她也会随之离去,便假借报恩之名,命她留在朕身边做玄质,为期十年。十年之后,任由她或去或留,说不定这期间她便能想开了,不再郁结于心,执着于一念,总该有旁的牵挂才是。是以朕一直催促她成婚,实因阿姐所托;至于为何不告诉她此事,也是出自朕的一点私心,做长辈的总希望能把孩子留在身边照看,不愿他们远游在外。”

他望着洛元秋,眼中似乎有万千感慨,说道:“自你来以后,她就像换了个人。朕才知道她对你……嗯,总归是一片情深,早有前因。”

洛元秋怔愣良久,想起景澜手腕上的银链,一丝苦涩渐渐从心底泛起,低头道:“原来是这样。”

皇帝说道:“朕听说你以为她死了,也找了她许多年?”

“嗯,”洛元秋心口一阵隐痛,道:“她也以为我不在人世了,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皇帝笑道:“兜兜转转,到底还是相见了,可见老天也愿成全有情人。回去告诉景澜,走的时候使人知会一声便是,就不必再入宫了,免得徒增感伤。”

殿中一时静了下来,洛元秋道:“好,我记下来了,陛下还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吗?”

皇帝脚刚踏出殿门,闻言想了想说:“人各有志,想来朕叮嘱再多也没什么用,就随心去吧,以后若是想起来,偶尔回来看看就好。”

洛元秋点头:“陛下也可以来寒山走一走,记得带只火腿就好。”

皇帝奇道:“为何要带火腿?”

“要想打开山门法阵,需在山下一块大石头上放一只火腿。”洛元秋道:“要完整的一只,半只或是切成块都是不行的。”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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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破庙前荒草被雪压倒了大片,那残破的庙宇在厚重积雪中变得岌岌可危。此地罕有人至,四周荒凉一片,只剩檐上铁片在寒风里叮当作响。

景澜从小径穿过,来到庙门前,只见一片黑羽悠然飘入庙中,仿佛在引领着她进去。

庙里与上次来并无两样,地上灰尘遍布,昏昏暗暗,几尊无头神像被推倒在地,放眼狼藉一片。唯独供奉香案上清清静静,放了一只盛满清水的瓷碗,一条绿莹莹的柳枝浸在水中。

黑羽慢悠悠落下,从黑暗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接住了它,霎那间羽毛化作齑粉,散落在瓷碗上。

一人从黑暗中一步踏出,在香案前现身,景澜道:“叔父。”

顾况摊开手,一簇赤红火焰出现在掌心中,如水流般在指缝间流转,他微笑道:“你做的不错,看来教主是真的身陨道消了。”

景澜视线从他手中不动声色地掠过,恭敬中带着几分欣喜,试探道:“那他下在叔父身上的禁咒岂不是能解开了?”

顾况把玩着火焰,随意道:“一时之间也没那么快,还需费上些时日,不过只要施咒之人死了,咒术自然会慢慢解开,这教中上上下下,总算是不用再听命于他了。”

说完他似笑非笑看向景澜,景澜心中一突,佯装不知,垂首道:“这便恭喜叔父脱困了。”

“只是,我先前答应你的事倒变得有些棘手了。”顾况叹道。

景澜思索片刻,道:“叔父的意思是那招魂返生之术出了什么差错吗?”

顾况道:“我受这禁咒所限,灵力不能像从前那般运转自如,始终有几分涩滞,偏偏招魂的法术不容丝毫有误,我只怕到时稍有不慎,就白费了你多年心血。”

景澜心中冷笑,面上却忧心忡忡,道:“这该怎么办,叔父可要什么滋养灵力的丹药?我回宫中找一找,看看能不能寻到好些的丹药。”

顾况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火焰从他指尖蹿出,照亮了景澜的侧脸。两人隔着这冰冷的火光对视,仿佛都在试探着什么。

半晌后顾况道:“你有心了,只可惜这不是靠服丹药就能补回来的。”

景澜果断道:“叔父对我恩重如山,就算是上天入地,我都要为叔父找来。”

“上天入地就算了,倒也不必。”顾况笑道:“不过这件事还真与你有几分关系,不如说……”

他眼中闪过一抹算计,温和道:“此事非你不成,叔父只能仰仗你了。”

景澜不解:“依仗我?”

顾况轻巧道:“没错,就是你。天师府有一世代相传的秘术,即便经脉尽断亦可重续,传闻有能起死人而肉白骨之效,只是无从验证,不知真假。有此术在,想来恢复灵力也不在话下。”

景澜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知道他还有下文,果然顾况又说:“不过此术唯有血脉相连之人方可施展,你父对我恨之入骨,想求他出手相助,恐怕比登天还难。所以我想了又想,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景澜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某天晚上洛元秋绘声绘色地向她描述了一番民间传闻云和公主与顾二的情史,其中不乏月下结缘、庙前相会、暗约私期等一系列话本常见剧情,也不知道洛元秋是从何处得知。

景澜私下猜测,十有八九是玄清子带洛元秋去乡间看野戏看来的。接连听了几天自己母亲与自己道侣二叔的风流韵事之后,景澜可谓是心如止水,就算是九天雷劫从她眼前落下,她觉得自己都能淡然处之。

洛元秋荒腔走板的歌声犹在耳边,景澜强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免得当着顾况的面绷不住笑。不过这么一来,她面色就显得有几分古怪,顾况见状道:“看来我不该提二哥,让你为难了。”

景澜收敛心神,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挣扎,低声道:“叔父与他之间只怕是有什么误会,何不找个机会说个明白?”

顾况长叹一声:“我与他是说不清了,他一见到我便要打要杀,何曾有心听我解释半句?我将他视作二哥,他却把我当作仇人,我猜只有等我们死后黄泉相见,说不定还能坐下来聊两句,现在是不可能了。”

景澜揣摩他话中的深意,答道:“他对我只有生恩,远不及叔父对我的恩情。他若是想对叔父出手,我定然不会答应。”

顾况淡然一笑:“不枉叔父对你一番栽培与教导,但你们到底是父女,怎能因我而反目成仇?”

说完拈起瓷碗中的柳枝甩了甩,柳叶上新露明净,如同从树上刚折下来,顾况合手握住柳枝祷祝了一番,对景澜道:“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皇帝也时候该兑现承诺了——你身上这道禁咒,他准备何时为你解开?”

景澜顿时警觉起来:“叔父说的是,过两日我自当进宫去问问。”

她目光微闪,仿佛有几分犹豫,顾况放下柳枝道:“你想说什么?”

“只是想起这玄质的禁咒一旦解开了,我的眼睛会不会又……”

顾况漫不经心地瞧了她一眼,道:“放心吧,你就算是瞎了,我也有办法能让你继续看见。当年我是怎么救你的,如今依旧,”

听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景澜低头应是,又道:“叔父方才说要恢复灵力,需要我来做什么?”

“当务之急是尽快将你身上的这道禁咒解开。”

顾况端起瓷碗,蘸水一弹,轻声道:“因为我需要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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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景澜骑马回家,因昨夜世族兴兵作乱,今日城中仍在禁严,坊门皆闭。因城郊驻军换防,巡视的人手也比往常多了许多。如今五城兵马司正挨家挨户搜查趁私逃的乱党,即便景澜身上带着令牌,一路也没少遭盘问。

她心中有几分可惜,本打算带洛元秋去看花灯,看来明日的灯会怕是不能如约举行了。

途经明河坊外天色已黑,坊外却是火光冲天,许是设了重兵把守。城中乱象未定,她避开巡逻的人向偏僻小巷行去,此时一人从拐角处纵马入巷,险险与她擦肩而过。

那人路过她身旁时放慢了些,道:“你去见了他?”

两人并驾而行,仿佛只是路人偶遇,景澜道:“他要我去解开身上禁咒,好回去帮他恢复灵力,待恢复灵力之后,他才能施展招魂的法术。”

顾凊握紧手中的剑道:“他要你如何帮他恢复灵力?”

景澜抬手道:“他说此术非血亲不能成,所以要用我的血。”

顾凊压低斗笠,眉峰紧锁,冷笑道:“天师府都不在了,他却还是老样子,依然对这天师之位念念不忘。”

“我当然知道他在骗我,”景澜说道:“无论符咒,大凡以血为引,不是禁术便是邪法,少有列外。我猜他是第一种。”

顾凊道:“这是一道血咒,需以血为祭,将灵力灌注于咒中,乃是天师府代代相传的秘术,本由天师对继任之人施展。承术之人不再有咒术反噬之忧,境界自然能更进一步,因此而受益,修习更为高深的咒法。而施咒之人则会灵力耗尽,失血而亡。”

景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顾凊按耐不住道:“告诉我他在何处,不如让我一剑捅死他,一切自当迎刃而解!”

“论东躲西藏逃命的本事,我猜这天下没几个人会是他的对手。”景澜道:“难道你能在他身后追他一辈子吗?”

巷口火光掠过,两人驻马于道旁,景澜勒住缰绳,等巡夜的人过去以后才问道:“如果施咒之人与承术之人并非血亲呢?”

顾凊冷冷道:“一人一生中只能承咒一次,如果施术途中有误,那承咒之人必遭咒力反噬。还记得先帝的下场吗,那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当即反应过来,沉声道:“难道你是想——”

“顺其自然即可,”景澜注视着火光远去,截断了他要说的话,轻描淡写道:“就按照他所想的来。”

顾凊沉思半晌:“这是一步险棋。”

景澜道:“哪怕事到如今,他依然对我防备重重。不剑走偏锋,他又如何会卸下戒心?”

顾凊在黑暗中静了一会儿,方开口道:“你准备如何行事?”

景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道:“他深谙心计,但这一次,我偏要让他心甘情愿入瓮。到了那时候,就算是插翅他也难逃一死。”

顾凊道:“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

景澜随口道:“我身上既然有他想要的东西,那便无需什么万全之策,只消前辈出面激上一激,他自会忍不住先出手。”

顾凊忽道:“此事你与元秋商量过没有?”

景澜顿了顿,道:“事出突然,仓促之间还未曾告诉她。”

顾凊反问:“是忘了说还是不想说?”

景澜看了他一眼:“我不明白,二叔这话是何意?”

顾凊听到这一称呼神情微微扭曲,很快又恢复如初,道:“我以为你们之间无话不说,无需隐瞒什么。”

景澜听出他话中的调侃,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听到顾况要抽干我的血,就会马上开始找顾况,最后杀上门干脆利落捅死他了事。”

自己这位侄女确实不太像能沉得住气的人,顾凊不由赞同地点点头。

景澜低低一笑:“不过依我看来,以顾况做下的那些恶事,这种死法还是太便宜他了。”

两人对望片刻,顾凊道:“我明白了。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我虽不如你了解元秋,但有些事仅凭你觉得好是没什么用的,还是应该提前和她商量,不然我怕你事后被她揍出家门。”

景澜唇角略翘,看来顾凊是实实在在和洛元秋打过一架了,亲身得出的教训:“哦,是吗,可她还从未对我动过手。”

她语气虽平淡,却另有一层深意。顾凊听了呵了声,意味深长道:“凡事总有第一次。”

语毕他一夹马腹,把景澜留在了黑暗中,先一步离开了巷子。

两人就此分别,景澜策马回府。夜中雪如鹅毛,寒风迎面扑来,马上就要到达家门外时,她似有所感应般,向着路旁看去。

风雪中朦胧灯光仿佛梦境,延伸向回忆深处。那人站在路的尽头,她们彼此相望,好像已经等待了许多年。

景澜翻身下马,怔愣了一瞬,不由自主向前一步,道:“师姐!”

于是那人如往常一样笑了起来,迎着满天飞雪快步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