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柄符剑陪伴洛元秋多年,又一同经历生死,如果上面真藏着与长生有关的秘法,她又如何会不知?
此刻一旁有人靠近,小心翼翼道:“此地非久留之处,夫人还是与我们一同离去……”
洛元秋一脸怀疑道:“当真?不是你胡编乱造的吧?”
“不怕死就拿着剑到北冥白塔前,到时候你自然就一清二楚了!”女人寒声道,“还不快解开?!”
洛元秋心想她的话倒与那幻境中承天宗宗主曲善说的对上了,或许飞光真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但绝非与长生有关。
她勉强点了点头,勾着女人袖角悄然画了道符,片刻后才依言收回青光,兴致缺缺地倚着柜子道:“罢了,反正也是半真半假,就当随意听听算了。”
女人气急败坏拂袖而去,离开前回顾一眼,阴冷道:“不管你与洛鸿渐是何种干系,我都奉劝你一句,还是守好你的剑罢!只盼下次再会,它仍能在你手中!”
洛元秋歪头看向别处,对此不以为然:“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听得脚步声匆忙远去,洛元秋在乱糟糟的屋里站了一会儿,抬脚走到院子里,此时天色将明未明,下起小雪来,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她索然无味地把令牌塞回腰间,掐指算了算时辰,不知太史局的暗探是否已经开始顺踪寻迹追查这些人。
洛元秋思忖着待会见了林宛月要如何交代今夜之事,又惦记着柳缘歌的伤,正当她要离开之时,身后忽有人道:“你是……你是元秋吗?”
她惊讶地转过身,紫袍男人难掩激动,快步走到她身边:“洛鸿渐果然没有骗我,他当真将月凝阿姐的女儿扶养成人了!”说着他仔细端详起洛元秋,感慨道:“方才一见到你我便想起她来,你……你与她生的真像。洛鸿渐离世后,这么多年你仍住在寒山上?”
他身旁廊柱后一角白衣荡了荡,那名叫洛泽的少年显身,闻言疑惑地看着洛元秋:“爹,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因借剑一事,洛元秋对他颇有好感,当即拱手道:“没认错,我就是洛元秋,还未谢过阁下方才点出阵眼一事。”又对那少年道:“剑是好剑,你要好好爱惜。”
少年又想起方才落败之事,不禁面上一红,偏过头去不再看她。洛元秋目光转向那紫袍男人,轻轻道:“阁下与我母亲是旧识?”
男人怔了怔,随即苦笑道:“岂止是旧识,她是我的亲姐姐,你应当叫我舅舅才是。当年洛鸿渐归族后我曾私下与他见过一面,他将一切和盘托出,我方知晓月凝阿姐竟已不在人世,只留下一女交予他照看扶养……之后洛鸿渐被打入水牢,是我冒险将他放出的。他虽告诉了我寒山所在之处,但多年来我被困在族中,难以脱身,直到后来族长离世,我才得了机会前往,却只看见山丘土坡,哪里有什么寒山!”
他见洛元秋不言不语,愧疚更甚,两眼微红道:“你都长的这么大了……这样很好,你的符术是洛鸿渐传授的吗?”
洛元秋原有些怀疑,但听他叫出了母亲名讳,又提起往事,已有七八分信了,可她对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舅舅一时也无话可说,只道:“是,他也是位符师。”
院中风声呜咽,洛元秋察觉天色渐亮,刚想劝他们快些离去,那男人却道:“也是,他确实是端方君子,重诺言信,他既然都把那柄剑传给你了,想来自要倾其所有,岂会有私藏。”
洛元秋经他一说便想起前事,不由问道:“那位夫人为何想要这柄剑,这剑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藏光飞光,一弓一剑,想必你应当也听过,我便不多赘述了。”男人说道,“供奉藏光的一族,在前朝时世代皆为宫廷祭司,与皇族关系极近,他们叛变之后,藏光便就此销声匿迹。”
洛元秋心道谁说销声匿迹了,前天她才从师弟手中接过这张弓把玩过呢。
“绍夫人之所以想要得到这柄剑,是因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言,你姑且一听。”
洛元秋道:“什么传言?”
男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他身边的少年却突然开口:“有族人在外游历多年,从一处地陵中得到一卷古卷,依卷中所载录,飞光与藏光相合之时,便能重新开启北冥之中那座白塔的大门。”
风雪骤然一顿,洛元秋心头微滞,瞬间想起了墨凐。
“那开启白塔之后呢?”洛元秋又问。
少年道:“你不是符师吗,连这也不知道?北冥乃符术源流之地,自然是求大道,问长生了。”
洛元秋略感无趣:“怎么又是为了长生?就这么怕死吗?”
少年不悦道:“难道你不怕?”
洛元秋想了想道:“有时怕,有时不怕。”
男人听他二人说完,便道:“你若是遇上碰上了那一族的人,定要远远避开,不可在人前展露此剑。他们手中握有藏光,传言那张弓百发百中,你是躲不开的。”
洛元秋不解:“我为什么要躲开?”
男人答道:“藏光与飞光一样,原本只有洛氏族人才能驭使,他们叛变后以秘术收为己用,因畏惧前朝遗族报复,将藏光夺回,便立下誓言,若遇见手握飞光之人,必要射杀之。”
看来王宣还是个好师弟,从头到尾也不过对着她射了一箭,最后还射偏了,洛元秋作为师姐大感宽慰,点点头又问:“那位夫人方才说的服药受法是什么意思?”
男人欲言又止,片刻后迟疑道:“洛鸿渐离世时,你也陪伴在他身旁吗?他临终之前,可有告诉你要如何处置他的遗体?”
洛元秋回忆了片刻:“他好像是说马上烧了,但我和师父都狠不下心,便将他埋在他最喜欢的水谭边。”
男人面露不忍:“那他有没有……”
洛元秋知道他要问什么,平静答道:“他死后化为傀离开坟墓,从山谷下爬了上来,正好被我撞见。”
男人叹了口气,道:“每年族中会挑选适龄的少年人服下丹药,以秘法洗涤经脉,只要熬过这段时间,此以后他们的修行便可日进千里,远超常人,直到死为止。只有一点,他们死后肉身不腐,与生时无异,只是无知无觉,如一具行尸走肉,遇人便杀。为防止他们化作活尸作乱,待他们死后,自会有人砍下他们的首级,再放把火烧了。”
洛元秋参与的追猎数不胜数,该如何处置傀自然十分清楚,闻言随意点了点头,面上毫无惊异之色。
“绍夫人那时本应入选,但后来不知怎么,她的兄长洛鸿渐替代了她。试炼何其凶险,谁也没想到洛鸿渐竟然侥幸熬过了试炼,还阴差阳错得到了飞光……他们之间的恩怨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洛元秋道:“师伯从未提过他还有个妹妹,我一直以为他与我一样无牵无挂。”
男人本想说你怎么会是无牵无挂?可思及多年来自己所为,也从未尽过一日亲长之责,顿时哑口无言,勉强笑了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与你本就无关,绍夫人心有怨言,错把你当作洛鸿渐的女儿,才会这般责难于你。不过她却没想到,你却反过来为难了她……”
说到此处他不禁觉得好笑,摇了摇头道:“绍夫人冒险入城向六皇子献上赤光,本是为表诚意。但她为了找到藏光的下落,有意向六皇子泄露了藏光与飞光的秘密,期冀能借六皇子的势力寻找到藏光。未想六皇子却反过来向她讨要飞光,她骑虎难下,这才到处找你,想从你手中夺过回此剑。”男人稍作思量又问:“你那块太史局的令牌是真的吗?”
洛元秋道:“当然是真的,我一入城就进太史局做掣令了。”
男人似有些不解,顿了顿道:“也好,你在太史局为掣令,绍夫人便多有顾忌,不敢再这么大张旗鼓的来为难你。”
语毕他解下佩剑,神色痛楚,低声道:“这剑本应是阿姐的,她离开的时候我年纪尚幼,不知她的心意,多年以后才明白过来……这剑原是由二哥保管,他病逝后交给三姐。她因服药受法的缘故,命难长久,早早便去了,最后这剑才传到了我手中。”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洛元秋垂眸看了眼那剑,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必,我已经有一把剑了。”
“你是说飞光?”紫袍男人一脸凝重,语重心长道:“此剑极耗心力,万不能再用了!”
洛元秋微微低头,掌中青光随她心意幻化成一只青色的鸟儿停在手指上。她不止一次听人说这剑是如何可怖,就连师伯教给她时都曾说过,需慎之又慎,不到紧要关头不可妄动此剑。
她少年时召出飞光亦觉得吃力,事后人总免不了难受上一阵,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种感觉竟慢慢消失了,飞光就仿佛她身体的一部分,毫无凝滞之感,仅凭心意而动,便能轻松施展出诸般变化。
少年耐不住心中好奇,便回头看了一眼。那青鸟展翅跃起,朝他飞来,他侧身避让,却被淋了一头雪,登时大怒道:“你怎么能这么对它?这可是传世之宝!如此轻浮……”
洛元秋笑道:“剑不就是让人用的吗,莫非神兵就要束之高阁?如果是你得了此剑,那这辈子是不是都难出一剑?”
少年语塞,冷冷道:“那就等你失了此剑再说,我必不会像你这样!”
他说完也不管二人,跃上房檐飘然而去。
男人在院中唤了几声不见回应,只得道:“他性子急躁,一向如此,我的话他也从来不听。”
洛元秋想到那柄雷泽剑,道:“他不会又回去找那位夫人了吧?”
男人苦笑道:“我早就和他说了,绍夫人岂会平白无故借剑与他?经此一事,他也看清绍夫人别有用心,我们不会再回去了。还未谢过你手下留情,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洛元秋看了看天色,打断他的话:“你们该走了,离开这里后天亮城门放行便立刻离去,不要在此久留。”
男人惊讶道:“难道你不走?”
“我不走。”洛元秋答道,示意他跟上自己。两人一同向外走去,穿过院子后来到门外,地上凌乱的脚印已有些模糊,洛元秋向外望了望道:“趁着他们还没来,你快走吧。”
风雪愈盛,男人静立片刻,仿佛仍想再劝两句。洛元秋忽一抬手道:“别说话,有人来了。”
北风卷地而来,一时只见雪雾微隐,洛元秋心中莫名一悸,目光在雪中几番搜寻,最终在某处落定。她果断转身道:“那就这样罢,这位舅……舅,山高水长,咱们有缘再见。”
她说完也不等身后人作答,阔步投向茫茫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