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竟没有告诉你……”素衣女人肩背颤动,竟无故笑了起来,“真是没想到啊,他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她不顾横在脖颈上的剑锋侧过身看向洛元秋,神情似笑似忿,状若癫狂,眼底是古怪的兴奋:“你是不是已经见过他死后的模样了?怎么样?他像不像……像不像个怪物?”
记忆中血光割裂夜色,月夜山涧下的那一幕扑面而来,纵然年月已久,后背的伤痕依然会隐隐作痛。洛元秋眉梢微挑,仿佛明白了什么,负手在身后画了道符,不露声色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女人仰起脖颈看她,像透过她的面容在寻找什么东西,半晌才道:“他逃不过,他的女儿却侥幸逃过了,或许这便是宿命……”
洛元秋藏于身后的手腕向上翻转,闻言抬起手在女人眉心轻轻一划,手腕空悬,五指在女人眼前慢慢舒展收拢。
那手势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女人不知不觉双目微阖,如同陷入了荒诞的幻觉之中,以气音轻声道:“但你一定没有见过,那些人……那些行尸走肉,他们会从棺木里爬起来,无知无觉,不生不死,逢人便杀,谁也不放过……”
洛元秋索性抛开雷泽剑,一手按住女人的肩,低头在她耳边问:“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服药受法,本是……本是理所应当。”女人气息急促,两眼微微向上翻。
“那洛鸿渐呢?”
女人低声道:“他们选了我,我不敢去试药,是他、是他替了我……”她啜泣起来,双手不住挣扎,“我不想像那些人一样死了!我还不想死!”
洛元秋还要再问,余光一瞥,瞬间侧身而避,后退了半步
铮!
一道暗光凭空而出,斜斜避开主座上的素衣女人,如鬼魅般向着洛元秋头顶斩下!
束缚在女人手臂上的青光霎时消失,凝成长剑出现在洛元秋手中,她迅势出手,青光运转如风,漠然道:“别来碍事。”
那暗光竟绕过她直接扑向素衣女人,涌入她的口鼻之中。女人眼中光芒一闪,如梦初醒,脸上的惊惧悉数化作怒火,她立刻倾身向前,召来雷泽剑,怒吼道:“你竟然敢无耻!我要杀了你!”
洛元秋轻易避开一剑,觉得有些好笑:“是你出尔反尔在先,毁约在后,不用这道符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女人额角青筋隐跳,她发衣凌乱,持剑而立,连退数步至堂上,众人见状急忙围上前,却被女人不耐烦地喝退。她紧握剑柄的指节微微泛白,不曾想却温柔一笑,目光仿若寒冰:“我改变主意了,剑留下,至于你,还是下去陪着你爹吧。”
洛元秋道:“巧了,我也改变主意了。”她神情淡然,手一翻现出道令牌,“想来诸位来此也不全是心甘情愿,如果是受人挟制,遭人要挟,那天亮之前离开这里还来得及。若之后仍逗留在城中,就要请诸位去太史局大牢里坐一坐了。”
一旦朝廷介入此事,后果可想而知。众人不禁色变,堂上顿时慌乱了起来,一人大喊道:“急什么!此地设有法阵,绝不会轻易被从外攻破!谁知道这小丫头说的是真是假?!若是你我被这三言两语吓唬住了,自乱阵脚才是大麻烦!”
又一人附和:“太史局如今式微,被司天台打压的抬不起头来,哪里还有这等功夫来管此事?诸位千万不要被她轻易哄住了才是,咱们族人上下一心,岂有欲成不成之事?”
如若他们真如话中所言,能齐心协力一致对敌,洛元秋也会觉得十分棘手,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只是他们推推搡搡,神态各异,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一盘散沙,终究难成气候。洛元秋看他们像是一群大难临头的走兽,随时都能抛下同伴各自逃散,心想倒也有意思。
洛元秋笑道:“前朝覆灭已有百年之久,难道你们还想举事推翻朝廷取而代之?然后过几十年又被他人所替代,如此反反复复,这又是何苦呢?你们眼下借人声势趁虚而入,押上身家性命来豪赌,若侥幸赢了,也未必能坐上那个位置;若不幸输了,诸位是否想过,下场又会如何?”
“我的话是真是假,等天亮后自见分晓。”她干脆坐下来,姿态随意地把玩着令牌,“不妨再等一等,怎么样?”
众人惊疑不定,纷纷私语起来。素衣女人忽然看向一人道:“谁想走?”
她手中雷泽剑电光缭绕,众人立时噤声,女人一字一句道:“今日谁跨过此门便以叛逃论处,从此以后就再也不必回来了!”
语毕电光如游龙疾驰而出,竟将方才说话那人击倒在地,那人被无形之力捆起,重重摔向屏风,他求饶的话还未出口,又被电光倒拖了回来吊在梁上。
女人向身后一瞥,道:“洛泽。”
方才与洛元秋交手的少年走了出来,迟疑道:“夫人。”
女人提剑道:“拿着剑,我要你现在就杀了她!”
少年与洛元秋对视,不知为何忽然面红耳赤。他转头看了眼女人手中的剑,低声道:“我……我已经败在她手下了。”
“先前你未做好万全之备,又兼一时不慎大意轻敌。”女人轻飘飘道:“现在我就在你身边,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眸光凌厉一转:“你到底是不敢,还是根本就不愿意?雷泽剑你还想不想要了?你不肯接,那可别怪我把它毁了!”
少年紧抿双唇,未等他下定决心去接剑,一道青光从眼前掠过,劲风将他向后一推!
洛元秋身姿轻盈落地,手中剑芒悍然斩下,轻而易举就掀翻了堂上众人,转身剑尖指向女人,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何必要劳烦旁人?”
她步步逼近,青光横掠而过,如一片青叶飞旋轮转,只听铛铛数声清响,剑锋攻势一收,青光敛去,片刻后随她剑指自上而下跃至空中,悍然劈下!
素衣女人不得不以雷泽剑作挡,不过数息便难以抵挡这疾风暴雨般的攻势,竟抓起身旁的人朝洛元秋推去,同时她袖中甩出一道符光,森冷道:“受我所请,速速归来!”
她厉声喝道:“飞光!”
那符光细如烟丝,洛元秋碰到便觉手腕一僵,随即她手中青光展开,凝成一柄碧色长剑,在女人震惊注视下里一脚踹开阻拦在面前的人,似笑非笑道:“看来这道夺剑的符未必管用了呢,你想取回这柄剑,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说话间两人连过数招,剑光所过之处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眼看洛元秋屡次从雷泽剑的剑锋边缘避开,女人才明白这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戏弄,万丈怒火自心头而起:“我一定要杀了你!”
洛元秋轻快道:“就算是杀了我也取不回这柄符剑,我赌你不敢看着它被毁去,不然为什么你们当年只把洛鸿渐关押起来,而非就地格杀?”
女人催动灵力,雷泽剑剑光暴涨,两剑铿然相撞,其声如击玉敲金,气劲浪潮般向四方漫去,但见幔帐翻动,满堂烛火随之一荡,尽数熄灭。
昏暗中剑光一触即分,洛元秋无声无息在她身侧出现,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快出手啊,你到底是怕了,还是根本就不敢呢?”
须臾间她的身影再度消失在昏昧的屋中,女人急退半步,剑尖向地一拄,喝道:“风雷召来!”
长龙般的电光顷刻穿屋而过,璀璨光芒映出屋中狼藉的景象,女人目光疾扫满堂,最后停留在一角,下一刻电光裹挟着风暴飞速向着某处翻飞的幔帐后袭去!
“夫人住手!那是”
女人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蓦然回首,但为时已晚,电光猛炽之下冲荡出夺目的白光,整座屋宇都为之撼动,紧接着冰裂般艰涩的咔嚓声传来,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棉絮般的零星几点滚在青砖上,醒目异常。风卷着雪花涌进屋门,但在这之前,此地分明温暖如春,丝毫不受风雪侵扰。
即刻有人惊恐地叫道:“夫人,万万不可,那、那是阵眼所在之处!”
“……法阵破了!”
此言一出,屋中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叫嚷起来。
“法阵既破,此地不宜久留!夫人,我们还是赶快离去罢!”
“不行!剑还没有拿回来,这时候走不就功败垂成了?!不能走,都留在此处,找到那人夺回剑!”
“夫人请听我一言,我们既然与那位六殿下有约在前,可现下取不出剑,干脆把人绑了送去,任凭那位殿下处置便是,何须这般麻烦?”
“这还不如去请教那位青仑护法,他定会有办法的!”
……
女人只觉得头晕目眩,悔怒交织,身形晃了晃,脚步微错向后仰去。她身后便是一架多宝格,此时被幔帐掩住了大半,退后的瞬间忽然有人从幔帐下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女人心中猛一沉。
“多谢夫人肯出手相助,破了这法阵。”洛元秋如鬼魅般在她身后现身,轻轻低下头说,“为报答夫人的恩情,在太史局的人到来前,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洛鸿渐终生奉道,持静守心不沾世俗,他其实并未留下血脉。至于他告诉你他有一女……”
洛元秋话音微顿,又道:“他将我扶养长大,虽然是我的师伯,但传道授业远在我师父之上,论及情份说是父女也不为过。”
女人喉头发出咯咯的声响:“你、你是……是来为他报仇的……”
洛元秋眸光冰冷,低声道:“他确实是为了救我才回来找你的,这一点不假;但如果当年不是你怀恨在心将他扣押下,他后来也不至于毒发的那般快。他到死也没有只言片语提及过你,更别说什么报仇的话了,你与他的恩怨就此两清,互不相欠,这就是我留你性命的原故。”
女人挣脱开她的手,面色发白,冷冷笑道:“驭使此符剑极耗费心神,洛鸿渐的下场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飞光只能传予我们一族的人,你若是真与洛鸿渐毫无干系,他能将此剑授予你?简直就是荒谬!”
洛元秋闻言微微一笑,手中青光化为绳索缠绕在两人手臂上:“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如果夫人想听,不如用这剑上所藏的秘密来换吧,再不说快些,我怕下次只能在太史局的大牢里与你相见了。”
女人沉着脸不答,洛元秋耐心十足地说:“天就快亮了,不知夫人又有何打算,还要与我这般继续耗着么?今天得不到答案我绝不会放你离开,夫人不如猜猜看,这些人会不会弃你而去?”
法阵被破,庇护既失,早有人在两人对峙间偷偷离去。女人心知大势已去,道:“相传此剑上藏有一秘法,与长生不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