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心念(2 / 2)

寒山纪 看长亭晚 1011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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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元秋闻言转身看去,尚未倒塌的冰柱果真渐渐转为深红,放眼望去,满洞都是血一般的赤红,从冰窟深处慢慢涌来,雪雾后到处都是若隐若现的鬼影。

男人急促地喘了口气,眼中惊惧难掩,低声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天魔,是这阴山之中的一种怪物,不死不尽,相传是由人的妄念转化而来。从古到今死在阴山中的人,最后都会化为此物。”

老人凭空抓了一把,感知了片刻道:“向这边走,快!”

男人脸色苍白,问:“难道我也会”

一旁震动的冰壁染上赤红,突然出现在冰后的鬼影仿佛在回应他未说完的话。它们贪婪地附着在冰后,利爪在坚冰上留下道道深痕。

不断有碎石冰棱从他们头顶落下,整个冰窟都在晃动。那些冰后的红光显得格外妖异,随着晃动愈发剧烈,无穷无尽的影子也在冰壁后显形,甬道中尽是扭曲的光与影。

老人叹道:“天魔乱舞,赤血没世,好一条修罗道!顺着此路向前走,或许便能走到炼狱深处也未可知。”

妇人道:“这世上当真有炼狱吗?”

老人道:“怎么会没有?人心即炼狱,一念之差,便会永坠无间。”

洛元秋身旁的男人不住喘气,他脸上映着红光,像被泼了一盆血,眼珠向外凸起,嘴巴张的老大。他极力想掩盖住恐惧,装作若无其事,但洛元秋还是看见了他发黑的手指。

黑色的花纹已经爬到了男人的耳后,他犹自不知。

少顷,四人眼前一亮,光从一道狭长的石缝间照进来。那缝隙深而长,向上望去,当真如幽魂在地下仰望人世,令人生出遥不可及之感。

老人说道:“须得爬出去才行。”

后有鬼影红光,诸人不敢耽误,借着这缝隙中岩石壁缝卡住身形,接着慢慢向上爬去。

等爬到了缝隙外,人人皆已精疲力尽,从雪中站起来打量四周。

到处都是雪,缝隙两旁便是寒雾缭绕的深渊,陡崖峭壁,稍不留意便会掉下去。洛元秋看见远处雪山逶迤,在明亮的天光下犹如淡墨铺陈,闪过微渺光芒。

雪峰上风声呼啸,天幕似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四人艰难跋涉攀至高处,洛元秋回望那道缝隙,云雾中那山的样子好像一只从深渊中向上攀爬的恶鬼,漆黑的山上怪石嶙峋,仿佛是它的爪牙。

她不免有些怀疑,这难道就是终点吗?这雪峰之巅,巍峨高山,真是就是千百年来流传的阴山腹地?

老人咳嗽了几声,艰涩地吐了口气,道:“终于……出来了。”

男人跪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自己发黑的掌心,黑纹已经蔓延到他的脸颊。

那妇人绾发整衣,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

男人双颊深陷,唇齿间都是血,他勉力站起,双手黑如焦炭,转眼间已经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样,像一具骷髅般站在雪里。

“生死由命,”老人则道,“谁也救不了你。”

男人走了不过几步,又重重跪回雪上。他爬到洛元秋脚边,说道:“姑娘……姑娘,帮我一个忙,你能不能……”

洛元秋俯身听他说话,男人低声道:“我有一个、一个侄女,在深山修行……因我错了事,害她们一家不得团圆,你若是能离开此地,请为我找到她,告诉她”

洛元秋怔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脚边的人,指尖都颤抖起来。

寒风裹挟着久远的记忆呼号而至,日出,云海,群山,以及年幼的她对师伯所说的话,那句“我不要恨他们”清晰地回荡在洛元秋耳畔。

但这真的就是她心中的答案了吗?

那些往事加诸在她身上的枷锁,日趋逼近的死亡,冥冥中已成定局。难道仅凭这么一句话,就可将生死抛下,全然不在意了么?

她心神大乱,暴怒之下一把拽起男人的衣襟,将他往雪地用力一掼,想让他说个明白,却听身后老人道:“当心!”

洛元秋眼前晃过一道雪亮刀光,刀刃紧贴着她的脸落下,那男人竟还有余力从雪里翻身而起,反手又是一刀,吼道:“她好歹还活着,而我就要死了!凭什么你们就能活着?都去死吧!“

这没头没尾的话说完,男人毫无章法地挥舞短刀,发出愤怒的叫喊,洛元秋避过他几刀向后退去。细碎破空声响起,洛元秋转身看去,男人胸膛上已多了支飞箭,他手中短刀落入雪中,无望地仰头看着天空,眉心被黑纹彻底覆盖,喃喃道:“我还不想死,我还想活着,为何死的不是你们……”

洛元秋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那妇人拉好衣袖,仿佛那支飞箭并非是经她手射出的。她敛眉柔声道:“倘若先前在那洞中,你不因一时贪念而落于人后,又如何会得了这等下场。”

言罢她对洛元秋温和一笑:“姑娘不曾被他伤着罢?”

洛元秋对上她的目光,迟疑地摇了摇头。

妇人微笑道:“既然无事,那就上路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洛元秋站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脖颈边,伤口微微有些刺痛,深倒是不深,只是再近一寸,大概就能斜刺入她的喉咙。

那妇人显然是有意而为,箭的目标不是这男人,正是洛元秋。

她要杀自己,这又是为什么?

洛元秋随手在衣袖上抹去血迹,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男人的身体大半已经化成黑水,慢慢渗进雪里。他的五官扭曲成诡异的样子,黑白分明的双眼带着绝望与嘲讽,定定看着天空。

洛元秋想了一会,拔出那支短箭。箭镞与箭身接连之处似有些机关,她捡起短刀劈开箭身,涌出一滩深绿色的水,色泽艳丽,如淬毒的蛇牙。

不必试就知道,这水定然有毒。若被此剑射中,箭身中的毒液便会顺着箭镞涌出,或许顷刻间就会毙命。

洛元秋沉思半晌,踢了几脚雪将短刀与箭埋了。地上那男人如冰般慢慢消融,四肢躯体都已经化为黑水,一张饱含怨恨的脸浮在水上。

洛元秋从未见过他,但因他方才的话,胸臆间莫名燃起一股愤恨,那些多年来埋藏在心底被她有意忽视的怨怼,此刻终于浮出水面,清楚地呈现在她眼前。

如何能不恨?

哪怕轻言生死,却始终不曾看淡过,当真到了那一日,她才发现随着执念一同被埋入黑暗中的,还有刻骨铭心的恨意。

她还有许多地方不曾到过,许多风景未曾得见,她还与一人有约……她怎么能这般轻易的死去?

她想活着。

天光忽转,竟到了黄昏时分。天穹中流云如火,夕阳遍洒雪山,寒风止息,一点冰冷落在洛元秋鼻尖。落日余晖中大雪静默下着,碎光般轻轻飘落在她的肩头,像是许多年以前,她临终前未曾等到的那场雪。

她僵立在雪中良久,眉目隐没在如血的夕阳中,有种难言的阴郁。天边层云卷来,似乎起风了,雪花倏然一斜,擦着她的眼睫滑落。这场迟来的雪,与脚下男人临死前仓促的歉意,终是化解了缠绕已久的心结,为她前生的命书续上了最后一笔。

洛元秋走在雪中,只觉得一颗心似被架在火上烧灼炙烤,颤抖间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恍惚中有一线热流从心口涌出,浸润冰封的心脉,向着四肢百骸蔓去。

巨大的痛楚袭来,她栽倒进雪地里,仰头看着天穹光影转变,云来风往。夜幕如海潮般席卷而来,黄昏的夕光尚未褪去,她躺在明与暗的边缘,痛苦而艰难地喘息着。不知不觉彤云消散,繁星隐现,一条绚烂的光带横贯天幕。

四周雪越积越多,漫上洛元秋的眉梢,她胸膛一阵剧烈起伏,竟是突然笑了起来。

星河如覆,骤起的寒风似乎将前尘吹散,连同那些夹杂着恨意遗憾的往事一并卷起带走。洛元秋攥紧雪从地上爬起,重重吐了口浊气,继续朝着茫茫无际的雪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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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乙初分何处寻,空留历数变人心……”

风雪中三人从两山间逼仄狭窄的甬道挤过,老人长叹一声,望着苍莽雪山道:“这可不是那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呐!前无出路,后有追兵,这何时才能到头呢?”

眩目的日光下,洛元秋微微眯起眼睛。突然那妇人说道:“快看,那山上是什么!”

其中一座雪山上闪过一道光,一圈圈金色光轮自光出现的地方扩散开来,荡净满山云雾,如同神迹一般。

老人神情激动道:“那一定就是……”他还未说完话,就先跪倒在地上俯身长拜。

那妇人的脸上似划过一丝嘲讽,片刻后又恢复了温婉柔顺的样子,她瞥了眼洛元秋,低声道:“姑娘,之间那人死前可有交代什么话?他虽是疯了要杀人,但好歹也是同行一场,若是能帮便帮些……”

洛元秋盯着她左手,妇人察觉到了,靠近了几步道:“这一路都不曾听你说过话,你是生来有喉疾么?”

咔地一声轻响,像机括弹起的声音,洛元秋毫不犹豫地拔出短刀在胸前一挡,旋身掠起,翻转手腕将地上的雪扫向妇人。

妇人脸色微变,再抬袖箭,洛元秋却比她更快,将腰间匕首向她掷去。妇人抖臂以袖一卷,匕首正中她手腕袖箭上,玎珰一声断裂开。

对着雪山参拜完的老人回头看见这一幕,惊愕道:“快住手!你们这是做什么?!”

妇人握住那两支短箭,反手一挥,短箭射入老人右肩。老人跪着尚未起身,中箭后无力地睁大眼睛,带着几分不甘缓缓倒下。

“到此为止了。”妇人冷冷道,“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但能如愿以偿的只能有一个!”

她从腰上唰然抽出软剑向洛元秋攻去,洛元秋倏忽转身,持刀挡住她这一剑。只是短刀到底不比长剑顺手,她略显生疏,接连后退几步,剑锋掠过她的眉心,留下一道伤口。

妇人见状更是发狠,势要将她逼向绝路。洛元秋身后就是陡崖云海,她两指抵住刀身,用力推开妇人的剑,迅速无比地抬腿一扫,两人又对了数招,一时间刀剑撞击发出的声响在山中回荡。

妇人面露哀戚之色,道:“你孤身一人来此地,想必已经了无牵挂,何不就此成全了我?”

刀剑一触即分,洛元秋负刀而立,外袍被剑刺破了几处,破布似的垂下挂着。她眸光微沉,低声道:“成全你?那,谁又来成全我呢?”

妇人冷冷一笑:“原来你会说话!果然之前都是装模作样!”

一息间她将软剑抖开,招式再度转变。洛元秋深深吸了口气,借着跃起的动作将短刀甩出。

突然四周一震,两人同时停手,只见群山尽头涌来雾气,大地都为之颤动。那雾气后是汹涌的洪涛,铺天盖地袭来,雪山在这漆黑浪涛中接连崩塌,转眼间被巨浪吞噬!

天空陡然转为赤红,红光将她们所在的雪山映得如同血染,透出不祥的意味。不过片刻,黑色水流便从深渊上升,慢慢淹没四周山脉。她们所在的这座雪山尚且未受洪水侵蚀,如孤岛一般浮在浪潮中,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而对面那座雪山顶峰部分未被潮水淹没,在浪涌中仍闪耀着金光。两山之间隔着一片幽深难测的水流,黑色的潮水不断翻涌。

洛元秋收回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妇人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喃喃道:“这不是水,这是!”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胸膛前刺出的剑尖,颓然倒下。

她身后那人道:“这当然不是普通的水。”

洛元秋转身,看见老人脚踩在妇人背上,将剑拔出,鲜血迅速浸满雪地。他又用妇人的衣袍擦去血,淡淡道:“到此为止了?我看却不见得罢。”

他居然是用腰上的符剑杀的人!

老人随手拔下胸前短箭扔到地上,对洛元秋笑了笑道:“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你看看脚下的水,像什么?”

潮水不断涌动,时不时掀起几人高的浪拍打在崖壁上。这水格外黏稠,碰上石壁后要好一会才会退下。洛元秋凝神看了一会,才发现那翻滚涌起的并非是什么水,而是无数挣扎不休的漆黑人影!

这些黑影竟然有如此之多,它们不断伸手去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交叠缠绕的影子,汇聚成形如洪流般的人潮。

一个黑影抓住岩石试图向上攀爬,很快就被其他黑影抓住拽了下来。洛元秋收回目光,朝那老人道:“你想,过去?”

“我当然想,”老人答道,“正好死了一个,不如就让她来铺路作桥。”

他拖起妇人的尸身,把她推向山崖下,黑影们飞快撕扯着她的身体,须臾间便吞噬殆尽。仿佛受到了血气鼓舞,四方影潮都为之兴奋起来,不断向此处聚集。

洛元秋手指微动,将短刀收到腰后,老人说道:“把刀扔过来。”

他手间不知何时握着一把精巧的短弩,指向她胸口处漠然说道:“你大可试一试,是我的箭快,还是你的刀快。”

洛元秋面无表情扔出短刀,老人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朵薄如纱绢的冰花。他将花向着崖下轻轻一扔,花还未落下,便有无数黑影跃起去抓。但在抓住花的瞬间,那些影子便被冻结住,化为冰像立在影潮上。

而它们争抢花的手掌连在一起,暂时形成了一小块可供人踏足的平地。

见此情形,洛元秋心头了然,那花正是之前她在冰窟中的树上看到的。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丢给她,微笑道:“该你了,上去罢。”

她捧着一包花踩上黑影手掌托出的冰地上,效仿老人先前做的,拈起一朵抛出,黑影果然争前恐后来抢夺,继而被冻结成一座座姿态诡异的冰像,高举的手臂托连成一块可踏平地。

洛元秋不等老人催促,便踩上去继续抛下新的花。她身后老人赞许道:“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们踩过黑影化成的阶梯一步步行至浪潮中央,洛元秋脚下便是虎视眈眈的影子,它们向她伸出手臂,不断向上跃起,想把她拉下来。

洛元秋倒不曾畏惧,反而觉得莫名有趣。黑影们的样子令她回想起幼年喂蚂蚁时的景象,也如这般,只要一点饭粒,蚂蚁们便会争先攀爬上来,叠成一座小小的黑塔,用尽所有力量想办法去够米粒。

可如今她成了那争相夺食的颗米粒,好像因果循环中注难逃的一劫,避无可避。

既然避无可避,那又何须去避?

四周的影潮似乎愤怒起来,掀起巨浪向着他们扑来,这景象当真是壮观无比!洛元秋在老人惊恐的叫喊声中将花朵轻轻一抛,那些影子碰到花后便被冰封在半空,距离他们不过数丈。

老人喘息着催促道:“快走,这花冻不住它们多久!”

果然他们曾走过的地方冰已经化去,黑影重新归入浪潮中。

洛元秋拈花心想,原来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绝路。

她余光瞥见翻涌跃起的影潮中,似乎有一个轮廓不同的影子,看着居然有几分眼熟,不由心念一动。

黑影汇聚而成的海浪接连扑来,仿佛身处于大海当中,两人终是走到了对面这座仅余峰顶的雪山上,洛元秋怀中的花恰好用尽。

老人端起短弩指着洛元秋道:“后退,退回去。”

他们身后还有几处黑影冻结成的平地还未融化,洛元秋退到最近的那一块上,老人站在山边,难掩得意之色,道:“多谢你了小姑娘,来世投个好人家罢,可莫要再一人闯来这险恶之地了!”

说完他就要扣动短弩向洛元秋射去,就在这时,洛元秋迅速从腰间掏出水袋掷出,黑影霎时聚起去抓水袋,洛元秋脚下顿时变得岌岌可危。老人嘲讽一笑,反倒是放下短弩道:“罢了,你要自寻死路,我也不会拦着。”

洛元秋平静地望着他,道:“不是我。”

老人忽觉不妙,飞快低头看去,见那些影子得了水袋后退开,却有一道影子攀上山壁朝他扑来,身形依稀像是女子,头上还绾着发,与先前被他亲手杀死的妇人极为相似!

老人正要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黑影猛然抓住他的脚,用力将他拖下山崖。就在这最后关头,洛元秋一步跃上山崖,同时她身后的冰悉数消融瓦解。

她站在山崖边,脸上并无侥幸逃生的狂喜,只漠然看了一会对面那座雪山。少顷之后她平静地捡起老人掉在地上的短弩,随意对着影潮中射出一箭,继而将短弩丢下,向着山巅金光所在之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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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去去石台上残存的积雪,金光随之淡去,敛进洛元秋手中的石匣里。

这石匣上纹理纤妙,无锁无缝,浑然一体。洛元秋晃了晃,没听见里头有什么响声,也寻不着开匣子的地方,思量着要如何打开。

石匣中有什么奇珍异宝,能让人得偿所愿呢?

洛元秋捧着匣子,有些茫然坐在石台上。

她要求什么?

记忆深处春暮时节,年幼的她站在山门前看着师伯渐行渐远。刹那间又变成多年以后,她在山门旁目送师弟师妹们离开,那时青山明朗,白云悠悠,也无端变的有些怅然。

好像很久以前,她便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始终难以挽回,就像落花难再返枝头。这一生何其短暂,如花开花谢,即便如此,也只有她一人走完。

如此一想,所谓的得偿所愿,于她而言倒像是无用之物。

洛元秋将石匣放到手边,却听见咔嗒一声轻响,那匣子竟是开了!

她迟疑片刻,再度捧起石匣,想看看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珍宝,值得那些人费尽心机,拼了命也要夺到手。

洛元秋跳下石台,慢慢打开石匣,却见石匣中空无一物。她一时怔愣,低头看见匣底清晰如镜,映出她的面容。

石匣底的那张脸唇色乌青,眼窝深陷,双眼紧闭,分明已经死去多时了。

她陡然一惊,仿佛明白了什么,手中石匣向地面坠去。

赤红天空中雷霆乍响,四周黑浪遮天蔽日涌来,未等洛元秋有所反应,她脚下这座雪山轰然崩塌,霎那间她被潮涌而至的黑影们撕拉拽扯,堕入永无边界的炼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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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倏然睁开双眼。

血肉被吞噬撕咬的痛苦仿佛还在,洛元秋头痛欲裂,勉强坐起。

她仍躺在船上,四周雪山沉沉,隐没在暮色里。

雪还在下着,船停在湖心,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湖面荡起几圈涟漪,片刻后恢复了平静。

湖水不像她来时见到的那样,水中那抹幽深蓝光已经消失。洛元秋低头看去,水面倒映着淡淡云光,在将晚的天幕下显得悠远开阔。

她不由伸手拨了拨水面,久违的心悸传来,令她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

船身动了动,有人说道:“这当然不是梦。”

哗啦的划水声响起,船居然自己动了起来,缓缓漂向水雾深处。

洛元秋手按上匕首,警惕地向周围探看。那声音却道:“不要找了,我就在这里。”

声音像从船另一头传来的,洛元秋侧头看去,水面倒映的船影上站着一个人,看动作像在举竿划水。

船悄无声息地驶向未知之处,破开雾气,来到一处更为宽广的水域。

影子一边划水一边说道:“你终于醒来了,那天魔幻境如何?你是否寻回了所失之物,将过往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两岸雪山映在水中,随着水波漾起支离破碎。洛元秋忆起之前的经历过的一切,竟觉得大半已经开始模糊了,有种大梦初醒的荒谬感。

稍稍一想,洛元秋便觉头疼的厉害,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影子说道,“迟早都会想起来的。”

水轻轻荡起波纹,影子道:“心有执念,故而生出诸般幻象。你在天魔幻境中所见所闻,无不是心中所思所想,皆因一念而起。有忧怖便生惧心,见幻影重重;而命危于晨露,须臾消散,则生无穷悔恨……倘若你执着一念不放,那么这天魔幻境,你将永远都无法离开。”

洛元秋看着自己的掌心沉默片刻,难以相信那些都是幻象。

影子自顾自说道:“鬼影是因畏死而生出的,那为寻女而来的妇人”

洛元秋打断它的话:“我年幼时,总想着爹娘来看我。”

或许是因此生出的念头,总觉得旁人有而她却没有。不过后来她才知道,并非是他们不愿来看自己,而是他们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此一想,那对侄女心存愧疚的男人,以及他未说完的话,不过是心中对自己为亲长所谋害一事仍耿耿于怀,由此生的不平念头。

至于那位老人,洛元秋终于想起他身上的符剑究竟在哪里见过了,那分明就是她师伯的旧物!

船又从几座雪山边行过,离岸仅有几步之遥。洛元秋一时百感交集,低声问:“为何这船不靠岸?”

影子答道:“只有将死之人才会去彼岸,沉沦幻境永无脱身之日。你又没死,怎么上岸?”

洛元秋笑了笑,这影子不像梦中的鬼影那般可怖,反而有种熟悉感,令她觉得倍感亲切。

影子撑了会船,似乎是累了,便任由船自己顺流漂浮。洛元秋看它在船头盘腿坐下,便问:“如果我没从幻境中醒来,会如何?”

看影子轮廓大约是个少女,它玩着发尾,极为不耐地答道:“自然是沉湎幻境,这船会在经过湖心时便沉下去,你说还能怎样?”

这答案在洛元秋意料之中,她想起幻境中所见的景象,冥冥中仿佛暗藏某种不为人知的隐喻,与她过往中的心结一一对应上。

一人一影都没有说话,影子在船头安静的坐着。洛元秋回过神来,看着水面打量了它几眼问:“你是谁?”

“你问我?”

零星小雪落在水面,影子伸手做了一个接的动作,雪很快融进水中,它顿了顿道:“我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