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是日日加班。
池加优恨不得住在杂志社不回去,周末去父母那里吃了顿饭,饭桌上母亲除了埋怨她回家还要人三催四请之外,无可避免地提及关家,然后问她,“你们现在还有没有联络?”
池加优摇头,低下头去吃饭。从墓地回来,她有一度很想把酒吧的事告诉父母,但冷静下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关少航选择不说,必是有他的道理--他和池加好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对,纵然没有爱情,友情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就像她和谈粤。
人已经不在了,何苦现在还纠结不放。
吃过饭,池加优窝在书房里,听见母亲接完电话,跟父亲说:“老吴家装修得差不多了,工人清储物室的时候说有箱东西不确定是我们的还是他们的,你下去看看。”
池加优拿了包走出去,“我去看吧,看完我就走了。”
到了储物室门口,一个工人看见她,指了指地上的箱子,“应该是你们的东西。”
池加优打开看了一眼,是池加好的东西,可能是标签掉了,上回来整理的时候漏下没拿走。
“嗯,是我的,我拿走了,你们撤走之后把钥匙交给关伯伯就行。”
池加优把箱子放进后备箱,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开车走了。
经过郊外公园时,她看到远处平地上有几个人架着望远镜在观测天空,她没在意,回到社里接到安小朵的电舌,叫她出门,说晚上有月全食。
池加优想起来,她最近一次看到月全食是在十年前,那时候上高中,她总是借着晚自修的名头跟谈粤跑出去玩。她的成绩虽然父母看不上,但在三流高中里也算佼佼者,因此老师对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她跟谈粤走得近,还让她一对一地帮谈粤进步。
那天晚上,他们俩跑到一中外面的网吧上网,一上线,开Q,就看到关少航也在。她便同他打招呼,“优质生,你也在啊。”
“你又偷跑去上网了?”
池加优发了个笑脸给他,“你不也在上网?”
“那怎么一样,你还是高中生。”
池加优撇撇嘴,“你知道我不爱学习,别老揪我尾巴行不行?我以后肯定是要考体校的,成绩太好我妈不会同意我去……哎,那你在干吗?”
“图书馆查资料。”
“哦,那不打扰你了。”她赶紧丢了个再见的表情过去。
“晚点有月全食,记得看。”
池加优没放在心上,回家路上想起来,抬头看见一轮红月亮。她本是对天文没什么兴趣的人,想到另一片星空下有一个人此刻跟她一样仰望着同一个月亮,她莫名激动起来。
“哎哎,在听没,走神啦?你到底出不出来啊?”得不到回应,安小朵在电话里叫。
“不去了,我刚从外面回来。”
“哦。你回家啦?那好吧。”
池加优没多说,搁下电话,她犹豫了很长时间,用座机按下关少航的手机号。
“你好。”关少航的声音沙哑,很低。
池加优张了张口,居然发不出声音。
“你好,请问哪位?”关少航说完,咳嗽起来。
池加优一急,脱口而出,“你病了?”
关少航咳嗽渐止,说:“这哪里的电话?”
“……我办公室。”
关少航笑了一笑,“怕我不接你的手机吗?”
“你在哪儿?”她不理他的嘲讽。
“北京。”又是一顿猛咳。
池加优听得闹心,“你是不是感冒了?那边很冷吧,你什么时候回来?”
“十点的飞机。”关少航恹恹地说,“有事吗?”
池加优这才想起初衷,支支吾吾地,“想跟你说,今晚有月全食,记得看。”
关少航沉默了几秒,“那年你有看吗?”
池加优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陷在回忆里,空气中仿佛有一种淡淡的伤感在流转,他们谁也不说话,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关少航打破沉默。
“就回去了……”说了一半,听见话筒里有一个女人在跟他说话,她耳尖,马上认出是甄曼宁的声音,池加优刚暖起来的身子顿时凉了大半,她咽下到嘴边的话,匆匆说,“那先这样吧,你好好休息,多喝水。”
挂了线,她沮丧地趴在办公桌上,脸一时热一时冷。
晚上回去,池加优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关少航家楼下,灯居然亮着。
上回她载安小朵过来,知道他住在这儿,后来安小朵有意无意地把门牌号告诉了她。
迟疑了片刻,池加优下车上楼,给她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问她:“你找谁?”
池加优笑着说:“我是少航的朋友,他托我帮忙照顾他的狗,我来接它。”
“关先生走前没交代过啊。”女人一脸怀疑,说着就要拿手机打电话。
池加优忙说:“他晚上才打给我的,他现在在忙,你不要吵他,我家也有哈士奇,是我提议让牛奶去我家玩几天。”
听她说出狗的名字,那女人似乎放心了些,“啊,是这样啊,那您请进。”
女人打开防盗门,让她进屋。
池加优站在玄关扫了几眼,客厅除了沙发、茶桌和放电视机的家具柜,几乎没什么摆设。
“我是关先生请来的钟点工,我姓蔡,老主顾们都叫我蔡姐。”
“蔡姐你好。”
“你好,你之前没来过吧?关先生经常出差,我有时会在这里过夜照看牛奶,你不知道,关先生有多宝贝这只狗。”
池加优苦笑,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转过身,看见牛奶从里屋快活地朝她奔出来。
蔡姐惊奇地说:“除了关先生,它很少跟人这么亲的,之前甄小姐过来,它都不肯让人家碰一下。”
池加优百感交集地抱着牛奶,心说真是我养大的,从还没有睁眼养到这么大,谁都可以给摸,就是甄曼宁不行。
回到日出印象,牛奶开心得满屋子跑,池加优拉都拉不住,只好随它去。她抱着旋转木马,走到阳台上,夜空中的月只剩下一弯细细皎洁的光。牛奶衔着小皮球出来要跟她玩,她拍拍它的脑袋,一次次把球抛出去。
情不自禁地跟着旋转木马吟唱,“I will be your shelter……”这是她十多年来最爱的一首歌,当初第一次听到,她就同池加好笑言,“将来追我的男生一定要会唱这首歌,哪个唱得最好我就和他在一起。”
回想起来,谈粤也唱过给她听的,只不过那个家伙没有音乐细胞,五音不全,一首歌唱得荒腔走调,逗得她爆笑不已,倒成了另一种效果。
手机骤然响起,她吓了一跳,拿起来看,是关少航。
“你把牛奶接走了?”
“是啊。”池加优知道自己走后,蔡媚一定会找他报备。
“带走前至少跟我说一声吧?”
池加优被噎了下,轻声嘟囔,“你带走前也没跟我说啊。”
关少航气结,“什么时候送回来?”
池加优想了想,“就让它跟着我好吗?”
“不可能。”关少航断然拒绝。
池加优索性跟他耍赖,“反正我不还了。”
关少航被气到笑,“好好,果然是它比较重要。”
池加优咬唇不语,忙音传来,他挂线了。
等牛奶去睡觉了,她回到卧室,正准备上网,才想起从地下室搬回的那箱东西。
黄修颖先前把池加好的东西都带走了,她思忖着下次回家把这个也带去。
怕自己会忘,她把箱子搬到书房的柜子上搁着,一转身衣服勾住柜子一角,柜子连带箱子都倒了下来,东西掉了一地。
她蹲下来收拾,忽然一本崭新的日记本映人限帘。池加优心念一动,迟疑了几秒,还是没忍住打开来看。
她对这本日记是有点印象的。池加好有手写日记的习惯,她是个很有毅力的人,每天晚上写完,再锁进她的抽屉里,她的遗物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从小到大写的日记。
池加优刻意看了下时间,是池加好最后一本日记,应该是刚换不久,里面大概只有二三十篇。
她翻到池加好出事前的一个礼拜,匆匆扫了下内容,当看了最后一篇时,她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住,突如其来的真相几乎要砸晕她。
“安眠药准备好了,是让宇通在他家药店偷拿的。他问我做什么用,我说最近失眠,他很轻易就相信我了,如果他知道这药是给加优的,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我觉得很不公平,我究竟哪里不如她?我甚至乔装成她的样子去迎合他,我做到这个地步还不够吗……我得不到他,也不会让他得到姐姐。我知道这么做很卑鄙,其实姐姐是无辜的,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没办法,要怪只能怪他……明天一切都会结束,我不会再为爱情痛苦,也不用再因为他丧失尊严,只是可怜我的姐姐,要给我的爱陪葬。”
电光火石间,池加优终于想起来,车祸发生的前几天她重感冒,喝感冒冲剂完全不见效。正好池加好打电话来,说要到学校宿舍来看她,她就托池加好去家门口的诊所拿点药。车祸那天池加好来了,知道她吃过饭,就不断催她吃药,然后她睡了一觉,睁开眼就在医院了。
吕子再的推测是对的,她之所以想不起车祸的经过,不是因为她失忆,而是她压根儿没亲眼看到,她是在昏睡不醒的状态下被带上车的!
解开困扰多年的谜团,池加优面无表情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天亮。
在谈母的数十通电话轰炸下,池加优终于跟唐均年请假,订了周三晚上的机票。
这两天忙着做工作交接,走出电梯她累得走路都是飘着得,若是平时估计就不回去了,但是现在因为牛奶她有了回家的动力。去香港的几天,她只能把牛奶交给安小朵,并再三强调不许让关少航带走。
在附近星巴克随便点了些东西,池加优坐下来查阅电邮,然后看新闻,当看到北方城市大幅度降温的一则消息,她给关少航发了一封电邮,提醒他注意身体。
吃完饭回家,车驶进小区,她泊好出来,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回头,看到张群。
张群显得跟平常不太一样,表情是少有的严肃,手指夹着一根快燃完的烟。
叫过池加优之后,她也不急着开口,也不走过来,只这么隔着几步看着她。
池加优被她这种眼神看得心里发毛,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等很久了?”池加优皱眉,“怎么不打我手机?”
“无所谓,等你的时间正好想一些事。”她说完,将烟头往脚下一丢,随即踩熄,然后一步步走过来。
“怎么了?”池加优为她的态度所困惑。
“啪!”
张群在距离池加优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飞快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
池加优被打懵了,愕然,“张群你疯了!”
只见对方抬起手又要打过来,池加优立刻箍住她的手腕。
张群起初没把池加优放眼里,手上使劲,甩了几次没能挣脱掉,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曾经是打架能手。
“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把话说清楚。”池加优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无论如何心情好不了。
“池加优,有你这样耍人的吗?”张群义愤填膺地怒视她,“这么多年,你把大家骗惨了!”
原来是为这事,池加优一下子气短,“张群,我也是被逼无奈。”
“无奈?”张群哧哧冷笑,“你别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我们也算朋友吗?你骗我这么多年不要紧,可你连关少航都骗,你有没有心?”
“从头到尾我最不想骗的人就是他,随便你信不信。”
“那谈粤呢?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池加优默然。
“我真替关少不值,这么多年的感情让你拿来践踏。”见她一声不吭,张群下定论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张群,我跟少航的事你根本不清楚,就算我真的对不起他,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请你不要妄自评断。”池加优觉得累,转身想走不欲多说。
“我不清楚?”张群的火气又窜上来,“你跟隔壁班的男生打架,被打到头破血流,他去帮你打回来,为这事他妈罚他在书房站了一夜。他送你的那个音乐盒,你知道他花了多少心血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吗?里面的音乐是我帮他录的,为了唱那首歌,他还特意跑去学吉他……”
池加优愣住,“我上回问你音乐盒的事,你说不知道!”
“我那时以为你是池加好,怎么可能告诉你?”
池加优闭了闭眼,“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难怪吴阿姨说你没心,真是没说错你。”
“她一直不喜欢我,现在我们分开了也算称了几个长辈的心意。”
“那关少航呢?”
池加优咬唇,“他不是有新欢了吗?”
“新欢?谁?”张群睨了她一眼,冷笑,“池加优,人都被你气得进医院了,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池加优倏地回头看她,“关少航住院了?怎么回事?”
“得了!你别惺惺作态了,我以前觉得你这人够爽快,也讲义气,不像你妹妹那样扭扭捏捏假模假样,关少航喜欢你,我怎么追他他都没动心,我认了。后来你骗了所有的人,变成池加好,我原先以为他当你是替身才娶你,虽然我不待见池加好,可我私底下也狠狠骂了他,觉得他对你不公平。今天要不是在医院碰见吴阿姨,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原来你他妈的根本没死!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聪明人,就我是大笨蛋,关少死心塌地喜欢你,是他倒霉,死了也活该!”
池加优听得心惊肉跳,追问她,“他出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
她越是着急,张群越不说。池加优急急忙忙从包里摸出手机来打,得到的提示却是对方已关机,这更让她惊恐。关少航的手机是绝少处于关机状态的,归根结底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人在飞机上,二是手机不在他掌控下。
显然,这次是后者。
意识到这点,池加优望向张群,用哀求的口吻,“张群,算我求你了,先告诉我少航怎么了,你对我的诸多不满,我能理解,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要是还不解恨,我再给你打一巴掌,成吗?”
张群绷紧的嘴角总算有所松动,“医生差点要下病危通知书,昨天才从ICU转去特护病房。”
池加优吓得脸色发白,“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唐均年想收购我们公司,少航不肯,他就来阴招,我们全力在做的一个大项目被他插手破坏。这段日子以来,关少航除了要忙项目的运作,要周旋在客户和供应商之间,还要顶住唐均年的施压,几乎是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前几天他凌晨从北京飞回来,结果一出机场的大门就毫无预警地倒下,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急救,医生诊断是心肌梗塞。”
池加优心急火燎赶到医院,探病时间已过,她被值班护士拦下,急得团团转。
护士劝她回去,明天再来,“这么晚了,病人肯定也睡了,你要是把他吵醒了也不利于他的康复,是不是?”
池加优一看时间,已经深夜十一点多,确实太晚了,便回车里睡了一觉,翌日她进去,正好碰到昨晚的护士要下班。护士冲她笑了笑,说:“来得还真早,病人可能还在睡。”
池加优忙说:“我不会吵醒他,我就看看。”
关少航还在沉睡,她蹑手蹑脚进去,细细端详他的面容,脸色异常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眉头微蹙,身上还连着一堆叫人触目惊心的管子。
池加优忍不住抬手轻抚他的脸,小心翼翼地,指尖顺着面部线条滑到他的唇上,她低下头,凑上去吻了一下。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滴在他的面颊上,她慌忙拿手去擦。
关少航的眼睫微颤了两下,慢慢睁开眼睛。
看到她,他的目光流露出复杂的情愫,吃力地笑了笑,张了张嘴。池加优看出来,他是在说:“哭了?”
池加优眼泪涌上来,被她努力压制下去,闷闷地说:“谁哭了,落了灰而已。”
关少航又挑了挑唇角。
池加优忍了又忍,汹涌的眼泪还是刷地流下来。她用手捂住脸,“知道张群告诉我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
关少航似乎想抬起手安抚她,可是没有那个力气,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池加优憋在心里很多天的眼泪此时禁也禁不住,整夜待在车里,她脸上的妆早残了,现在被泪水一冲更是像花猫一样难看,她一急去捂他的眼睛,“不许看,以后你想到的我都是今天的样子怎么办?”
手心下,感觉他无声地笑了一笑。
凑近他,听见他轻得听不太清楚的声音说:“那你以后想到我,也是现在的样子……你不打算再见我了?”
池加优咬紧了牙关,按捺住崩溃的心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强笑着说:“我随便说说的,别当真。”
关少航不再说话,目光中流露出一股伤痛,让池加优的心也跟着剧烈地痛起来。
她跑出去,坐在草坪边的长椅上失声痛哭。
爱情和道义,她只能选择一方,她的情感日日都在与理智抗衡,理智的是行为,痛苦的是灵魂。
手机里的备忘录提醒着她晚上飞香港。可是这种时候,她怎么能放心离开?她又怎么开得了口告诉关少航,她要去香港,要去谈粤身边?
不,她做不到。
“池小姐。”有人叫她,向她递来纸巾。
池加优接过来,慌慌张张地背过身去。
“池小姐不用难为睛,我也是女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她听出来了,是甄曼宁。
为什么要在她最难堪的时候出现?
池加优豁出去,转头看着她,“谢谢你甄小姐,但我认为你不会真的理解。”
甄曼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过了片刻她笑起来,“有时间吗,聊两句。”
“请说。”
“在这里?”她环顾四周,摇摇头,“换个地方吧。”
最后还是去咖啡厅,这个时间没什么客人,她们找了个露天的座位,点了一壶黑咖啡。
“其实我原本喝不惯黑咖啡。”甄曼宁说。
“那我们可以换别的。”
“不用,”甄曼宁笑着拒绝,“少航喜欢黑咖啡,这些天跟他在一起,我每天都会喝一点。”
池加优木着脸看她,“甄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说什么就不要拐弯抹角了。”
甄曼宁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黑咖啡,眉毛皱起来,她皱眉的样子不大好看,眉梢垮下来,有点八字眉。
“我要你离开他,彻底地。”甄曼宁望向池加优,目光直接,毫不掩藏眼中的欲望。
“你要我?”池加优觉得荒谬,“理由呢?”
“我知道你们离婚了,但是他还不能忘记你,不过这只是时间问题,我不相信有忠贞不渝的爱睛。”
池加优挑眉,“所以?”
“男人最紧要的还是事业上的成就,这也是他把所有精力投放在公司的原因。可是我想你也听说了,他现在面临的处境相当糟,我表哥是个惜才的人,不单要他的公司,还要他这个人,所以把我从美国叫回来拉拢他。”
池加优的目光冷下去。
“我以为这只是生意,却想不到我比他还早陷了进去。”甄曼宁顿了一顿,不知在想什么,脸上露出微笑,与之前所有的笑容不同,这次是发自真心的。
池加优看得暗暗心惊。
“我爱上了他,我要得到他。”甄曼宁说,无比坚定。
池加优缓缓地笑出来,“那不需要跟我说,你爱他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你错了,跟你有很大关系,”甄曼宁尖锐地反驳她,“你对他痴缠不清,他的心都装满了你,怎么可能为我空出来?”
池加优看着她,“你想怎么样?”
“我们做一个交易。”
“我认为爱情不应该存在交易这回事。”
“你又错了,这世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拿来交易,爱情的价值更高而已。”甄曼宁看她的眼中充满不屑,“池小姐,你不要觉得交易这个词肮脏,爱情面前,清高道德都是最没用的东西。”
“那是什么交易?”池加优随口问她。
“他撑得有多辛苦,你也看得到。唐氏集团财雄势大,别说收购一个公司,即使十个二十个,我想都不是难事。”甄曼宁靠近她,“可是如果你给我一样东西,我就去说服我表哥放弃收购的想法,怎样?”
池加优心脏猛跳,直直地望定她,“你凭什么保证你一定能够说服唐均年?在利益面前,他首先是一个商人,其次才是你的亲戚。”
“我的意见是左右不了他的决定,但是我妈可以。我表哥以前在美国受我妈照顾良多,若是我的幸福跟一家公司,你说哪个更有分量?何况将来我同少航结婚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收购不收购有什么区别?”
“你要什么?”
“一枚戒指。”
池加优不明白,“什么?”
“我要你和他的结婚戒指。”
“为什么?”
“只有这样,他才会对你死心。”
池加优摇头,“我不会给你。”
要她亲手将戒指转送给她,这不止是让一个人死心的方式,更是伤透一颗心的方法。
“不用急着答复我,你还有时间考虑。”甄曼宁信心满满地说,“你要是能回到他身边,你不用答应我,若是回不去,何不放过他,也放了你自己?”
甄曼宁最后这番话深深刺中了池加优,她整个下午都心神恍惚。关少航很安静地睡着,她在一旁久久地注视他,想到再也不能拥有这个男人,她的痛苦无法言喻。
她此刻意识到,今生今世她不可能再爱第二个男人,可是她的未来还很漫长,她要如何排遣余下的人生?
这让她感到恐惧。
池加优很快又意识到另一个事实:关少航对于她是无可替代的,那么自己对于他呢?
她不敢想下去。如果注定不能再一起,是不是真如甄曼宁所说,离去对彼此都好一些?
她是亏欠了谈粤,但关少航并没有亏欠自己。
手机陡然震动起来,是之前设定的闹钟,提醒她是时候前往机场了。她按掉,将手机放回大衣口袋。
池加优握住关少航搁在被子外的手,放在脸上轻轻摩挲。
她要走了,从香港回来时,大概什么事都成定局了。她低头不住地亲吻他,渴望他醒来,好让她再看看他专注墨黑的眼眸,却又害怕他醒来--他任何一句话都可能瓦解她的勇气。
最终,她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在眼泪漫过眼眶之前大步跨出病房。
若是她此时回头看一限,便会发现床上的男人眼角同样滑过一丝晶莹。
将戒指交到甄曼宁手里。池加优一直随身携带着它,视若珍宝。
甄曼宁合起手,笑道:“你放心,我一定遵守承诺,若是我做不到,你再来跟我要回去。”
池加优勉强笑了一下,“好好照顾他……还有,我们的交易……请不要告诉他,医生说他现在身体很虚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我知道。”甄曼宁打量她红肿的双眼,“你其实很爱他,我看得出来。”
池加优勾了勾唇角,钻进驾驶座里把车开走。
因为临时空中管制,飞机晚点。池加优买了杯咖啡,走出候机大厅,冷风呼呼灌进领口,她看着外面的景致出神。
周围一片惊喜的喧哗声唤回她的注意力。
她抬头,看见一道光从天际划过。
怔了怔,她反应过来,是流星。
紧接着,不断有星光划破深蓝的夜幕,她看呆了,只听附近一个年轻女孩激动地同身边的男孩说:“是双子座流星雨,就是今晚!快快许愿!”
她了然一笑,在心里许了三个愿望。
九年前,她独自一人在学校操场看狮子座流星雨,那时她无忧无虑,星星都快掉光了才想起要许愿,想了很久许下的唯一心愿是找个很爱很爱的人来相爱。
现在想起来,那个心愿早就实现了,只是她不知道,等到她知道,这个愿望要被收回去了。
掏出手机,她给关少航发了条短信:祝君安好,勿念。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看到,但总会看到。
12月的香港,热闹得就跟它的的名字一样,到处香气袭人,似个人间天堂。
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布置得光辉璀璨的圣诞树,还有热情派送小礼物的圣诞老人。
池加优无心欣赏这些美丽的烟火气,她来香港已快半个月,每日和安小朵通电话,今天得知关少航出院,她稍稍安下心来,随后被谈母遣着出门买各种年货。
买了一堆干果回去,看见小花园里,谈粤坐在轮椅上,她笑着走过去,“怎么在这里吹冷风?”
“等你,”谈粤拉她的手,“累不累?”
“不累,我们进屋吧。”
谈家门槛是改造过的,轮椅可以直接推进去。屋里电视机开着,音量调得很大,谈母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TVB连续剧。
池加优给自己倒了杯水,端到房间里去打电话。
谈粤跟进来,池加优一愣,问他:“有话跟我说?”
谈粤点头,说:“爸妈的意思,是让我们圣诞假期之后就去注册登记。”
池加优一僵,然后笑了笑。
“你的意思呢?”谈粤察觉到她情绪不对。
池加优喝了一口水,“这句应该我问你。”
“我当然也想,不过我不希望你太勉强。”
“就照你说的办吧,”池加优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对了,小朵后天会过来玩,我打算跟她到处逛逛,那几天可能没什么时间陪你。”
“应该的。”场面僵冷,谈粤看了看她,“请她来家里住吧,我可以尽一点地主之谊。”
“她是跟团的,再说吧。”
将谈粤的话转告,安小朵连连摇头,“才不要去,我受不了他妈的后娘脸,幸好你聪明说我跟团。”
“不用来住,不过到时一起吃顿饭吧。”
安小朵想了想,“行。”
池加优犹豫了一下,“你最近有见过他吗?”
安小朵立即会意,“没有,我现在跟他能有什么交集?本来还可以借牛奶的名头,你现在把牛奶要回来了,我更没理由找他了,他出院的事还是我问了好几个他公司的员工打听到的。”
池加优无言。
安小朵到的那天是平安夜,池加优去机场接她。
安小朵远远就看见她,笑着奔过来,到了她跟前惊呼:“怎么瘦成这样?谈家虐待你啊?不给你饭吃?”
池加优一哂,“别胡闹!”
安小朵穿得特别有圣诞气息,一件火红色的厚外套,艳到极致,衬得她的雪肤更加细腻明亮。池加优自己则穿了一身黑,和她站一块简直要自惭形秽。
先去预订好的酒店房间里稍作休息,安小朵像个孩子般扑到大床上滚了两滚,然后抱住池加优说:“差点跑不掉,这眸子老唐要我顶你的位置,我干了一堆糗事,回头你要帮我收拾烂摊子。”
池加优含笑,“小朵,我看见你心情就好起来,真奇怪。”
安小朵把头凑过去,“那是我人见人爱。”
“是是是,快起来,咱们去大吃一顿。”
安小朵瞅了瞅她的衣服,嘀咕,“你本来就瘦了不少,还穿得黑漆漆的。”说完她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裹到池加优身上,“是不是好多了?”
池加优照了照镜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黯淡的皮肤好像多了几分光彩。
谁知,安小朵盯着她的脸连连摇头。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气色这么差,还憔悴、浮肿、皮肤干燥,你已经不是十七八岁了,再不注意着点可是残得很快的哦。”
“你是天生丽质,我可没你这个本事。”她不是不懂保养的道理,只是女为悦己者容,如今她美给谁看呢?
“我天天敷面膜啊,现在天气又干又冷,很容易被风吹皱的好不好?”安小朵从包里找出洗面奶和一片面膜,“去洗把脸,我给你敷脸。”
“不要啦,要去吃饭了。”
“吃饭急什么,晚点去也行,我又不饿,快点去洗!”
池加优拗不过她,只得拿洗面奶去浴室,出来横躺在大床上,任由安小朵折腾。
安小朵撕开面膜包装袋开始操作,手法相当娴熟,边弄边说:“这个滋润效果很好,一会儿你就知道。”
“小朵,你怎么不交个男朋友?”
“我有男朋友啊。”
“啊?”池加优惊讶得要坐起来,被她一把按住。
“别乱动,躺着才有利于皮肤吸收精华液。”
“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吵架了,我在等他找我。”
“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池加优将信将疑。
安小朵笑嘻嘻地说:“很像天方夜谭吗?可事实就是这样啊,他不一定会找,但我也不是一心一意在等他,也许会有一个比他好的男人出现。”
池加优不知道说什么好,安小朵也安静下来,池加优敏感地察觉到她情绪起了变化。
睁开眼,看了看她,“想他了?”
“有点,不知道他会不会想我,”安小朵一脸惆怅地坐在一侧的地毯上。
“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冷酷,无情,面瘫,喜欢教训我,生气会摔东西,不会服软,明明是他的错也不肯认。”
“这……综合分高得了吗?”
“护短,很保护我,给我买各种好吃的甜品,会砸核桃给我吃,把信用卡给我不管我花不花,怀抱很温暖,肯让我枕着他的手臂睡觉。”
池加优听明白了,“有他的照片吗?”
安小朵从地上爬起来去拿皮夹,池加优看见她背着自己抹了抹眼睛,不禁感触良多。
美丽洒脱如安小朵,也有难解的感情困扰。
把皮夹打开,递到池加优眼皮底下,安小朵问她,“帅不帅?”
池加优由衷地说:“很帅。”
不是恭维,相片里的男人五官有些欧化,高鼻深目,线条坚毅,薄唇紧抿,目光极具震慑力,没有关少航的温煦和善,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池加优联想到一种动物,没好意思说出来,客观来说,这个男人是非常英俊的,而且还很上相。
“我们不是一类人,我在学校就认识他了,后来他帮过我很多次,用他的方式对我好,我慢慢就陷进去了。”
“你后悔吗?”
安小朵摇摇头,“没什么好后悔,我相信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爱上他。”
池加优撂下面膜,站起来抱了抱她。
两人去吃烤肉,叫了红酒喝。
池加优的酒量不错,让她意外的是安小朵并不输她,两人大发酒兴,你一杯我一杯,渐渐有点斗洒的意思,一晚上下来已经记不清喝了多少。
安小朵一手支着下巴,脸颊绯红,眼神迷离,“来,祝我们友谊长青,早摆脱和男人有关的所有烦恼。”
池加优笑眯眯地举杯,“干杯!”
又是一饮而尽。
一阵轻快的铃声响起,安小朵到处找手机,拿出来按下接听键喂了半天,冲池加优说:“是你的在响。”
“是吗?”池加优把身上口袋摸了个遍,才想起在包里,拿出来没看就接起来,“喂……你找谁啊……你是哪位啊?听不见,听不见!你大声点!”
谈母快气炸了,尖着嗓子说:“池加好,你少跟我装蒜,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你跑去哪里疯,限你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池加优静默了一下,笑着喃喃,“听不见啊听不见……”
她掐了线,趴在桌上呜呜哭起来。
安小朵推了推她,“你怎么了?”
“我这里堵得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池加优抬起头,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她刚才明明在哭,脸上却干干净净。
安小朵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一脸茫然无措,“我好像也是……”
池加优抓起安小朵放在餐桌上的手机,调出关少航的号码拨出去。
“小朵?”关少航的声音很快传来。
池加优鼻子一酸,热流像要从眼眶里冲出来,“老公,我好想你……”
那头顿时安静了,过了片刻听见关少航咬牙切齿的声音,“池加优,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就是很想你……”她侧趴在宽大的沙发椅上,将身体蜷成一团。
关少航这时听出她声音不对劲,问她:“你在哪里?和安小朵在一起?”
“嗯,在香港。”
关少航沉默了一下,“你喝酒了?”
“嗯,喝了……”
“喝了多少?”
池加优开始数地上的瓶子,“一、二、三、四、五、六……九……”
关少航的声音变了,“池加优,把手机给安小朵,我跟她说话。”
她抬起身体看了看对面趴在沙发扶手上一动不动的人,叫了几声,然后说:“她睡着了。”
“就你们两个人在喝酒?”
“是啊,小朵酒量也很好,我都喝不过她,下次你来跟她喝……”她打了个酒嗝。
“你们现在在哪里?把餐厅的名字报给我。”
“好像是什么悦什么什么,哎我记不清了……老公,今天是平安夜,你还没跟我说那句话。”
关少航知道她喝醉了,心里焦急得不行,又无计可施,被她连番催促,只能顺着她,“Happy Christmas E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