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既已知道这座农庄的来龙去脉,便不再打算与管事周旋,口中哨音一出,埋伏在山间的六扇门同僚顷刻出现。
她虽是里面武艺最高之人,但六扇门的武功也不容小觑,秉着给年轻人留机会的心思,方宁只活捉了最主要的管事。
孙其冲锋陷阵,本就因祖先尸骨被烧,怨恨非常,一根绳子临空一甩,薅起四五个帮手,如绑螃蟹一般,丝毫尊严不留给他们。
方宁都惊讶于这小子绑人的手法,喊道:“活捉啊,活捉!”
孙其意犹未尽,但还是听命得将那群人绑在了石柱上。
唯有方宁身边的管事,不信邪的用脚卷起地上还在燃火的灰烬就往方宁脸上甩去。
方宁眼底刺痛,耳朵依旧能辨清管家的位置,出镖时,心里只剩一句,“留口气就行。”
她的镖在空中一拆为四,利刃卷风,穿透管事的四肢,将人钉在了滚烫的火柱上。
随着“呲啦”一声与连绵不绝的惨叫声,那管事的衣服已经被火柱烧了干净,皮肉焦糊。
方宁眼角一紧,瞧见那管事残缺的衣服上,露出的蟠龙标记,原本就火红的眼里更盈狠色,“辽国人,真是哪儿都有你们的影子啊。”
她重新来到那管事身边,避免他被火烫死,一把将他从火柱上拉出来,审问道:“我问你,昨日你与那西夏人说的大人,是指谁?”
管事这才反应过来,方宁根本不是西夏人,眼神一转,道:“兵部侍郎,付亭坚。”
方宁一声冷笑,掐着管事的脖子,狠狠往火柱上甩去,扬声道:“加火!看来火还是不够烫!”
孙其看着方宁的动作,不由替那管事呲牙咧嘴,“他不是都说了是谁干的。”
方宁白了一眼孙其,“你有没有脑子,兵部侍郎一家老小都被辽人迫害,妻子更是惨遭辽人毒手,怎么会与辽人勾结。他们是想再为大宋去除一位忠臣。”
她趁着管事弥留之际,一盆冰水泼下,狠辣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大可以找那西夏人再问上一问,你以为那西夏人也和你一眼不怕死吗?如果你不说实话,我拿你的骨灰去找你口中的大人赴命。”
那管事眼见又要被方宁丢上火柱,仓皇开口,“是,是钦天监五官保章正杜文。我们炼成的神仙香,每月初一与十五,都要与他在城外东郊的醉仙楼面交。”
方宁微一松手,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曾与杜文有过几面之缘,算是她年幼时除了沈昱外,极为敬仰的一位。
因杜文常常去拜会她师父,学习天文掌测之术,每每过去,都与师父说起朝廷党派纷争,他难以独善其身。
后来,杜文不来了。
原是因为择了一党派,妥协了吗?
那就让她来试探一下吧。
是敌是友,该死该活,马上分晓。
剩下的事情,方宁交由孙其与曲邺二人负责,她专心准备与杜文的会面。
十五,她孤身去了醉仙楼。
“东西呢?”方宁进了醉仙楼,按管事所言,寻到了“天字房”,开门时,杜文的声音已出。
方宁装都没装,将盒子里的神仙香示于杜文眼前,招呼道:“杜大人,初来汴京,还未来得及去你府上问好,不知道现在迟不迟。”
杜文眼底一霎惊恐,很快认命,自嘲道:“早听闻方大人断案如神,破解神仙香一案时间比我想的还早。”
方宁默然,抬头仔细打量着从屏风走出的杜文,五味陈杂道:“是你自己与师父保证,要做清廉之官,掌管太史院,必不负他所望。究竟是从何而起,走上的这条邪路。”
杜文神色本藏着寒冰般的冷漠,却在方宁话后,眼底生出些溢于表面的动容,盯着方宁道:“都是因为你啊。如今我悔过,愿意束手就擒,将一切告知。”
“什么意思?”方宁不解,总觉得杜文并非真正感到忏悔。
杜文哂笑,自顾道:“我与西夏人合作,共同贩卖神仙香,牟利分成五五开,而西夏密探都藏身在汴京西郊的一座废弃观音庙里,你派人去寻,便可一网打尽。”
方宁追问,“就凭你,能在汴京城掀起如此大的波澜?”
杜文不语,只是坐在桌案上,品着那壶酒,“圆月佳人美酒,真是良辰。可惜月被云遮,可惜人亦如此。”
语罢,他主动走出醉仙楼,任由沈昱带来的官兵将其控制,也不做任何反抗。
“想什么呢?皇上听说你这么快就破了‘神仙香’一案,扬言要给你加官晋爵呢。案子告破,陛下也将明令禁止此香祸害百姓,派人去寻南野王墓,师叔也找到了破解神仙香的方法。还有什么不高兴?”
方宁瞧着杜文被官兵押送的背影,被月影拉出一个瘦长的斜影,蜿蜒崎岖地爬过汴京的街道,心底说不上什么感觉。
她总觉得还有更深的阴谋,明明真相就在眼前,一叶障目的感觉却萦绕在她心头。
方宁随着沈昱回到家中,正欲歇下,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杜文的背影与他离开醉仙楼时说的话,毫无睡意,起身出门,“不行,得问个清楚。”
她刚到衙门门前,就见衙门的官差架着白布盖上的尸体,正要往外送去。
衙差见是方宁,不由惊愕,“方大人,这么快您就听到动静了?杜大人刚进大牢,趁着我们打个盹的工夫,就自尽了。”
方宁打眼瞧见被风吹起的白布下的清正容貌,伸手探了探杜文鼻息,心底最后一根弦彻底绷断,摆手道:“也罢,走吧。”
方宁转身,浑浑噩噩地走在汴京街道上,冷风极其霸道地吹起,带起她的衣裙与碎发,如一把把利刀,将她的睡意与乏累割散。
她忽然停下步子,转身去寻杜文的尸体,觉得杜文的死,有值得探查的地方。
她一边恨自己刚才草率放人离开,一边疾步跑到存放尸体的乱葬岗,可翻来覆去的找,也不见杜文尸体。
“该死!我就知道!”方宁果决地往返回衙门。
她再次去关押西夏密探的地牢,见每一个囚犯双手双脚束缚住,捆在地牢里,不由疑惑,杜文究竟如何顺利假死,瞒天过海?
“你们既然见到了那被我断去双耳的同胞,就知道我手段毒辣。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帮你们说?”方宁特地命人将那挖人骨的西夏人与他们放在一起,为的就是杀鸡儆猴。
一胆小的很快遭不住,开口道:“我们的主上派我们来汴京,寻找《步天歌》,同时散布得《步天歌》者得天下的谣言,搅乱大宋国运。大人,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方宁皱眉,话锋一转道:“你们为何与辽人合作?”
那群西夏密探眼底错愕,两两对视时,满口不知。
方宁见从他们口中再问不出什么,只好离开。
她最为不解的便是,为何杜文没有供出农庄里的那群人是辽人?
是他真的不知辽人暗中埋伏,图谋利益。
还是单纯为了保护那群辽人,为的又是什么?
等方宁从衙门走出时,月已西沉。
方宁走到一茶楼,闻到饭菜香味,肚子咕噜一声响起。
“噗嗤。”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不合时宜的清脆笑声。
她转身一看,是个约莫二八年岁的俊朗少年,宽肩窄腰,身段极好。
方宁皮笑肉不笑道:“夫食欲者,人之常情也。饮食之道,关乎性命。这没什么好笑的。”
语罢要走,没曾想被少年一抬胳膊挡住去路。
少年声音比料想的更添三分沉稳,还带着一丝温柔,“抱歉抱歉,是我失礼。只是觉得娘子面色寒肃,气质又如谪仙,忽然一声肚鸣,拉回人间烟火气,有些意外罢了。”
方宁被俊朗少年一夸,心底舒坦了些,爽快道:“原来如此。”
少年见方宁还是要走,不依不饶,“娘子若不嫌弃,可否赏脸让我请你喝个茶?”
方宁正欲开口拒绝,茶楼内的说书人界方清脆一拍,声音明朗高昂,“上回书说到,大汉朝大辞赋家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恨情仇,可谓是可歌可泣。”
方宁瞄了眼少年,心想着实在饿了,不如给他个机会呗,便寻了个座位,百无聊赖的喃喃道:“老掉牙的故事了。”
“说那司马相如突破封建礼制,在卓家做客时,当众唱起,‘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说书人的声音婉转悠扬,幽幽绕绕进每一个听客的心里。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少年接下那说书人的话,为方宁点了些小食。
方宁抬头,见那少年说起这曲子时,眼神赤裸又热烈地瞧着自己,心底总隐隐有些莫名的熟悉与悸动。
她不是很喜欢那少年的眼神,冷笑道:“姐姐不是你可以调戏的人。”
少年的语调不减深情,反而更多几分热切,与说书人的声音几乎重叠,“后面那几句我觉得写的更好。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方宁别过头饮尽一盏温茶,实在觉得少年的语调太过认真,难以绕开,转头刚想开口,就见身旁已经空无一人。
她不禁摇头笑侃道:“一二八年岁的小孩,对着我说什么思之如狂,使我沦亡。搞得好像再续前缘似的。以前又没见过我。”
然尾调还没落下,她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原本松弛的神色瞬息紧绷。
不对,见过。
这么赤裸霸道的眼神,这么无辜灵动的模样,她都在见到过。
她蹭的起身,追出门去,可那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司宴,你行啊。我棋差一招。”方宁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全无半点情深的感动,反而一股冷意席卷她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