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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缭点点头。

“这事不知为何传出去了,然后就有了些流言蜚语。”

“什么?”苻缭不知这能传出什么话来。

“说官家来明留侯府是为了,私会世子……”

苻缭一时失语。

“这是怎么传出来的?”他好不容易问出口。

殷如掣痛苦地闭起眼:“因为很多人其实都不知道官家年纪如此之小……”

大多人都以为官家年龄虽小,但也是个少年了,于是这种离谱的谣言才会甚嚣尘上。

“但知道官家年纪的人,不会当真吧。”苻缭勉强笑了一下。

“但是,呃,后面还有。”殷如掣嘴角抽了抽,“说是殿下不允官家要将世子接入宫,所以官家才冒险出宫……”

苻缭无辜地望向奚吝俭。

殷如掣见苻缭没大反应,有些着急。

“而、而且!”

世子该多回应殿下啊,殿下这不等着呢,怎么此时忽然又不在意了?

他咬咬牙,一脸的视死如归。

“而且,他们说殿下不允的原因是……”殷如掣道,“是因为殿下也看上了世子。”

第36章第36章

几人顿时陷入沉默。

殷如掣自知失言,却也没有办法。

要不是这谣言里带了殿下,他也不会知道。

还不如不知道呢。

“我、我?”苻缭心跳漏了一拍。

他忍不住后退一步,目光只下意识地扫过奚吝俭一瞬,便立即收回,欲盖弥彰地只盯着脚下。

奚吝俭骤然压低眉头,看着殷如掣:“你胆敢隐瞒情报?”

殷如掣一悚,单膝跪下抱拳。

这算哪门子情报啊!

“属下不敢,只是这传闻在先前禀报时并没有如此说法!”他如此辩解道。

苻缭脸上莫名更热了些,像是脖颈上的痕迹不知何时已遍布他的脸庞,要蚕食他的全身。

“怎么会有如此说法?”他轻声问道。

分明大多数人都知道他与奚吝俭的关系。

话里带着的惊疑让先入为主之人愈发肯定自己所听到的。

“风言风语何须理由?”殷如掣道。

而且。

他偷偷看了眼苻缭。

世子这样的长相,最是容易被传些难以入耳的谣言。

苻缭又小心地看了眼奚吝俭,见他神情淡漠,并不在意的模样。

他悄悄松了口气,没意识到心底一瞬的空落。

苻缭轻声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这不是真的,就可以了。”

虽然那几个侍卫明知奚宏深的年纪,却还是用那种目光看他。

“世子不担心这流言会有影响?”奚吝俭问。

“无稽之谈,恐怕大家都是当作笑料来听。”苻缭应道。

“总有人会将信将疑。”

苻缭愣怔一瞬。

难道是在说徐径谊?

不料奚吝俭却道:“季怜渎若是当真了,又该如何?”

苻缭刚想说不可能,但想到季怜渎确实敏感,且奚吝俭在他心里的形象的确不好。

奚吝俭不就是一眼看上季怜渎,才把他带回府里的么?

苻缭沉默着,奚吝俭已经轻嗤一声,示意他上轿。

他的视线再度无意间滑过苻缭的脖颈。

“殿下还有何事?”苻缭咳嗽两声,“若不要紧,我想先去府里拿些伤药。”

奚吝俭眼神微不可闻地闪躲一下。

都这个样子了,还没想过就此拒绝。

“如此麻烦。”他道,“上去。”

苻缭一顿。

意思便是,奚吝俭那里有伤药了。

然而上了轿后,奚吝俭却并没有动作。

“孤说过么?”他问得毫无愧疚。

眼睛却是紧紧盯着他,目光沿着他的面庞落下去一瞬,又倏地提起来。

苻缭眨了眨眼。

“但……”他试着示弱,“我身子不如常人硬朗,若是耽搁,恐怕会加重不少。”

他说着,又咳嗽两声,面容因为皮肤上的刺痛难看几分。

奚吝俭目光顿时凝在那片鲜红上。

他啧了一声,从衣裳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丢到苻缭怀里。

“自己擦。”

苻缭接过药瓶。

瓷做的小瓶子冰凉,磕在壁上有脆生生而不刺耳的响声。

里面的药油比水黏稠一些,并不黏腻,质地透明清澈,一看便是上等药品。

奚吝俭的身子完全靠在座椅上,苻缭清楚地感觉到两人的距离拉开了。

他本想道谢,见奚吝俭已偏过头去,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顿了顿,还是没说出口。

他捂着药瓶,轻轻抵在下巴处,看了奚吝俭一眼,以示感激。

奚吝俭闭了闭眼。

“你不生气?”他问。

第二次了。

他不因自己如此过分的举措恼怒,甚至缺失了该有的情绪波动,像个被人描画了精致纹样的壳子。

苻缭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沙沙的刺痛感愈发明显。

“我感觉到殿下没有杀意。”他解释道,“而且现在我也没事,真想生气,现在也没那个情绪了。”

奚吝俭摩挲着自己的扳指,凉凉笑了一声。

是自己有错在先,而今却是他在给自己解释。

“我只是,不觉得……”

苻缭斟酌着用词:“我没期待殿下会分出多余的心思给我。”

对奚吝俭而言,能把与季怜渎的关系处好就已经不容易了,苻缭不多奢求什么。

包括苻缭自己。

奚吝俭视线瞄向他:“所以,你不在意?”

“倒不是这个意思。”苻缭应道,“就像我也不能要求苻鹏赋一夜之间对文人改观一样,我知如此,自然不会生气。”

他反倒有些奇怪,奚吝俭为何会在意这个。

奚吝俭的面色仍没好转多少。

“毕竟我与殿下,本该没什么关系。”苻缭想了想,又解释道,“若不是因为季怜渎,我又不居官场,要碰到都是难事。”

奚吝俭微微一僵。

“所以,我也不觉得殿下对我会另眼相看。”他道,“毕竟我的举动在殿下眼里看来挺蠢的吧。”

他说得十分平静,垂下眼帘,嘴角微扬,双手包裹着小瓷瓶,放在胸前合十。

他似是有些自嘲,又像出世的高人一样恬静地孑然一身。

“所以,你觉得我们本该是陌路人。”奚吝俭眼眸动了动。

他不想的。奚吝俭清楚地知道。

他记得苻缭眼底藏起的炽热,记得他看自己时偶然间那不同寻常的目光。

藏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渴望。

苻缭感觉奚吝俭的话陡然间锋利起来,不禁蜷起了身子,肩膀碰到微微胀痛的地方,忍不住抽了口气。

金属的锐利感遽然又散去了些。

“行了。”奚吝俭偏过头,止住了这个话题,“拿了药又不擦,倒是会作践自己。”

这挺好的。他本来也想离这人远一点。

虽然他也说过想要自己幸福,但终究他的主要目的不在于此。

苻缭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拎起药瓶,开始给自己上药。

他仰着脖颈,余光却能察觉到奚吝俭的视线。

他目光是冷的,苻缭却觉得自己皮肤都要被灼伤了。

“世子有何不自在?”奚吝俭道。

苻缭偏过头,不自然地缩了下脖子:“只是不大习惯。”

“不习惯被人盯着?”奚吝俭微微挑眉,“那便过来。”

苻缭一愣,差点没拿住手中的药瓶。

“不必了。”他拒绝道,“小伤而已。”

奚吝俭反倒极其自然,他的理由让苻缭亦无反驳的余地。

“你不是要为了季怜渎?”他道,“过来。”

原来是又要在自己身上实验么。

总不能是因为这个,才故意将自己勒伤的吧。

苻缭抵着嘴角。

既然奚吝俭这么说了,是不是都无妨。

他瞥了一眼奚吝俭,嘴唇稍动,复又闭起。

还是有点在意。

但没必要问吧。

苻缭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坐在奚吝俭身上了。

他顾不得紧张,脑海里尽是杂乱的思绪。

奚吝俭的手已经摸上的他的伤处。

苻缭抿了抿嘴,低声问道:“所以殿下,是故意弄出这样的伤口的么?”

奚吝俭顿了顿,立即明白了他为何会这么问。

这是一个对他们俩都好的机会。

他沉默片刻,道:“若孤说是呢?”

心脏被突然像是被揪了一下,教苻缭疼得有些眩晕。

奚吝俭似是没发现。

他垂眸,只盯着伤痕动作,注意并不在自己身上。

他指腹温热,使得药油更显冰凉,缓缓渗进,使苻缭不自觉屏息。

为何自己会有些难过呢?

不在于这对他人来说是出格的举动,而是奚吝俭的目的单纯地就在季怜渎身上。

这不是自己想见到的么?

苻缭眉毛拧了一下,像是被突然疼到了,鼻尖泛红。

“季怜渎若是知道殿下故意做如此行径,恐怕不会高兴。”他道。

奚吝俭的手停住了。

“你在威胁孤?”

“不敢。”苻缭道。

一阵心悸让他察觉出自己是害怕了。

他并不怕奚吝俭这样冰冷的怒火。

他怕的是……

苻缭眉眼微微垂下。

不能再想。

奚吝俭两指抵在苻缭的下巴上,抬起他的头颅,苻缭便再看不见他的神情。

他凑得更近了些,鼻息淡淡地覆在苻缭脆弱的身躯上,手指的动作更轻柔了些。

后颈的伤也被他照顾到,苻缭感觉到自己的下颌线隐约滑过他的耳廓,却始终挨不到一寸。

他们近极了,像一对恩爱的有情人。

苻缭却不紧张,亦不惊慌,心下生不出任何情绪,毫无波澜到让他自己都战栗一阵。

奚吝俭似乎完全把他忘了,眼中只有如何处理伤痕的问题,仿佛要原封不动地照搬到季怜渎身上。

就像是公式又机械地完成任务一样。

幽深的眼眸不再看得出波澜,死水一般,令人害怕掉入这深渊。

奚吝俭的手缓缓停了下来,告别似的轻轻一按,便恢复了端坐的姿态。

“好了。”他道,“三日内便能好完。”

苻缭还没回过神来,奚吝俭已经放手,示意苻缭坐回去。

“殿下,到了。”殷如掣掀开车帘。

奚吝俭应了一声,看着殷如掣将苻缭接下去。

也还好。奚吝俭想。

这再正常不过,自己也并没生出什么奇怪的情绪。

他闭上眼,一片漆黑中霎时间出现苻缭搭在殷如掣手上的细指。

指甲修剪得整齐而不死板,被几缕阳光照映得更加白皙,周围似是发着微弱的光芒,像是被埋在尘土里的珍宝。

他几乎整只手都交给了殷如掣。

殷如掣还握住了。

奚吝俭睁开眼。

“殿下——”殷如掣再次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主子的面色,“属下已带世子到那儿去了。”

奚吝俭这才敛了神色,下轿行到苻缭身边。

苻缭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荒地。

周围郁郁葱葱,唯独到了这里,便突兀地空出一块。

他回头望去,不远处便是皇城。

这里虽然荒凉,给他的感觉却不如皇城内的宫殿冰冷。

“这就是官家说的,要修成园林的荒地?”苻缭问道,“那片司天监说风水不好的地方?”

奚吝俭目光远眺,似乎在回忆什么。

半晌,他嗤笑一声。

“没有比这儿风水更好的地方了。”

第37章第37章

苻缭闻言望向奚吝俭。

奚吝俭没有再说,只是又凉凉地笑了一声。

他还是不打算说。

苻缭数着脚边的小石子,默了片刻才问:“这是官家划的起始位置么,还是终点?”

奚吝俭看了他一眼。

“都不是。”他道,“官家根本就没说过他要多大的园林,亦不知晓这荒地为何荒凉,又是自哪儿起。他只说要把这儿的荒地全覆一遍。”

苻缭看着这一望无际的荒地,眼睛有些酸痛。

“官家看起来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清楚。”他道。

“他一向如此。”奚吝俭道,“以为白米粥长在碗里,以为脆桃生来就是不带皮的小块。他想做的事,从来不用他亲自去做。”

“那这片地方……”

奚吝俭目光微动。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提。”他道,“只是孤不同意,他便坚定要与孤作对的心思。”

他似乎有些懊恼当时的反应过于坚决,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苻缭见他并未生气,问道:“官家似乎一直在与殿下作对。”

不是出于政治原因。

他想起刚才奚宏深与他说的话。

大抵他认为,是由于奚吝俭,他先前才会过得如此凄惨。

奚吝俭却笑了一下。

“孤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傻傻地冲孤笑。”他捻着腰侧的玉玦,“不过转眼之间,他忽然便厌恶起孤来。”

苻缭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

“殿下不知道原因?”他问。

“若说单纯是因着身世,有些勉强。”奚吝俭道,“只是觉得还有其他原因,亦不排除是他周围的人日夜煽风点火,他被熏得迷了方向。”

“所以,他其实不想要园林,只不过是能因此挤兑殿下,他便开心了。”苻缭道。

奚吝俭微微颔首。

“只要露出一块荒地,他便有理由治罪。”

苻缭问道:“殿下想如何做?”

微风吹动他们的衣摆,迎面而来,从两人之间的缝隙挤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两人的衣摆朝不同的方向吹开了。

奚吝俭仍是盯着眼前的空地,好像能看到什么一般。

“世子对此事大抵是一窍不通,不用操心了。”

他忽然冷漠起来:“这事由孤全程去办就好。”

“可这件事是官家交由我们二人来办的。”苻缭

他的重音不自觉落在“我们”上,教奚吝俭眼底的晦暗多了些。

“你对这件事的了解不比官家多。”奚吝俭强硬道,“既如此,便不用平添麻烦。”

“我可以去了解。”苻缭不解他为何要忽然推开自己,“就像我了解你一样。”

若非真正接触到奚吝俭,他也曾将那些流言蜚语当真。

奚吝俭的目光顿时扎了过来。

“你觉得你很了解孤?”

苻缭眼尾微垂:“不敢。”

一时冲动了。

腹部一阵钝痛,似是从内里向外烧起来。

自己上一次冲动,是在何时?

这种感觉从未体验过。

……似是有的,在梦里。

他差点便能接触的这个世界,那个始终过不去的坎。

眼前忽然晃了一下,苻缭感觉自己像是要被迫剥离这个世界,远离这个终究只是小说的世界。

远离奚吝俭。

接受奚吝俭不会和自己有任何交集的事实。

苻缭偏过脸,指节死死抵住唇齿以克制浑身轻微的颤抖。

奚吝俭心底生了几分愉悦。

他还是在意自己的。

这念头一生,再看苻缭难受的模样,眼里带着惊慌与无措。

好像从此永不相见。

奚吝俭眼眸动了动。

苻缭却抢在他之前开口了。

“是我逾越了。”

苻缭忽然不敢再前进半步,勉强笑着却是步步后退:“不敢再打扰殿下。”

他说罢,便立即回身,如同被击溃的残兵败卒。

苻缭一路魂不守舍地回到府上,脚底走得酸痛,仍是没停下来休息过。回到府上时,正赶上之敞收拾完卧房。

他感觉累极了,连之敞的招呼都没应,一闭眼就倒在床褥上。

脖子上的药油尚未干,浸濡了枕头,湿得很冷清。

感受不到一点儿奚吝俭的温度。

他本来就不该感受到。

“主子怎么不高兴了?”之敞连忙端来茶水,“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语气相对于关心,更显急切。

苻缭扭过头,目光好一会儿才聚焦在他身上:“我怎么感觉你更想知道后者?”

之敞一僵,打着哈哈道:“主子你在说什么呀……”

苻缭反倒被他心虚的表情逗乐了。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比试那日,你来接我时,不是说看见龙王爷了?”

之敞一听便来劲了,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人高马大,不苟言笑的龙王爷。哎哟,看一眼都害怕,但他可是真真切切帮人的神仙呀!”

说罢他又兴奋道:“公子可是又遇到龙王爷了,他可有说什么?”

苻缭眼睛又闭上了,把之敞急得抓耳挠腮,才又缓缓睁开。

“他不是龙王爷,他是璟王。”苻缭奇怪道,“你没见过璟王么?”

之敞一愣:“大、大官人?不可能吧?这、这……那公子怎么和他同乘一匹马呢?”

苻缭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你先回答我,你没见过璟王?”他道。

吕嗔的事就是从之敞嘴里听来的,这样一个爱八卦的人,又当过兵,竟然不知奚吝俭的模样?

之敞挠了挠头:“公子要这么问的话,那确实是。大官人该是日日都在宫里呀,小的怎么能见到呢?而且,听说大官人虎背熊腰,目光凶煞,也不像龙王爷呀。”

苻缭失笑:“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之敞心虚地挪开眼:“就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嘛,大家没事就聊聊天……大家都闲得没事,便这样传开了。”

“与谁聊?”苻缭追问。

“之前的战友啊。”之敞应得很快,“这条街上很多的,公子上街应该经常能见到。”

之敞的形容有些怪异,苻缭皱眉思索一阵,意识到了。

“你是说……那些乞丐?”

饶是京州这片繁华的地方,也总有些衣衫褴褛的无家之人倒在路边,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苻缭见到过,也给过他们铜板,奇怪的是那些乞丐似乎心高气傲,道谢不说也就罢了,甚至没看苻缭一眼,好像完全不在乎有没有人给他们钱。

“哎公子,他们不是乞丐,不过就是有些残疾罢了。”之敞纠正道,“小的不也受伤了嘛,但不是乞丐!”

“但我看他们面前都放了个碗,而且给了铜板他们也收着。”苻缭解释道,“我只是有些奇怪。”

他们衣衫褴褛,不顾形象地倒在街上,很难想象他们之前是冲锋陷阵的士兵。

其实看着之敞,也不像是有专门训练过的模样。

当时情况危急,想来是得不到什么充分的训练。

之敞“嗐”了一声:“反正都缺胳膊少腿了,路上一躺,要是能得点铜板也不错嘛。”

苻缭应了一声,心底有点发堵。

为何会为了那点儿铜钱,连尊严都不要了?

“朝廷没有发抚恤金么?”他问道,“何故如此?”

“有是有。”之敞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不过朝廷上发下来的,到咱们手上也没多少……而且当时乱糟糟的,名字长相都有难对上号的,所以……”

他耸了耸肩:“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苻缭眉头皱紧了。

之敞已经习惯,毫不在意道:“不过我们都是战友嘛,又不嫌弃对方,就常常聊天。”

苻缭眨了眨眼,问道:“那日官家来府上的事,你有与人说过么?”

之敞一听这话,轻松的笑容立马僵在脸上。

他不自觉弯下腰,嘿嘿笑了两声:“公子明察秋毫啊。这不是,最近没什么好聊的了,官家出宫那可是件大事!小的……小的就给说了嘛。”

生怕公子怪罪,他又替自己开脱道:“而且这事府里都知道了!就算小的不说,那也迟早会传开的,到时候指不定传得更离谱呢。”

苻缭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如何说的?”

“小的就……”之敞胡乱搓着手,像做贼一样,“就是官家不是来寻公子嘛,小的就这么说了……”

“说官家半夜三更来寻我,是为了与我私会?”苻缭道。

之敞顿时惊了一下:“公、公子,这可不是小的传出去的,小的就是描述了一下那夜什么情况,真的!那些都是他们以讹传讹!”

苻缭比划了一下奚宏深的身高:“你若如实描述,连我胸膛都不到官家还能被传成与我私会?”

之敞一愣:“不对啊,不对,官家哪有这么矮的!小的看到的官家,比公子高了大半个头呢!”

苻缭一顿。

这不是奚吝俭么?

“你看见的,是璟王。”苻缭想了想,补充道,“他来寻我是为了议论训练羽林军之事。”

不能把奚吝俭的真实来意暴露了。

“大官人?”之敞犹疑一阵,“不对吧?我记得大官人不长那样啊?”

苻缭觉得奇怪。

奚吝俭气质非凡,五官深邃,只要见过一眼便不会忘记,认错人更无可能。

“你不是说你没见过他?”苻缭疑问。

“是没见过,但与听过的描述实在不相干啊!”之敞眉毛扭得死紧,“那夜小的看那人背影,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与那粗鄙的说法完全不一样嘛!”

苻缭哭笑不得:“那你不觉得他与你那日在马上看到的人很像?”

之敞这才想起来:“哦哦,那是龙王爷!”

转瞬他又反应过来,更惊诧了:“公子在和龙王爷私会?!”

第38章第38章

“那是璟王。”苻缭纠正。

“啊?”之敞愣了一下,发觉公子先前确实已经说过。

苻缭耳根有些热,又补充道:“而且我没有在与他私会。”

之敞转过弯来了。

对啊,公子不是有心上人了么!

他还和大官人在抢人呢!

之敞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亏得公子不计较,否则现在自己怕是被剥了层皮。

之敞思来想去,咬咬牙。

“不行不行。”他道,“那我可得与他们说清楚,不然大官人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找公子麻烦的。”

可他已经知道了。

苻缭止住之敞:“我与璟王……他都不让我接手园林的工程了,还能麻烦到哪儿去?”

本来自己的目的也不伟大,看奚吝俭渐渐摸清门道,又如此抗拒自己的接近,不再去打扰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啊?”之敞吃了一惊,“可这不是官家的命令?大官人他……”

苻缭微微叹了声气。

之敞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不行不行,而且官家这千秋节不也马上要到了吗,要是被官家听见了怎么办!”

之敞坚持,苻缭也没办法。

转念一想,他也想去看看那些在街边的兵卒。

“好吧。”他应道,“那我和你一并去。”

之敞担忧道:“公子今日面色不大好,还是休息着吧,若不放心,明日起来再听也好。”

苻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试图把愁容抹掉。

他疲乏地叹了声气:“无妨,我去换换心情也是好的。”

聊来聊去,最后还是说到他。

之敞只当公子是惯常的身子差,在苻缭愣神的期间便为他拿好衣裳,两人便一同出门了。

街上的风景苻缭已经看习惯了,而今重新再看,便发觉路旁那些靠在墙边、倒在地上的人格外扎眼。

苻缭扫过他们残缺的身子,不忍再去看。

之敞却是对他们相当熟悉,直奔着一个缺了双臂的人上前去。

那人仰倒在街边,闭着眼,双腿毫无礼节地岔开着延伸到路中央。

有马车经过时,他也不动,像是死了一般,还是周围有人看不下去,好心将他的身子给扶起来,硬拖着搬到安全的地方。

“老胡!”之敞叫了一声。

老胡眼睛没动,鼻子里哼了气。

“老胡,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讲的官家那事不?”

老胡眼睛缓缓地睁开,转了一圈,懒洋洋地回答道:“什么呀?”

“就是,官家、夜里、世子的那件事啊!”之敞有些着急,“当初我们七八个人,我们围着然后说的。”

老胡用脚挠了挠脑袋:“呃、怎么了吗?”

苻缭看出他根本没想起来。

“就是,这事是我看错了,不过我现在知道当时是什么状况了!”之敞忽然有些结巴,“你看看……你能不能再把他们叫来?我再和大家说道说道?”

老胡斜了他一眼,又看到苻缭。

“这谁啊?”他问。

之敞紧张地嘘了一声,怕公子不高兴了:“这是我家世子啊!世子特地来澄清这件事的,而且世子说的,那肯定是真的了!”

老胡嗤了一声:“怎么,世子就不会说谎了?”

“说谎了也当故事听嘛。”苻缭道,“听个乐呵不就好了。”

连他与官家私会的传闻都能流这么广,想来也没有人会真的求证事实。

之敞连忙接话:“对对,反正又不是你们讲,我讲给你们听嘛!老胡你去你去,把他们都叫来,就说有新鲜事。”

老胡不情不愿地翻了个白眼,倒头叫了一个在斜对角发呆的人。

那人没了一条腿,视线出神地跟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却从没有真正聚焦在谁身上。

叫了几声那人,他没反应。之敞笑容有些挂不住,也跟着叫了两声,甚至有路人回头看他们。

“大黄没听见,换一个换一个。”之敞摆摆手,“小刘他们呢?”

老胡看了他一眼:“今早死了,人都拉去乱葬岗了。”

之敞面容凝固住了,喃喃道:“是、是吗。”

他只僵了一会儿,又拍拍旁边一个趴着的人:“老陈,凑过来呗!”

老陈面朝下趴在地上:“我好困……下次再说吧……”

之敞深吸了口气:“那让小李来!他总有空了吧!”

“你发神经了?”老胡给气笑了,“小李都听不见你让他来!让他来看你动嘴皮子?”

之敞尬笑一下,转头对苻缭解释:“那个、公子啊,就是大家可能都有点累,今天怕是说不了了。”

苻缭摇摇头:“无妨,那便回府休息吧。”

这帮人不情不愿,其实根本不想听之敞聊天。

之前大抵也是被之敞硬拉来的,只是听着时发觉有趣,便逐渐传播开。

他们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只是不想自己了结,每日都自暴自弃地过着,能活一天算一天,不能活了也就算了。

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不该落得这个下场。

苻缭揉了揉额角。

奚吝俭对这一切知情么?

他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么?

之敞还有些犹豫,苻缭见状便寻了个借口:“我明日还要与璟王谋划如何新修园林呢,我也想回去了,走吧。”

不料老胡是最先反应的:“璟王?”

苻缭一顿,回眸看他。

“不是说世子和璟王是水火不容?”他道,“还是璟王真看上你了?你们这些权贵果真是一窝子的恶心……”

之敞连忙捂住老胡的嘴,老胡便用脚踢之敞。

恰巧踢到之敞的跛脚,他一下没站稳,摔了一跤。

老胡顿了一下,还是要面子地哼了一声:“那个璟王还好意思叫什么大将军……不就是靠抢我们的军功得来的吗,还压着我们不让去告,他一个人倒是把好处全占了!”

苻缭一愣。

奚吝俭怎么可能会抢人军功?

不说别的,就这么低级的事情,他也做不来啊。

“璟王如何抢你们的军功?”他道。

“就那样抢呗!人头全被他割了,还故意还我们弟兄死的死伤的伤,老子死了都要变成鬼诅咒他!”

提到自己的弟兄,老胡眼里起了些凶光。

他是真这么想的。

想到之敞错认过奚吝俭,苻缭问道:“您见过璟王?”

“怎么没见过?他当年就是老子的将军!”老胡愤愤道,“那膀大腰圆的,说话粗俗还总喜欢发号施令的,是不是他?”

苻缭眉头倏然皱起。

这个特征……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苻鹏赋?

之敞也反应过来:“什么呀,那不是大官人!”

“不是他?不是他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之敞也急了,“大官人就是龙王爷!你那天不也亲眼见到了吗!”

老胡吃了一惊:“怎么可能?龙王爷那么年轻?”

“你管他老人家多大岁数……不对不对,他不是龙王爷,他就是大官人!”之敞快被他绕晕了。

“那璟王也不可能这么年轻啊!”老胡喃喃道,“还那么英勇……”

“大官人不就是官家的兄长,怎么不可能!”之敞莫名骄傲起来,像是在夸他一样,“老胡,原来是你一直误会了,我还说怎么回事呢!”

老胡吼他道:“那当初不是你拽着我们硬说那是龙王爷吗!是不是小陈!”

小陈不知何时翻过身来,默默点了点头。

之敞红了脸,挠挠头:“哎呀,这不是见识得少了嘛。”

“你见识可比我们多多了。”老胡哼了一声,“我们这连里,就你混的最好吧?王府月例多少啊?”

“哎呀,反正有你们的份就对了!什么时候少过!”之敞道,“行了行了,世子还要休息呢,改日再聊了!”

苻缭便与之敞一同离开,其间之敞一直低着脑袋,不想提起方才有些尴尬的场面。

苻缭很少见他这般失落的模样。

他缓缓眨了下眼,问道:“那些人……他们都没有回家么?”

之敞叹了口气:“缺胳膊少腿的,都不敢让自己家里人看到啊,而且没回去,朝廷以为人死了,还能多拿一点钱,那肯定就不回了。”

他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有点心不在焉。

“还要麻烦公子扯谎,哎……”

苻缭看他如此模样,便转移话题。

“这有什么?不过,你们提了那么多次龙王爷,究竟是发生什么了?”

看那几个人对龙王都或多或少抱着敬意,苻缭不免去想奚吝俭究竟做了什么。

“就是当时旱了三个月,然后我们听闻大将军就去求龙王爷下雨了。”之敞想起那日,不由自主吸了口气,“小的就记得,没过几日,那大雨就真的下下来了!”

“这时候正好敌军来偷袭,我们就看见一个身影骑着骏马在雨里杀敌,杀得那叫一个轻松!”之敞抵着下巴,“小的看他身姿非凡,而且江边又一阵一阵的起浪花,然后杀完之后,他就不见了!我们那时都觉得是龙王爷显灵。”

苻缭认真听着,不禁去想那时的场景。

他看见奚吝俭不苟言笑神情、干净利落的起手与策马扬鞭的英姿焕发。

他又想起比试那日,奚吝俭与他共乘一骑。

心脏陡然跳动一下,像是压在上面的大石轰然滚落,留下些散乱的小石子,时不时便滑下一点。

“公子?”

之敞把他唤回神来。

苻缭笑了笑:“你说得绘声绘色的,我忍不住去想。”

忍不住去想他在战场上会想什么,忍不住去想他面对一片生灵涂炭时是什么念头。

忍不住去想他如今对这世间的看法。

想知道他对这一切的见解,想知道他的一切过往。

之敞听了苻缭的赞扬,喜不自胜:“哎呀公子过誉了,不过小的确实觉得自己有点说书的天分……”

苻缭盈盈欲笑,之敞方才发觉自己得意忘形,连忙收声。

他怪不好意思的,却听公子已经开口。

“早点歇下吧。”苻缭道,“我明日还要去找璟王呢。”

之敞一愣:“可公子不是说……”

苻缭缓缓地眨了眨眼:“要去的。”

还是,要去找他。

想去见他。

第39章第39章

文渊阁处于皇城边上的一角,地势偏僻,占地也愈来愈小,多出来的地方均被官家修成了宫殿或是花园。

虽然这些东西多了无用,但来者来此处便能见到如此繁丽的美景,一时也忘了驳斥这般场景是多么侈靡。

林星纬整理着手上的书稿,目光时不时朝阁外望去。

苻缭仍是没来。

苻缭似乎每日都很悠闲,还未到赴班时间他便早早地到了这儿,也不急着完成手上的任务,好像不觉得这是个官职,就喜欢四处转悠,一回生二回熟地,已快要将整个皇城给摸透了。

不过还是自己更早。

林星纬内心生出一点小小的骄傲。

自打第一次苻缭比他提早到了,此后他便每日都要抢在苻缭前面。

他爹看到自己这积极的模样,还以为自己改了性子,忙不迭就要和人炫耀自己儿子终于回心转意。

自以为是。林星纬皱了下眉。

他赶紧把脑海中浮现的他爹的脸给赶出去,视线落在苻缭身上,心情才恢复过来。

后来苻缭便总是恰好晚自己一步到,待自己整理完书案,他才刚刚入座,正正好好。

眼见还有一刻便到了赴班时间,林星纬仍是没听见文渊阁外有一点儿声响。

他不免有些着急。

难道是病了?

他身子差,京州可谓无人不知,走两步路染上风寒倒也不奇怪。

就算是,也没听见他告病啊。

林星纬正胡乱想着,回过神来时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他这才松了口气。

苻缭面上的笑容有些虚弱,身子乍一看上去还消瘦不少,似是飘进来的。

“今日有些晚。”他咳嗽两声道,“林郎是有何要紧事?”

林星纬看着在他苍白面容下,眼底格外明显的乌黑。

他连忙敛了自己神色。

“哪有什么要紧的。”他也咳嗽两声,掩盖自己担忧的神情,“就是以为世子要光明正大地敷衍校书郎这清闲职位呢。”

自苻缭上任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俩的称呼比先前熟悉不少。

听出林星纬是小小地挤兑了他一番,苻缭也没生气,只是笑了笑。

而后眼尾迅速垂下,根本提不起一点儿力气。

林星纬顿了顿,刚想开口,便听见远远传来依稀的脚步声。

苻缭立即凝神去听。

他试图分辨出这杂乱的脚步声当中,有没有那个熟悉的声音,可脚步声太弱,又想到奚吝俭大抵不会与这么多人走在一起,心底空落落的。

林星纬见他忽然出神,不禁问道:“你最近怎么了?”

他才发觉苻缭的不对劲早有先兆,比如完成手上的事情便开始发呆,或是本该下值时仍闭目久坐。

他并未睡着,但总需要叫好几声才能叫醒。

苻缭迟疑了一下,才对林星纬笑笑:“无事。”

心却不禁沉了下来。

说是要去见他,但这几日总下不了决心。

有一次都已经到了璟王府门口,可见到门口两名护卫看自己眼神变得警戒防备,苻缭便猜到是奚吝俭下了命令。

鼓起的勇气一瞬间便瓦解了,苻缭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懦弱,连上前询问的胆量都没有。

“苻郎可是在苦恼这脚步声?”林星纬以为他不知,“这是他们刚下早朝呢,听这脚步声一窝蜂的,八成又不知道在和官家熬什么呢。”

苻缭听完,笑着点点头。

林星纬意识到,他都能发觉自己的小动作,来文渊阁也有一段时间了,怎可能不知道这脚步声是哪儿来的?

可他一直望着门口出神,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不寻常之处?

林星纬略有担心,便顺着苻缭看过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还真给他看到了。

他爹。

现在已经是工部尚书的林光涿。

那个佝偻的身子,鬼鬼祟祟地躲在殿门外,还以为自己没看见呢。

林星纬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心底生出熟悉的酸楚与愤慨同时生出,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这状态只持续了一小会,便被苻缭喊了回来。

“林郎怎么了?”苻缭道,“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林星纬看见他爹便十分烦躁,火气还没收住,不过脑子回了句:“那也比你好得多。”

话音未落,他连忙咬住唇。

霎时间有许多个念头同时在他脑海里打架,牵着他的双眼去看苻缭有没有生气,又忍不住朝阁外看了一眼,发现那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只能先与苻缭解释。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心脏陡然间下坠,只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为掩盖心中慌乱,他又将这个烂摊子抛到苻缭手上:“我是说,你今天面色比之前都差,可是有什么心事?”

林星纬不免自责。

这毛病怎么就是改不过来?

还有他爹,好端端的绕远路过来作甚?过来了,又不作声。

林星纬心中不是滋味,感觉到腹部微微的灼热。

苻缭见他也不太好过的模样,生了同病相怜之意。

当局者迷,不如与林星纬聊聊,看看他有何建议?

“我……”

虽然想将心底百般复杂的情绪发泄出来,可他仍是感觉难以开口,唇齿像被黏住一般:“我与一个朋友吵架了。”

他只能这么形容。

“他不愿见我,但我想去找他,我不知如何做。”

林星纬的注意很快被他的话语吸引。

“你竟然也会与人吵架?”林星纬倒是有些不相信,“莫不是他欺负了你,还故意贼喊捉贼?”

看苻缭这模样,被人骗了才是最有可能的。

若说他要和人吵架?林星纬实在想不出他吵架是什么模样。

还有,什么人会与他吵起来。

苻缭小小地叹了口气。

“也不算吵架。”他修改了一下自己的说法,“只是他现在不愿见我,甚至嘱咐了他家门前的护卫,这几日我也没与他见过一面。”

大门紧闭着,听不见里面的一点声音。苻缭觉得先前来的时候,这扇门也没有那么厚重。

他记得清楚,一走进去的右手边便有条小道,沿着那条道走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能看见季怜渎的屋子。

那小道虽然偏僻,但周围都是繁花嫩叶,郁郁葱葱的,让人心情放松,一路上也再没其他建筑,仿若一片世外桃源。

他与季怜渎能稍微放下芥蒂么?苻缭不禁想到。他要是肯解除对季怜渎的囚禁,应当会一起从这条小道出来吧。

他与季怜渎在一起的时候,会是什么神情,心底又会想什么?

会满眼都是季怜渎么?

苻缭掐着自己虎口的手愈发紧了。

为什么自己要去想?

这本来不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么?

他皱了皱眉,全神贯注地盯在自己隐隐发痛的手上,脸上的热意似乎都要喷涌而出。

林星纬琢磨着他的说辞,没仔细去看他脸色。

他啧了一声,面色稍显揶揄:“王府门前……你该不会是与哪家的小姐,闹得不愉快了吧?”

苻缭一愣,知道林星纬话里藏的意思,脸上更加红了。

“才不是。”他立即否定道,“就是一个朋友……兴许也说不上,所以才不知如何找他,也不知该不该找他。”

苻缭说得异常谨慎,林星纬见他在官家面前也未曾如此。

他便不敢再妄言,好奇道:“该不该找,你不是都到他府门前了么,那不就是想去找?”

苻缭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林星纬想了满肚子的话被他一句噎了回去。

“你不知道?”他奇怪道,“你不知道?你人都去找他了,为何还不知道?你分明就是在意他的。”

苻缭愣怔一瞬。

“你仔细看过你的脸色么?都差成这样了。”林星纬不知他怎么钻的牛角尖,直接给他拍板道,“你既然都去了,那就再多问一句又如何?死也要死得明白啊。”

苻缭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竟是呆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是这样么?”

可自己总没有实感,只觉得奚吝俭离自己很远,教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念头。

听林星纬一说,他才发觉自己的言行实在是不一致。

林星纬心道总算是找到这公子哥的弱点,忍不住笑了:“你竟然会在这种小事上栽跟头。”

“这可不是小事。”苻缭不恼地驳道。

林星纬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倒是你这般不敢上前,难道是你有错在先?”

“我也不知。”苻缭实话道。

林星纬一脸复杂。

他说话何时如此不明就里起来?

这般含糊,后面必定有鬼。

“你说的那个朋友,究竟是谁?”他忍不住追根究底。

苻缭苦笑一下:“林郎要如此问,我便要问方才站在门口的是哪位了。”

林星纬心下一震:“你看见了?”

“只隐约看见人影,不知何人。”苻缭应道。

见林星纬开始支支吾吾,苻缭又笑了笑:“看来我们都有说不清的事。”

林星纬脸红一瞬,才知苻缭竟是拿此事比喻。

虽然和他爹一样,总有与自己观点不同的地方,但苻缭这般说话却能让他能接受得了。

和他爹完全不同。

“我爹要是与你一般就好了。”他小小叹了口气。

“但你仍是敬重他。”苻缭道,“我看得出来。”

若是单纯的憎恶,他也不会如此纠结。

林星纬眉头仍未松开。

“就说千秋节那事,你不知道吧,我爹还想掺和呢。”他四下瞥了眼,“分明官家都给定了,他还想旁敲侧击地捞点油水……”

他又闭上嘴。

不该这么说自己父亲。他想。

可他做的事实在让人厌恶,以至于一想到他便生起气来。而且他做的事,那都是……

林星纬连在心里也不愿去想。

他知道他爹也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若非如此,自己还到不了这文渊阁做校书郎。

苻缭面色也凝重起来。

林星纬见了,连忙道:“不过我爹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他也动不了璟王……这点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苻缭眉间夹杂了点无奈。

但是奚吝俭会不会对他父亲做些什么,苻缭不敢保证。

他看着面前纠结的人。

也许自己辜负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

他方才竟有一丝高兴。

因为他又有实在的理由去找奚吝俭了。

第40章第40章

大殿的偏堂内。

这里不比金碧辉煌的大殿,因着四周都有高大的建筑,这儿常年见不到阳光,倒是能聚几团风来,让人感觉阴冷幽暗。

除了万分惊恐或激动等着上殿面对官家的朝臣,几乎没人愿意待在这个地方。

几根幽幽的烛火也将人的身形照得晦明不清。

一个有点苍老的声音道:“米总管,这事,真的能成?”

且不说奚吝俭会不会乖乖照做,就是真能治罪,他那腿伤的借口还能拖上好一阵。

偏生那箭上淬了毒!真不知官家是怎么想的,把能将奚吝俭赶去边疆的大好机会,被一直拖到现在。

米阴的身影藏在黑暗中,平平的语调听不出情绪:“事才开始,徐官人何必着急?”

“怎能不急?”徐径谊道,“自他成为摄政王以来,总有理由留在这儿,米总管就不着急?”

米阴默了一阵,道:“他心高气傲,官家尚且年幼,总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我们乱了阵脚,反倒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米总管倒是会忍,恐怕只是他还没敲到您的脊梁骨吧?”徐径谊哼了一声,“他因这新修园林之事而杀的人,可都是老夫精心栽培的好苗子,就这么白白送了。而你送过去的那伶人,倒是够滋润的。”

米阴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亦不起波澜:“死几个人又如何?官家想要事做成了,对你我都有益处。他在此事上让了一步,威望便下了一阶。这不就是我们一直要达到的目标么?”

徐径谊面色变了几变。

“我们的真正目的可不止如此。”他狐疑道,“米总管莫不是已心生退意了?”

米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咱家有何理由?”

徐径谊顿住了。

他说的有理。米阴也是官家身边的大红人,从小看到大的,自然是有感情。

论说情分,所有人都比不上米阴在奚宏深眼里的地位。

“米总管说得是。”他收敛示弱,“是老夫太紧张了。”

他扫过米阴仍然没什么表情的面孔。

可他总觉得,米阴的目的与他不同,虽然他们算暂时的同盟,但只要米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会瞬间翻脸。

米阴平静道:“徐官人可还有事要商讨?”

徐径谊莫名惊出些许冷汗。

眼前的人身形瘦小,似乎从来都是低着眼眸盯着地面,看上去就是官家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太监罢了。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又止住脚步。

他为何要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

先前那自视甚高的小毛头,仗着自己出身世家,恃才傲物,瞧不起任何人,连他也敢无视。

最后还不是死在他手里。

徐径谊冷笑一声。

米阴眼眸微微向上一抬。

“徐官人。”他重复一遍,“可还有事?”

徐径谊回过神来,连忙咳嗽两声。

“无事、无事。”他应付两声便离开了。

米阴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后,目光才转向侧边的一根柱子,那儿有个不显眼的侧门。

周围静极了,这本就是偏堂该有的样子。

米阴唤了一声:“官家。”

奚宏深有些不情愿地从柱子后出现。

他似是难以启齿,担心遭到米阴的责备。

“官家怎么了?”

米阴蹲下身子,长袍坠在地上。

奚宏深有些紧张,即使是俯视着面前这个从小到大陪着他的人,他也不觉得轻松。

“朕把修花园的事交给他们两个了。”奚宏深道。

米阴牵过他的手,感觉上面的肉又厚了些。

“官家做得很好,可是还有哪里不顺心?”

“但是如果要治罪,是不是连那个世子也要死?”奚宏深眼巴巴盯着米阴,“朕不想他死。”

米阴眼眸深了几分。

他仍是用平淡的语气问道:“官家为何不想他死?”

“他对朕好。”奚宏深道,“而且朕不想他在奚吝俭身边了,凭什么呀,奚吝俭不是都不让他当训练官了吗?”

奚宏深鼓着脸,有些不服气:“为什么好的都被奚吝俭抢走了!”

米阴双唇抿紧,眼底下皱纹深得可怖。

“官家不怕,他抢不走世子。”米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世子是向着官家的,官家一定要记住。”

奚宏深闻言,稍显安定。

“对,他听朕的,他会听朕的话……”他嘟囔着,“那朕也不会让他死的,大家也都听朕的话。是不是等奚吝俭死了,世子就可以留在朕身边了?”

米阴的眼眸瞬间冰冷起来,按在奚宏深肩上的手突然用力,掐得奚宏深缩了一下。

“官家,若璟王殿下死不了呢?”他轻言细语,一如平日提醒官家记得用膳的语气。

奚宏深却生了恐惧之感。

米阴不是也讨厌奚吝俭么,明明许多主意都是他提的。

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奚宏深声音轻微地颤抖起来。

“死不了,不也还能把他放到边疆去么?”他问,“他在那里待了二十几年,本来就应该滚回去,不打扰朕的。”

米阴松了力气。

“当然可以,官家。”他回答奚宏深的问题,“官家想做的,都是对的,没人会不赞同。”

奚宏深眼睛亮了亮,用力点点头。

*

奚吝俭方回到府邸,孟贽已经为他备好茶水。

与茶水一同呈上来的,还有一份密报。

近来的密报少了些,大家都要忙活千秋节的事,而因为这个,官家的想法变了又变,他们的计划也要跟着变动。

于是磨蹭了这么久,才终于能有一封可以写的。

奚吝俭扫了一眼,将那张薄薄的纸放进灯罩里。

灰烬落下,老老实实地堆在一处,不弄脏一点多余的地方。

“明日,官家那边的人就该催着办了。”孟贽低声道,“这事已经拖了好几日,殿下接下来想如何办?”

“不办。”奚吝俭道,“他若要探查,做做样子骗过去就是。”

孟贽眉头皱了起来,拔高的嗓音让他嘶哑的声音更加难以听清:“殿下。”

奚吝俭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

“你知道为何当初孤不担心中毒这事么?”

孟贽一顿,躬身等着奚吝俭的话。

“因为这毒孤中过。”奚吝俭道。

孟贽猛然抬起头。

他几乎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却从没听殿下提起过。

“不必自责。”奚吝俭道,“那时候你还在我母亲身边,自然不知。”

孟贽身子一颤:“是在娘娘……”

奚吝俭闭起眼,感受玉玦在自己手心里的温度。

“这毒影响极其微弱,除非是常年服用。”他道,“这么点外伤根本没有影响。”

孟贽闻言便疑惑起来。

“那此人目的究竟是为何?”

“想把矛盾转嫁给奚宏深,他巴不得我们两兄弟这就撕破脸。”奚吝俭眸色沉了几分,“腿伤的借口撑不了多久,且看他还有什么动作。”

他淡淡抿了口茶:“他还以为孤不知道当初也是他做的。”

孟贽一愣。

“孟贽,你还记得那天么?”

奚吝俭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到空气的潮湿与冰冷。

与那日完全不一样。

“奴婢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提醒奴婢当年的事。”孟贽道。

他的声音也不自觉沉了下来。

奚吝俭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道格外突出的,比周围深一块的肌肤同样时刻提醒着他。

“知道当年之事的,还剩下多少人?”奚吝俭道,“当年也算无人不知,现在已经无人问津。”

尤其是当时的朝臣,为了自己利益使尽浑身解数,你争我抢。

最后在分裂的国土前又毅然决然地一同抗敌,带着对对方的算计一同死在战场上。

尸骨都捡不回来。

孟贽眉头陡然皱起,闭上眼,不愿再回忆那日。

奚吝俭揉了揉额角。

千般思绪,他能与谁去说?

他一贯是不说的。他不需要说出来,也能自我纾解。

但总有失控的时候,哪怕只是一瞬。

而最近这种欲望出现的频率愈发多了。

他听见小厮的脚步声。

他闭起眼。

小厮不敢直接通报,附在孟贽耳边悄声说完,又小心翼翼地告退。

奚吝俭睁开眼。

孟贽躬身,并未说话。

几日前,府里人均察觉了,不能再提到那个人,于是大家心照不宣。

却发现主子仍是不悦。

于是众人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甚至想买通主子身边的两人。

可两人与他们一样,仍是不知实情。

因为主子没提。

一个字也没提到,也没有让人盯着他的活动。

就像当年朝中人对主子母亲的死噤若寒蝉一般,只想快些撇开关系。

奚吝俭缓缓攥起手,扳指磕在实木桌上。

“让他进来。”他道。

孟贽松了口气,连忙让小厮通传。

来人浅色的衣裳如同一缕光芒,虽然微小,却也足够在这黑暗中为人寻得希望。

苻缭走得很轻很慢,带着犹豫,不敢贸然上前。

两人的视线交错一瞬,又默契地分开,而后又无意间碰到一起。

“殿下。”

奚吝俭听见了那个许久没听到的嗓音。

只是几日,不算很久。他想。

……也不算短。

那双眼尾稍有下垂的眼睛终于又出现了在他面前。

奚吝俭的手倏然握紧了。

即使他再想否认,此时也不得不败于凶猛跳动的心脏。

他发觉了,自己那想要与人分享心中思绪的欲望,不是他真的想要说。

而是想与这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