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日常(2 / 2)

🎁美女直播

这一轮是清爽甜品与油腻食物的交替进攻。尤其是荔枝端出来的时候,我们看到一起送上的东西,全都惊呆了,那是刚才厨师说的对虾。对虾配酸奶酱!又一个邪门搭配。吃到对虾瞬间幸福洋溢的阿福,随即被酸奶酱的甜味打击得几乎要哭出来。

“福井先生和新野先生,您二位为什么不吃芦笋呀?”H编辑指着两人面前的“绿色棒子”问。

两人同时哭丧着脸。

“哎呀,我就是觉得没机会吃它。”流浪汉新野郁闷地说,“本来这个生鱼片和芦笋的组合就很怪异。”

我一听就笑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我是想吃,但是一看这个分量就泄气了。”阿福用指尖拨弄着芦笋,“要是软软的东西倒还好,可是这个从外到里都很实在。”

他的芦笋旁边还有吃剩的玳瑁白薯,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这家店的罪恶之处在于菜肴很美味,所以即使硬撑也要继续吃。其实大家都想轻松愉快地进餐,并不想紧皱眉头,边考虑战术边吃饭。

我们渐渐不再交谈,而隔壁房间却传来客人的欢声笑语。

“旁边好热闹啊。”阿福说。

“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能那么高兴呢?”流浪汉新野双手抱胸,陷入沉思。

22 香煎牛舌鱼

23 油炸带鱼

香煎牛舌鱼比较薄,相对容易解决。我喝了一小口啤酒,很快就把鱼块吃得一干二净。然而,下一道菜就让我有点儿倒胃口了。油炸带鱼,而且又大又厚实。香煎紧接着就是油炸,连续上两道类似的菜到底是要怎样啊!

“肯定是带鱼进货太多了。没错,肯定是这样。”流浪汉新野厌恶地说,“最早不是上过带鱼寿司嘛,这个肯定是做上个菜剩下的。”

他的话颇有道理,大家一起点头。

24 炭烤牛肉

25 腌黄瓜

26 清汤

那块牛肉有巨人马场<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2/1-20041201160N25.png" />的草鞋那么大,店家建议切成三等份食用。我好歹算是前辈,于是就利用这个身份先拿走了脂肪较少的部分。要是再吃进一堆动物脂肪的话,那我这一年多一直在减肥都是为了什么啊!

流浪汉新野吃的是脂肪较多的一块,他由衷地感慨道:“真香啊。要是肚子饿的时候来这么一块就美死了。”

邪门搭配的法则在这里也被运用,搭配牛排的不知为何居然是黄瓜。我趁吃牛排的空档,一点点把黄瓜干掉了。

“福井先生,黄瓜还是快点儿吃掉比较好……”H编辑建议,“要不然,就有两根绿色棒子了。”

“说的也是。”

阿福来回看着巨型芦笋和巨型黄瓜,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拿起黄瓜。他一边喀嚓喀嚓大嚼黄瓜,一边盯着芦笋,嘴里还喃喃自语:“这么大的芦笋,怎么长的啊!”

说着说着,上菜终于接近尾声。店员过来问我们是否还能吃下炸虾,如果吃不了的话,可以给我们打包带走。

都到这一步了,索性豁出去了,于是我宣布“我要吃”。流浪汉新野也说要吃。阿福可怜兮兮地微微举手:“那我也吃吧……”

27 炸虾

28 饭团

29 蜜瓜

30 煎茶

又上来一份巨型炸虾,虾头和虾尾都伸出了盘子,让人不禁好奇这虾到底是怎么养大的。阿福一口咬下去,叹息道:“从头到尾都是满满的虾肉啊……”

我浇上特制酱汁,一鼓作气把虾吃完。好吃!但是胃里好难受,连维持坐姿都很辛苦。我虽不是流浪汉新野,但我也想在饿肚子的时候吃大餐。而新野此时正趁着吃炸虾的势头,把绿色棒子一样的芦笋也一股脑塞进了嘴里。

好了,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就在这时候,巨型饭团出现了。好大,大到没有天理。店家到底想干什么啊!就像老板娘所说,饭团真的有人脸那么大。大家傻傻地愣在当场,完全没有吃掉的打算。

“这个是怎么做出来的啊?”

“手工制作的吧。”

“难道是像做镜饼<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2/1-20041201160N25.png" />那样做的?”

大家都化身为解说员,吃着蜜瓜,喝着煎茶,一个劲地盯着巨型饭团猛看。

“我也不知道今天是幸运,还是不幸了。”福井晴敏君深有感触地嘟囔着。他喝着煎茶,而那根“绿色棒子”和玳瑁白薯还残留在他面前。

以理科下酒(《银座百点》 二〇〇〇年十一月号)

在酒桌上挑选合适的话题是一件挺难的事。谈工作多半会让席间气氛变得沉重,如果聊业余爱好,又很难找到大家全都感兴趣的话题。职棒的话题也是大忌,因为不知道对方支持哪个球队,就算知道,万一那个球队是自己讨厌的队伍,就没有继续谈论的兴致了。

聊天气倒很安全——“今天真热啊”、“是啊是啊”——可很多情况下,说完这两句就没下文了,无法期待话题继续扩展。有时,会转而聊起食物或流行时尚,但如果大家都没有特别有趣的桥段,也很难炒热气氛。这些最多只能当做谈话的引言吧。

最近,我常聊起的是有关理科的话题。理科生出身的我在这方面是强项,但是以前却从未在酒桌上提到过这些。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惧怕数学和理科的人远比喜欢这些的人要多,席间搬出这方面的话题很可能会惹人厌烦。

最近我才发现,事实并不尽然。

比如,前几天我和某出版社的人一起吃饭,对方的负责人提起夏天忘记把啤酒放进冰箱,想喝时百爪挠心的事情。他说这种时候,只能把冰块放入杯中再倒入啤酒,趁冰块没有完全融化时赶紧喝光。

“其实还有个好办法。”我说,“可以把罐装啤酒直接埋入冷冻柜的冰中,转动几十秒,很快就会冰透。我试过好几次,很好用。如果需要更快冰透,可以在冰里加些盐。”

在座之人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来他们都单纯地认为啤酒接触到冰冷的东西自然就会变冷。

负责人又说:

“这么说起来,大家小时候都做过冰棍吧,那时也是在冰里加盐。之前我都不知道盐具有吸热的特性。”

听到这话,我有些吃惊。

“盐没有这种特性。即使不用盐,其他能很快溶于水的物质都可以,砂糖也行。”

这回换负责人惊讶了。

“啊?砂糖也行吗?”

“行,只要能让凝固点降低就可以。”

“凝固点降低?”

“如果有东西溶于液体中,则需要比凝固点更低的温度才能让液体凝结成固体。具体来说,本来水在零度时就可结冰,但要是盐水或糖水的话,温度必须更低才会凝固。”

“哦,是这么回事啊。我还真不知道。可是,这怎样才能解释加盐会让冰的温度下降的现象呢?”负责人疑惑地问。

“水在零度时会结冰,但不是一到零度马上就凝固,还需要温度更低一些,才会结成零度的冰。这个您知道吗?”

“啊,这个我知道。”

“所以,最重要的是在这种临界状态下的水。假如直接用冰来冷却罐装啤酒,与啤酒罐接触的部分温度就会上升,不久便由零度的冰变成水。此时把盐加进去,水就变为盐水。盐水与冰接触又会怎样呢?冰使盐水温度降低,如果是纯水的话,是无法在零度以下保持液体状态的。但是刚才说过,盐水的凝固点比纯水低,所以盐水可以不凝固,一直以液体的状态维持在零度以下。”我试着慢慢地讲解。

有几个人同时七嘴八舌地说:

“我第一次听说啊!”

“是啊,学校里老师都没讲过。”

没错,重要的事老师都不会讲。我认为,这是因为“老师本人也没有理解得很透彻”。

最近,我经常像这样在酒桌上给大家讲解传真机的原理、钟表的石英是什么东西等等,居然相当受欢迎。起初,我以为大家只是随口附和我这个理科爱好者,但后来渐渐发现并非如此。甚至还有人提出:“上次你提到的石英,能不能再讲一次?”

传真机也好,石英也罢,都是司空见惯之物,大家都在用,但是明白其中原理的却少得惊人。只有当特意提到之时,许多人才意识到“这个我真不知道”,而一旦发觉,便开始产生好奇。

不仅是物理和化学,我还准备了生物学的话题,比如:鲨鱼和鳐鱼为什么没有鱼鳞、为什么海里没有青蛙等等——这些话题更是我的拿手好戏。

女性友人中,有人曾表示:“自己一直都是文科生,没想到科学的话题也能如此有趣,早知道我当初应该选择理科呢。”当然,她是开玩笑的,不过我相信她对理科萌发了兴趣是事实。如今孩子们渐渐疏远理科,我想让他们讨厌理科的不就是学校嘛。

喝酒时选择话题的重点是找到大家“熟知这个事实存在,却从未深想过”的主题,越贴近生活越好。

不过,只有一点必须得注意,那就是绝不能发表长篇大论。

我经常这样打开话题:

“那么,我来给你们讲讲传真机的原理吧。只要三分钟,三分钟之后你们就明白了。”

重要的不是真让对方搞懂,而是让他们相信自己懂了。

在书上盖书店章——出自防范犯罪的观点(《文艺春秋》 二〇〇一年六月号)

以Bookoff<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2/1-20041201160N25.png" />为代表的大型旧书店已经出现很久了。与其说这些书店经营的是旧书,倒不如说是“新旧书”更为妥当。因为新书上市不到一个月就会在这些书店上架,而且价格便宜,所以比起新刊书店,消费者更青睐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

关于著作二度贩卖一事,身为作者,我表示很难接受。关于这方面,我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详加论述,不过,这次我要写的与此无关。

事实上,随着大型旧书店的出现,某种犯罪也逐渐增加;确切地说,是“据说”正在逐渐增加。这种犯罪就是“偷窃”,这么一说,想必读者很快就明白了。犯人把从新刊书店偷来的书拿到Bookoff等旧书店卖掉换钱。要是新刊书店与Bookoff比邻而居的话,小偷只要背着大包走几米,就能轻易赚到钱了。

找Bookoff等旧书店帮忙是毫无意义的。作为收购图书的一方,没必要考虑那些书是如何搞到手的,重要的是那些书品相如何。小偷们拿来的书想必可以轻易符合这个条件。就结果而言,小偷和Bookoff是利害关系一致的共同体。

因Bookoff产生的犯罪,除了偷窃,还有不正当退书。退书当然是退那些书店卖不掉的书,这样一来,书店就可以得到返还的书款。新书中都夹着收货卡、补充订货卡,当客人到柜台结帐时,店员会将这些卡片抽出。换句话说,卖不出去的书里一定还夹着这些卡片。

假设有一个缺德的书店老板,他有数枚从卖掉的书里抽出的卡片。他去Bookoff买回与卡片上的书名一致的书,再把卡片分别插回去,然后就可以大模大样地把这些书退回出版社。退回的书款与在Bookoff买书的差额就是他的利润。

我们无法查证是否真有人这么干,但是,对于可能发生的情况,我们能就此放任不管吗?我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想在这里提出。

一般书籍上会出现两个明显的专有名词,即作者名和出版社名,目的在于明确这书是“谁写的”和“谁出的”,这样才是一本完整的书,而这也是大家长期以来的共同认知。我认为应该再加上“谁卖的”这一要素,也就是说把书店名也以某种形式体现在书上。不过,不能采取印刷的方式。如前所述,卖不出去的书必须是可退的,因此在书卖掉之前不能加上书店名。那么,加入书店名的合适时机只有一个,即在柜台结算之时,在书的某个显眼位置盖上书店的印章。这个方法怎么样呢?印章应该尽量大一些,能彰显书店特色的就更好了。

书店盖章会有怎样的效果呢?现列举如下:

优点①防范偷窃

通过正当渠道购买的图书必然有书店印章,这会给试图把偷来的书卖给Bookoff的人带来极大不便。他们手中的书当然不会有印章,他们把这样的书带到Bookoff就等于宣告“我是以不正当的手段得到这本书的”。即使买方睁一眼闭一眼,但卖方肯定会感到巨大压力。另外还有一个效果,如果小偷在作案时被抓,他就不能用“我是在其他店买的”这种借口狡辩了。

优点②防范不正当退书

通过正规渠道购买的书必然有书店盖章,这就意味着迟早有一天,在Bookoff上架的书全部都盖有其他书店的章。那么,前面所讲的缺德老板的做法就肯定行不通了。

优点③区别旧书店与新刊书店

对消费者来说,Bookoff等旧书店与新刊书店有何不同呢?最多是新书上架时间稍有差别罢了。也就等于说,新刊书店的存在毫无价值。我认为新刊书店的特点应该更加明确。那么,这个特点又是什么?不用说,就是出售“新书”。但是,大家都认为Bookoff也卖新书,这就是问题所在。Bookoff卖的都是旧书,为了突出这一点,就必须要有书店章。如前所述,只要将盖书店章制度化,以后Bookoff架上的所有书都会盖有其他书店的印章。换句话说,没有盖书店章的全新图书只有新刊书店才有的卖。我认为这是新刊书店与旧书店的最大差别。

优点④有助于提高新刊书店自身形象

在图书上盖上自家书店的印章,当然也就意味着要负起相应的责任,并注意顾客眼中的自身形象。我相信,这必然会促进书店提高服务质量,同时也能起到宣传效果。Bookoff在这方面也有一定的辅助作用。

以上说明了几个重要优点,但当然也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下面,我想针对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可预见的问题①进度不同造成的混乱

书店章制度的实施必须全国同时进行,而且必须要义务化。制度实施如果不能统一,便谈不上任何好处。也许有客人讨厌把书弄脏,不愿意盖章,但决不能允许例外的发生。通过正规渠道买的书一律要盖章,这是这种方法必须坚持的底线。基于同样的理由,也不能允许有店家不愿意盖章。

可预见的问题②作者与设计师的反击

据说要加条形码时,主要反对意见来自设计师。如果盖书店章的话,也许也会出现反对的声音。但是,必须让大家了解到这是拯救整个图书产业的有效措施。

可预见的问题③书店的负担增加

恐怕这是最大的问题。大型书店的话,一天要卖好几千本书,而每一本都要盖章,肯定要费不少功夫。但我认为这并不会大幅增加人工成本。根据情况,改变为每本书包书皮的习惯就好了。与包书皮相比,盖章更加简单。

盖书店章这个方法,对防范犯罪是否具有划时代的效果?我认为这将会起到一定程度的作用,但并不是绝对的。小偷迟早会想出在偷来的书上盖加印章的对策,不过,伪造印章的犯罪性质远比偷窃要严重许多,而且现在也不像过去那么容易实行了。不正当退书也不可能完全杜绝,目前就有书店若无其事地拿来盖有漫画咖啡厅印章的书要求退货。但是,再怎么说,盖书店章的方法肯定能对这种行为产生一些遏制作用。

四月份,我有幸与书店人员交流,当场提出上述意见,对方首先指出的就是这样做成本会增加——但这主要是习惯问题。我曾在生产线上工作,负责加工只在流水线上停留数秒的零件,而追加作业内容是家常便饭,即使起初认为根本来不及,但是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当时,书店方面还有人提出能否使用条形码代替盖章。还有人说是不是可以在书中安装防盗产品。我的看法是“预防犯罪,高科技是大忌”。使用高科技产品是为了效率更高,但是,高科技也会被更高效地破坏掉。防范犯罪,“低科技”是最佳手段。在每本书上老老实实地盖上印章,罪犯是无法有效去除的。

尽管是出于防范犯罪的观点才想出书店章的办法,但我认为上述的优点④也不可无视。一旦盖书店章成为常规,这也有可能成为读者的一项新乐趣。比如,在店名外加入日期,这样读者就可以记录购买时间了。这样的书在Bookoff上架又会怎样呢?拿起书的人,大概会在头脑中想象书本的前任主人吧。书从一人手中转移到另一人之手,在这个过程中能多留下一点儿记录总是好的。

以上是本人一些拙见,无论是从防范犯罪的观点,还是为了今后的出版界和书店的发展,希望有关人士能够对书店章办法的可行性进行探讨。

这是一场快乐的游戏。谢谢大家!(《ALL读物》 二〇〇六年三月号)

我从小就喜欢模仿,尤其是看到有趣的事物时,总会想自己是否也能办到。大概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受到《铁人28号》<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2/1-20041201160N25.png" />和《铁臂阿童木》的影响,开始画漫画。画画虽然有趣,但我不擅长在对话框里写字。

小学五年级时,我受表哥影响,开始弹吉他,也尝试了作词作曲。但是,后来再听,发现每首歌都“剽窃了”现成曲目,让自己很失望。

初中时代,我迷上了插画,尤其喜欢描画女性形象。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时,如果题目都不会做,我就干脆放弃,直接在试卷背面画画打发时间。有一次被老师看到了,还夸奖我说:“画得不错嘛。”我曾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当一名插画画家,还为此去找美术老师商量。上高中之后我才开始读小说。此前我最怕和文字沾边的东西,语文成绩也惨不忍睹。两个姐姐都爱读书,但我却一点儿都不喜欢阅读。

所以,当时我为什么想去看《阿基米德借刀杀人》,至今仍是个谜。但是,那的确是一次幸福的邂逅。从这本书开始,我接连读了很多本推理小说,尤其是松本清张的作品,我几乎读遍了。

喜欢模仿的我终于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我能不能写出推理小说来呢?

从高一那年冬天开始,历时半年,我完成了一部约三百页稿纸的小说。不可思议的是,记忆中,我还不怎么觉得辛苦。学校的社团活动(当时我参加的是田径部)结束后,我就回家一字一句地写,好像不知不觉就写完了。当时的感想是,只要有心,自己也能写小说。

不过,我并没有当作家的想法,反而对拍电影更感兴趣。和朋友拍的傻瓜片子在学校文化节上放映,这让我欣喜不已。当时,斯皮尔伯格的《大白鲨》备受瞩目,整个电影界涌现出一批年轻导演。

进入大学,我也没有放弃从事电影工作的梦想。虽然读的是电子工程专业,与电影毫无关系,但是我还是读了一些书,为将来当编剧打基础。

但最后我选择进入制造行业,当了一名工程师。在世人看来,这是一条稳定顺利的职业之路,没有任何人会反对。事先说明,这并不是妥协。我从小喜欢摆弄机械,成为工程师也是一直以来的一个梦想。

就职后的头一两年,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当然,身为工程师,我还远未成熟,急切盼望能早日成为独当一面的骨干。然而,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脑海中却萌生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

这里真是我的理想之地吗?

的确,成为工程师是我的梦想。但如果这样下去,我从童年时代开始的无数次“模仿”又算什么?我真的不再试着去挑战其中一项,就此终老一生吗?我不会后悔吗?

我一再告诉自己,我是为了逃避不大适应的公司生活才会产生这种念头的。但是,“如果我去追求其他梦想,又会怎样”的想法日日在我心中徘徊。

二十四岁那年的秋天,我终于做出一个决定。我面前摆着一本小说杂志。《小说现代》的这一期登载有江户川乱步奖的评选结果,得奖的是冈嶋二人两位的小说《宝马血痕》和中津文彦先生的《黄金流沙》。其实新科获奖者是谁我完全没放在心上,我想知道的是报名方法。

我从很多梦想中选择成为小说家,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是,这样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挑战写作。我从未想过把写小说当做兴趣爱好,既然开始写,就是以成为职业小说家为目标的。连身为外行的我也知道,乱步奖堪称通向职业作家的捷径。

那年夏天,我开始写作,而且很莽撞地直接写在了KOKUYO稿纸上。老实说,我并没有“一定要拿到乱步奖”的信念。对我来说,挑战写作这件事更为重要,我只是不想什么都不做就白白放弃梦想。

我设定了五年的期限,要是试了五年还不行,就证明自己没有才能。那时,我就彻底死心,再度朝着优秀工程师的目标努力。

查过之后才知道,每年乱步奖的投稿作品有三百篇左右。三百分之一——如果是买彩票,那中奖率可相当高呀。当然,我也明白这不是概率的问题。

第二年一月末,我把完成的原稿寄到讲谈社。成果我并不十分满意,但是对当时的我而言,写完一部作品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这次的作品不具备得奖的水准,于是投稿之后的第二个月,我就开始着手创作新小说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我决定这次先打草稿。我把公司废弃的打印纸带回家,在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这样删改很方便,也可以剪下来粘贴到别处,和使用文字处理机或电脑的感觉差不多。

即使加班到很晚,我也会督促自己稍微写一点儿。当时我住在单身宿舍,“最近在宿舍看不到东野”的流言在同事间流传。为实现梦想,要忍耐许多事情,与朋友交往就是其中之一。就算是假日,我也没工夫出去玩。

不久,这一年乱步奖新科获奖者诞生,我立刻买来《小说现代》翻阅。获奖小说是高桥克彦先生的《写乐杀人事件》,据说是一部优秀的作品,不过我更在意评选过程。我的名字和作品名就印在高桥先生旁边,还以粗体字表示通过了第二轮评选,只差一步便能杀入最终候选名单。

也许我能做到——我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那一瞬间,写小说成为我真正的挑战,而之前创作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我反复推敲并修改执笔中的第二部作品,又到临近截止日期才寄出原稿。为了不让自己后悔,我努力到了最后一秒。

我对这篇作品很有自信,但是一个月后我又开始写下一部了。如果确定落选再开始写的话,就来不及参加下届比赛了。不过我心里盘算的更多的是,假如这次获奖,还是再写出一篇作品备用比较好。

对我而言,乱步奖不是最终目标。即使走运得了奖,也只不过是站在起跑线上而已。得奖当然非常重要,可我也知道得奖后太久不出新作的话,很快就会被读者遗忘。读者是健忘而冷漠的,作为乱步奖粉丝的我最清楚这一点。我认为,就算现在上着班,如果一年写不出一部作品的话,那将来成为职业作家,也终究无法以此为生。

那年五月,我收到通知,我的第二部作品《魔球》最终入围。不用说,我高兴极了。我将必要的文件寄回讲谈社之时,还对着信封合掌祈祷。

但是,事实上,在期盼得奖的心情背后,内心某处一直有一个声音:“不,还是不要多想得奖的事比较好。”这包含两层意义,其一是警告自己“反正不可能得奖,有做白日梦的工夫不如考虑一下如何把执笔中的作品改得更好”,这一点似乎无需说明;问题是另一层含义,说出来大家可能也不会相信,但我觉得“也许这次不得奖更好”。

这种心情很奇怪,希望得奖,却又害怕得奖。这是因为当时的我还没有在作家之路上走下去的自信。只不过碰巧有一部作品得到好评,并不代表以后都能维持同样或者更高的水准。我认为等自己真正准备好了再得奖才是最理想的。

我实在是想得太美了。还没得奖,就感受到乱步奖金字招牌的压力了。尽管如此,一个月后果真落选时,我还是很失望,这样的自己真叫人无话可说。

和往常一样,我阅读了《小说现代》上刊登的评选过程,看到大师级人物针对自己的小说给予点评,这让我感觉仿佛置身梦中。由于落选,作品自然被批评了一顿,但尽管如此我仍然很想拿去给别人炫耀一番——尤其是土屋隆夫先生的一句“期待这位作者的新作”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于是,第二年一月末,我寄出了第三篇作品《放学后》。比起《魔球》,我对这篇更有信心,所以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入围,但直到真正接到入围通知前,心里仍然七上八下。这次拿到入围通知时比去年更加高兴。

七月二日晚上七点半左右,我接到了决定命运的电话。

“恭喜您获奖。”

听到这句话时,我脑袋嗡的一声,通往新世界大门开启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说实话,接下来有一段时期,我每天都仿若置身于玫瑰色的光晕之中。单行本《放学后》卖掉了十万册,被评为“周刊文春BEST 10”排行榜的第一位(当时,乱步奖获奖作品排名第一很正常,不过我并不知道)。

但我也清楚这股势头不会持续很久。我认为,胜败在此一举,于是决心辞掉工作,前往东京发展。

然而,去了东京,见到我的编辑却显得很为难。

“辞掉那么好的工作,一定下了很大决心吧。要是事先和我商量一下,也许我能给你一些建议。”

斩获新人奖就兴奋得不知天高地厚,头脑一热就辞掉工作来到东京——恐怕这样的新人作家很多吧。也许,打消他们的这种念头也是编辑的职责之一。

“没关系的。”我说,“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不过,话虽如此,想靠一支笔养活自己可不容易啊。”

我对依然不安的编辑讲了下面的话——

“《放学后》卖了十万册,那是因为这是乱步奖获奖作品,以后大概很难有这个销量了,我认为十分之一比较合理,也就是一万册。

“另一方面,我辞掉工作就可以专心写作了,目前打算一年写出三部作品。

“一本定价一千日元的书,版税一百日元,简单来说,我一年的版税收入是三百万日元,这与我在公司上班时的年薪基本持平。”

编辑听到这里,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说你能考虑到这一步应该就没问题了。看来他似乎高估了我上班时的工资。

虽然自己讲这话有点儿奇怪,不过那时我作为一个刚出道的新人作家,这个预估非常准确。事实上,我来东京后,前几年的收入只比我估算的多一点点。而我并未感到不满,在这个领域闯出一片天地很难,而现实比我之前想象的更加严峻。乱步奖这个金字招牌的有效期短得惊人——第二年乱步奖颁奖派对上,除了责编之外,几乎没人记得我的名字了。连获得乱步奖都是这样,其他新人奖的获奖者面临的形势肯定更加艰难。眼见每年很多新人作家出道后不久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觉得我能作为作家生活下去,本身就是一件幸事了。

带给我巨大冲击的是新生代作家的崛起。他们比我出道晚,却纷纷获得各种文学奖项,声名鹊起。那些打着“新本格”旗号的作家,则轻轻松松地赢得了大批读者。

我着急也晚了,对读者和评论家来说,我的名字不再新鲜。自以为写出好作品,却从一开始就不受注目,因此也不可能成为话题。我历时三年写成《天空之蜂》之时,甚至认真考虑过用笔名发表。

回想起来,这大概是我成为作家以来最艰难的一段时期。虽然从未想过放弃,但彷徨迷茫却是事实。

有几位编辑一直在支持着这样不中用的我。每当受到他们的鼓励,我就会充满勇气,知道并非没人在意我。当然,他们也不是只会说好听的,而是不断鞭策我写出高水准的作品,而且在原则上决不妥协。另一方面,他们又放手让我尽情发挥,告诉我“写自己认为有趣的题材就好”。

一位女编辑爽快地同意了我想写奇幻小说的要求,我要写的是某次事故后,母亲的灵魂依附在女儿体内。这种荒诞不经的故事曾遭到数家出版社的拒绝。

还有一位男编辑,我说我想写男女二人的犯罪行为,但不涉及心理描写,也不写两人有交集的场景。光听我的构想,很难想象小说的全貌,但尽管如此,这位编辑还是同意让我写。

只要肯努力,总会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秉持这样的信念,我继续创作。一九九九年的夏天,我凭借《秘密》获得日本推理协会作家奖,那时我出道已经十四年了。赶来祝贺的编辑多得让我惊讶。原本以为没人注意我,但我错了。我深切感到,不仅有人关注我,而且还有很多人从旁默默守护,让我不至于走错道路。

写小说是孤独的工作。但是一本书从写作到送到读者手头,所需的人力多得惊人。我再次体认到,如果能与他们共享一本书带来的喜悦与懊恼,那么这份工作就变得更加有意义了。

直木奖接连落选期间,我一直觉得快乐大于失望。二十年前来到东京时,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这个奖项扯上关系。当然,入围决选会让我有所期待,失败也会让我情绪低落,但是在我沮丧时,有感同身受的好朋友陪在我身边。我知道他们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所以即便喝闷酒,也觉得很美味。

得奖是大事,不过落选也没有任何损失。对我来说,直木奖是一个没有危险却不失刺激的游戏。能参与到这个游戏之中已经十分幸运了,没理由不好好享受。

这次是第六次入围直木奖,入围几次都无所谓,我已经做好准备,入围十次、二十次,最终一无所获。这种可能性也不低,毕竟这是无与伦比的直木奖,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大奖会降临到我这个不成器的作家头上。但是我也没想过退出,参加游戏最重要的是享受过程,而非结果。《每日新闻》曾报道说如果这次还没得奖,下届我就退出。其实,这是记者把我和入围芥川奖的丝山秋子<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2/1-20041201160N25.png" />搞混了。

我也决不会为了得奖而写作,这是对支持我的读者和编辑应有的礼貌。

不过,我身边的人似乎把得奖与否看得很严重。得直木奖后,我给姐姐打电话,已从新闻得知此消息的她哭了,并且饱含感情地诉说了看我一次次入围又落选,她心里有多么不甘。

昔日的朋友也陆续与我取得联络,我才知道,多年来他们听说我入围时有多么提心吊胆,得知我落选时有多么沮丧失望。他们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是怕给我带来压力。这算不了什么。我能平心静气地把直木奖当做一场游戏,也是因为有大家长期支持和守护的缘故。

就在前几天,八十八岁的父亲给我寄来一封信,里面有几张照片,拍的是位于横滨的直木三十五的墓。迷上数码相机的父亲,得知直木的墓就在附近,便就去拍照了。除照片外,父亲没有写下只言片语,虽历经岁月,然职人风范不改,不愧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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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格漫画,作者中川巧,曾于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四年在杂志连载,后改编为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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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濑川隼(1931- ),日本小说家,曾凭借《白色残映》一书获得第一百一十三届直木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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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次郎(1946- ),原名目黑考二,散文作家、评论家、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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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砂糖、酱油等调味炖煮白薯,因其色泽似玳瑁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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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松茸、鱼肉等放入陶瓶中蒸制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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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马场(1938-1999),原名马场正平,职业棒球运动员,后又成为著名职业摔跤手,战绩显赫,曾是日本摔跤界体型最庞大的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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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民间正月供神用的圆形年糕,一般为大小各一份,叠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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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称Bookoff Corporation Limited,一九九一年成立。区别于以往的旧书店,以“新旧书店”为特色,现在连锁店已遍及日本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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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人28号》是横山光辉的漫画作品,发表于一九五八年,一九六○年后陆续被改编成真人特摄版、动画及真人版电影,动画是日本首部有关巨型机器人的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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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山秋子(1966- ),日本小说家,在四度入围之后,终于在二○○六年荣获第一百三十四届芥川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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