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日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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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儿(《小说现代》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号)

我家的猫大名叫“梦吉”,不过大家平时都叫它“噗儿”。说起为什么它会有两个名字,那是因为我很喜欢漫画《大熊噗太郎》<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2/1-20041201160N25.png" />,想给猫起名为“噗”。于是,我就把“梦吉”与“噗”合为一体,变成“梦噗”。但是这个名字叫着不顺口,叫着叫着就变成了“梦噗儿”,最后只剩下了“噗儿”。说了半天没用的,对不起各位。

要问我为什么要说这些无聊的事,那是因为我家“噗儿”完全没有什么“小趣事”可以让我津津乐道。这家伙真是一只无用到令人失望的猫。

它出生两周多就被遗弃,我把它捡回了家。也许是因为硬被拖离母亲的乳头这件事给它留下了心理创伤,它很爱咬东西,尤其最喜欢我的右手。只要我手一动,它就飞扑上来。所有责编都知道我的右手经常伤痕累累,也许它是把我的右手当成朋友或兄弟了吧。

就连我钻进被窝睡觉的时候,它也会使劲咬我,疼得受不了。于是,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在临睡前让“噗儿”狂跑一通,累到没力气咬人。具体做法是我四处摇晃逗猫棒等玩具吸引它的注意力,“噗儿”就会高兴地追着我来回跑。这样做我当然也很累,不过敌方肯定也能累趴下。

这个方法起初非常有效,但是“噗儿”的体力逐渐增强,少量的运动已经无法将它累倒。不仅如此,甚至还磨练出它的战斗本能,去做去势手术时发生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当时,妻子把它带到医院,刚离开不久,主治医生就打来电话说没办法给这只猫做手术。妻子当然要询问原因。

结果医生冷淡地说:“您来了就知道了。”

妻子战战兢兢地来到医院,看到诊室中一片狼藉。医生和助手的胳膊和脸上满是伤口,书架和桌上乱七八糟,而且到处都是猫屎猫尿。笼子里的“噗儿”虽然满身屎尿,却依然气势汹汹地呼呼喘着气。

两年多过去了,如今“噗儿”仍喜欢到处追着人咬。它腿上和肩膀肌肉十分发达,让人联想到施瓦辛格。每次看到它这副模样,我都深感当时的逗猫棒训练法果然很有效果。

奥义(《小说SUBARU》 一九九七年六月号)

首先,把调味料放在面饼下面。而且,这时要把调味料尽量放在稍后盖上盖子时,与倒汤孔相反一侧的角落。如果随便把调味料倒在面饼上,等倒汤的时候,泡涨的蔬菜就会堵住洞口。

接着是倒入热水。从面饼接触到热水的瞬间开始计时,因为面从此刻就开始逐渐软化。人们经常在倒入热水,盖上盖子之后才不慌不忙地设定计时器,这样泡出来的效果会产生差异。而且,按厂商的指示傻乎乎地严格设定三分钟的话,只会泡出一碗糟烂的面条。

把热水加到规定的高度,然后迅速盖上盖子。如前所述,必须记得刚才调味料放在哪一边,并把倒汤孔转到与之相对的那一侧。

等待时间视产品种类而定。不过,通常以两分四十秒为准。如果是份量为一点五倍的加大装,就要多加一个步骤了。具体操作是,大约三十秒后,打开盖子把面翻过来,盖回盖子后再等两分钟。这样一来,即使面量较多,也能够比较均匀的软化。另外,无论是哪种面,盖子上的倒汤孔都要及早打开。等倒汤时再匆忙打开的话,之前的严格计时就毫无意义了。

时间一到,就要立刻倒汤。这里建议大家戴上隔热手套,以便端稳容器。笔者曾经徒手倒了一次,结果被热水烫伤。

一旦开始倒汤,就不能随意改变容器的倾斜角度。严禁大幅度甩动容器,这样做会让容器内部分散的水滴进入面与面的间隙,产生毛细现象,导致水难以沥干。顺利将水倒干净的最佳方法是轻轻振动容器。笔者是这样做的,绷紧两臂肌肉,使容器产生每秒十次,振幅五毫米的振动。为了熟练掌握这一技巧,笔者每晚都用哑铃锻炼。

汤倒完之后的工作就简单了。倒入酱汁,仔细拌匀后,撒上附送的青海苔等佐料。当你把最终的成品送入口中时,便会懂得泡一碗速食炒面的精深之处了。

鬼怒川温泉(《ALL读物》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号)

过去曾有个名为“雨之会”的青年作家聚会,不过现在已经不再举行活动了。这是一九八八到八九年前后,由井泽元彦先生和大泽在昌先生发起的,除我之外,成员还有冈嶋二人这两位(这样说真怪)、高桥克彦前辈以及刚出道的宫部美雪小姐等。

“雨之会”曾经组织大家去过一趟鬼怒川温泉。准确人数我记不清了,不过大概有十几个人吧。成员年龄相差很多,那气氛怎么看都像某公司组织的员工福利旅行。其实,宴会时帮我们拍纪念照的女招待就以为身穿浴衣坐在正中的高桥克彦先生是我们部长。在她心中,或许井上梦人先生是课长,井泽元彦先生是办公室主任,女职员正好有两位(新津清美小姐与宫部小姐)。

这次旅行中,玩得最高兴的是井泽先生,他不时指示“一开始啤酒点的少也没关系,不够的话,从冰箱里拿就是了。要不然一旦打开,没喝完也要付钱的”,或是在发便利店塑料袋的时候嘱咐大家“要是打算洗完澡换上浴衣的话,去浴场时千万要记得带上装衣服的口袋”——真不愧是办公室主任,做事好认真。

在大浴场时,我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跟井上梦人先生聊天。关于他的小说《克莱因壶》,我们讨论了许久,那时两个人都泡在齐肩深的温泉里。旁人大概觉得我们俩很诡异,没有一个人敢凑近。离开浴场的时候,我们路都走不稳了。那些两小时单元剧中经常出现充当侦探的主人公一边泡温泉一边推理案情的场景,但是,从现实来看,我认为温泉和推理小说是不相容的。

这样不行(《小说SUBARU》 一九九八年二月号)

前几天,我又搬家了,从学生时代算起,这是第十次了;从到东京之后开始算,也已经是第六次了。估计这次没有出版社会再送迁居贺礼了,谁让我上次搬家时宣布那是最后一次呢。

一直搬家没什么好处——耗费体力,办理各种手续很麻烦,适应新地区的生活也相当累人。最重要的是,浪费钱。

然而,搬家这件事在搬家狂看来,有个公认的优点,那就是可以趁此机会收拾东西。收拾东西包括将各种物品整理分类的工作,不过这里大概更多指的是“可以狠心丢弃物品”的意思——把一堆一堆东西扔进垃圾袋的感觉特别痛快。

这次搬家也不例外。我打开衣柜,发现里面已变成垃圾衣物的巢穴了。我经常穿的衣服一般都放在外面,所以衣橱里面放的都是不常穿的衣服了。除了礼服等有特殊用途的衣服,“不常穿的衣服”大致可归为“不太想穿的”和“已经穿不了的”这两类。无论哪一类,带去新家都没有意义。

首先要扔的就是我为了出席乱步奖颁奖典礼而购置的西装。也不能说这套衣服没有纪念价值,我原本想着这些年再得个什么奖的时候还可以穿穿,但没想到一留就是十二年。这种衣服还供在家里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一边想一边将它丢进了垃圾袋。

随后,我开始清点其他外套和西装。这些都是我几年前还经常穿的,其中有几件我相当喜欢。虽然多少有点儿落伍,但如果是与不注重穿戴的编辑们一起吃饭,那么穿着这样的衣服也问题不大。倒不如说,反而可以给他们留下我囊中羞涩的印象,这有利于我多争取一点儿稿费。

但是,我试着穿了穿,却发现这几件衣服都小了。奇怪,怎么会这样?我纳闷地窥看衣柜深处,突然发现某样东西。

那是一件深蓝色的防风外套。以前我在冬天跑步的时候穿的。

原来如此啊。

我终于明白,这件衣服会被塞在那种地方,也难怪我肚腩会越来越大,导致衣服一件件都穿不下了。

转动拉坯机的理由(《别册文艺春秋》二二三号 一九九八年四月)

前些日子,应醉汉作家藤原伊织先生的邀请,我参演了一部有关陶艺入门的片子的拍摄。

影片请六位作家分别挑战六种成形法。拍摄前,工作人员问我想尝试哪种。

“当然是拉坯机了。”

其实说到陶艺,我只能想到拉坯机。问过几个朋友,果然大家都是如此。很少有人知道拉坯机以外的成形法。

先说两句供大家参考:除拉坯机之外,还有像粘土手工艺那样徒手成形的方法,先把粘土做成块状再把中间挖空的方法,把用碾压机碾平的土片边缘向上折起的方法等等。怎么样?诸位读者,你们也不是很清楚吧?

我是这样想的,反正也要玩陶艺,不如趁机多学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以备将来哪天写小说用得着,也算一举两得了。而且,如果要在小说中写到陶艺,不写拉坯机的话,大家恐怕不能接受。所以,这次我无论如何都要挑战一下这个东西。

然而,第一天我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指导我们的是东京艺术大学的岛田文雄老师,一开始打招呼的时候,老师便毫不留情地说:

“这个嘛,才接触陶艺一两天就要做出成品,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拉坯机,外行人很难掌握。一般来说,最少要学习一年左右才能做得像个样子。”

老师语气沉稳,而我们却听得胆战心惊。

“请您一定想想办法。”我和工作人员一起低头恳求。老师一脸无奈地说:“总之,只能多练习了。从现在开始到拍摄当天,请每周都来练习。”

“好的,我一定每周都来。我会努力的。”

我一边低头行礼一边想,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原本他们告诉我只要拍摄当天去一下,随便做做就可以了——从头到尾只需要三天工夫,而且还有一天是庆功宴;从来都没听说还有每周都要练习这回事。

不过,仔细想想,老师的话不无道理。就算是参加陶艺速成班,也不可能第一天就学会用拉坯机制陶的技术吧。

于是,我立刻行动起来,从当天就开始挑战这项技艺。而当我真的动手操作拉坯机之时,却深切感到现实比想象的还要严峻。

总之,我完全无法掌控那个东西。你问是什么东西?当然是陶土了。

首先“定中心”的步骤,就是让拉坯机上转动的陶土向上拉长,或者相反地,向下压低——这一步就十分困难。看助手的示范,陶土在双手中伸缩自如,非常有趣,而且好像很简单。但是,自己试着一做,就发现陶土很坚硬,完全无法改变形状。最难的就是把陶土纵向拉长。我以为自己用力不够,于是就使出全力挤压陶土,结果只有受力的那个地方凹进去了,变成葫芦的形状。

这样下去,别说是每周练习,就算每天练习也不一定来得及啊,想到这里我脸都绿了。

然而,光发呆也不能解决问题,总得试着做出点儿什么。在岛田老师及各位助手的细心指导下,我尝试了一遍又一遍。当然,最开始很不顺利,失败,失败,连续失败,什么都没做成,只有被我弄坏废弃的陶土山越堆越高。好不容易做出一个比较像样的,结果在用线把成品从拉坯机上取下来的时候,最重要的部分却嗖地飞了出去,而且泥巴飞溅,把衣服也弄得很脏。

尽管如此,在几个小时之后,虽然搞得满身狼狈,但我好歹也做出了五件东西,都是盘子、烟灰缸、大号酒杯之类的。其实我本来要做的是茶杯,可我实在掌握不好形状,结果做出来一堆计划之外的东西——所以,一个不抽烟的人才会做出个烟灰缸。

无论如何,亲手做出成品的感觉好极了。想到烧好后拿来用的情景,我就更加开心了。我多少明白了些,原来这就是陶艺的魅力所在啊。

因为已经答应了老师,而且自己也觉得压力很大,所以,之后每周我都来练习。练了几次发现自己真的在慢慢进步,做一些形状简单的东西不再那么吃力了。

我心想:“好,这样练下去,到拍摄那天就不怕了。”

可没想到岛田老师却提出了出乎意料的要求:“拍摄时东野先生做大盘子吧,大盘子看起来比较厉害。”

啊?哪有这样的!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呀!我很想抗议。我现在明明只能做出小件东西,突然让我做大盘子,简直太乱来了。

但是,对我们来说,岛田老师的话不容置疑。

“好啊,务必让我试试看。真期待呀。”

我笑嘻嘻地回答。不用说,从那天起,我便开始了制作大盘子的特训。

话说,虽然一波三折,陶器成形过程也就这样结束了。但陶艺并不只限于此,还有绘图和上釉的步骤。尤其是绘图部分,可以自由发挥,所以也是展示制作者艺术素养的地方。

此时,我开始思考,怎样的设计才会让更多人喜欢?这次我们在片子里做出的成品以及在前期准备时做出的成品,都会在银座的画廊展示。

外行人靠临阵磨枪的特训做出的东西,打着展览会的名号展出已经够无耻了;而我心里还在打着更为无耻的主意——希望东西能够卖个好价钱。

我苦苦思考了一周,最后得到一个结论:遇到困难找猫帮忙。

从上节目时做的大盘子,到练习时做的大号酒杯,我在所有作品上全都画上了猫。躺着的猫、伸懒腰的猫、玩耍的猫……各种姿态都画了一遍。

不用说也知道,我的目标是爱猫人士。这些人只要看到和猫有关的商品,什么都想买回家。同样作为爱猫一族的我,非常理解这种心理。

我的苦心之作最后会不会好卖?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兴奋得睡不着觉。

至于陶艺题材的小说,目前我还没有计划。

确认实验不可能?(《书的故事》 一九九八年六月号)

从昭和五十六年起,有整整五年时间,我都在某汽车零件制造公司从事生产技术的研发工作。既然会做这样的工作,我大学当然读的是工科,说得再详细一点儿,是电子工程专业。我之所以学工科,是因为从小学到高中,我的理科成绩一直比文科成绩好。更确切地说,我的文科成绩甚至不够高考水平。前些日子,我与七年未见的高中朋友会面,他一本正经地说起我的语文成绩:

“不管我考得多烂,只要一看到你的试卷就放心了。”

当时,我们俩正在我常去的酒吧,他的话被酒吧小姐听到了,她们立刻开玩笑说:

“啊?真的吗?哦,好差劲啊!这样也能当上作家吗?”

我顿觉颜面扫地,但是,人家说的都是事实,我也无法反驳。

说实话,我的语文成绩确实很糟糕,而且也非常讨厌语文。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厌恶语文而成绩不好,还是因为成绩不好而对语文产生厌恶。相比之下,我还是更擅长理科。若问我是否喜欢理科,怎么说呢,比起其他科目,也可以算是喜欢吧。

但是,现在想想,其实我当时并不了解理科,尤其不了解理科真正的乐趣所在。因为那时做实验的机会非常少,了解物理和化学的法则,探索奇妙的电流属性与化学反应的性质,这些自有乐趣,但是毕竟只是书本上的知识,既死板又无法亲身体验。平常上课时老师讲的内容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但至今却清楚地记得静电实验中朋友的头发根根倒竖的样子,可见亲自动手体验是相当重要的。

但是进入大学,实验却多得让人讨厌。我上的那所大学,每周都要做一次实验,所以天天忙着整理数据和写报告。

大学里的这些实验是否真的很有趣呢?我心中怀有少许疑问。因为在多数情况下,都是指导教师布置实验题目,而且从实验方法到每一个步骤,都有详细的指示。因此,基本上事先都可以预测到实验结果。如果得到预期的结果就证明实验正确,反之则说明实验者在操作中犯了某些错误。换言之,这些实验并非为了研究目的,而是为了训练学生才进行的。

当然,无论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所做的实验都是如此。石蕊试纸遇到何种物质会变色,这在实验前就已经知道了。不过尽管这样,实验本身还是很有趣的。

但是,学生到了二十岁左右就会变得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对“被迫进行”的实验完全不感兴趣。因为事先知道会得到怎样的结果,于是就在实验中调整各项条件,只求达到预期结果即可。整个实验既无惊喜,也无感动,只觉得“啊,总算应付完了”。

不过,也有一种看法认为“这种实验也很好”。大学里进行实验最重要的目的在于筛选出优秀的学生——在做实验的我们其实才是实验对象。这种说法太可笑了吧?笑过之后,我又转念认为说不定实验真的有这种功用呢。

我在学生时代很少体验到实验的喜悦,而进入公司后,情况却大不相同。每天都要做实验,而且这些实验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首度进行,没人能够断言会得出怎样的结果。虽然会有所预期,但是结果通常都有出入。而这时,十有八九是预期错误。这与学生时代的实验截然不同,那时的实验如果结果与预测不符,必然是实验方法有误。至于哪种实验会让实验者感到兴奋,就不用多说了吧。简言之,直到进了公司,我才第一次真正尝到实验的乐趣。

说起拙作《侦探伽利略》,其中描述了五种奇怪的现象,并由一位物理学家一一解开谜题。

这五个怪现象中有几个灵感来自于我在公司时进行的研究。我当时对共事的前辈说:“如果这个这样做的话,也许能用在推理小说里。”

结果,我真的用了。那位前辈读到的话,估计会苦笑吧。

书里其他的奇怪现象也都有科学依据,但是我并没有做过实验,或者说,我写的都是现实中不可能做实验的现象——并非在物理意义上不可能,而是在道德意义上不可能。

由于不可能做实验,“假设这样做会产生此结果”的预期,正是本书的精要之处。

我就是算准了没人会做实验确认。

十连败之后(《小说现代》 一九九九年八月号)

一月十四日 NTT视讯的加田五千雄社长带我去了一家有名的鳗鱼料理店。加田先生是我大学的学长,比我高很多届。二月将在明知纪念馆举行东京同学会,我受邀演讲,所以这次是借吃饭这个机会先互相打个招呼。不用说,我自然穿上了西装,还系了领带。饭桌上,我提到今晚有直木奖的评选会,加田先生便说:“这可是大事,你一定很紧张吧。”我虽然嘴上应和,但是心里却想“其实我现在更紧张”。

吃完饭我回了一趟家,傍晚又前往赤坂的小饭馆,当然衣服也换过了。文艺春秋的单行本责编H田小姐和杂志连载责编B小姐,以及漫画杂志的K先生都在店里等我。我们一边吃着佳肴,喝着好酒,一边等电话,大家居然聊得很热闹。或者说,其实大家都在极力使席间气氛活跃,我也不例外。就连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大家也都硬逼自己笑。说着说着,一通电话打来,找H田小姐接听,这时我就知道肯定落选了。回到座位的H田小姐明显很沮丧。当然,大家都很沮丧,但仍然强颜欢笑。在这种场合的强颜欢笑十分有人情味,我挺喜欢的。

正如料想的那样,本届得奖者是宫部小姐。要是在酒馆不巧遇见,对方反而要费心照顾我的心情。我让B小姐想法避免这种情况,她说:“今晚去‘月之雫’应该没问题。”于是,我们打车前往那家店。车里,H田小姐和B小姐向我坦白:“其实,我们俩同席等待结果的战绩,已经累计超过十连败了。”现在告诉我又能怎样呢?不过,自出道以来,我是文学奖九连败。三人相加就是三十连败。天啊,这样的话,难怪会把幸运女神吓跑。

三月五日 我们在四谷的一家小饭馆等待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的结果。说实话,这已经是我第五次入围该奖项了。除了H田小姐,讲谈社的O田编辑和K村编辑也在。他们真可怜,又要陪我开落选安慰会了。我正想着,落选通知就如期到来了。“哎呀呀,这样就十连败了,我也真够厉害的!”听到我的自嘲,O田编辑和K村编辑照例跟着强颜欢笑。H田小姐也露出笑容,但是一看就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文艺春秋的S部长和B小姐,以及O村编辑也来和我们会合,大家一起前往新大谷饭店的酒吧喝酒。曾是橄榄球运动员、相貌冷峻的S部长今天也显得无精打采。

后来,和直木奖那时一样,大家又转战“月之雫”。这里的老板娘琉美和我是老乡,而且还出生于同一个地区。更巧的是,我们来东京的日子都是同一天。我对琉美道歉:“真对不住,我总是落选。”她鼓励我说:“说的什么话,不是还有下次吗……”

我们在店里倒是没有遇到本届获奖的山本文绪小姐,不过却碰到了评委北方先生。他说:“哎呀,我可是推荐你了啊!”看他表情十分认真,那就相信他一次吧。

文艺春秋的O村编辑身心俱疲,一直在呼呼大睡。

五月二十一日 这一天在等待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的结果发布。在皇家花园饭店的咖啡厅,我依然与H田小姐在一起。我总感觉很对不起她。此外,还有O村编辑以及讲谈社的O田编辑、K村编辑和I田编辑。《小说现代》的K田编辑也来了,大家都在喝咖啡,只有他一边喝啤酒一边吃三明治,而且在结果出来之前就离开了。

每次大家都在重复同样的事情。我突然想到,干脆以等待文学奖发表为题材写个小说算了。我把这个想法跟大家一说,编辑们都表示:“很不错啊。”他们似乎以为我在开玩笑,而我真的决定要写一篇,到时候你们看到可不要吃惊啊。

下午五点左右,日本推理协会打来电话,上来就是一句“祝贺您获奖”。啊,实在太美妙了。这句话我一等就是十四年啊!我和编辑们猛拍纪念照。其他客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记者会之后,我们前往银座的酒吧“ELLE”,与其他获奖者拍纪念照。我中途退场,与责编们一起去吃寿司,随后又回到“ELLE”。拿我当踏板,现在越来越出名的真保裕一君也赶来了。我们紧紧握手,感慨万千。“要是没这个家伙,当年某奖就是我的了”,此时我不得不把这个想法妥善地藏起来。

明明是大美女,却嫁给折原一(就不用敬称了)的新津清美小姐也来了。想想看,她也是这次短篇部门的入围者。她虽然落选了,但是仍然来向我道贺,真善良啊。她不光长得漂亮,心灵也如此美丽。不过,她有个一喝酒就乱讲话的坏毛病,而且她还是折原一的老婆。

酒友赤濑川隼<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2/1-20041201160N25.png" />先生来了,不过这完全是个巧合。不可思议的是,我们都只是偶尔光顾这家店,却常常巧遇。

藤原伊织先生也来了,有一段时间没喝酒的他,这次一边给评委北上次郎<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2/1-20041201160N25.png" />先生找碴儿,一边大喝特喝。

然后,我们又转移到“月之雫”,我终于可以在老板娘琉美面前扬眉吐气了。熟识多年的编辑们全来了,他们由衷地向我祝贺:“这次真是太好了!”哦,原来我让大家都等得很辛苦啊。

当天,藤原伊织先生喝得大醉。六月二十五日 在东京第一饭店举行颁奖典礼。我穿着特意准备的西装,携情人和恋人一道出席。花了三天三夜背熟的长篇演讲顺利结束,让我心满意足。

读者与作者的规则(《小说新潮》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号)

最近,部分拙作被改编成影视作品,部分出了新版本,所以从夏天到秋天,上门采访的记者数不胜数,一天之中被采访数次这种事也发生好几回了。这样的采访邀约我都会尽可能地接受。我是靠卖书吃饭的,作家这个职业毕竟也是一门生意。我认为,既然是做生意,宣传就不能马虎。以前一年到头可能都上不了一次专访,回想当年的情景,我非常感激现在大家给予我的认可。

当然,被问及的问题都似曾相识。比如,作品被改编成电影,您的心情如何?最新作品想写哪方面内容?一次次被问到同样的问题并不会让我感到厌烦。就对方而言,那是他们第一次提出的问题,而我因为答案成竹在胸而备感轻松,不必在现场苦苦思索。

因为准备不足而跑题的情况也不少见。有些记者连书中角色的名字都搞错了,还在继续采访。即使如此,我也不会不高兴。在对方看来,我不过是众多采访对象中的一个而已。对于他们的小失误,我一笑置之就好了。

但是,并非完全没有令人不快的事情。我最讨厌有人利用采访的机会破坏读者与作者间的规则。例如以下提问: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这部小说的最后,XX是不是就是〇〇呀?”

“那么,结局中这两个人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请您解释一下可以吗?”

每当听到这样的问题,我都想回敬一句:“请你自己去想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大多数读者都无法向作者直接发问,大家都是自己去思考。依据书中所写了解内容不是阅读的规则吗?我也是秉持这样的规则进行创作的。

所以,正因为如此,不管自己的作品被读者怎样误读,我都没有怨言。我认为,会被误读不是因为自己的写法有问题,就是因为和那位读者八字不合。有时,某些作者会说“这是因为读法不对”或者“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被那样解读”,我想,这也是一种违规的做法吧。

撑死也要吃!(《小说SUBARU》 二〇〇〇年十一月号)

某月某日,我和集英社的蒙奇奇小姐,也就是H编辑,在横滨站集合。H编辑稍显紧张。

“身体状况如何?”我问。

“嗯,我调整过了。”

“有没有吃过东西?”

“吃了,中午吃了一个面包。”

“这样啊,我在三点也吃了一个小热狗。”

“什么都不吃反而不太好呢。”

“是啊。”

我们来到购物中心的咖啡厅,看了看菜单,略加思考后点了啤酒。我平常绝不会在与编辑商量事情的时候喝酒。

“我想先让胃活动一下。”我向对方说明理由。

“原来如此。”H编辑点点头。

稍后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横滨元町一家名为“梅林”的餐厅。这可不是一般的餐厅,它的厉害之处在于一人份套餐包括了三十道菜。

这不是我第一次去“梅林”,以前去过两次。第一次去的时候下场惨烈——我以为虽说是三十道菜,每道菜肯定只有一口的量,于是就大喝啤酒,结果菜还没上完一半我就不行了。第二次去的时候,吸取了前次的教训,尽量不喝啤酒。但是,后一半菜肴我仍然几乎没怎么吃。剩下的菜餐厅会让我们打包带走,我记得当时两手提着装得满满的纸袋,就像刚参加过婚宴一样。

说实话,我再也不想去那家店了。饿肚子固然难受,而吃撑了也很痛苦。我之所以会第三次去,都要怪两个不听劝的死脑筋。这两位一个是凭借《亡国之盾》拿奖拿到手软的阿福,也就是福井晴敏先生,还有一个是一九九九年因为《八月的马科斯》获得乱步奖的流浪汉作家新野刚志。

事情起始于福井晴敏获得日本推理协会作家奖的庆祝会上。那时我提到了“梅林”,但那两位完全不相信这家店的厉害。

“上菜多到吃不完?怎么可能!掌握好节奏的话肯定没问题。”阿福一边大嚼特嚼一边说。

“我经常饿着肚子到处流浪,有多少食物就吃多少。剩下饭菜太可惜了。”流浪汉新野嗤笑着说。

“没你们说的那么简单,那家店真的不得了。那个量不可能有人能全吃完的。”我坚持自己的主张。正好第二次和我一起去“梅林”的E编辑也在,于是我们两人把当时的情景描述了一番,但自卫队迷福井和小胡子新野仍然是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

“好吧,那下次我们一起去一趟,怎么样?你们用自己的眼睛和肚子亲身确认一下,就会明白我没有骗人了。”焦躁的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我还没来得及后悔,这次的企划就成立了。

“梅林”紧挨着外国人公墓。这个店在横滨很出名,一提店名,出租车司机就知道了。

就餐需要预约,晚餐分为五点开始和七点半开始两个时段,采用完全轮替制,即所有客人一起开始用餐的制度——当然,绝不能迟到。我们预订的是七点半那一轮。

由于到的有些早,我们在店前等候,看到五点开始用餐的客人陆续吃完出来了。女性顾客居然很多,大家都提着纸袋子。不用说,纸袋里装的肯定都是没有吃完的各种菜肴。

七点半到了,终于可以进去了。福井和新野这两位也到了。

阿福说:“我从今天早晨开始就没吃东西。”他的神色也不免有些紧张。

流浪汉新野碰巧在电视上看到“梅林”的菜单,那个节目把店里的三十道菜品全都摆在桌上。

“你看了有什么感想?”我问。

“嗯,菜量确实很惊人……”新野先生好像有点儿被吓到。嘿嘿嘿,现在后悔也晚了。

话说,这个店不允许两人以上同吃一份套餐,基本上都是按照人数上菜。

店员来问我们要什么饮料,我们先点了啤酒;但就今晚而言,我实在没有喝啤酒的兴致,因为如何有效地使用胃容量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1 醋拌烤麸与菜瓜

2 魔芋丝炒海米

3 黑芝麻酱拌蕨粉魔芋

4 带鱼和金枪鱼寿司

啤酒和头道菜一起上来了。我们在异样的气氛中举杯,阿福和流浪汉新野立刻畅饮啤酒,而我只抿了一小口。

和以往一样,菜肴味道鲜美无比。大家吃得都很满意。尤其是带鱼和金枪鱼寿司端上来的时候,阿福特别高兴。

“这一刻最幸福了。”他眯起眼如此说道。

怕酸的流浪汉新野一开始就被醋拌凉菜打击到了,吃得不太起劲。

5 综合拼盘

6 螃蟹

7 生鱼片

容易吃饱的食物终于陆续登场了。毛蟹吃起来很费事,席间稍微有些冷场,这大概就是螃蟹宴的宿命。

盛在大盘中的生鱼片端上桌的时候,屋里欢呼声与尖叫声此起彼伏。流浪汉新野与阿福商量之后又追加了啤酒。这两个傻瓜!

我冷眼旁观,看着他们喝啤酒,自己则大口吃着超大块比目鱼和厚实的金枪鱼鱼片。我注意到另外两个人的举箸动作变慢,心里不禁窃笑。

8 年糕天妇罗

9 凉拌茄子

10 素面南瓜卷

11 绿芦笋配特制蛋黄酱

生鱼片还没吃掉多少,菜肴又陆续上桌了。芦笋尤其突兀,生鱼片配水煮芦笋?嗯,这算什么搭配啊,不懂。虽然不懂,但这种不拘一格的菜肴组合也算得上这家店的特色了。芦笋粗约两厘米,长约二十厘米,这根绿色的棒子直到最后都折磨着阿福。我在吃生鱼片的间隙,见缝插针一口气干掉了那个“绿色的棒子”,但阿福和流浪汉新野则把芦笋放在一旁,似乎准备最后再吃,不知他们的战术是否管用。

这时,老板娘现身了。乍一看,她就像个农村老太太,身体非常瘦小。当她双手扶在榻榻米上低头行礼时,看起来好像一件摆设。她把身体压得极低,用极其礼貌的语气对大家说:

“欢迎各位,感谢大家莅临本店,非常感谢。菜肴不知是否合乎您的口味?最后会有与各位的脸一样大的饭团,请像切蛋糕那样切开,一面猜测里面的口味一面享用。感谢各位今天的惠顾,感谢大家。我们只知道埋头做菜,以这种方式问候,实在太失礼了。感谢大家。打扰了。”

过于卑微的姿态不禁让人起疑,甚至开始猜测她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啊,好恐怖的老太太!”老板娘一走,福井晴敏就感叹道,“让人摸不清她心里在想什么,好像在盘算着先把猎物喂饱养胖,然后再杀掉做菜。”

听他一说,我们都笑了,但是笑得有些僵硬。想必大家都和阿福一样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不知将会发生何事的压迫感向我们袭来。

不过,“和各位的脸一样大的饭团”是什么啊?我觉得八成是夸张的说法,但实物肯定也大得惊人。

这时,厨师出场,说生鱼片装盘时忘了放对虾,问我们是直接上来,还是焯一下再上——他说焯过的虾肉也很好吃。于是我们说那就焯一下好了。

“装盘也会丢三落四的吗?”阿福纳闷。

“肯定是安排好的桥段吧。”流浪汉新野下了结论。

12 玳瑁白薯<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2/1-20041201160N25.png" />

13 迷你秋葵配番茄青椒酱

14 松茸土瓶蒸<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2/1-20041201160N25.png" />

15 小鱼萝卜沙拉

我一看玳瑁白薯,就决定把这道菜放在后面再吃。吃甜食会刺激中枢神经,产生饱腹感,这是吃大餐的大忌。

吃下一大口白薯的阿福脸上立刻皱起眉头,哀叹道:“唉,幸福好像离我远去了。”

爱喝酒的阿福不爱吃甜食。

但是大家一看到松茸土瓶蒸的时候,都露出了笑脸。这是自掏腰包吃饭时绝不会点的菜。松茸很大,其他配料也很多,汤也很鲜。可是,摄取了水分,肚子就开始饱胀,这是危险信号。我偷偷松了松腰带。

吃到现在,每个人表情都出现了变化。不知道后面还会上什么菜的恐惧,与不清楚自己还能吃下多少的不安,都浮现在脸上。数一数,现在菜肴已经上来一半了。

16 杏仁豆腐

17 奶油焗菜

18 水果番茄

19 生莼菜

20 竹叶鳗鱼卷

21 荔枝配酸奶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