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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镜花枝俏 楮绪风 29944 字 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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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第 61 章

坐在碧纱橱外, 看着奏疏的李怀修,眼皮子一跳,慢悠悠, 轻飘飘地捻了捻扳指, “以前朕回?乾坤宫的时候,你都是这么编排朕的?”

蓦地听到一道男声, 明裳心尖儿一跳,飞快地捂住唇珠,踩到地上的足尖儿一个不慎, 跌坐到了地上,桃红的衾衣覆着雪白的身子,露出削瘦玲珑的肩头,那?张雪肤花貌的芙蓉面,瞬间从里到外红了个透, 她探出脑袋向?外张望, 狐疑是自?己幻听, 男人却打?那?碧纱橱里闲庭信步地走出来,腰金衣紫,慵贵持重, 对襟衣扣的金珠扣到领口, 一双狭长?的丹凤眸微微上挑,倒是有?几分疏于朝政的怡然闲适。

留在顺湘苑的李怀修,常是这般颇有?闲情逸致的闲散之姿,明裳也习惯了男人如此,但她却是不知, 帝王只有?在她宫中,才会露出不同于人前的另一面。

此时, 明裳因方才的一番话心虚不已,懊恼地闭了闭眸子,扭过脸蛋,也不去看男人,反而因晌午的胡闹吃了闷亏,颇为理直气壮,“嫔妾哪有?编排皇上,分明是皇上素来如此。”

李怀修被她气得想笑,却仍是蹲下了身,把人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虽是春末,地上寒气未退,她身子又娇弱,也不怕着了凉。届时病了,又要埋怨他,李怀修对这女子的脾气颇为头疼,时日越久,越想越不对劲,自?己放着六宫三千佳丽不放入眼,偏宠着这么一个净会花言巧语的小狐狸。

他心里憋屈,又不好说出,便捏了把明裳的脸蛋泄火,“朕不告而走,还不是因为你睡得沉,叫醒你伺候,又要跟朕闹气。”

“没?良心的东西?!”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明裳越发心虚了,眨了眨眸子,往里缩着脸蛋,见男人不像真的恼怒,便有?些得寸进尺,嘴硬支吾,“嫔妾在家中时,可是到时就起,从不躲懒,分明……分明是皇上总欺负嫔妾,害得嫔妾睡不够时辰……”

总归不是她的错。

晌午那?会儿,用完午膳,她在一旁伺候笔墨,分明也没?做什么,男人却嫌她碍手碍脚,一来二去,就……,也不知叫外面听去了多少,青//天//白//日的,可羞死人了。

李怀修就不能跟这女子讲道理,他还有?要紧的折子要看,可没?时间听她在这胡搅蛮缠。

他冷着脸 ,被人伺候久了,也没?哄人的耐性,更何况政务要紧,他拂袖起身就要往外走,衣袖被一道力?气拉住,明裳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小性子又使过了,委屈哒哒地望着男人,又有?点害怕,“皇上要去哪儿?”

那?女子仰着脸蛋,全无了方才的娇蛮做作,似是害怕得罪了他,刻意让自?己乖巧。

一时间,李怀修竟不禁心绪复杂,他坐拥的权利,让这女子婉转承欢,嘴甜奉承,也让她畏惧惶惶,怕落得与冷宫那?些嫔妃一般的下场。

李怀修敛下眼,不知为何,他更喜欢这女子在自?己面前无法无天,作天作地的小模样,虽令人头疼,却实在可人讨喜。

他转了转扳指,没?露出心中所想,淡淡道:“朕还有?奏疏未看。”

明裳眼神懵懂,“皇上方才一直在碧纱橱看奏疏吗?”

李怀修凉凉瞥她一眼,给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明裳愈发心虚了,她知晓眼前这位皇帝有?多勤于朝政,可谓是到了宵衣旰食的地步,她病得这些日子,圣驾几乎没?去过几次后?宫,即便是后?宫至今还未有?皇子,这位也不会借着这个由头留恋女色。她这么一折腾,定是耽误了正事,不怪皇上恼她。

明裳红着脸,眼波晃动?,小心翼翼地讨好,“皇上忙着,不如嫔妾给皇上磨墨?”

提起磨墨,李怀修便记起,晌午时,这女子是如何在一旁红袖添香地伺候他,他居然没?了以往的定力?,让那?朱红的御笔批到了不该批的地方。雪白之上,红得妖冶,李怀修脑仁嗡地一响,最终仍是没?给她好脸色,冷着脸甩开衣袖,“日后?朕再忙着政务,你都不许过来伺候!”

这番话,也提醒了明裳,她伺候笔墨时,倒底伺候去了哪儿。明裳小脸更委屈了,泪目盈盈,她又没?做错什么,她也不想,让那?笔尖画到那?处啊。

圣驾一后?午都在顺湘苑,晚膳吃的是顺湘苑的膳房,这膳房里的厨子本就是御前的人,李怀修吃得合胃口,如果不是这女子从头到尾都闷不吭声,他倒还能再夹上两筷。

入夜沐浴,两人歇了晌,此时都没?多少困意,李怀修照旧倚靠在窄榻里看修政要略,明裳沐浴过,小猫似的,乖乖地蹭到了男人怀里。怀中女子卧床养了一段日子,身上长?了肉,抱着软乎乎的,抱着倒是舒服,李怀修有一搭没一搭地揽着人,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宣纸不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明裳动?了动?身子,眼眸一眨不眨,盯着男人衣襟绣着的龙目看得出神。

她学?乖了,皇上专注的时候,没再乱动扰人心神。

李怀修颇不适应这女子乖巧的模样,看了两刻钟,就往怀里掀去一眼,指骨隔着衣裳敲了敲明裳的腰窝儿,“今儿这么乖?”

明裳愣了愣,竟也听不出男人怀里是赞许多,还是讽刺多,她隐隐觉得,这位还有?点莫名的不快。

“嫔妾这样,皇上不喜欢吗?”

说不上喜不喜欢,李怀修只是觉得不习惯,往日他看不上一会儿,就要被怀里娇娇软软的人拱得心浮气躁。

他眼神发暗,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翻过一页,“倒是知晓规矩了。”

殿内静了会儿,外面忽传进嘈杂的混乱声,紧跟着全福海急跑进来通禀,“皇上,听月坞奴才传话,张贵人忽然腹痛发作了!”

……

从晌午到入夜,皇上就没?离开过永和宫,这时候六宫也不指望皇上回?乾坤宫点寝,早早就卸了妆容,就要卸了,不想要入睡时,听闻了张贵人将?要临盆的消息。

张贵人有?孕至今,期间出了些乱子,居然也安然无虞地等?到生产,就是不知,这一胎生下是男是女,是个公主还好说,倘若生下皇子,岂不是皇上的皇长?子!六宫得信的嫔妃都有?些心浮气躁,坐不住脚,思来想去,干脆换了衣裳,不管相隔几个宫所,也要去看上一看。即便什么都做不了,恭贺一句,给皇上留个好印象,也不枉费深更半夜,更深露重,跑这一趟。

圣驾往听月坞去,明裳乘在銮舆内,便没?了白日的乖巧温顺,反而小脸担忧,不时向?外张望,动?来动?去,扰得李怀修不得安宁。

他不耐烦地压了压眉峰,一把扣住女子的腰身,“朕早已为张贵人安排好了生产的太医嬷嬷,此时正在听月坞候着,张贵人不会有?事。”

明裳见男人八方不动?,不悦地瞪眼,推了把男人胸口,嗔道:“皇上自?是为张姐姐安排好了一切,可女子生产哪有?万全的把握,纵使有?接生的太医嬷嬷,可生孩子主要靠张姐姐自?己,皇上知道什么!”

李怀修嘴角微抽,他知道什么?他知道她再在他面前冒犯君威,胡言乱语,他就要忍不住把她拖出去先打?上一顿板子,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偏生那?女子还喃喃自?语地担忧,“万一张姐姐出了什么意外可怎好,嫔妾得叮嘱全公公快些,皇上早早到了听月坞,也好主持大局,为张姐姐撑腰!”

她边说,倒真的向?銮舆外探出脑袋,让全福海快些。外面,全福海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主子生产可是大事,他敢不快吗!但宓贵人既然吩咐了,他也只得应声。

明裳坐回?身,李怀修拧眉扫了眼她眼底毫不遮掩的急切担忧,终究把那?句话问出了口,“朕竟不知,你与张贵人这般交好。”

明裳一怔,瞄了眼男人不见情绪的脸色,辨不清这句话是在试探,还是寻常的一问,她咬了咬唇,才得安静,伏到男人胸怀,仰起精致的脸蛋,“嫔妾深得圣宠,六宫嫔妃都视嫔妾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只有?张姐姐不在乎这些,能与嫔妾说说话,嫔妾自?是记挂着张姐姐。”

这女子倒是诚实,后?宫表面花团锦簇,根底下何尝不是一团污泥,李怀修有?心整治,但前朝后?宫盘根错节,也是难以一时清除。更何况,水至清则无鱼,他忙于前朝,更无暇劳心后?宫琐碎,只要不涉及皇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尝不是一种法子。

李怀修瞳孔漆黑,手背摩挲着女子的脸蛋,仿若漫不经心地问出口,“即便六宫有?人怀上朕的孩子,你也不在意?”

男人眼眸深深,静静地盯着她,明裳呼吸一紧,总觉今日皇上的试探也太多了些,她攥紧手心,调整好脸上的表情,真诚而又无辜,“嫔妾为何要在意,嫔妾知晓皇嗣也是大魏根本,皇上重视皇嗣,嫔妾一心侍奉皇上,自?然都会以皇上为重,嫔妾与其他姐妹的龃龉,断然不会牵扯到稚子身上。”

这番话乖巧大义,毫无纰漏,倘若她是男子,依着这张巧舌,纵使没?读书的心性天资,做不了重臣,也该会做到帝王近臣之位。

然不知为何,李怀修此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捻了捻扳指,仿似随意地移开眼,脸色却寡淡了许多。

倘若有?女子从不嫉妒夫君与旁人房事生子,能是因为什么?李怀修没?有?细究缘由,他如今宠着这人,她这般想,本该是合了他的心意。

如此,甚好。

……

张贵人这一胎前几日就有?了要发动?的征兆,因而听月坞的宫人留神伺候,每日也有?嬷嬷为张贵人摩挲胎位,防止胎位不正,生产艰难。

身下发作时,张贵人正倚着窄榻吃甜枣,她扶着肚子,抓住窄榻的靠背,直觉自?己是要临盆,面容还算镇定,吩咐宫人立即准备生产。

圣驾到了听月坞,已经赶到的嫔妃立即出去迎驾,贤妃先到了一步,已经找宫人问过话,她福了身子,说明里面的情况,得知张贵人还算顺利,明裳才舒了口气。

嫔妃们?见到跟在皇上后?面的宓贵人,是在意料之中,这夜皇上召寝宓贵人,宓贵人又与张贵人面上交好,不论如何,都要来这一趟。只是六宫少有?人能乘上皇上的銮舆,宓贵人却不知有?几回?得这样的殊荣,嫔妃们?心头不由得发酸,做甚宓贵人处处能得好处!

贤妃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她敛下眸子,嘴角讥讽一扬。

殿内,清晰地传出女子阵阵疼痛的喊叫声,这番情形似曾相识,杨才人当初生产,好似比张贵人疼得还要厉害。

明裳拧着细眉,手心死死攥紧,呼吸都停了几分。

她此时想的有?些复杂,她入宫也是奔着高位荣耀而来,人心易变,倘若张贵人诞下的是个皇子,日后?她倘若有?孕,也生下了皇子,最终若有?身不由己,参与到夺嫡之争,情势所逼,二人总会有?反目的一日。

但,她也相信那?位……

明裳抬起眸,无声地看向?等?在外殿,冷沉端肃的帝王,当今并非先帝那?等?昏庸之主,谁能坐到那?个位子上,全看皇上的意思,哪是后?宫相争就能有?的结果。父亲曾与她说,当今是为明主,择臣择贤,料想这位,择君亦然。何况当今春秋鼎盛,日后?后?宫中总会有?嫔妃诞下皇子。

她不是不明白,自?己之所以得宠,不止是因皇上喜爱她的性子,还因为她懂分寸,知进退,不让人劳心。她也是愿意在最得宠之际生产,那?位也会因对她的怜惜,而喜爱她生下的孩子。

赶到听月坞的嫔妃,几乎没?人与明裳同一心境,孩子又非从她们?肚子里出来,与她们?有?何关系。有?些看热闹的人不禁心生阴暗,只盼张贵人这一胎生不出来才好,即便生出来,最好也是个没?用的公主。

六宫嫔妃只当宓贵人是因生得那?副容貌得宠,却永远参不透那?位的心思。正因如此,明裳受宠,也是必然。

皇后?赶到听月坞时,张贵人已进了产房半个时辰,盆盆鲜红的血水自?里端出,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坤宁宫隔上数个宫所,皇后?此时赶到,已是够快了,她进了内殿,福身向?男人请罪。

李怀修并没?什么心思听皇后?循规蹈矩,随意抬手让她起来,皇后?由宫人扶着起了身,询问张贵人情形如何,贤妃觑了眼皇上心不在焉的神色,启唇轻声答道:“才过半个时辰,方才接生嬷嬷通禀了一回?,还算顺利。”

皇后?微微笑道:“贤妃妹妹聪慧干练,有?贤妃妹妹在,本宫也是放心。”

贤妃面不改色地掩唇轻笑,“有?皇上在主持大局,臣妾没?帮上什么忙。”

殿内的嫔妃听着皇后?与贤妃你来我往,倒是驱散了更深露重的疲惫,皇后?与贤妃争权,却都无子,倘若张贵人诞下皇子,不知皇上是交给皇后?,还是交由贤妃抚养。

皇后?淡淡地垂眸,仿似漫不经心地抚了抚指尖的护甲,外殿的血腥味太重,她扫了眼漏刻,走到李怀修面前,温声劝道:“夜色已深,皇上明日还有?早朝,不如先到偏殿歇息,张贵人一有?动?静,臣妾立即叫人去通禀皇上。”

贤妃也立即上前出声,“皇上龙体要紧,这里就交给臣妾和皇后?娘娘吧。”

殿内,张贵人生产,宫人未免冲撞皇上和宫里的主子们?,都放轻了脚步,但女子生产,终究是有?准备不到的地方,难免慌乱。尤其是鼻翼下掩盖不住的血腥味,在里面待久了,叫人闷得厉害。

嫔妃们?静静地等?着,这时候可没?有?她们?说话的份儿。

李怀修压了压眉骨,对皇后?与贤妃二人藏着的心思颇有?不耐,他甚至都没?看二人,沉声,“不必。”

简短冷淡的两个字,足已令人心惊胆颤,换作心性胆小之人,怕是已经吓得当场跪到了地上。

皇后?微抿住唇,敛下眼眸,没?有?再语。

贤妃本就不在意这般小事,皇上提她位份,本意就是让她与皇后?制衡,她说上这几句,也是有?意让皇上看到。

她转开眼,正对上皇后?看过来的视线,她恭敬一笑,皇后?淡然地从她身上,看去了宓贵人。

贤妃侧目,目光与朝宓贵人看去,张贵人与宓贵人交好,宓贵人担忧理所应当,只是,她也与旁人同样好奇,要是张贵人生下的是个皇子,日后?与宓贵人又要如何相交?不过这事倒也说不准,皇上正值盛年,日后?宫里再进新人,诞下皇嗣,张贵人肚子里这个,还真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贤妃脸色就淡了。

外殿的众人各怀心思,这时候,内殿里传出女子又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众人呼吸一滞,纷纷提起了心神,紧跟着,耳边稚子哭声响烈,接生嬷嬷从产房里欢天喜地地跑出来,抱着新生的婴儿扑通跪到地上,脸上眉飞色舞,“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喜得皇子啊!”

张贵人居然真的生下了一个皇子!

殿内众人面容呆滞,神色不一,暗暗嫉妒如此好命的张贵人,却不敢将?怀揣的心思露到面上,竞相做出一副欢喜之色,齐齐跪身恭贺道:“臣妾恭喜皇上,喜得皇子!”

小皇子抱出来前,接生嬷嬷已经擦过了身子,仿似也不怕生,乌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父皇,贤妃凝眸瞧着小皇子温声,“小皇子的眉眼生得好,像极了皇上。”

刚下生的襁褓婴儿,怎就看出了眉眼像极了皇上,众嫔妃们?不屑贤妃的谄媚,皇上之所以提了贤妃位份,贤妃怕是没?少在皇上跟前说好听的话。

不过张贵人生的可是当今的皇长?子,不论如何,都是极好。

李怀修龙颜大悦,“张贵人诞下皇子有?功,着礼部册拟,册封三品嫔位,为张贵人接生的一众人等?,统统有?赏!”

伺候张贵人接生的宫人嬷嬷太医,大喜过望,喜不自?禁地跪地谢恩。

张贵人生产劳累,已经昏睡了过去,李怀修看过小皇子,吩咐宫人照顾好张贵人,出了外殿。

跟随伺候的全福海瞄了眼仍在殿内站着的宓贵人摸不着头脑,今夜经这么一打?岔,皇上这是要回?乾坤宫还是要再去顺湘苑?

他硬着头皮,正要询问,就见宓贵人已经从里面出来,他觑了眼皇上的脸色,却见皇上面色深沉,好似并无方才在殿内的悦色。

宓贵人从后?面跟上来,费了些力?气,呼吸急促,面颊微红。

片刻前,明裳正仔细询问接生的宫人,张贵人身子如何,那?宫人一一对答完,张贵人并无大碍,她才放下心,转头,就见皇上已经离开了。

她提着裙裾,娇喘微微,面庞在皓月的柔光下,白皙静美。

李怀修此前莫名的不快,终于疏解了些许,他脸色稍有?和缓,“朕还有?政务,让御前的宫人送你回?永和宫。”

深更半夜,还有?何政务?

明裳眸子讶异,谨守着规矩,听话地没?再多问。今夜仓促混乱,即便圣驾重回?顺湘苑,她怕是也没?心思伺候这位。张贵人生产艰难,盆盆端出的血水令人触目心惊,皇上却只是叮嘱宫人照顾好张贵人,令赐下赏赐,她甚至,都未从这位脸上看出一丝的不忍心疼,明裳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张贵人曾侍奉君王枕侧,这位却只是想让张贵人为皇室开枝散叶,制衡朝政,天家何其残忍,深处后?宫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可悲。明裳也知道,帝王居权力?之上,不该有?情,这位能赐下这般多的赏赐,已是天恩。

她应声,规规矩矩地福了礼,恭送圣驾。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眼眸深深,静静地盯了她一瞬,转身拂袖离开。

全福海虽是个没?根儿的阉人,也察觉出了皇上待宓贵人的态度很是不对,难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宓贵人又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把这位得罪了?

……

张贵人平安诞下皇子,这一夜后?宫注定难眠,无人安睡。

坤宁宫

皇后?扶着宫人的手下了仪仗,月色浓浓,已经到了下半夜,在听月坞站了几个时辰,又受风吹了些时候,皇后?此时额头微微泛疼,她压了压眉心,“公主可有?被惊动??”

文竹望着娘娘苍白的脸色面露担忧,宝珠公主自?从养到坤宁宫,娘娘待她何曾不是尽心尽力?,可宝珠公主年岁大,与生母情分深,看似乖巧,实则常常想主意要去看望生母,在坤宁宫安睡不定,时常惊醒,日子久了,心忧生疾,一着凉便容易发高热,坤宁宫不过几日就要传太医,六宫闻讯,都以为娘娘苛待了宝珠公主,可娘娘心里何尝不苦。她眼见着皇上与娘娘疏离渐远,圣驾每每到坤宁宫,皇上都是先去看宝珠公主,皇上哄着宝珠公主的时候,娘娘眼中有?多落寞。

她压下心头哽咽,缓声道:“小公主白日玩的累了,夜里也就不容易醒。”

“夜风尚凉,娘娘累了一日未得空,奴婢伺候娘娘进殿歇息吧。”

皇后?疲惫地点了点头。

曳地的凤羽披风拢着皇后?的双肩,雍容华贵之下,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酸楚。皇后?掀眸,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披风,今夜她与贤妃的一番对话,也是她故意为之,皇上提了贤妃,倘若她再这般下去,早晚会空有?皇后?头衔,唯有?示弱,才有?可能让那?位记起潜邸时的夫妻情分,记起,她曾经也如张贵人今夜,拼命生下一个孩子,可惜那?时皇上并不在府上,她的孩子,也没?等?到父亲回?来,就夭折在了寒冬中。

她心口骤疼,身形踉跄了下,空洞地望着圆月,含泪闭上了双眼,每每想起自?己早夭的儿子,都痛不欲生。

文竹见娘娘流泪,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娘娘的身子,“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皇后?由着泪水从脸上划过,平静地看向?坤宁宫的大字匾额,“丽妃殁了有?几月了,孟家无势,那?位也不会让孟静瑶一直留在宫里,还有?两年选秀,后?宫的娇花就凋零得这般快,也叫人无趣。”

“这后?宫,还是要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才好。”

文竹不明白娘娘为何忽然说这些话,她从中听出娘娘的意思,后?宫能侍寝的嫔妃的越来越少,娘娘是想……往这宫里再添新人。

她怔怔地愣在原地,眼眶不禁酸涩。

……

夜浓如墨,此时已经是下半夜,再过两个时辰就要上早朝,这一日,皇上也在宓贵人那?儿歇了半个时辰,宓贵人睡着的后?午,皇上就坐在碧纱橱批折子,这般宵衣旰食下去,全福海可真是担心皇上的龙体。当今虽是喜怒无常,甚至忙起公务六亲不认,总比动?不动?就要砍身边内监脑袋的先帝爷好上千倍,更何况小皇子刚刚降生,前朝后?宫虎视眈眈,全福海可舍得当今这位主子,只盼着皇上龙体康健,可千万别抱恙。

他正胡思乱想,见皇上执笔,笔走龙蛇,俯身时,提笔间在宣纸上写了一个“温”字。

“朕为皇上子取‘温’,如何?”

全福海哪敢说皇上取的名字不好,忙赔笑赞誉,“皇上取的字自?是极好!”

李怀修撂了笔,转着扳指淡淡睨了他一眼,全福海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不敢再说话了。

“彼固天下之大虑也,将?为天下生民之属长?虑顾后?而保万世?也,其氵不长?矣,其温厚矣,其功盛姚远矣,非孰修为之君子莫之能知也。”李怀修为此子取字温,也是希望,他能敛蓄甚善,修养有?为,食民之禄,便要做好为民之事。

李怀修坐在金銮御座之上,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着男人的侧脸,面如刀裁,眼目深深。

自?古帝王江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全福海不知所想,瞄了眼御座的皇上,惊心畏惧地垂下了头,皇上御极后?,慢慢将?先帝爷放出的权利收拢在握,短短三年,他竟觉得眼前的皇上愈发令人胆颤惧怕了。

……

翌日,六宫嫔妃去给皇后?娘娘问安,都有?些气色不佳,精神恹恹,大抵一夜未睡。

皇后?早早叫她们?散了,明裳离开坤宁宫,先去看望了张嫔,刚生产后?的张嫔,精神竟比去坤宁宫问安的六宫嫔妃还好些,她缚着鹅黄的抹额,手中正捧着苦汤药,看见她来,唇边微扬,招呼她坐下。

明裳微笑道:“张姐姐这精神瞧着倒是好,身子可还有?不适?”

张嫔眼光柔柔,“陈太医说我身子底子要比寻常的女子好些,养得也快。”

一大早,御前就下了圣旨,册封张贵人为张嫔,赐下的赏赐也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内务府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伺候这位新主,送皇上赏赐时,见殿里的红漆凭几退了色,这会儿正搬过来梨木雕花的,叫人换着。

内务府新上任的大总管毕恭毕敬地请示,“张主子还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开口,奴才都给您办妥帖了!”

张嫔应了几句,便要水琳打?赏送人。

待殿内没?人,两人才得了清净说话。张嫔也没?料想到,自?己居然真的生了位皇子,皇上多年无子,她也知晓皇上对这个孩子的看重,更知晓,前朝后?宫,有?多少人眼睛盯到了温儿身上。

幸而,她母家早已倾颓,母家无依,也就不必担忧帝王的猜疑,也因此,皇上才升了她的位份,将?温儿交由她抚养。

眼下,张嫔虽是知足,但不得不有?所防备,后?宫皇后?与贤妃相争,焉知两人不曾将?心思,打?到她的孩子身上。

张嫔诞下皇子,六宫皆送来的恭礼,明裳送的是一只讨巧的碧雕老?虎,触感温润,雕得栩栩如生,极为讨喜。张嫔早年侍奉过尚是潜邸时的成王,一眼就认出,这是皇上少时,山中狩猎回?来照着那?虎兽所雕,被视为吉物,可避邪祟,竟到了宓贵人之手,不知宓贵人是否知晓此物的来历,轻易送了她,如此,也可见了皇上待宓贵人的宠爱。

她微微出神,一脸凝重地让水琳将?此物收好,切不可视于皇上。待下回?宓贵人再来,她得将?此物说明缘由,送还给宓贵人。此雕于那?位而言意义非凡,倘若皇上得知宓贵人此举,必会生了怒气。

思忖过,张嫔垂下眸子,碰了碰稚子的侧脸,柔柔轻笑,“宓贵人如此疼爱你,日后?你长?大了,可要敬着你宓娘娘。”

她没?什么野心,只希望温儿能如那?位赐下的名字一样,温和敦厚,是个平庸之人,做个闲散王爷,伴在她身侧,足矣。

……

李怀修下了早朝,宫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皇上换下朝服冠冕,他合着眼,想起昨日南昭王呈上的折子,“那?游医可去永和宫了?”

全福海一直叫人盯着动?向?,宫门一开锁,南昭王就命人拿着王府腰佩送游医进了宫,皇上今儿早朝下得晚,这会儿约莫已经给宓贵人看诊完了。

他低着脑袋,如实答话。

李怀修解了衣袖的扣子,负手走到御案后?,随意捡起一本奏折,却无心再批,“待那?游医看完,立即让他来见朕。”

全福海应话,又记起一件事,想来还是要通禀给皇上,“丽妃娘娘故后?,孟常在卧病在床,郁郁寡欢,太医院已有?多位太医前去看诊。”

李怀修眼眸未掀,压了压拇指的扳指,“既去了这么多太医,斓月阁有?什么,她也该知道了。”

孟常在入宫这么久,也曾侍寝两回?,却始终没?有?身孕,斓月阁能放了什么?

全福海啧啧感叹,树倒猢狲散,丽妃娘娘汲汲营营这么多年,可曾想到过今日,与天家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第062章 第 62 章

明裳自是不知那只碧雕老虎的由来, 她是从乾坤宫的寝殿里得的此物?,当时只觉得喜爱得紧,央着男人?送她, 当时皇上看她的眼光极为复杂, 她有些不解,架不住她的纠缠, 终是落了她手。

她选中这物?时,还有些不舍,又瞧不上别的东西, 便忍痛送去了,倘若她知晓其中的原因,定要锁到匣子?里,日日夜夜叫人?盯着才是。

明裳侍寝至今不过一年,下毒那事过去, 便没了下文, 皇上迟迟未告知她缘由, 她隐隐约约猜出其中的原因或许自己不该知晓,因而从未去问?过。

又过数月,仍旧没有动?向, 她不是没疑心过自己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只是太医院太医前来看诊,也瞧不出什?么。直到那日,皇上亲口?说与她,安排了南昭王寻游医为她看身子?,她心中不可谓不震惊, 六宫不缺能?有孕生子?的嫔妃,皇上却只对她这般大费周章, 想让她怀上一个皇嗣。

明裳并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她既进了宫,就该知道,嫔妃所拥有的,全凭那位的心思,那位既然宠着她,她是蠢了,才会推辞。

有了皇嗣,日后正也有所倚仗。

……

那游医名?方字整,行?医数十年,确有几分本事。他?写了方子?,交给宫人?如何取药煎服,又叮嘱了禁忌,收拾药箱,起身扶着小徒弟前去面圣。

他?承袭的师父,曾在宫中做御用太医,在宫里伺候,知晓得越多,消失得也就越容易,师父九死一生逃出上京,传授他?一身医术,不想,他?竟也有一日,回到师父待了数十年的地方。

方整拂了拂衣摆,带着小徒弟恭敬叩首,“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在民间行?医数十年,历经两朝帝王,当今御极之后,他?更是在民间听过诸多的戏文话本,成?王如何北征凯旋,收复大魏国土,御极后,如何颁布新政,治理农桑,削减赋税,惩治贪官污吏,他?之所以入宫,一是因皇权威慑,二则是因当今上位后,确实做了诸多为民之事,他?入宫,也是心甘情愿。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皇上便寻民间医者,竟只是为后宫一位主子?看不孕之症,让他?颇有些匪夷所思。

李怀修让他?免礼起身,“宓贵人?的身子?如何?”

方整敛了心思,垂着头,凝神道:“贵人?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受自胎里带下的弱症所害,腹寒不治,才迟迟未有身孕。草民已为贵人?开?了方子?,依照草民给出的剂量日日煎服,不出半年便可大好,再加以滋补调养,定能?怀上皇嗣。”

“只是……”

他?稍有迟疑,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李怀修眯了眯眼,沉声:“只是什?么?”

方整垂着的头愈发低了些,“只是贵人?在服药期间,少则半年,不可有房事,否则必然前功尽弃。”

一旁听着的全福海,差点惊掉了下巴,呆呆地望向皇上,果然见皇上脸色瞬间变了。方整也是有苦难言,皇上既然寻到民间医者为宫里的主子?看诊,可见这位主子?深得圣宠,他?本想起猛药佐之,又怕害了贵人?的身子?,落得与师父一样的下场,故而只能?硬着头皮用了这样的法子?。

方子?拿给太医院看过,确定可行?,到晌午,太医院煎了药,立即送去了永和宫。

此时,顺湘苑,明裳盯着案上浓浓的苦汤药,咬着唇,有些气?恼,半年不能?侍寝,等到半年后,皇上都忘了她了,身子?好了又有什?么用!什?么游医,分明是庸医!

明裳哼了声,摔摔打打地扔出手边方才把玩的核桃木雕,不偏不倚,正砸到进来的李怀修脚边。

宫人?呼吸一滞,吓得忙不迭跪下了身子?,颤颤巍巍地请罪。

明裳抬起眸子?,微微愣住,很快反应过来,提了裙摆,前去屈身福礼,只是那张脸蛋,多少有点未退的气?闷。

那只核桃木雕,是前几日这女子?突发奇想,想要核桃木做雕,内务府自是不敢怠慢,只是这女子?让雕麒麟兽头生八角,实在强人?所难,才禀到了他?处。李怀修听得想笑,终究是没做成?八角的麒麟。

明裳眸子?小心翼翼地掀起,又极为心虚地把木雕捡起来,仿若无事地递到绘如手中,示意她快些拿下去。

李怀修懒得理会这女子?的小心思,撩袍坐去窗边的窄榻,凭几上呈着的苦汤药涩味浓浓,就是他?闻着,都要皱皱眉头。

他?难得生出些许的心软,招手让那女子?过来。

明裳咬着唇,起了身子?,到男人?跟前,便伏到了李怀修怀中,泪目盈盈,委屈哒哒,“嫔妾不能?侍奉皇上了,皇上还来嫔妾这儿做什么……”

那娇娇软软的委屈,直叫人?心疼得紧。

李怀修掠去一眼,指腹掐了把女子的脸蛋,竟有些无奈失笑,倘若不知情者,还以为这人?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他?敛眸,放缓了声,难得轻哄:“不过半年而已,你是想承宠一时,还是想早日怀上朕的皇嗣?”

明裳蓦地从男人?怀里仰起脸蛋,美眸轻挑,半瞪过去,“皇上说得轻易,倘若半年里,皇上有了新人?,忘了嫔妾,嫔妾在皇上面前哭,皇上都觉得厌烦,如何再怀上皇嗣!”

旁人?轻易怀了龙种,有孕时不能?侍寝,却能?得皇上常去看望,她还未有孕,就要半年不能?侍寝,先不提半年后能?不能?怀 上皇嗣,纵使调养好了身子?,如杨才人?一般,得了落寞,又该如何是好?明裳越想越觉得委屈,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李怀修早知这女子?是水做的,不想竟这么能?哭,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厌烦,女子?美目半嗔,与他?胡搅蛮缠的小模样,他?一时居然觉得可爱有趣得紧。

他?嘴角噙了丝笑意,垂下眼睫,钳住了这女子?的下颌,凤眸轻挑,似是在思量,这些话是否要说与她听。

良久,才启开?薄唇,“朕答应你,隔上几日朕得了空,就来陪你,如何?”

李怀修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做出这般让步,承诺她这些话,随着心意做了,总归,他?也喜欢来她这,听她撒娇,听她胡搅蛮缠。

大抵是高位做的久了,也喜欢听上了那些言不由衷的花言巧语。

半晌,都没听到这女子?回应,李怀修微拧了下眉峰,沉沉盯向怀中的女子?。

明裳呆愣住,原本只想得男人?几分怜惜,怎会料到,皇上居然做出这种承诺。

她回过神,不禁顺着杆爬,颇为得寸进尺,诚恳地问?道:“那皇上隔上几日来嫔妾这儿?”

李怀修低着眼皮子?,磨了磨牙根,没收力道,拍了把明裳的臀瓣,“再不知进退,朕就收回方才的话!”

明裳立即摇头,讨好地环住男人?脖颈,眸子?似水如波,娇滴滴地哼声,“君无戏言!皇上说得空就来嫔妾这,可不准反悔!”

得了便宜还卖乖,李怀修斜睨去一眼,捻了捻扳指,终究是遂了她的愿。

……

张嫔诞下皇子?后在听月坞静养,皇上重视长子?,吩咐六宫,除却宓贵人?,无圣令不可踏足听月坞一步,因而,张嫔得以清净两月。六宫心知皇上有多看重这个皇子?,告知六宫,独独允了宓贵人?前去探望,摆明了是说旁人?居心叵测,偏生皇上亲自下的旨,皇后娘娘都不曾有异议,她们能?说什?么。

六宫如常日一般前去给皇后娘娘问?安,日子?久了,众人?也渐渐察觉出不同,皇上好似许久都未曾召幸宓贵人?了。

不待她们想明白缘由,这日问?安时,又出了一件事,丽妃病故后,丽妃亲手送进宫的堂妹孟静瑶缠绵病榻,数月未曾病愈,这日她们却听闻,孟常在自请出宫入佛音寺,带发修行?,为大魏祈福。等众人?知晓这事,孟常在已由一顶小轿悄然送出了宫,此时事出蹊跷,无人?敢议。谁能?想到,曾经盛极一时的孟家,如今居然也能?没落如斯。

七月初,入了盛夏,暑热难耐,这岁要比往年酷热,皇后听闻小皇子?长因暑热哭闹,便去了御前,向皇上请旨,今岁可否到行?宫避暑。

先帝爷在世时,刚入六月,就要带上后宫的莺莺燕燕前去行?宫,当今御极后,厉行?节俭,故而还从未去过。

李怀修思量一番,准允了皇后的提议。

皇后无意动?了下眼眸,斟酌开?口?,“除去张嫔,徐答应近些日子?畏暑呕吐不止,不知皇上可否准允徐答应到行?宫伴驾?”

李怀修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水,“徐答应既身子?不适,受不得波折,命内务府多送些冰,太医院好生照顾。”

六宫早有闻讯,今岁暑热,皇上大抵要去行?宫避暑,徐答应得了消息,本想做戏博得皇上怜惜,不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皇后没有说什?么,徐答应是去是留,本与她无关,她温声记下。

李怀修已经持了朱笔,微顿间,又交代一句,“宓贵人?久未出宫,此行?避暑,可一同跟去。其余的嫔妃,由皇后选定,不必再来过问?朕。”

六宫中的嫔妃,何尝只有宓贵人?一人?久未出宫,旁人?闻言,只会觉得皇上有失公?允,可人?心这种东西,最是偏颇。

皇后踏出乾坤宫,才有所意识,皇上自始至终,都未曾提到过杨才人?,究竟是一时忘记,还是有意不提。杨才人?经过那日的事,怕是再难复宠。

行?宫避暑事宜很快敲定,徐答应得知,皇上矢口?否决了她委婉的请求,回了秋水榭,伏到软榻里就呜呜哭了起来,气?得挥手打碎了凭几上的雕花瓷盏。

偏生内务府和太医院的人?如同商量好了般,一同过来,一个要给她瞧病,一个送了几篓子?的冰,按她的位份,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月例,徐答应看着,只觉得讽刺,气?得把太医院和内务府的人?都赶了出去。

几人?候到殿外,彼此见了礼,面面相?觑,站到晚膳,点了卯般各自回各自的地方。这番消息传到御前,全福海心中腹诽,也不知徐答应究竟长没长脑子?,既是皇上的旨意,就是天?恩,不论如何,都得受着,徐答应可真是嫌还不够皇上冷待了,还敢把皇上派去的人?拒之门外。

果不其然,这事儿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便淡淡地下了令,翌日,徐答应不止没了内务府多送的冰,连该有的月例都没人?送来。徐答应这才慌了神,但也为时已晚。

这事儿六宫知晓,成?了桩笑谈,徐答应也是够蠢的,以为自己有多得宠,还敢驳皇上的圣令,日后想要再受宠,怕是难了。

转眼到了出宫这日,明裳乏味地吃了一段时日的药,还没到半年,眼下是一闻到药味就想吐,日日用蜜饯吊着。

去行?宫要出城十里,听闻行?宫冬温夏凉,极为宜居,先帝爷在时,若非前朝的大臣长跪请求回宫主持朝政,是要一整年都住在行?宫内。

贵人?的车撵留在末位,此回避暑,并未有多少嫔妃伴驾,明裳虽为贵人?,往下前去避暑的嫔妃却不见几个,因而,她掀起车帘,只能?看到前面粼粼的车马仪仗,沿河而行?,也并未途径闹市,离宫过了两个时辰,明裳受不住颠簸,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清醒时,已经日薄西山,仪仗到了行?宫,明裳草草净了面,由辛柳扶着下了车撵。

行?宫的宫所由皇后分配,不知有意无意,宫人?在前引路,没过一会儿,就到了落脚的宫所。

明裳是第二日才得知自己与皇上的寝宫竟隔得这般相?近。一日颠簸劳累,皇后体恤,翌日一早不必过去问?安。

皇后娘娘体恤,六宫巴不得多歇息一会儿,前朝的大臣们却没有这个待遇。贤臣择明主,皇上勤政是勤政,可实在过于勤勉,便是到了行?宫避暑,也要一大早抓着他?们过问?政事,可是叫一些老骨头苦不堪言。

行?宫不比皇城宽敞,有些风吹草动?便能?传之甚远。明裳对前朝的事不感兴趣,更是压住了下面人?的口?风,不准打听前朝。她知晓分寸,不听不问?,守着该守的规矩,方能?走得长久。

清晨,明裳用了一小碗羹汤,她所住的这处行?宫宫所,名?唤雪霁亭,听闻即便是霜降时节,落雪纷纷,仍有清流萦绕,修竹摇青,为行?宫一大奇景。可惜明裳来是夏时,不见霁雪,倒是能?听得潺潺流水,见得摇青松竹。

后午,明裳正打着蒲扇,坐下廊下乘凉,溪流一岸,文竹过了垂花门,向雪霁亭走来,她屈膝福了身子?,道明来意,“皇后在松月轩设了戏台子?,请各宫主子?们前去观戏。”

七月的艳阳天?,明裳更愿意在廊下吹风,也不想千里迢迢地跑去松月轩看戏,她是没那个心思,但皇后娘娘相?邀,她倘若托大不去,倒落了人?话柄。

不过,这才到行?宫第一日,皇后娘娘为何忽然要请六宫前去看戏?

不止是明裳,六宫其他?人?也是不解,贤妃最先到了松月轩,她没坐下不久,先瞧见建功侯家的嫡出姑娘竟坐在前头正与皇后攀谈正欢,建功侯半年前才召回的上京城,倘若不是因事耽搁,家中嫡出姑娘原本是要参上大选的。贤妃眼底划过一抹了然,听闻建功侯本也有意让府上的姑娘入宫,原来今日这桩戏码,宫外头的人?的才是唱戏的名?角儿。

待嫔妃们陆陆续续地到了松月轩,也瞧见了坐在前头,与皇后娘娘攀谈的女子?,不止是建功侯家的嫡出姑娘,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家的二姑娘,督察员左都御史罗家的五姑娘,内大臣白家的九姑娘皆在其中,难为皇后娘娘一大清早给上京城的名?门望族投了帖子?。

皇上这回行?宫避暑,跟着的嫔妃不多,原本她们是要借此在得皇上眼的,不想皇后娘娘居然是打的这个主意。

几曲唱完,众人?听得索然无味。

松月轩的戏曲散场,皇后的仪仗就去了行?宫的勤政殿。皇后今日此举也并非是她一人?所为,倘若无那位的旨意,她何以请得这般多的名?门世家进宫,无非是因为,那位也有这个意思罢了。后宫中皇嗣不多,这皇室总要枝繁叶茂,才能?堵住前朝那些人?的嘴,以稳大魏的根基。

如皇后所想,她将京城望族名?册呈到御前,后宫短短一年内,阮嫔、陆才人?、柳美人?、陈宝林等数个妃嫔,入冷宫的入冷宫,赐自尽的赐自尽,如今后宫伺候的人?少,至今只有张嫔诞下皇子?,前些日子?太后遣人?来信,也是有要择选新人?的意思。

李怀修只淡淡扫了眼,点了徐罗白三人?。

有皇上钦点,礼部过了册礼,定了日子?,又安排教养嬷嬷入府教习规矩,下月十六,入宫。

第063章 第 63 章

新人入宫的消息叫一众嫔妃猝不及防, 谁也没料想到,居然这般快又要有新人进宫。不过想来?也是,虽是去岁选秀, 但择选进宫的秀女还不过先帝爷选秀的半数, 再加上这一年生了太多的事,后宫里的嫔妃接连犯错, 进冷宫的进冷宫,入寺修行的入寺修行,丽妃娘娘又因病殁了, 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晦气,是得需要些喜气冲一冲。

仪元殿

皇后正?教宝珠习字,宝珠生性聪慧,写出的字稍加点拨,进步就是极快。皇后抚了抚宝珠的额头, 吩咐宫人带公主?出去用午膳, “母后吩咐膳房, 晌午做了宝珠最喜吃的红豆糕。”

宝珠听见有吃的,眼珠立即亮了,点了两下脑袋, 欢快地牵着大宫女的手到暖阁吃糕。

晌午的日头正?大, 殿里放了冰,宫女手持蒲扇,轻轻摇动扇着,盛夏暑热,六宫嫔妃多爱冰饮, 皇后却?独独喜爱热食。

宫人送上的茶水温热,皇后拂了拂热气, 轻抿了一口,“宓贵人有一段日子没侍寝了。”

文竹轻声?,“可?惜顺湘苑上上下下嘴巴太严,奴婢打听不到什么。”

皇后挑眉笑道:“那位的意思,有谁敢传扬。”

皇上既指了宓贵人到行宫伴驾,可?见宓贵人并未失宠,她思来?想去,除却?皇嗣,还有什么缘由不能?侍寝。

只是,这宓贵人是因怀了皇嗣不能?侍寝,还是因想要怀上皇嗣,才眼下不能?侍寝。

皇后眯了眯眸子,眼底意味深长。

……

翌日,明裳与张嫔给皇后问了安,同去了花园赏花,张嫔生产后,少有出宫走动,一是不放心留温儿独自在宫里,二?是她生产后身?子仍旧懒怠,尤其正?值盛夏,心绪燥热,没游园的心思。

清风徐徐,拂过人面,两人步入园中深处,正?欲去前面的亭中落脚,忽听闻一阵脆如银铃的孩童笑声?。

“快来?抓我啊!哈哈哈……”

“公主?,慢些,娘娘叮嘱过公主?,万不能?到湖边去玩啊!”

宝珠娇蛮地叉腰,哼道:“你们回去都不许告诉母后,否则本?公主?就把?你们关进慎刑司,听见没有!”

伺候的宫人们跟着宝珠公主?顶着大日头,呼哧呼哧地绕着湖边跑了好几圈,此?时个个是愁容满面,汗流浃背,咋就搞不懂自家公主?跑了这么久还不累呢?

伺候的宫人们深知伺候的宝珠公主?有多机敏伶俐,倘若他们向皇后娘娘透漏半点风声?,日后公主?定会找遍由头将?他们发落了,可?他们本?是皇后娘娘安排下的奴才,合该听皇后娘娘的吩咐。

简直是两头为难。

还是宝珠身?边的大监,腆着个老脸上前企图把?自家主?子哄走,“过了这些时候,皇后娘娘怕是正?在殿里等着公主?习字呢!”

宝珠使劲儿摇头,指尖指着那个大监,“刘伴儿莫要哄我,你上回将?我从台子上带下来?,也是这么说的,母后才不是在这个时候教我习字!”

那个唤刘伴儿的大监顿时哑然,不禁拍脑门懊恼,怪不得打那之后,公主?就不再亲近他,原来?是一直记在心里。

不远处站着的张嫔与明裳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不由得对视一眼,张嫔指尖儿拨开面前开着的海棠花,轻笑道:“倘若阮嫔不折腾,养着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公主?,何愁日后在宫里没有一席之地。”

想当初,明裳也不知为何,阮嫔竟尤为憎恶她,为对付她用尽了栽赃的手段,明裳倒没将?对阮嫔的情绪放到她女儿身?上。宝珠公主?才六岁,竟如此?聪慧能?言,定然不是承袭了阮嫔的脑子,公主?长开了些,眉毛鼻子确实像极了那位。

如今皇后养着宝珠公主?,她们还是不要掺和其中的好。

明裳转了脸,“西边过了月牙门,正?是一片竹林,倒是静得很,不如姐姐与我去那处歇歇。”

张嫔也正?是这个意思,两人同行,要转身?离开时,被一道人声?唤住,“张嫔娘娘,宓贵人,这是要去哪?”

远处,王采女提着绯红扑蝶的衣裙,身?边跟了两个宫人,鬓边汗水盈盈,正?朝两人过来?。

也是这道人声?,吸引了不远处的宝珠公主?,宝珠耳朵一动,小小的人微抬起眼,看见了明裳三人,几人相继对视上,面面相觑了稍许。

宝珠面颊窘迫,瞪了眼伺候的宫人,嘀咕道:“见远处有人也不知叫住她,不知道方才那些话被人听去了多少,倘若告去母后那里可?就大事不好了。”

三人中,张嫔位份最高。宫里规矩,纵使宝珠贵为公主?,见到庶母也要过去问安,她憋闷着气,不情不愿地前去,对三人福了身子。

王采女本?想巴结巴结有了皇子的张嫔,要与张嫔攀谈,不想宝珠公主?就在假山后面,几人不尴不尬地撞上,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张嫔先朝宝珠公主?走去,俯下身?子,开了口,“日头大,公主?在园里玩耍,仔细中了暑气,还是回殿里好好睡一觉,待凉爽了,再唤宫人们过来?。”

宝珠公主年幼就对父皇宫里的庶母们没有多少好感,即便张嫔温温柔柔地与她说话,她也没生出亲近。她听服侍的奴才们说,张嫔前不久刚生下了皇子,深得父皇喜爱,父皇常去看那个自己未曾见过一眼的弟弟,宫里先多了一个妹妹,又多了一个弟弟,父皇能陪她的时候愈发得少,娘亲又被关在宫里,不能?日日陪在她身?边,她很是厌恶这些抢了她父皇的庶母们。

她尚不明事理,因从小教养出的规矩,再不喜欢张嫔,张嫔也为父皇生下了皇子,她若耍了性子,父皇只会怪她不懂事。

宝珠垂着脑袋,闷不吭声?,好一会儿才转身?唤来?刘伴儿,“回宫吧,母后还等我回去写字呢。”

那刘伴儿登时感激涕零,请身?告退了三位主?子,跟着小公主?回去了仪元殿。

王采女上前,有意讨好张嫔,“张嫔娘娘性子可?真是好,宝珠公主?今日定会将?张嫔娘娘的劝导记在心里。”

张嫔挑眉笑了下,“王采女言重,宝珠公主?养在皇后娘娘身?边,本?宫可?不敢称上教导。”

王采女一噎无言。

张嫔养好身?子后,因着诞下皇子有功,所住的宫所已?由此?前的听月坞,换去钟粹宫主?殿绛云殿,待从行宫还驾,内务府收拾妥当便开始迁居。

一番话,说得王采女面红耳赤,她与张嫔素无交集,不过是因张嫔生下皇子,她想日后有所攀附,才刻意过来?相交,张嫔竟这般不给她脸面。

王采女看出张嫔没这个意思,也不多留,又说两句,就离开了,自始至终,没与明裳说过一句话。

她其实也是有心与宓贵人缓和干系,宓贵人能?由皇上钦点到行宫伴驾,可?见皇上待宓贵人仍是宠爱,她欲言又止地抬头,见宓贵人似是正?赏着景,看也不看她,也没热脸贴过去。

两人走到竹林,便见里面有几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明裳定睛一看,与守在外?面的全福海对视上。

全福海瞧到竟是宓贵人,双眼惊喜得冒出亮光,紧跟着,就看到了宓贵人身?边的张嫔,他脸上笑意僵住,倒有些尴尬。

张嫔虽是诞下皇子,倒底不如宓贵人受宠,端看能?讨皇上喜欢,还得是宓贵人。

他走到跟前,拘了礼,“奴才给两位主?子请安。”

明裳往里瞄了瞄,蹙眉,“可?是皇上在?”

全福海答正?是,心道,皇上正?在里面练剑呢,这两位主?子可?真是巧了,怎么走到这来?了,不过……宓贵人怎么一副十分遗憾,颇有些不高兴的模样,仿似皇上在这,还打扰了她与张嫔的雅兴,他嘴角抽了抽,旁人求都求不得福气,宓贵人还嫌弃上了。

既遇到了圣驾,总没有不去请安的道理。全福海转身?,引二?人前去面圣,李怀修就已?从竹林中出来?,男人脚踩紫金长靴,着寻常的圆领长袍,袖口束紧,通身?贵气,看到明裳二?人,轻扬了眉峰,似有些意外?。

张嫔与明裳屈膝福了礼,李怀修点头,先问了张嫔,“温儿到行宫中可?有哭闹?”

张嫔微顿了下,柔声?答话,“温儿性子乖,到行宫后无不适应。”她动了下袖中的指尖儿,水琳会意,极有眼色上前,“主?子,小皇子这时该是醒了。”

她轻轻颔首,望向面前的帝王,“皇上,温儿醒了怕是要找嫔妾,嫔妾先行回宫了。”

李怀修左手负在身?后,并没有多问,话音平淡道,“前不久朕新得了一只描金嵌珠珊瑚的长命锁,朕让全福海送去绮霞楼,朕也许久未去陪陪温儿,今夜朕过去看看他。”

小皇子这时还未睡醒,张嫔借口离开,不过是因为她也清楚,皇上待她,除了温儿,并没有别的话要说。宓贵人与她不同,她曾见过宓贵人与皇上的相处,两人之间,任凭是谁,都插不进去的,此?时离开,反而最好。她从不期望与帝王的情谊,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宠爱,她更愿意抚养好自己的温儿。

张嫔离开,明裳望着张嫔远去的身?影,微拧起眉。

她转过脸,已?经面色如常,因在日光下走得久了,脸蛋烫得发红,眸如灿水,嫣然无比地望着他,娇嗔道:“皇上故意与张姐姐提起小皇子,岂不就是暗示张姐姐回绮霞楼,张姐姐面皮薄,皇上也不怜惜张姐姐走了这一路,不让人坐下歇歇。”

李怀修脸瞬间黑了,磨了磨牙根,屈指弹了下这胆大包天女子的额头,“朕便是不知怜惜,又如何?知不知道凭你说的这句话,朕但凡狠下心,现在就让你在这跪上一日!”

男人两指是真的使了力道,弹的明裳脑门通红,她呜咽一声?,眼眶里蹦出泪花子,委屈哒哒地咬唇,才学了乖,“皇上别生气了,嫔妾知道错了……”

难得没再跟他顶嘴,李怀修冷睨她一眼,顺了气,转身?回了竹林,沉声?撂下一句,“跟朕过来?。”

明裳揉着发红的额头,不动声?色地,向林外?看去一眼,树林阴翳,人影晃动,出来?的,不过是一个洒扫的宫人。她淡淡低下眼,神色思量一瞬,才抬了脚步,跟了进去。

待宓贵人进去,全福海也顺着宓贵人的视线,又往那头看了一眼,招来?宫人附耳,低低吩咐。

远处,那装作?洒扫的宫人提着裙摆越走越快,终于不见了后面竹林的影子,才敢大口喘息,她原以为自己伪装得够好,不想那宓贵人竟如此?警觉。

对面过来?一个小宫女,神色匆匆,见她这副模样,面容惊慌,急声?闻道,“如何,可?是被御前的人察觉了?”

扶着膝盖吐气的宫女摇头,“并未,我本?是在那处洒扫,旁人察觉不出什么。”

“如此?就好。”

两人放下心。

“只是,那宓贵人确实言行无状,当时我都要吓死了,几乎以为宓贵人要脑袋落地,也不知宓贵人怎么敢那般在御前说话!”

两人交换着御前的见闻,却?不知,这番对话,早落入了旁人耳中。

……

密密耸立的竹身?遮挡住了炎炎烈日,斑驳摇曳的光影明明晃晃落到林中男女身?上。明裳蹙紧眉心,吃力地握着男人的长剑的剑柄,女子容色妖冶艳丽,鼻尖沁着的汗珠都仿似做了珍珠点缀。

她咬着唇,手腕挽剑,模样十分委屈,泪目盈盈地朝坐在圆凳上闲散饮茶的男人望去,“嫔妾觉得,这些时候,一刻钟也该到了。”

李怀修嗤一声?,郎心似铁,“那便再站上一刻钟。”

不好好教训教训她,便是不长记性。

李怀修深以为然,这女子是被他宠得过头,才言行无状,不知分寸。

男人是铁了心责罚,明裳心底默默叹息,只能?费力地举着沉重的长剑,刺目的日光正?射到她的眼底,她心神一动,偷瞄了男人一眼,仿似浑身?无力般,抛掉手中的剑柄,轻飘飘地跌坐到了地上。

咣当一声?,李怀修心头蓦地一紧,竟来?不及思索,见那女子体力不支,蓦地起了身?,急步走到明裳跟前,一把?将?人揽到怀里,他面色沉下,眉头紧锁,手背贴着女子的额头,只触到一手烫热,他把?人搂紧,“朕一直看着,罚你还不到半刻钟,怎么娇弱成这样?”

那女子虚弱地伏在他怀里,眉心沁汗,呼吸微微,李怀修正?要唤人传太医,侧目间,余光瞥到那女子不动声?色地摩挲手心的柔荑,剑柄粗糙,放到她手中,难免磨破些皮肉。

养得这般娇气。

李怀修看着,薄唇抿直,轻“啧”了声?,屈指掐住了明裳的脸蛋,用了十足的力道,“又给朕装模作?样!”

男人指腹本?就因常年习武生出了薄茧子,明裳登时吃痛,捂住通红的半张脸蛋,泪光盈盈向男人嗔了眼,“嫔妾哪有装模作?样,嫔妾真的好累嘛!”

她死死抱住男人的腰,不管不顾地撒娇道:“皇上罚也罚了,掐也掐了,嫔妾再有错,也该揭过去了!”

李怀修鼻腔哼了声?,也不知是气是恼,点着明裳的额头,“就你敢没个规矩地哄骗朕。”

明暗的光影照到女子眉眼间,明裳仰起精致的脸蛋,面容绯红,秋水盈盈,“那皇上呢?皇上不喜欢嫔妾这样吗?”

李怀修面容淡淡,嫌弃地睨了明裳一眼,抬手把?那张期待的小脸推开,眯着眸子,一本?正?经,“朕喜欢有规矩的,你就算了。”

明裳撇起嘴角,在男人心窝里蹭了两下,“皇上不喜欢嫔妾算了,嫔妾貌如秋月,聪慧伶俐,不愁没有喜欢嫔妾的人!”

李怀修被她逗得好笑,静静地盯着女子的眼,嗤她:“恬不知耻!”

两人相拥着,一言一语,光阴仿似都悄然静了下来?。

全福海正?要过去上茶,看到这一幕,悄然止住了步子,不敢近前打扰。

郎情妾意,华服迤逦,是当权者不该有的日久倾心。

第064章 第 64 章

前朝有政务要议, 明裳回到?雪霁亭时,已是日暮西斜,方用了晚膳, 御前的德喜公公就带人送来了一堆皇上的赏赐, 出手?阔绰,琳琅满目。

旁人若见到?, 定惊愕于宓贵人竟能得如?此之多的赏赐,但于顺湘苑的宫人而言,早已经司空见惯, 习以为常,这些赏赐算什么,在宫里头皇上给他们主子的赏赐,私库里已经快堆不下了!

其中的赏赐里,还有那柄明裳举了一会儿?, 就轻飘飘晕倒的长剑, 仿似是那位有意讽刺她。明裳红脸扫了眼, 就快快让人好生收了。

入夜,勤政殿

全?福海进殿禀话,“奴才已经按皇上的吩咐, 把赏赐送去了雪霁亭。”

皇上御极后?一向节俭, 该给六宫的赏赐是有,这动不动从私库里拿赏赐给后?宫嫔妃的惯例,也就宓贵人独一份。

闻言,李怀修脸上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那女子聪慧, 那柄剑送过去,她该知?道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在他面前,是愈发不成体统,哪还有嫔妃的样子。

李怀修捏了捏眉心,微合着眼,不紧不慢地?问他,“那宫人是哪家派来的?”

什么都瞒不过皇上,那宫女自以为无人知?晓,不知?实在太?过明显,怎会瞒过皇上的眼睛。白?家也是自作?聪明,安安生生地?进宫做好主子,日后?诞下皇嗣,何愁荣华富贵,偏生没等入宫,就自以为是地?打起了主意,哪个上位者喜欢这般自作?聪明的女子。

全?福海依照查到?的情况,回道:“那宫女曾是建功侯府上的家生子,建功侯出京后?,放了她双亲的卖身契,她才得以入宫。”

当年皇上潜邸亲征,建功侯也算立下功绩,这些年镇守边关,得皇上看重,倘若没今日这事,原本,那建功侯府上的嫡出小?姐进了宫,位份定然不低,眼下却是不知?道了。皇上虽看重建功侯,也更忌讳有人敢动这样的心思。

良久,他听见皇上凉声发问,“此事,建功侯可?知?情?”

全?福海斟酌回道:“那宫女只?与建功侯府的嫡出姑娘有过传信,奴才揣测,建功侯大抵并不知?情。”

话落,他便感觉到?脖颈嗖嗖凉风,知?晓这事儿?他办得皇上并不满意,可?短短一日,他确实查不出什么。更何况,他伺候皇上这么久,也知?道皇上早养了影卫,并非忠于皇权江山,而是只?听命于皇上一人,那些人,会为皇上查清楚。倘若他一个内监,什么都查清了,才真真是不该继续留着了。

果不其然,皇上脸色并不见有什么,只?是淡淡地?吩咐下去,“建功侯劳苦功高?,来日赶赴边境,朕不忍心他父母分离,下月册封的名册,不必再记了。”

全?福海含声,“那两个宫女,奴才不知?该如?何去办。”

李怀修已拂袖起身,“送到?建功侯府,由高?延自行处置。”

全?福海赶忙应了是,却是抹了把后?颈的凉汗,心中喃喃腹诽,敢把心思动到?御前,还真是不知?死活。

无人知?晓,建功侯府的嫡出姑娘,竟因此失了进宫的机会。那两个宫女送到?建功侯府,涕泗横流地?说明了缘由,建功侯得知?实情,又是暴跳如?雷,又是心惊胆颤,当晚就处置了那两个宫女,上表陈情,言明罪状,赶赴边境。

幸而皇上顾念当年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否则,哪能得皇上轻拿轻放。前日他还做着女儿?入宫,诞下皇子,稳坐高?位的美梦,怎料想生出这番变故,他怎养了个如?此自作?聪明的女儿?!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此时,雪霁亭

月香打探到?了消息,白?着脸,进来禀话。

白?日时明裳察觉到?竹林有异,似有人窥视,她疑心是后?宫哪个安生的,怕是对自己不利,叫月香去打探一番,她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水。

“那个宫人已经不在竹林洒扫了?”

月香一脸担忧地?点头。

今日这事,还有谁能不动声色地?,做得这般迅速干净。

除了那位,明裳想不到?旁人。

不知?那宫人倒底做了什么惹怒那位的事,她抚住心口,心有余悸。

……

王采女近日心情颇为不好,她进宫后?侍寝最少,至今也未怀上皇嗣,眼见又要有新人进宫,而她还是采女位份,实在让她蒙羞。听闻新进宫的那几人家世门第都不低,如?何都册封在正五品常在之上,人人都过得好,只?有她至今想要去内务府多那些冰,都要看人眼色。

到?行宫近一月,伺候的宫人也渐渐瞄清了后宫主子们的风向,待皇后?和贤妃尽心尽力?地?侍奉,对有皇嗣的杨贵嫔和张嫔更是使了劲儿?曲意逢迎,即便宓贵人没有皇嗣,又不见侍寝,行宫的人像是授意了般,待雪霁亭处处妥帖,她若是高?位还好,偏生仅是个采女位份,到?了行宫这些时日,不见皇上召幸,昨儿?她想吃碗冰水,膳房的奴才竟推脱人手不够,无暇去做!

王采女越想,心中越发生气,眉眼飞斜,咬了咬牙根儿?,这群奴才,来日她得了皇上青眼,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她正想得痛快,打远跑过来一道粉衫人影,小?小的人儿不知从哪跑来的,边跑边得意地?回头张望,伺候的奴才们竟还跑不过一个孩童,个个累得双面赤红,气喘吁吁。尤其那瞟肥体胖的大太?监,全?身的肥肉随着他的喘息上下颤抖。

小?杜子是昨儿?调来公主身边的管事 太?监,顶替了刘伴儿?的照顾宝珠公主。他原是在行宫管事,不近主子身边,清闲自在。昨儿皇后娘娘亲自指了他,听闻宝珠公主身边换下的太?监不下五个,小?杜子忐忑大半日,待见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心都要化了,没等化上一会儿?,被?宝珠公主闹腾得冻上了冰,直接碎成了渣渣。

他可?算是这位尊贵的小?公主为何换了那么多太?监,实在是太?过机灵,面上规规矩矩地?听皇后?娘娘的话,转头就当成了过眼云烟,还逼着他们这些奴才不准多嘴,他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的,哪能不禀给皇后?娘娘,偏生禀给了皇后?娘娘,在公主这就没好日子过,简直里外不是人,一不小?心,说不准脑袋还不保。

他苦着一张脸,“诶呦,奴才的小?公主,时候不早了,您快些回仪元殿吧!”

宝珠蹲下身子拣地?上掉落的花,由着伺候的宫人们围着她转,她性子倔得紧,“日头高?着,做甚这么早回去?”

那头小?杜子急得满头大汗,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也劝不动宝珠。

这时,假山流水后?,一道明黄的身影走近。

李怀修着一袭金龙出云的圆领长袍,负手?闲适地?逛着园子,见到?蹲在地?上的宝珠,才走上前,“宝珠这是在做什么?”

听闻熟悉的人声,宝珠圆溜溜的眼珠都亮了,立马起了身子,还不及人膝盖高?,抱住李怀修的大腿,把捡到?的花捧到?男人面前,“宝珠见这些花败了,落在泥里,还要被?赏花的人踩上印子,觉得很可?怜,想要将这些花收集起来,埋到?一处。”

全?福海福至心灵,麻溜地?奉承,“宝珠公主仁善,奴才料想,这些花被?宝珠怜爱,定是喜不自胜!”

宝珠不赞同地?摇头,“父皇教导宝珠,食民之禄,本应为民谋事。这些花曾为人所赏,为人解忧,而今是旁人还是宝珠亲为,又有何不同呢?”

李怀修却格外欣赏女儿?的性子,他手?掌抚了抚女儿?的后?颈,俯身将小?团子抱到?肩上,面色大悦,“食民之禄,行为民之事,多少前朝官员尚不清明,宝珠却体悟这般通透,甚好!”

公主看着年纪小?,心思却如?此活络,方才自己自以为极好的奉承之言,却拍错了人,全?福海不禁汗颜,“是奴才鄙陋。”

李怀修转了脸,对伺候的小?杜子,淡声,“回去知?会皇后?,宝珠去了勤政殿用晚膳。”

小?杜子愕然,不想宝珠公主三言两语,就得了圣心。要知?道,天家的皇子夺嫡艰难,公主又何曾容易,如?今后?宫皇嗣不多,皇上才多注意到?宝珠公主,但皇上而今正值盛年,日后?后?宫里不知?有多少皇嗣,即便寻常百姓家,也有不得父亲喜欢的子女,更何况是子嗣繁盛的天家,倘若宝珠公主不得皇上喜欢,又本不是皇后?娘娘亲生,因是嫡长女,日后?婚姻之事,可?就由不得自己了。若是皇上喜爱这个女儿?,日后?也会顾忌宝珠公主的意思。

他方才倒是白?担忧了,宝珠公主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性,看来他日后?可?得伺候好了!

藏在树丛后?的王采女看到?这一幕,眉梢飞挑,忽地?心生一计。

……

仪元殿

皇后?翻过一页书册,侧眸向窗外扫了一眼,眸色微深,“公主还未回来么?”

文竹已经让人问过一回话,公主跑去了园中扑蝴蝶,到?现在也没见伺候在身边的奴才回来通禀。

以往公主虽是贪玩,这种事却并不常有。

文竹摇了摇头,“晚膳已经热了两回了,不如?娘娘先移步暖阁用膳。”

她愈发心疼娘娘,宝珠公主看似是贪玩,实则是借着玩耍的由头,离开娘娘身边,宝珠公主机灵,自以为娘娘并未察觉,实则娘娘早就看出了宝珠公主的心思,毕竟不是在娘娘身边养大的,公主懂事又早,怎能把娘娘这个养母当成生母,真正亲近。

就在这时,小?杜子抹着一头热汗,呼哧呼哧地?回殿禀话,“奴才给娘娘请安。”

小?杜子是伺候在宝珠公主身边的新人,皇后?提拔他并无多余的意思,宝珠不愿用她指的人,她是宝珠名义上的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能没了这个规矩。小?杜子看似臃肿愚钝,要没几分本事,也不能数年如?一日管着行宫。

皇后?合起了书册,眼光淡淡看向跪在地?上,衣襟湿透的小?杜子。

小?杜子拿袖子擦汗,神色惶恐,“奴才该死,公主在园中玩耍,偶遇圣驾,耽搁了些时辰,奴才得了皇上话,才敢回来给娘娘通禀,娘娘恕罪!”

其实,在撞见圣驾前,公主就已经过了皇后?娘娘定下的时辰。然主子总是没错的,错的都是奴才,小?杜子这么多年在行宫管着事,没少伺候皇亲国戚的主子们,深谙其中的规矩。

皇后?眼眸微怔,继而唇角勾起,极轻地?嗤笑了声,扫了眼跪着小?杜子,“公主晚膳可?是去了勤政殿?”

小?杜子应答正是。

皇后?脸色不好,烦躁揉了揉眉心,没再去问,文竹将小?杜子遣出去,到?御前伺候好宝珠公主,小?杜子悄悄觑了眼皇后?,才躬身离开。

六宫皆知?,宝珠公主并非皇后?娘娘亲生,他昨儿?去伺候宝珠公主之前,听闻宝珠公主乖巧懂事,很是听皇后?娘娘的话,如?今来看,不过是有心人的传言罢了,事实并非如?此。

小?杜子自有计较,倘若他跟个墙头草似的,只?会两头不讨好,只?是这风向倒到?哪头,还得观摩观摩,宝珠公主虽是聪慧,可?不过六岁大,还不成气候。更何况日后?还要离宫,皇后?娘娘虽膝下无子,但终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日后?若能一直坐在这个位子上,也会是位居高?位的太?后?。

小?杜子眼珠子溜溜的转,去勤政殿的这一路,都在揣摩这事儿?。

……

宝珠公主生母不得皇上所喜,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上很是疼爱这个女儿?。那日宝珠公主从勤政殿回仪元殿,紧跟着御前就赏赐了宝珠公主好些东西,光是上好的翡翠珠宝就足足有十匣。

而令众人更为诧异的是,宝珠公主竟请皇上将这些赏赐捐给各地?流民,以足温饱,前朝听闻,无不称赞宝珠公主虽是年幼,竟有如?此大义之心,不愧为我大魏公主,有我大魏之风!

闻言,帝王甚悦。

宝珠公主将皇上赐下的赏赐捐给了流民,唯留下一只?凤钗,献宝儿?似的给了皇后?,她踌躇地?站在案后?,矮矮的小?身子还没有檀木桌高?,她自知?做错了事,“母后?不要生气好不好,宝珠以后?不再乱跑了,好好听母后?的话。”

这般大的孩子,心性再聪慧,总会畏惧大人。

皇后?低眸,望着面前小?小?的孩童,颇有惋惜,这要是她亲生的女儿?该有多好。

可?惜,宝珠记事早,不会忘记自己的生母,她不愿意留在皇后?身边,可?她的脑瓜却也反应得过来,父皇让她留在皇后?身边,是为了她着想,她不能让父皇生气,她太?想娘亲的时候,就想跑出去,到?外面,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遇到?她的阿娘。

这般,宝珠想了一整年,念了一整年,从未在宫道中,遇到?她的生母。

皇后?最终没有责怪她,只?是俯下身子,摸了摸宝珠的发顶,声线平和又带着从未有过的肃然,“无论你心中如?何做想,你都要记住,本宫都是你名义上的嫡出母亲,你永远是本宫的嫡长女。”

宝珠眼里的亮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她很委屈,仍倔着没掉下泪,她偏过头,第一次在皇后?面前露出不曾有过的抗拒之意。

皇后?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最终,宝珠跪下了身,重重叩了一首,“是宝珠的错,宝珠记得了,母后?勿怪。”

……

没人知?晓仪元殿的这桩事,只?是伺候在宝珠公主身边的宫人们察觉,宝珠公主近些日子反而变得乖巧,每日读书习字听规矩,鲜少再跑出仪元殿胡闹。

宫人们整日提着的心脏落地?,终于松了口气。

仪元殿安安静静,可?急坏了王采女,宝珠公主不再来园中扑蝴蝶,她如?何实行自己的计策,不这般,又如?何得皇上多看一眼。

眼看要到?下月,王采女急得嘴边生了燎泡,这副模样,仪元殿问安时惹了不少人调侃,王采女皮笑肉不笑地?敷衍,愈发气从心生。

过了小?半个月后?,终于让王采女等到?了机会。

“小?杜子,再快些,冰水热了就不解暑了,我要亲自送给母后?!”宝珠两条小?短腿在前面走得飞快,可?苦了小?杜子,那浑圆的肉一颤一颤,仔细一看,伺候宝珠公主的这两日,身形反而消瘦不少。

小?杜子吐着浊气,额头的汗水哗啦啦往下流,“公主等等奴才,等等奴才啊!”

宝珠嫌弃地?皱眉,干脆一人抱紧食盒,飞快地?跑远了。小?杜子有苦难言,跟着宝珠公主,能不能享受荣华富贵他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这条老命怕是要撑不到?那时候了!

他六岁大的时候,怎么就没公主这般活泼呢?想来也是,他穷苦人家出身,早年吃不饱穿不暖,进了宫可?了劲儿?巴结孝敬上头的公公,混到?今日,在奴才堆里也有几分脸面,不然也不能平白?长出这么多肉。

小?杜子摸了把额头的汗,呵哧呵哧地?继续追,宝珠公主身边没人跟着,万一出了差池,他才真的是活不到?荣华富贵那日子了。

近些日子宝珠与皇后?的关系缓和,宝珠不能时常见到?生母,她仍不愿亲近皇后?忘了曾经的娘亲,只?是她隐隐约约意识到?,她不能也不该再这样下去。

她是公主,可?父皇不止有她一个女儿?,也不止有她娘亲一个嫔妃,不会日日将她护在羽翼下,有些事,要她自己去想清楚。

愈这般想,宝珠圆溜溜的眼珠愈发坚定,母后?与父皇不同,母后?没有孩子,即便她不是母后?亲生,但母后?说过,自己永远是她的嫡长女。

宝珠为快回仪元殿,抄了近路,绕过鲜少有人经过的游仙湖,刚到?行宫时,她常常跑过来完,对这条路甚是熟悉,宝珠自信不会出事,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踏上废弃已久的木桥,手?臂伸展,保持着身子的平衡,一手?提着食盒,聚精会神,眼见就要到?了湖对面。

“叮咚——”有石子坠落湖面的声响。

宝珠分了心神,往那边看去时,脚下踩中青苔,身形陡然一滑,她瞪大了眼珠,惊叫出声,扑通坠入湖水,水光泛出圈圈涟漪,宝珠从未学过凫水,胳膊在水面扑腾挣扎,喉咙呛得满口腥苦。

“娘——娘亲——”

宝珠感受到?身子渐渐无力?发沉,要坠入湖中,她年纪还小?,不知?如?何描述心底陡然涌出的绝望又惊恐的情绪,只?是觉得害怕,她在哭,却四下无人,没人来救她。

湖水在日头下泛出光晕波澜,她忽然想起,曾经在娘亲身边时,一个服侍她的小?宫女误给她盛了一碗烫热的莲子羹,她烫到?舌尖,就哇地?哭了出来。娘亲边哄着她,边怒声斥责那宫女,她不记得娘亲说过什么,只?是不知?为何,记得那宫女被?拖出暖阁时,挣扎绝望的求饶。

她没了力?气,痛苦地?闭上眼,湖水要埋没她的发顶时,耳边仿佛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道急切呼喊的女声,“宝珠公主!”

紧接着,远处那人扑通跳下水,拼命地?往她这面游。

而远处,灌木丛内的王采女,使?劲儿?扯着被?灌木勾破的衣衫,又急又气地?看着远处那一幕,她原本是想设计宝珠公主落水,自己再在危机时相救,皇上喜爱宝珠公主,倘若自己救下宝珠,岂不得皇上多看几眼,届时,想要得宠,怎非难事。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游仙湖久没有人洒扫修建,灌木丛枝杈横斜,竟勾住了她的衣裳,叫她无发脱身。

她见宝珠公主掉下水,在湖里不停地?挣扎扑腾,很快要没动静,王采女简直心急如?焚,一把扯下了芍药花裙的裙摆,正要飞奔过去,眼见宓贵人不知?忽然从哪现身跳入水中,她闪身躲到?灌木后?,看宓贵人将宝珠公主从水里湿漉漉地?拖到?岸上,紧跟着呼啦啦围上一群伺候的奴才,七手?八脚地?簇拥着离开了游仙湖。

王采女怔住,彻底傻了眼,她死死掐住手?心,眼底划过一抹气恼的阴狠。

……

先帝在时,曾一日梦魇,梦见游仙湖中有一丈长巨蟒,一口咬掉他的喉骨,先帝猛然惊醒,竟也不系衣带,赤脚跑出宫廷,连夜召见朝臣进宫,要填了行宫的游仙湖。前朝老臣一听,大呼不可?。游仙湖是太?///祖///爷在世时,曾梦在湖中遇白?衣仙人,连梦数日,受化得道,故取名游仙。累及皇室子子孙孙,怎能说填就填了!

先帝昏聩执拗,架不过那老臣一哭二?求,险些上吊,才吹胡子瞪眼,勉强答应。不过先帝每每去行宫,从未踏足过游仙湖一步,也不准旁人踏足,设令,进出游仙湖者死,直至今日,先帝薨逝,这条令慢慢叫人淡忘,后?进宫人也不得而知?。

第065章 第 65 章

明裳裹着宫人送来的披风, 由月香拧着帕子,擦去她侧脸的水渍污泥。

主子乍然落水,可?是吓坏了?月香, 早知如此, 她就不去取那个笼子,她水性也是不差, 拉宝珠公主上岸还是绰绰有余,见主子衣衫湿透,颇为狼狈的模样, 月香就愈发心疼。还好是在夏日,不至于冻坏了?身子,不然她可?是要自责死了?。

明裳不知月香心中所想,她眼眸微低,指尖轻拂去衣袖沾染的泥土, 幸而日头?烈, 很快就蒸烤掉了?她宫裙的水汽。

今儿?她原是应了?张嫔的约, 一同出来游园,两人没说上几句话,绮霞楼就有宫人来禀, 说是小皇子哭闹要找母亲, 张嫔才无奈与明裳作别。明裳并未立即回雪霁亭,摘花时瞧见林子里有只雪白?的兔子,她叫月香回去取笼子,要将那兔子养到行宫里,还没等抓到, 就听见湖里清脆又微弱的呼救声。

那张呛了?水的脸露出来,她才认出竟是宝珠公主。

明裳并非全无把握才去救宝珠公主, 她水性好,游仙湖原又是一处泉子,温热着,因正是夏日,碍不得事,更何况,她也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命就这?样溺死在水里,便再?未多想,跳了?下去。

宝珠公主被小杜子抱着送去了?最近的偏殿,小杜子虽肥胖浑圆,真?正到了?紧急的情?况,两条腿跟踩了?风火轮似的,跑得飞快,恨不得四?条腿。他跟着宝珠公主偷偷出了?仪元殿,又生了?这?么一桩糟心的事儿?,倘若公主有失,他真?的是九条命都不够皇上泄火的!

越想越是心惊,小杜子心口砰砰乱跳,抱着救命疙瘩,一溜烟飞去偏殿。行宫不比皇城宽广,太?医没多久,提着医药箱进来,宝珠公主已经被懂凫水的宫女挤压出了?胸腔的积水,太?医把了?脉搏,确认无事,才转身回话。

皇上皇后未到,偏殿里就剩明裳一个主子,明裳要是不受宠,倒也愿意与后宫的公主亲近,谁叫她与阮嫔还有宿怨,阮嫔落到今日下场,虽不是她所为,多少?也有点牵扯。这?些时日,明裳可?没少?听有关这?位宝珠公主的事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性,明裳倒是怕她随了?阮嫔的性子,与当年的阮嫔一般,横竖看她不顺眼。

明裳抿唇,朝里面瞧了?一眼,性子还未长开的稚童,身边只有一个大监伺候,她有些不忍心,抬手掀开珠帘,坐到床榻边,听太?医回话。

“宝珠公主受了?惊吓,幸而主子救下得及时,休息一段时日便好,并无大碍。”

这?太?医是从皇城跟到的行宫,很是会说话,宝珠公主睁眼茫然的一瞬间?,听到太?医这?句,很快记起落水时的情?形,有一双手,牢牢地托着她的腰,将她拖去了?案上,她昏过去的那一刻,记得那个怀抱很是温暖,像极了?她的娘亲。

她动动发白?的唇,圆溜溜的眼珠竟稳重得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

“是你,救了?我吗?”

要是换作别的孩子,会不会立刻就扑到母亲怀里,委屈的哭诉。

明裳心中油然生出怜意,抚了?抚宝珠的侧脸,柔声安慰,“公主不必害怕,已经没事了?。”

宝珠慢慢弯起唇角,声音无力,真?诚地感激道:“谢谢你。”

殿门?打开,帝后二人先后入了?内殿,明裳起了?身子,向帝后二人福礼,皇后已经哭红了?眼,抱住床榻里躺着的宝珠,没了?往日的仪态,“是母后不好,母后来迟了?……”

不论皇后此番作态是否真?心,哭出的泪音足已叫人动容,甚至跟过来的宫人,偷偷抹了?眼泪。

李怀修沉着眼,让明裳免礼,问太?医公主可?有大碍,见明裳湿漉漉的头?发,眸色更深,又问宓贵人身子如何,太?医被皇上脸色吓得冷汗简直要湿了?衣裳,都一一答了?,两位主子都无大事,公主只是受了?些惊吓,那处泉子不冷,宓贵人身子更加无事。

比太?医更加忧惧的是早就跪在地上的小杜子,只有他跟了?公主出了?仪元殿,公主出事,他不仅难逃其咎,严重点,说不准皇上一怒之下,直接让他脑袋搬家。

小杜子惶恐不安,哀叹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太?医再?次为刚醒来的宝珠诊过脉象,慎重答完,答复比方才还要细致十分。

得知两人都无事,李怀修才将话锋转向伺候宝珠的宫人,“朕会从御前重新?拨人到宝珠身边伺候,那些宫人伺候不利,既是无用,拖下去直接杖毙。”

小杜子一听杖毙,两股一下瘫软,心脏都要被吓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砰砰叩头?,“皇上,奴才该死,奴才罪责难逃,都是奴才没伺候好小公主,求皇上饶了?奴才,再?给奴才一次机会吧!”

闻言,皇后敛眸,抚了抚宝珠的发顶,扶着文竹的手,跪下身,“今日之事,也有臣妾疏忽之责,请皇上责罚。”

李怀修冷眼看着皇后,轻捻着拇指的扳指,却是没有立即开口。

“父皇,宝珠没事,父皇不要怪母后和小杜子……”宝珠扶着小宫女的手,也有些畏惧此时的父皇。除却娘亲犯错那日,她从未见父皇如此让她害怕的模样。

李怀修压着眉眼,并未因宝珠的求情?退让,他能坐到这?个位子上,也不是因求情?就心软的人,他原以为上回将宝珠带回御前用膳,皇后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他知晓皇后至今仍有当年的丧子之痛,但她是大魏的皇后,享这?母仪天下的尊荣,理应照料后宫的皇嗣,她却始终于他的心思而耿耿于怀,这?些年,竟还未通透。

他脸色越来越淡,没当着宝珠的面训斥皇后什么,挥手让全福海将那个伺候宝珠公主的奴才拖下去,小杜子哭嚎不已,猛然间?,他记起什么,使劲儿?抱住全福海的大腿,连猜带蒙,急声道:“皇上!奴才……奴才去寻宝珠公主时,在游仙湖发现另有人在,宝珠公主的落水或许是有人故意设计,并非意外?!”

“皇上!是有人要害宝珠公主!”

小杜子身形浑圆肥胖,是全福海两个大,全福海腿使劲儿?蹬都蹬不动,累得满头?大汗,他听完小杜子的情?急下脱口而出的话,愣住了?神儿?,不敢再?处理了?小杜子,转身去请示皇上。

经小杜子一提,明裳仔细从记忆中回忆一番,她将宝珠公主从湖中拖上岸时,好似确实在灌木丛发现一抹不同于鲜绿的颜色,因她当时急着要救宝珠公主,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并未放在心上。

宝珠公主又非皇子,倘若真?的有人算计,是谁要用这?种手段置一个孩童于死地,实在太?过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