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女神 渡边淳一 1004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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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2>疼痛的实验</h2>

回想一下,我从小就很崇尚女性,同时拥有某种类似于恐惧的东西。尽管崇尚女性的温柔、美丽与纤弱,又不止于此,似乎感觉思想深处有种男性无法把握的可怕。

这用别的话说,是男人对女人所具有的直感。没有足以说明的根据,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象。

从少年期到青春期,再到青年期,这种感觉逐渐变得强烈,但仍然难以抓住那个缘由。

在我结束实习期、当上医生之后,才作为明确的事实有这种体会。

我作为外科医生,给相当多的男女患者做手术,术前男女对疼痛的反应,因性别而截然不同。

我原先曾单纯地认为女人比较怕疼,男人的耐受性强很多。

实际上,这只是肤浅的认识。给病员做静脉注射或更换纱布时,女人会露出很疼痛的表情,甚至发出“啊!”的惊叫声。而男人大多闭上眼睛,最多紧紧地咬住嘴唇,没有人惊叫或把胳膊抽回去。

在此说一下,我并非对异性的女人粗暴,对同性的男人和蔼。而是对女性特别关照,换一块伤口的纱布,也特别谨慎,轻轻地蘸上水溶液,慢慢地更换。尽管如此,女患者丝毫不理解我的好意(也许知道),夸张地喊叫、咧嘴或发怒。

新上任的我,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轻柔地操作。

通过这种过程的反复,我发现女性比男性怕疼,并不是因为神经灵敏,而只是表现力丰富,换句话说,是过分夸张。

男性忍着疼,不明确地喊“疼”;女性则是直率地表达感受,大声地喊“疼”。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好像幼年时代被母亲灌输的勇敢意识和羞耻心,至今仍流淌在男人们的血液中。

以怕疼为耻而忍耐,是无妨的,但疼痛并不是仅靠精神力量就能忍耐。无论怎样拼命地忍,额上总会油汗滴淌,疼痛也不会得到丝毫减轻。

岂但如此,如果在痛苦时直率地喊“疼”并啼哭,或许会带来些许的快乐。

这一点只是对女性说,她们对于生理反应的表达,是很直率的。不像男性那样,具有咬着牙勉强地忍耐,以维护名誉的那种构思。

可以说女性既非怕疼,也非爱哭,只是直率地表达疼痛的感觉,或许说只是表达得有些夸张而已。

这不是指注射或者更换纱布这类瞬间的轻微的疼痛,看看疼痛异常剧烈且持久时女性的态度,就能够加深理解。

在人们所能感觉到的疼痛中,如果是腹内剧烈且服药不能缓解的疼痛,可以认为是胆囊结石或肾结石所引发。从这些相对较大的石块,从很细的管道中穿过这一点上看,与从产道分娩的状态很相似。

胆囊结石引发的疼痛近似于心绞痛,当疼痛发作时,患者面色苍白、额头冒油,疼得满地打滚,露出要下地狱的面相。即使是性情豪迈的男性,也会不顾体面地大声呻吟和哭嚎。治疗这种疼痛只有借助麻醉药的力量,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这时女性会什么样呢?不用说,女性也是一样疼得满地打滚,脸上泪汗交加,更会哭嚎。也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总觉得女性的痛苦要比男性舒缓一些,表情要比男人多几分从容。

说实在话,看到女性的情形,总有点被欺骗的感觉,也觉得不可思议:“注射或更换纱布时那么怕疼,那种样子,现在却……”似乎有些不合逻辑。

由此来说,女性对轻微的疼痛夸张地予以反应,对猛烈而持续的剧痛却意外地耐受,其中似乎有种难以言说的奥妙。

当然,这一点也因人而异。可能有人会说:“那个人这样,我可不是。”一般来看,女性经得起真正剧烈的疼痛。

正因为这样,女性才胜任分娩这项职能。假如男性负责分娩,我就会担心:中年以上的半数男人,会不会因此而昏迷,继而变成痴呆,或是死掉呢?

下面所说的情况,在这种光明正大的文章中公布出来,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但,这是十年之前的事情,已经丧失了多种效力,故而决定如实地说出来。

当时,我正处于疑问之中:女性对于疼痛的忍耐性要比男性强吧?

想要具体地证实这一点,是相当有难度的。我做过几个手术,有一定体会,觉得是这样。

怎样才能加深认识呢?我思来想去,决定在做手术时验证一下。

所谓的大学附属医院所做的手术,一般来说,是大的多,小的少。也有像跟腱缝合或者臀部肿瘤摘除等比较小的,这种手术一般施行局部麻醉,对于不宜于人体健康的麻醉剂,我有时用,有时不用,用时适当调节一下分量,观察其反应。因为要验证男女感受之别,后来的手术特别用心。

请不要误解!我这样说,并不是不用麻醉剂就实施手术。只是在动刀以前,用针尖扎一下患者,或用镊子镊着其皮肤,问其疼不疼。

结果确如我之所料。男性能根据麻醉剂使用数量的多少,相应地回答“不疼”与“疼”。女性的回答则相当含糊,用了很多麻醉剂的说“疼”, 用了微量麻醉剂的却说“不疼”。

完全没用麻醉剂的,用针尖扎一下,她也只是歪着头,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由此了解到,女性对于麻醉剂量的反应因人而异,但却普遍擅长暗示。

假如不施麻醉剂,主刀医生充满自信地说:“哎呀,没问题。这种手术不疼。”再问:“不疼吧?”那么,她真的会说:“不疼。”好像对精神的信赖比实施麻醉的药效更起作用。

这一点,并不对所有女性适用。对瘭疽这样剧烈的疼痛也难有效力。但是,女性在一定的状况下,确实可以通过暗示或信赖减轻疼痛。

而对于男人来说,总是照理走,有点不招人爱。无论他人怎么说“没事儿”,只要对没实施麻醉的部位动刀,就会喊:“疼!”

男人的性格,怎么这样一本正经和毫不含糊呢?

男人和女人同为人,神经的分布并没有特别的不同。解剖书上说,男女的内脏和血管位置相同,只有生殖部分不同。既然神经分布基本相同,为何一方对疼痛比较敏感,另一方却感觉迟钝呢?

大致可以考虑两种情形:一种是尽管神经分布位置相同,但感受性不同;另一种是在看不见的范围内,神经的数量有点不一样。

无论哪一种情形,都没有从医学上得到明确的证实。与其这样说,莫如说基本上没有从医者思考这种荒唐的事情,也没有必要重新探究这样的课题。

我确实觉得女人比男人更能忍受疼痛,虽然没有确切的数据,但根据我使用麻醉剂的小小实验结果,可以初步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曾经对前辈的外科医生说起这件事。这个人是副教授,很聪明。他对我付之一笑:“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差距呢。”

的确,医学书上没写“男人和女人对于疼痛的感受性不同”。对于麻醉剂的注入量,也只标注体重多少公斤注射多少毫升云云,区分成人和儿童,成人不分男和女。

好像从属于权威认定:既然两者都是同样的人,就不会有明显的差异。

不知为什么,我总坚持自己的认定。而且觉得女人能忍受沉重且强烈的疼痛,与其单纯地说是能忍,莫如说是具有将疼痛转化为其他感觉的能力,或者说是女性具有男性所没有的特异功能。

如果实际上不是这样,女人就不会一边忍受着生孩子的痛苦,一边说要再生一个。

女人是不怕疼痛才担负分娩这种职责呢,还是担负分娩这种职责才不怕疼痛呢?答案不得而知。反正女性能够忍住分娩痛苦所必须具备的坚强,是一种独特的东西。

女性确实具有令人不可思议的特点和不可理解的性情,也能营造有悖教科书学说的客观现实。

比较容易弄懂的还是肉体,想要深钻细研其精神所在,也许是欠妥的。

关于疼痛,男人是不正直的动物。女人疼的时候就说疼,耿直地咧嘴大哭;男人则闭着眼睛忍住,勉强地装作不怕疼。

要是男女同样不怕疼,那另当别论。实际是男人更弱一些,却不甘示弱,实际够受的,看着让人可怜。

我这样说,似乎和自己无关,假如我遇到这种情况,也想尽量地忍耐,做得漂亮一点,所以不能说太大的话。

话虽如此,男人们怎么会这样逞强呢?逞强并没有赚到任何便宜……

原因是男人们出生后不久,就被灌输一种何以为“耻”的观念。

男人们都是在激励或鞭策中成长的:“为这点儿事就哭,会让人笑话!”“男孩儿要坚强地忍着点儿!”长大成人后,铭记着一个做大男人的道理:“你是个男人,理所当然地要比女人强。”

战后男女平权,这种思想有所淡化,但是“男人应该比女人强”的观念依然根深蒂固。好像无论世上如何变化,这种观念一定要持续下去。

重新思考一下,这是相当残酷的成规。只有女人可以在痛苦时喊“疼”,可以哇哇地哭,男人却不行。这是谁规定的呢?为何只有我们男性痛苦时不能大放悲声呢?

伴随着时代发展,女性原先所受的歧视,接二连三地被取消了。只有男人仍在遭受这样的歧视,是不公平的。

因为这种成规主要是挑战疼痛这种生理现象,所以痛苦的感受格外强烈。不,不仅是疼痛,如前面所说的那样,男人对于寒冷,对于饥饿,都缺乏抵抗力。硬要让男人坚持,根本受不了。

如果不背逆生理的、自然的东西,男人疼痛时也大声哭泣,到最后关头,张着嘴、流着口水昏过去,那该是多么享受呢?如果男人绝对地顺从于生理,寿命就会相应地延长,何必硬要去维护那种“耻”的伦理呢?

我这样发牢骚,也许女性们会反驳:“这样的事儿,没人强迫,男人可以随性而为嘛!”

然而,历史不能忘记,给男性灌输“男孩儿要忍耐”的,是名字叫作母亲的女性。

人在疼痛时明确地说疼,其性情是正直率真的。顺从自己的生理,对身体来说有益无害。在这种意义上,站在男人的角度看,女人的性情是令人羡慕的。

这么说,女性们也许会否认:“我们也不是多么单纯啊,有时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把很多想说的话咽下去。”

在抑制情感这一点上,女性比男性要复杂得多,经常出现想说的话不说出来,用别的方式来表达这类情况。

当然,这些情况表达的是喜悦、悲哀或憎恨这类情感方面的东西。不同于疼痛、发痒、难受等与生理相关的东西。

确实,女性在情感表达上是相当曲折而复杂的,尤其是生理感觉的表达,令人惊讶地率真而正直。 不禁使人生疑:这是那个有着错综复杂心理的人吗?

作为典型的女性,感到疼痛就无所顾忌地哭叫,感到快乐就马上陶醉于其中,这在前面已经说过。不过,没有指明包括性的欢娱,在这个方面,女性也是正直而率真的。

刚开始做爱时,还多少有点掩饰,不一会儿就奔放地跑起来,一旦跑起来,就不再顾忌对方的感受或困惑,任凭快乐所趋,将自己淹没于其中。这种奔放对男人来说确实是倍感惊异的。

女性在情感表达方面那么复杂而谦恭,为何在生理的表达上那样落落大方呢?

男人净被灌输一些“耻”“道”(类似于武士道或骑士道)或类似于自尊心方面的东西。对于女人来说,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模仿和不可思议的事情。

令人钦佩的是,无论女性对生理感觉多么顺从,丝毫也不觉得荒唐。即使疼痛时涕泪俱下,快乐时纵情高歌,也不让人觉得讨厌,完全像个样子。

这要是男性,会怎么样呢?假如一个大男人因疼痛大放悲声,或是在隔壁房间发出他人听得到的愉悦声音,肯定令人扫兴。

女人率直地表达生理感觉,像个样子。男人忍耐着情感不予表达,才像个样子。是造物主先天造就的不平等呢,还是后天的社会环境强制于男人呢?原委不得而知。男人甘愿接受痛苦的忍耐,真的是令人感到遗憾的性格。

男人向女人追求母爱,也许是追求对这种痛苦忍耐的补偿。

<h2>“耐性”的差异</h2>

男人比不上女人的,还有一个是耐力。男人在某些事情上,有时可以作短暂的忍耐,有时则不假思索地急于求成,正因为没有“耐性”,才会令人可惜地丧失转机。

比方说恋爱,男人一旦喜欢上某个女性,就会不断地攀谈、打电话、寄信,有点闲暇就会约会,一刻也待不住。

可能这是雄性的习性。正因为男人这样积极,情侣关系才维持得好。常言道:“有积极性才像个男人!”如果换句话说,就是“男人没有等待的持久力”。

最好的例子是排队购物。比方说排队买车票进度较慢,最初发牢骚的肯定是男人,女人只会露出赞许的表情:“是啊,说得对!”自己不会首先发泄不满。

因此感到疑惑,美国人为何那样喜欢排队等待呢?从乘车、购物到吃饭,人一多,马上就排队,没有任何牢骚地等候。最令人佩服的是在巨型喷气式客机里,人们用完早餐后,排着长队去洗手间。此时,日本的男性要么焦急地踱步,要么按着腹部,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而一些美国人却安安静静、神情肃然地耐心等待。

说到这里,我有点忐忑不安:是女士优先占了先机,导致男人着急了吗?这点可以免了。在那里,最从容不迫的是外国的女人,其次是日本的女人们,接下来是外国的男人,最不沉着的是日本的男人。虽说外国人习惯排队,但日本人做得差强人意,与其说是耐力不同,莫如说是涵养之差。

这样的事暂且不谈。男人从喜欢的女人那里得不到令人满意的答复时,真的会焦躁和着急。明明知道纠缠不休,会被对方小觑或者被嫌弃,却一再打电话或写信催问结果。最后便让人一口拒绝,落个以酒浇愁的结果。

与此相比,女人要巧妙得多,是智能犯。虽已下定决心,却还要花些时间让对方着急或困惑,然后再慢慢表露心迹,绝不会焦躁和着急。

求婚时如此。恋人或夫妻吵架,也是百分之百男人输。或许再稍微等一会儿,对方就会“投降”,而男人耐不住性子,主动地招呼或赔礼,最后以“失败”的结局重归于好。

男人没有耐力,大概是源于身体生理结构的根本性东西。思考一下男女两者性的理想状态,就可以做出某种程度的想象。

我不是女人,不了解女人性的渴望与姿态,但是见识过各种事情,再加上自己的一点经验思考,女性的欲望应如涨起来的潮水一般,与其说是缓慢地汇集在某个地方,莫如说是宽阔地汹涌地遍及全身。

这也是想象,女人仅凭那种涨潮的感觉,就会惬意十足,同时拥有某种幸福感。

从“等待的女人”这个词里,产生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和不足凭信的感觉,大概出自对“只要想象 ‘那个人要来’就能获得满足感”的女人的不可思议。

不知是谁规定的,德语和法语中的“海”为女性专用名词。确实,女性的性欲很像海,广阔、丰饶,并难以把握。

与之相比,男人的性欲要单纯、明快得多。若是比喻一下,我认为近似水坝,随着时间的推移,水量逐渐地增加,积蓄到一定数量,就要开闸放水。

既没有像女人那样大海般的宽广无垠,也没有滚滚起伏的汹涌波涛,更没有丰饶和富足,只有水位直线性增长达到一定极限,就要倾泻而出的道理。

而且这种泄泻,无论是下游干涸还是漫溢,都没多大关系。只要超越一定的水位,就一刻也不能等待。

坝内水位一高,就不停叫嚷开闸,一旦闸开洪水泄出,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回归平静。水积攒多了就要放,放了就归于平静。那里既没有女性的难以把握和不足凭信,也没有广阔、丰饶和复杂。

当男人对决女人时,仅凭耐力就会输掉,应是理所当然的。作为女人,即使身旁没有男性,她们在自己一个人的空间里,任意地想象,就会获得满足,体验到幸福感,似乎没有必要急急忙忙地泄欲。

当然,她们与男人相拥做爱所能体验到的愉悦,要比独处时大得多。但是,和笨拙的男人在一起,身处那种粗野的氛围,美好的设想就会被打破,或许不及一个人待着满意。

总之,女人生理上具有卓越的等待能力。只要遵从天意,不需特意勉强,就能战胜男人。换言之,男人将女人作为抗衡对象这一思想本身就违反自然。

<h2>论羞耻心</h2>

现实中看到女性,觉得有一点不爱提及,那就是羞耻心。

说到羞耻心,人们往往认为女性比男性强,男性没大有羞耻心。这点好像是错误的。

确实,女性表面上显得害羞,在众人面前被问询或被男人注视,就会害羞地捂起脸或是溜走。

对肉体方面的羞耻心更为强烈,过去有个非常有名的故事,东京某商场发生大火,如从上面迅捷地跳下就能得救,但有的女性因为没穿三角裤,羞于露面,躲在里面被活活烧死。

好像近年来看不到这样的女性了。但她们对于身体的羞耻心与男人相比,仍要强得多。

从女性对身体羞耻心的强度上看,可以认为女性比男性害羞。不过,羞耻心并非仅对身体而言。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谦恭或羞涩,也是一种不善张扬的羞耻心。因此可以说,与肉体方面的羞耻心相对应,精神方面也存在着羞耻心。

一般认为女性在精神方面的羞耻心也比较强。开头所说的在众人面前低头、捂脸或溜走,即是心理作用的结果,属于精神范畴。仔细地思考一下,这或许只是一种表象,女人的本来面目不全是这样的。

证据是,假使你与一个女人交往,起初觉得她是个老实并爱害羞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意外地发现其脸皮很厚、丝毫没有羞耻心。她害羞只是装样,实际反差很大。实质是关系逐步紧密,伪装渐渐卸下,显露出本来面目,根本没有羞耻心,甚至自己有时会为她感到害羞。

总之,女性的羞耻心,外表和内容不一样,可以自在地予以变换,或者说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

男性随着和女性关系日益亲密,对女性羞耻心的错误认识得到纠正,自己感到失落,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但悔之晚矣。

对于羞耻心,男人和女人的基本点有所不同。当然,在这里下结论有点为时太早,如果硬要说,那就是女人羞耻心的基本点在肉体,男人羞耻心的基本点在精神。这种微妙的差异,也是给男女观点造成很大分歧的重要原因。

说到羞耻心,忽然想起来,前些时候,浏览某本周刊杂志,看到一篇女演员没完没了地评说自己父亲的文章。她父亲是个相当知名的人士,她今天所有的精神财富,大部分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她的叙说有点无所顾忌,某些段落甚至令自己蒙羞。

一般来说,女孩长大后,可能在精神上倾向于父亲,因而很多人极力颂扬自己的父亲。不仅限于这位女演员,包括以写作为业的人群中,也好像有很多人细细评述自己的父亲,丝毫不感到难以启齿和害羞。

我觉得男性当中,也有很多人拥有卓越的父亲,但是没有人像女演员那样毫无遮掩地颂扬亲人。

就算对父亲非常喜欢、曾经尊重,也要用客观、冷静的目光来审视,该批判的地方就批判,恰如其分、有条有理地写,况且文章日后要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女演员也是个相当有胆量的人,半点讽刺和贬低的意味也没有。

问题是,女人为何能够那样厚脸皮地夸奖和赞扬自己的家人呢?

新婚伊始的少奶奶满面喜色、津津乐道地赞扬:“我先生和蔼、亲切,我们很幸福!”表达很率直,实情也许就是这样。但如果面对的是一位单身女性,听着作何感受,就不能再羞涩地控制着情绪说吗?那样沾沾自喜,对人是一种残酷。

无论女人表面上怎样做害羞的动作,均显露出自以为是、厚颜无耻的姿态。男人会有些扫兴,觉得女人口是心非,有点失望。

在这一点上,男人倒是心地淳朴、羞于自夸的人。即使太太是日本第一,也会谦恭地自嘲为“贱内”或“那个家伙”,并不断地感到脸红。

我所说的羞耻心,当然包括谦虚与忍让,不只是遮盖身体、在别人面前低着头这类表面姿势的摆弄。

仔细思考一下,这种不羞涩的厚脸皮,也许就是女人的制胜武器。男人心地淳朴而大度,经常顾及他人的感受,会因时时处处多方注意而感到疲倦,女人则因为无所顾忌而显得有些悠闲和迟钝。也许这种悠闲和迟钝就是令女人长寿而强韧的原因。

女性的羞耻心,似乎又仅限于年轻时的某个时期,将老头儿和老太太与之比较一下,就十分明显。

人一上年纪,做作之态就会消失,本性就会暴露无遗,看看老头儿和老太太的生活方式,就能体现出男人和女人的明显差异。

比如,拿乘电车这事来说,老太太一见人多,会用手拨开人群挤上去,发现还有一个空座,会以老年人难以达到的敏捷动作落座,要是旁边还有空位,会用手拦挡着他人喊:“快来!这边!”会很有气派地把从孙子到儿媳的一家老小叫过来,让他们落座。

假如有人畏惧于老太太这种执着之心而站起来让座,她会首先道歉:“哎呀,对不起!”而那张假装正经的脸上洋溢着自信和自豪,似乎是在说:我上了年纪,应该!

与此相比,老头儿却文雅得令人心酸,无论多么累,都不会把人拨开抢坐,别人让座也尽量谢绝。一旦体力不支,客气落座,马上想:我真老啦!

如两人同行,老太太则首先机灵地坐下来,喊道:“爷爷,爷爷,这儿空着呢!”老头儿则会谨慎地露出有点羞涩的目光,说:“不用,我站着就行!”

老头儿和老太太所表现出的这种差异,到底源于何处呢?可能是因为他们身处最真挚的老年状态,为所欲为,才客观地反映出男女之间的差异,并给他人带来伤感。

如果说男人懂礼貌且知耻,是很体面的,但体力远不及老太太,又有一种文弱的性格,这种特征怎么也不值得吹嘘。

无论多么体面,人上了年纪,身体就会衰弱,只要公共空间有座可落,就应毫不客气地坐下。没有座位时,要露出长者的风范,找寻可坐的位置,这才符合自然之理。

然而,男人为何那样固执己见、死撑硬抗呢?因为从小就有人给戴高帽子、作鼓励:“为这样的事儿气馁,会让人笑话的。”“你是男人,要学会忍耐!”因此,精神上的羞耻感经常萌生,拼命地钻牛角尖:认为难过也好,痛苦也好,站着才是个男人!

确实,如果说“美哉,孤高的羞耻精神”觉得很好听。一旦与抗拒自然、固执己见和自我陶醉相联系,就会给男人带来多余的精神压力,从而缩短寿命。所以,不能一概地瞧不起老太太的厚脸皮。

<h2>老媪与老翁</h2>

最近仔细地揣想,觉得老太太的固有姿态象征着人的自然姿态,这种姿态不是指外貌和装束,而是指心迹表现或行为模式。

人在年轻时,往往会有某种程度的虚荣和傲慢,故作某种姿态或装腔作势。其真正的姿态,很难率直地表现出来。比如年轻的女性,总会在喜欢的男性面前,表现出相当反常的热情或动作,献媚或欺骗对方。要说这些骗术,就是名演员也完全比不上。

机警的男人会说这样的年轻女性是“骗子”或“太不像话”。那么,要是换作没有作态而率直表现的老太太,也不能予以称赞。女性过度的敷衍献媚令人困惑,过于直接地原形毕露也使人败兴。

然而,过去那样拘谨、极有羞耻心的青年女性,为何一上年纪就蜕变成了执着、蛮横、没有任何羞耻心的老媪呢?

男人在年轻时,也会装腔作势,也有相应的虚饰和掩盖,但上了年纪不会像女性那样发生很大变化。年轻时的装腔作势,大大亚于青年女性,上年纪后的露骨自私,也远远不及白发老媪。总体来看,男人没有起伏太大的波澜,有着一颗比较安定的羞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