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问过原因,只是知道她不喜欢过生日。所以这些年来,从不在这天要求吃饭唱K大肆庆祝,但每年都不曾落下心意。回到办公室,位置上竟然也放了一份礼物。晚江拾起夹在蝴蝶结下面的便笺,映入眼帘的字迹十分清秀:
师姐,生日快乐。
在喜欢你这件事情上面,我从来没有说过谎。我对师姐的喜欢,也从来不是强求。
愿你平安喜乐,永远幸福。
晚江抬眸去找陆戎的身影,可他竟然不在,一问,原来是陪大灵出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便笺,浅浅一笑。
陆戎啊,谢谢你。
你从不隐瞒自己的喜欢,但能让人觉得不是沉重负担。有时候,除了最后在一起的人,能得到另一个人这样无欲而清白的爱慕,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苏闻的电话是在晚江和陆老师通完以后打进来的。她当时还沉浸在母亲的嘘寒问暖里,满心都是热的,接到苏闻来电也十分放松。彼此不再联络的这些年,这是今天第一次又收到他的问候。苏闻并没有太多的拐弯抹角,问她有没有时间跟他去一个地方。
“有时间,我跟你去。”
他反而忍不住笑了:“你连去哪儿都不问,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晚江直率反驳:“一件外衣抵人家两个月工资,这年头人贩子的标准都高得让工薪阶层望尘莫及了啊。”
苏闻败下阵来,说自己二十分钟后到。
晚江整理办公用品,又喝了一杯速溶咖啡,短短十几分钟做了好些事。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镇定的,只是有些坐不住而已。离约定时间还有几分钟,她就穿上大衣围好围巾,到公司楼下等着。苏闻的车迟了五分钟才到,晚江坐进车内,暖气很足,她边揉僵掉的脸边听他说遇上了堵车。也有一段时日没碰面了,东拉西扯讲了很多,晚江问了他和岳宁的婚期,说是明年三月。莺啼燕喃的时节,光想想就觉得美好。
“打白条可以吗?”
他们这种级别的大户人家,她是要包多大的礼金才显得体面啊。
苏闻露出半口白牙:“当然不可以,不过,你应该会随礼。”
随礼?
苏闻见她不解,淡笑道:“高家和岳家的交情在哪儿,你只管打理好自己就成了,剩下的,高以樊会办。”
说起来,他和高以樊其实也算符合情敌身份,可两人偏偏少有正面交锋。或许是他们的头脑都太清醒?一个清醒地将她拉离昔年泥潭,一个清醒地没去插哪怕一脚。
他们似乎只单独聊过两次。
一次是在秋日的摩天大楼里,他站在高以樊办公室的水族箱前,从刘知旬手中接过热茶。叶贤芝给苏家闹下的那些事情,他都没有好好前来谢过,尽管高以樊也许并不看重这些。对方问起岳宁,或许是兴致来了,还问到他们二人有何打算。其实他俩之间,从来都隔着两个女人,高以樊似乎只与他谈岳宁,而把另一个名字护在后面。
苏闻低眉看杯子里的茶色,清亮得能倒映出自己的面容,他回答说“快了吧”。
岳家只有岳宁这么一颗明珠,一直被整个家庭捧在手心里,宠爱备至。他们原本暂时没有将婚姻提上日程的打算,只想全心全意经营苏禾庭院。却是时间不等人,岳家祖父眼见着日渐老去,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当时间变成手中屈指可数的奢侈品,老人家自知争不过死神,唯有心中的牵挂渴望了却。
既然注定是两家人的心愿,成全早晚,细想也没什么不同。
苏闻神色上没多大踌躇,语气也是冷静的:“你们呢。”
倒叫高以樊显得愣怔,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率地提及,不过自己也没什么好回避的:“老实说,我没办法用‘快了吧’回答你。”
苏闻一哂,叹息说:“你有没有想过,感情有时候是一掷千金的赌博。”
高以樊抬手正了正领带结,镇定地“嗯”了一下:“赢了最好,输了,也没关系。”
如果押错,也没什么怨怼好说,反正输掉的人只是他,而她依然可以好好生活。
“你对她下了多大的决心?”窗外风和日丽,苏闻不再流连好景,直直看着他。
高以樊没有太多迟疑,那几乎是他笃定已久的东西:“想要娶回家的决心,算多大?”
男人也是相互懂得的物种。苏闻垂下眼睫,嗓音在热茶的气息中依旧清越。
“你不会输的。”
而另一次相见,是在晚江“失踪”的那些日子。高以樊找过他,两个男人约在秋风瑟瑟的江畔见面,弄得苏闻以为是要交易商业机密。
“陆晚江不见了。”
“怎么了?”
“我亲了她。”高以樊吸一口烟,隔着烟雾看江面上的粼粼波光,像上天随手撒下了一把金粉。苏闻愣了几秒,随后失笑。这个姓高的,明明都这个时候了,说话间还不忘掺杂一丝得意和炫耀。他没有晚江的行踪,没能提供什么实质性帮助,只把自己可能知道的地方都说了一遍。
那天两人破天荒聊了挺久。
……
“替我……”
“不好意思,我向来只替自己爱女人。”
“那我换个说法,她值得你好好对待。”
“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
……
最后苏闻先行离开,走的时候似乎想到什么,一脸正直:“高以樊,其实你不必沮丧,我第一次亲她的时候,她羞得三天没搭理我。”
高以樊远远看着他驾车离去,蓦地弹掉烟蒂,心里琢磨着,这定是世间最无耻的安慰。
此时此刻,要不是苏闻在开车,晚江的拳头准会落到他脑袋上。
“我改天就和岳宁炫耀咱俩曾经的奸情去,再艺术加工到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还打什么白条随什么礼啊,你婚都甭想结了。”
叫你埋汰我,前女友这种神兽级别的生物发起疯来可不带唬人的。
苏闻自愧弗如:“真是怕了你了。”
晚江得意地去看车外,这一片她不常来,看着也比较陌生。离市区已经老远,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出五环。降下一车窗,风呼啦啦灌进来,晚江看着灰蒙蒙的天,心想他要带她去的那个地方,也许马上就到了。
这些年工作在外,晚江很少有时间回家乡扫墓。她不大了解风水,也不知道怎么择吉避凶,但看这一处公墓园所在地山环水绕,该是个让亡灵得以最好安息的福地。她觉得自己有些失礼,竟然都没带一束花来,苏闻却从后备厢拿出一束黄蔷薇来递给她。他永远都这样细心周到,他说:“大哥生前最喜欢这个,一个人在美国时还种过几株。”
晚江接过,一簇温暖的鹅黄色,气味馨香。
一路上两人缄默着,拾级而上。通过一小条石子路,两侧种着松柏,在这样的季节里尤为挺拔、肃穆。放眼而去,墓碑纵横,无须任何衬托,这静默的一切诠释了什么是生命的凄寂。她看见苏闻在一块墓碑前停下步子,慢慢曲膝蹲下去。碑身用的是黑色大理石,碑前置着丛丛悼念花束,周围打理得很干净。墓碑上的遗像,是一张正值大好年华的容颜,五官和苏闻极为相像。
晚江抱着那束黄蔷薇,听苏闻与他交谈:“大哥,那天你没能见到的人,我今天带她来看望你了。”他抬头对晚江默默一笑,然后把位置让给她。她蹲下身去,把花轻轻献到碑前,抚弄好花朵枝叶,最后平视着苏阅的遗容。
世上匆匆数载,他们在万丈红尘里颠沛流离,老了眉眼老了心。可是以死亡为代价的风华不朽,是多叫人潸然泪下的设定。
“大哥好,我是晚江。隔了这么多年才来探望你,对不起。”
寒风萧萧,苍劲的松柏临风摇动,墓地上空一时间只余下树木的私语,仿佛一支零零碎碎的挽歌。刘海和鬓发凌乱地飘舞,她不受干扰,只静静凝视。这一句抱歉,代表了太多含义。它迟来了这么多年,又太轻太轻,轻得既换不回逝者也赎不回从前。而碑上的年轻人,用足以承载永恒时光的淡雅笑容,予以宽容和释怀。
苏阅最喜欢的黄蔷薇--永恒的微笑,是它的花语。
她一路上都仿佛是镇定自若的,此时此刻,那份长久蛰伏的隐忍终于放开。苏闻轻轻把手按在晚江肩上,算作无声的安抚。
他们在公墓一直待到傍晚。
晚江絮絮叨叨,和苏阅说了好多话。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话痨似的停不下来,最后讲到嗓子眼都冒火。苏闻在一旁好笑地看她,故作哀叹:“我后悔带你来了。”晚江抓抓头发,露出发自肺腑的笑意,眯着眼睛看远处天与地的交界。
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九位,立冬,是出生日,也是重生日。
回城路上,她已比之前显得泰然。苏闻细心,察觉到她微妙的转变。两个人都很饿,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吃什么,最后晚江拍板说请他吃生日面,苏闻便把车子开到了她那儿。
把剩余的半包面条全下进锅里,圆白菜切丝,没有绿色不好看,就撒了大把葱花,最后铺上几枚另煮的大虾。端到苏闻面前,他接过筷子打趣:“够豪华的啊。”
晚江没还嘴,用手机迅速下载了首歌,声音调至最大:“看,这样比较有气氛。”
屋内循环着中英文的《祝你生日快乐》,一遍一遍,让人忽略了那一阵小心翼翼的开锁声。苏闻刚要俯首喝汤,眼光越过晚江直射过去,脸上难掩惊讶:“你们……”
晚江循着他的视线回头,立时“啊”地大叫,整个人弹离桌椅:“你俩怎么会在这儿?”
从天而降的杜宝安一脸疲态,看她,看苏闻,又看身后的人--不出所料,面色如铁。她也很诧异好不好,跟着Boss一声不吭撇下众人,千里迢迢飞回来为给某人惊喜。前一秒还极为高昂的兴致,后一秒就被眼前的光景给浇灭了。
这场面压根儿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啊!
杜宝安喊了声“累死我了”,就耷拉着肩走到一边去了。剩下风尘仆仆的高以樊,抓着外套站在那里,从头到尾没发一言,晚江想看清他的表情,他脸一别,也走到一边去了。
这俩人坐在沙发里都没说话,但不妨碍彼此之间心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从下午两场谈判结束到现在一直处在奔波状态,这会儿兴奋模式一解除,整个人都瘫掉了。想到明天一早还要飞回去,杜宝安越发又累又饿,大大咧咧拆了蛋糕包装盒,拿附送的刀叉吃起来。高以樊问有没有酒,杜宝安便把家里所有的啤酒都找了出来,一罐罐打开来放着。高以樊说了句谢谢,杜宝安嗤笑,只敢在心里想:这下有人可算是被打击惨了,陆晚江你自求多福。
苏闻吃完面,也没打算多做逗留。他和高以樊打了个招呼,后者客气地举着啤酒罐子冲他示意:“要不要来一点儿?”
“不了,我还要开车。”他想解释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只做了道别。
送完苏闻回来,客厅只剩高以樊一个人。晚江回房间换了件毛衣出来,想上一趟洗手间,结果杜宝安在里头洗澡。她只好重新飘到客厅坐下,看着被拆封的蛋糕,不由得扬声问责:“杜宝安!你干吗把我的生日蛋糕毁成这样!”
太讨厌!
晚江揩了点儿奶油放进嘴里,同时被高以樊孤魂野鬼似的模样弄得又心虚又焦躁。遂拿过一罐啤酒大灌了一口,却听见高以樊冷静地说:“那是我的。”
晚江愣了愣:“什么啊,这些可都是我花钱买的。”
“我喝过。”
“什么啊……”晚江抬起手背擦掉唇边的泡沫,“你都还亲了我呢……”
高以樊鼻子里哼了一下,继续默不作声。晚江低头笑笑,抠着易拉罐环,挺轻松地说:“今天苏闻带我去了苏阅的墓地,我第一次去,仔细想想,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些年了。我和大哥讲了挺多,完了就请苏闻吃顿饭当作答谢,不然一个人过生日也太凄惨了吧?何况,我又不知道你们会回来……”
她抓住高以樊西装的袖口,轻轻摇了摇:“你知道吗,直到今天我终于真正觉得,我和苏闻,我们之间,全都过去了。”
饶是高以樊再装模作样,听到她最后这句话,终于有所震动地抬起眼来。刚才目睹他们在一起的刹那,冷静自持如他,也是真的听见了心里破碎的声音。他在两千多公里远的地方把她惦念,却似乎又一次输给了这一屋子的温馨。再想到岳宁,他几乎想揍苏闻一顿。
壁钟嚓嚓走着,他只想这一刻久一些,再久一些。
“你给他做什么吃的。”
“面啊。”
“我饿了,我也要。”
晚江忍住嘲笑他的冲动,为他进了厨房。干面条刚刚都扔进锅里煮了,壁橱里貌似还有几包海鲜味泡面,便打开头顶橱柜的门,伸了一只手进去摸索。高以樊站在她身后,见她毛衣的大领子因为姿势关系滑落下来,露出半边光洁细润的肩膀。他想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因为他已经不由自主走过去,从后面搂上了她的腰……
晚江只感觉有轻轻浅浅的气息呼在她耳后,引起阵阵战栗,他声音亲狎:“生日快乐……”
接着,一枚滚烫的吻就这样落在了她的后肩。
手一松,拿到的那包泡面掉了下来,“啪”一下准确地砸在高以樊后脑勺上,她听见他沉闷地“唔”了一声。
救命,在这种时候她竟然很想笑。
“呃,不小心的……”
然而谁知道,他竟然惩罚似的以齿咬起她露出来的内衣肩带。晚江一把将他推出去老远,瞠目结舌:“高以樊你疯啦?”
刚才嗅着她颈间淡淡的香味,他的确有些情愫上涌。也不回嘴,就那样露着一抹干坏事得逞的笑。晚江红着脸拢好肩头的衣服,指着门说:“你要还想吃面的话,就乖乖出去待着!”
被驱逐的男人悻悻然在屋里逛圈,晚江房门开着,他犹豫了下,还是厚着脸皮进去了。比他想象中的简单,床上卧着一只腊肠犬公仔,案头有些乱,铺着大大小小的纸张。他拿起一个相框,是此前颁奖礼时她和高宏森的舞台合影。
如果不是为了借机让老爷子过目,照片里站在她身边的人就是自己了。
晚江煮好面,出来找不见高以樊的踪影。路过自己房门,瞧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她进去没好气地扯了他几下:“喂,谁让你进我房间的?起来,面好了。”
高以樊只是不为所动,闭着眼睛装昏迷。晚江想着自己真是倒了血霉,总是摊上这厮耍无赖的时候,她善意提醒:“快起来啊,面要糊了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高以樊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一翻身,把脸埋进晚江松软的被褥里。仿佛这样,他就真的已经把她拥有。他沉沉的嗓音响起,糅杂几多情意:“你说我是名侦探呢,可我却破获不了你的心。”
这样一句话,明明什么也没说,却也是道尽了。
她比他想象中的冷静,他也比她想象中的淡定,她不逃避,他不激进。他静静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又好像已过百年。最后她小小的声音响起,难掩愉悦,几乎算作一种默认:“笨蛋,快点儿出来。给你多加了一个荷包蛋,他没有噢。”
上帝作证,有时候,爱情光临得如此无声又默契。
第二天杜宝安就随高以樊返回了香港,过了三天才终于正式结束行程,扛着行李箱重归家门。
市场部经理本来还满心担忧,怕替换上来的杜宝安不够靠谱。谁知她在会谈上格外流畅地做中英文汇报,对数据仿佛有着天生的敏感和洞察。口头表达能力又好,将当天的股价变动和走势分析得既直白又清楚,经理在心底直夸这个刚进公司不久的姑娘了不得。
其实杜宝安当年在A大经济系还算得上尖子生。只是人生追求不高,懒得深造,一毕业就投身社会,又过于随心所欲。混迹了好多家公司换了好多份工作,踩着狗屎运似的到了乐森,终于一百二十分地认真起来。
晚江知道她现在非常自如,活得越发赋有神采。
比如刚吃完饭,就急匆匆出门美女救英雄去了。高以樊的宝贝刘助理需要紧急救援,恳请杜宝安假扮一回女朋友以解燃眉之急。临走前晚江不怀好意地笑:“你们不会狗血似的假戏真做吧。”杜宝安扣着大衣,笑得很大声:“我倒是乐意被他动这歪脑筋呢!”
正当晚江不晓得怎么打发这个夜晚的时候,帮她做决定的人来了。明明是高以樊的号码,接起来却是粤粤脆脆的声音:“小江阿姨好呀!”
“你也好呀,粤粤。”
“小江阿姨,粤粤想你呀。”
鬼灵精,晚江扑哧:“那阿姨来找你玩儿好不好?”
“好好好!”小鬼头傻乐成瘾,接着换成高以樊的嗓音:“我们在人民广场东,到了给我打电话。”
“高以樊--”晚江叫他的名字,故意拖出一个大长音,“以后要约我就自己来,假借纯洁孩子以达目的什么的,真是太可耻了。”
不等那边说什么,晚江率先挂了电话--高先生,乖乖跳脚去吧。
见到粤粤的时候,他正要被高以樊抱起来,但他果断抛弃了亲舅舅的臂弯,咧嘴朝晚江奔去。
“小江阿姨!”
晚江接住他小小的身子:“哟,小帅哥,你又英俊了。”
粤粤对赞美之词可是非常明白的,抿起小嘴默默地笑。晚江渐渐也知道,高岑每个月总有几天不见踪影,她其实大多时候都在这座城市,却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漂泊感。高以樊长腿一步步迈过来,裹着一件牛角扣的藏青色呢大衣,格纹羊绒围巾绕在领口,还戴了一顶报童帽,怎么看怎么像美剧里那些让人花痴的学院气质男。仿佛时光倒退,年轻帅气得让人这般心动,只想霸占回家偷偷藏起来。她向他粲然一笑:“哟,老帅哥,你也英俊了。”
人民广场是这座城市的老地标,和现在许多城市中心广场比起来,面积不大也不够恢弘。但经历过历史风雨的事物,总能在人们心里留下特殊的痕迹。偏角地方已经没有架着篮球架的活动了,当年飞扬洒脱的投篮少年,早已没入了苍凉的夜色之中,此生不得复刻。
晚江开了小差,连粤粤连声唤她都没注意,最后高以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如梦初醒。她不好意思地笑,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就带着粤粤朝前去了。
两个大人随着小鬼的喜好到处逛,晚江被一个叫做星座游戏的台子吸引。她无聊时在网上会看些星座占卜的东西解闷,高以樊皱眉:“这些能信吗?”
“看个人咯。”
主持人操作着屏幕,停在一个“爱上哪个星座会幸福到爆”的页面。晚江发现前三名没有自己,啧啧以示不满。倒是高以樊笑起来,语气挺得意:“我第一。”
粤粤虽然不懂,但拍手跟着高兴:“舅舅第一,舅舅第一!”
晚江嫌弃地瞅着他们:“这也能信?一天三变,我昨天在网上看见的可是别的星座。”
高以樊只当她羡慕嫉妒恨,饶有兴致地看主持人换下一个话题。晚江闲得无趣,走到旁边去瞧新鲜。粤粤回过头找不到人,有点儿慌了,扯着高以樊的围巾催他快走。
“又走不丢。”高以樊个子高,一眼望去就找到了,“看,在前面。”
粤粤看见晚江手里有气球,立马就知道是买给自己的,也不要高以樊抱了,迫不及待下地跑到晚江面前。
“喜欢吗?”她一边把绳子系在他外套的袖扣上,一边问,粤粤用力点头,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看她摸着孩子茸茸的短发,言语之间都是温柔笑意,高以樊觉得自己内心微微发软。其实他,也渴望拥有她的别样温柔。
如期而遇的爱,有些东西只要心向往之,就具备了心想事成的能量。
“喂--”他脱下帽子,几缕头发凌乱,也不去顺,“看见了吗,爱上我会幸福到爆。”
他哈出茫茫雾气,朦胧了俊朗的面庞。长身玉立,仿佛一棵挺拔的乔木,在等待生命里赴约而来的人。晚江对视他黑曜石般的双目,男人是用眼神爱人的,她分明读懂了那流光深处暗涌的,是他对她,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最私人的感情。那样不加掩饰,那样锋芒毕露,那样咄咄逼人。
他说:“你怎么还不来爱我。”
晚江不可抑制地涌出热泪。
记得他曾说过:“那我在射线无限延长的一端加一个点,它是不是就会停下来。”那天高以樊罩在路灯昏黄里,影子拉得老长,她和他只隔数米也还是山水辽远。可她卑微地发觉,就算步履维艰,他所在的地方,有她想要企及的温度。
前尘往事销匿后那不过是段旧梦,都归入了时光的沉寂中去,不得善终。而人世这番漫长行路,却何其有幸能再觅良人如你,迎纳我一身风尘仆仆。
“我这不是来了吗。”
海海人生,无涯光阴,纵然良缘难寻,可老文学家古朴厚实的文字分明早就镌刻在了那里--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