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请进。”
晚江推开田恬办公室的门,听她正在结束一个电话:“哪里哪里,说这话就见外了。大家来日方长嘛,有的是机会。嗯,好,再见。”
田恬扣下话筒,面色倒不像语气那般轻松了,晚江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怎么了?”
“昨天还谈得好好儿的事情,今天突然一百八十度变卦。”
不是吧?
晚江着实诧异,连日来几个原本洽谈顺利的商家纷纷改变态度,简直匪夷所思。
不过还得提提一个礼拜前的下午,徐氏总经理突然到访,向麦田方面表达了诚挚歉意。说是前段时日被公司派往外地,事情全权交给了下面的人负责,发生这样无礼的情况,感到万分抱歉云云。
“这演哪出啊?敢情是上头替手下收拾烂摊子来了?”当时大灵搂着晚江如是问。
于是她们自然也不知道对方离开麦田后,那总经理助理曾不满道:“总经理,就这样的小事,需要您一下飞机就亲自赶过来赔礼道歉吗?”
那总经理脸一沉:“怎么就养了你们这群废物?那兔崽子是哪根筋不对,没弄清楚情况就私自妄为,反了是吧?还小事,昨天我接到消息,说年度商业论坛会议取消了咱们公司的出席资格。不惹事儿怎么就这么难?”
助理闭嘴了。
而对麦田来说,本以为是一波已平,没想到会几波又起。田恬抑郁了这些天,焦躁到掉了好多头发。麦祁只说“点背不能怪社会,没签合同之前一切均有变数的嘛”,但她就是没办法静心。
“想来是我们风头太劲,有些人看不过去了吧。市场竞争嘛,哪个行业没有,我还怕他们不成?买卖也是讲究缘分的,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OK。”烦心归烦心,但她作为老板,不能在员工面前太消极。这话是安慰晚江,多半也是在安慰自己。
“对了……”田恬抽出压在文件下的一张请柬,“过几天有个酒会,你代表公司去吧,我最近状态不佳也没心思。”
晚江翻开来,古雅的色彩和情调,是苏禾庭院的年中酒会。
其实苏禾庭院新一季的宣传结束制作已有好一阵子,难得他们如此上心。晚江将出席酒会的任务接下来,尽管对她来说,这些交际活动实属为难。她一直很佩服那些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就从白骨精迅速变装成优雅名媛的女人。白天像一台台高精准的仪器,疯狂运转,夜晚降临之时却在各大社交场所如鱼得水。
晚江走进酒店大厅,远远看见电梯门就要合上,她踩着恨天高一小阵疾奔,幸亏电梯内有乘客及时替她按了键。她心下感谢,接着就在缓缓开启的门缝里看见了笔挺的苏闻。
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踏进去。
头一次发觉电梯运行这般慢速,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个人,呼吸频率近乎合衬。明知参加苏禾酒会,碰面在所难免,但晚江还是有些局促。
“最近一切好吗?”
明明这样近,那声音听来却像隔了层真空玻璃,晚江回答他:“都挺好的。”
苏闻闻言自顾自点头。但愿只是他多虑了,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叶贤芝不至于再为了什么,弄出不大不小的事来。总之他和岳宁好一点儿,对晚江来说也就好一点儿。
“你现在,是和高以樊在一起吗?”
他放在心里很久的问题,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晚江神游的思绪被震碎,一时间非常窘然:“我们只是朋友,他那个人还挺不错的。”
苏闻在电梯镜面里,非常清楚地捕捉到她面色微红:“晚江……”
电梯“叮”一声到达楼层,晚江心一横便决定选择性失聪。然而当她望到门外的景象时,那双恨天高像钉在了地上,一步也没迈出去。
她也纳闷,怎么就一眼识别出那背对着自己的男人,是高以樊。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右臂上攀了一个女人,紫红色晚装拖曳一地。卷发全撩到了一侧,于是整片光洁柔嫩的美背暴露在空气中,后腰极其性感纤细的线条夺人眼球。他们在与其他宾客攀谈,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女人仿佛乐不思蜀。晚江和苏闻都没有发出声音,谁料高以樊却蓦地回过头来。
他一怔,不知道是见这二人站在一起心里别扭,还是当真被眼前的陆晚江降住了。她着一条香槟色抹胸小礼服,上半部分点缀着几层薄纱,一眼望去,玲珑锁骨若隐若现。大约是高跟鞋的关系,衬得白皙如玉的双腿更加笔直。贴身设计的礼服将身材勾勒得与平时大不相同,宛如一只瘦腰瓷瓶,在原地自顾自美丽。那垂坠晶莹的耳饰,闪耀得如同她的眼睛,不可阻挡地落进他心里,璀璨了他今后人生无数个夜黑与天明。
陆晚江,我想我是该承认,我对你如此动心。
苏闻一手悬在晚江腰后将她带出电梯,高以樊则不动声色地抽出那条被女伴挽住的胳膊。他向苏闻伸过手去,于是两人随意握了握。
紫红色晚礼服的女人也上前来,露出洁白的八颗贝齿,笑容大气。或许高以樊这类人,的确需要这样的女人站在身边与之匹配。晚江胡思乱想,岳宁款款而至,一眼就逮住她,牵过手来直夸她的打扮美。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眼光没错,岳宁挽住苏闻的手臂:“你说晚江今晚是不是很漂亮?”
其实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看她,这个问题之后,眼光才在她身上流连。他曾经拥有过她的青涩时代,而如今渐渐成熟的女人香,已与他无关。它将会为别的男人绽放,成为那个幸运儿独占的芬芳。
“很漂亮。”
或许只有苏闻自己才知道,即便是横跨了几载光阴,记忆从来不会忘记,曾经因谁造就的一见钟情。
这氛围让高以樊觉得不大舒服,那女伴睨了他一眼,仿佛娇嗔:“你觉得呢?”
“也就还好。”
岳宁的出现打破了四人格局,同时又微妙地造成了另一局面:晚江独身而处,在这成双成对的境遇下,只想快快混入宾客群扮演路人。她不想同苏闻过多接触,也不想理某个评价自己“也就还好”的讨厌鬼,天晓得发什么神经,一时间见谁都不爽快。
酒会正式开始,晚江拼命降低存在感。但是有人不知道闹什么情况,积极发扬游击战精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打、敌逃我追。概括成更直白的话就是--有陆晚江的地方,就有高以樊。
她刚与之前有过项目来往的一位女士展开对话,耗尽耐心的某人极其绅士地站到她身边,拿出了影帝级的演技:“对不起,打扰二位。陆小姐你好,我是……”那位女士在男色和演技的双重忽悠下,主动礼让:“你们先谈。”
“……”晚江一脑门儿的汗,见他身侧那朵娇艳玫瑰不知去向,“你的拍档呢?”
那紫红色晚礼服小姐不仅仅有美背,胸前光景更甚,波涛汹涌诱惑深深,她是男人都能喷一鼻子血。
“不见了。”
“虽说这‘逢场作戏三昧俱’,但你这样把一位诱人犯罪的辣妹丢下不大好吧?好歹是你带来的,怎么能撇下人家单独跑开……”
“还不是为了追你。”
高以樊回得利索,说完才发现这话有歧义。晚江倏然睁大双目,惊恐模样在他看来竟然很可爱。
怎么办,他真的好喜欢。
喜欢得内心发痒又发酸。
高以樊提起指尖刮刮眉骨:“于姗是公司公关部经理,基本上都是她陪我出席活动。我们私底下是很好的朋友。”
原来如此。这男人今晚一副简洁的英伦腔调,额前短发微微向上翘起,越发显得眉目立体。再加上方才那小动作,随性却又实在撩拨人。晚江抿口香槟,准备再次转移阵地。
只不过今晚要逮她的人,看来不止一个。何况遇上这只大猫,还真不是游击战就能解决的。再次相逢,叶贤芝依然雍容华贵,高级刺绣旗袍在这样的酒会上独树一帜,笑容比脖颈上那串珍珠项链还惹眼。
晚江想离叶贤芝远远的,只是腰上横来一只手阻挠她的撤退,高以樊不说什么,叶贤芝却被实在地暗示了。晚江浑身戒备,他不会错将自己当成公关部经理于姗了吧?她用手肘抵他结实的侧腰,但后者不为所动。
叶贤芝冷笑,即便高家家大业大,高以樊在她面前也不过一介晚辈,哪有资格在这样的场合给她难堪?她不紧不慢说了些场面上的客套话,高以樊进退自如地回着,最后听她好言相劝道:“小高先生这么有身份的人,应该将眼睛擦亮一些。为了自己也为了家庭,有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好。”
晚江清楚感受到那手掌熨在腰上的热度,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小片肌肤上,甚至都没在意叶贤芝的指桑骂槐。陌生又熟悉的男子气息,给人温存舒适的安全感,她曾在他身上幻觉到苏闻的影子,但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悸动此般真实,高以樊此般真实。
他没有回叶贤芝的话,而是俯下身,鼻息触在她额角:“这里空气不好,你到外面等我。”
晚江背影渐远,高以樊终于看向脸色不愉的叶贤芝,他晃动手中盛着红褐色透明液体的高脚杯:“苏夫人,对多年前您大儿子的车祸意外,我感到非常惋惜。但如果您真的为他好,就把一些私情放一放。人贵自重,您偏执地将那可笑罪名归结到陆晚江身上,不过是想让她一生都不好过。”
“放过苏阅吧,他在天上看着您。至于陆晚江,也许您没那么宽容。不过没关系……”高以樊仰首将红酒饮尽,口腔里是满溢的果香,“她有我。”
晚江在长廊尽头等待高以樊走向自己。
“我们走吧。”
“去哪儿?”
“送你回家。”
“啊?可是这边还没有结束。”她又不是自个儿来玩儿的,她代表的可是麦田。
高以樊拉过她朝电梯走,晚江被拖得打了个踉跄,挣扎着:“高以樊你喝了酒的!”
他叹气,随后从牙缝里磨出几字:“有、司、机。”
“……”
晚江这件小礼服本是遮到大腿中部,现在坐在车内,因为姿势关系,裙沿噌噌往上爬了几厘米。她勉强用双手护住,却是杯水车薪。高以樊神经敏锐,拿了条毯子放到她腿上,眼不见为“静”。
半路上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刚刚支开我,和她说了什么?”
高以樊偏过脸,瞧她一脸好奇:“女人太聪明就不可爱了。”
“我又不是萝莉,干吗要可爱,我的女神是岑姐!”
“这个话题结束,下一个。”
“为什么?”
“因为提到她我会头痛。”
“……”
司机将车稳稳停在晚江家楼下,然后借故下车去了。虽然按他俩的关系,今晚高以樊举止轻浮了些,但也算歪打正着帮自己解了围,所以心里还是感激比较多。
“谢谢你。”
她端端正正坐着,突然感到耳旁掀起小股凉风,高以樊一手抵在车窗支着额角,一手探过来,将她缠上耳坠子的几丝鬓发撩回耳后。他今晚这是怎么了,好像总是不由自主失控。
“谢什么?”
他的手指带电,在晚江耳廓留下密密酥麻。她心跳一下子漏掉数拍,怎么也回不到正常的频率:“谢谢你送我回来。”
“这样,那你谢司机吧。”他一点儿也没有掩饰语气里的笑意。
“也对,那晚安了。”
“晚安。”他嗓音哑然,才两个字就听得晚江全身通电。见他几欲启唇,担心他会说出一些让自己扛不住的话来,她当下做出个“打住”的手势,高以樊果真条件反射地停下。
两人在这隐形力量的神奇作用下对峙了几秒,高以樊被唬得莫名其妙,迟她一秒觉醒,这女人已经抓住时机夺门而去。撤退得太夸张,毯子直接从车里被她带到外头,拖了一地。可她也管不了那样多,一心只想逃跑。她捂住脸颊,救命啊,掌下肌肤竟比夏夜里随处浮动的燥热气流还要滚烫。
早上被定时闹铃吵醒,关掉以后心想再睡五分钟,可这一歇就歇过了头。晚江连滚带爬从床上起来,边套衣服边碎碎念杜宝安这货走之前竟然不叫醒她。日常妆都没工夫化了,早饭肯定也是来不及买,于是她往包里装了盒牛奶,匆匆关门离去。
今天有实习生要来,是公司和A大签了实习协议后的第一批学生,一共七个,没想到自己也分摊到了一个。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迟到,难道第一天她的威信就要碎成渣了?
晚江这样想着,踏进办公室。正在泡咖啡的大灵一把拉住她:“你今天怎么这么迟?人家实习生大概天蒙蒙亮就来了,坐那儿等了你半天。”
“……”
晚江扮一个哭脸,果然有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坐在自己位置上。倒是很规矩,桌上物品的摆放都还是昨天走时的样子,没有被动过。那男生低着头,晚江只看到他后颈因姿势关系显出几块好看的颈椎骨--真是标准的玩手机模式。
她放慢脚步悄悄靠近。
“同学,玩什么呢?”晚江俯下身,降低视角,打算瞅瞅他在玩什么游戏。让她意外的是,这男生竟然不是在捯饬手机,大腿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三国演义》,正看到第二十一回--曹操煮酒论英雄,关公赚城斩车胄。
这……
这高尚情操顿时让晚江自惭形秽,而他不知何时已经扭过脸来。俩人离得有些近了,晚江觉得眼睛有点儿花,这孩子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啊?
“师姐。”
这声音就像一把钥匙,顺利开启了记忆库房。晚江唰一下跳开几步,舌头打了结似的不灵光:“你你……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她实在没办法在办公室说出“跟我告白”四个字,那绝对会让她自刎。
男生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似乎比晚江当时目测的还要高一点儿。合适的板寸头,手触上去会像小刺猬一样扎人,他把书放回背包,绕出转椅,一切妥帖了,才对晚江说:“我叫陆戎。”
好巧,竟然是同姓的本家,不过这名字听着倒比晚江的名贵多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吃惊,老天,她不是在做梦吧?眼前这家伙,可是当着全系人的面英勇无畏地发表宣言来着。拜托这位少年,你千万不要在办公室失控啊……
“咕--咕--”
晚江嘴角抽了两下,尴尬地捂住肚子。陆戎笑得不加掩饰,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但整个肩部都在颤抖。这小子也真不客气,奇怪的是晚江竟然不觉着讨厌。
“陆戎是吧?那实习期间,你就坐在那个位置,电脑打开就能联网。”为人师表的机会虽然已经失去,但还是要做一下象征性挽救,晚江指着远处说。
“好的,谢谢师姐。”
“这是我第一次带学生,该是我谢谢你的信任。”晚江诚心诚意,之前的事情反正都过去了,接下来是新篇章,“希望大家能够成为亦师亦友的伙伴,所以,请多多指教。”
眼前伸过来的这只手,未涂甲油,修剪得很干净,大拇指上有乳白色的半月牙。陆戎伸过自己的手,十分认真地对待这次交握。对方温热的掌心,和他想象中的触感一般无二。
与很多内向沉默的实习生不同,陆戎很快融入了公司的创意企划部。大家似乎都很喜欢他身上那股子青春年少,风华正茂。这厢能和男同事聊游戏、聊体育、聊国际形势,那厢能和女同事谈音乐、谈电影、谈文学名著,没几天,人人都知道公司核心部门来了一个既谦逊又健谈的实习生。作为负责带他的老师,晚江暗暗嘚瑟,自己也跟沾了光似的,虽然这一切似乎与她没多大关系。
从外面办完事回到公司,差不多中午。晚江把包扔上桌,抽了数张纸巾狂擦汗。外头太阳大得要命,可现在还不是最热的时候,一想到未来那副光景,就想指着烈日豪气地呐喊一声“给你带薪休假”!
她抽了几张纸巾给陆戎,示意他也擦擦。这孩子也热惨了,衣衫后面的蝴蝶骨处一片湿润,不断有汗珠从额角滑下来,最后悬在下巴尖,变成晶莹的一颗。
“后来你提出来的那两点,真的特别棒!如果你不说,我大概都想不到。”
衣衫贴在身上怪难受的,陆戎捏着衣料抖了抖:“那是因为师姐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一时没能想到罢了。说实话其实我并不懂,只是坐在一边听着,然后碰巧抓到几个点。”
“怎么办,我开始越来越庆幸,自己带了一个这么灵光的学生。”
“是吗?我怎么记得师姐那天见到我,可是十分惊恐来着。”他窃笑着,唇边还有一圈湿润的水渍。
“哈--谁说我现在就不怕你了?”晚江瞄一眼墙上的钟,“啪啪”拍了两下手,“走,师姐请客,吃饭去!”
楼道里碰上同事,于是一拨人拥向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店面小了些,但环境还算干净,上菜速度挺快,大伙儿一边吃一边唠嗑。有人举着饮料罐碰了碰陆戎的杯子,感兴趣地问:“小陆,怎么一直听你喊晚江‘师姐’啊,你俩莫不成是同门?”
“是啊……”晚江夹到一筷子番茄炒蛋,把问题接了过来,“你现在才知道?”
“也没人和我说过啊。”
“唔,那你如今知道了,可要多多关照我这小师弟。”
“该是你这小师弟多多关照咱们啦……”又有人加入话题,“年纪轻轻懂的东西一箩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这样的文盲真是自惭形秽。”
陆戎只顾扒着碗里的菜,仿佛被谈论的人不是他。大家被他这小模样激起了逗弄心,坏坏地说:“小陆有女朋友了吗?”
见陆戎摇头,也不死心:“不能够啊,喜欢你的女生铁定很多。”
一桌子人都望着自己,陆戎没辙,来回摸着自己的板寸头:“以前有没有我是真不知道,现在……”他悄悄在晚江身上闪过一个眼神,“恐怕是没有了。”
在座除了晚江,基本上是没人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也对,他那英勇事迹估计早就传遍整个A大,自毁般扼杀了也许存在的桃花。好小子,这话怎么让她听出一种“万一我光棍都是你害的”的意思?晚江在桌底下蹬了他一脚,陆戎吃痛,把脸埋进手掌里哧哧笑,也不知道傻乐什么。
下午有个挺重要的工作,午饭过后,晚江就开始认真地准备资料。Audrey是国内知名化妆品品牌,并且已经打开了国际市场。为了做好新款隔离霜的宣传,特别邀请了多家广告公司为其产品进行设计背书,从中择优。冲着它响当当的品牌,麦田对这个案子也是抱着志在必得的心态。之前已经进行过一轮集体会面,昨天Audrey方面联系了她,说今天会分别和四家公司的人再碰头。
“伙计们,下午有个企业形象广告交流会,麦总说允许我带一个实习生去观摩。谁的实习生愿意跟我走的?”李彤走进来,站在办公室中央问。车祸造成的腿伤康复得很好,但“伤筋动骨一百天”,田恬下令李彤在家休养了很久,前些日子才正式回来复工。
这些交流会看着无趣,但如果认真听了,还是能够受益的。而且李彤是整个部门的负责人,跟着她去一趟,就算没收获也不会有损失。晚江心里当下拍板,冲李彤招手:“头儿,带我的实习生去吧。”她又把陆戎叫到身边,“你跟着李姐去吧,她是前辈,就是看着有点儿凶,其实人很好玩儿的,你不必拘束。”
“那等会儿的那个……”
“那个你不用跟我去了,应该就是谈点儿小事,我一个人去就OK。”
“好。”
陆戎背上自己的肩包,和晚江告了别。李彤瞄了几眼身旁的实习生,就是最近公司里人气很高的那位,单看着,也瞧不出什么三头六臂来。等电梯的时候,她故意摆出一副被欠了五百万似的表情:“刚刚晚江是不是和你说我的坏话了?”问得犀利又直接,陆戎抬手按着后颈:“没有啊。”
李彤踏进电梯,扭过头看了他一眼。陆戎瞧她没有再绷着脸,反而是笑了。
此次Audrey方面其中一位负责人是个老外,三十多岁的英国男人,中文说得很溜。晚江来到约好的地点,一家有些偏僻的咖啡馆。店内光线调得稍微有些晦暗,不过小舞台处打了一点儿柔光,表演者正十分陶醉地吹奏萨克斯,是耳熟能详的世界名曲《My heart will go on》。晚江在一个角落的卡座找到了Nelson,晶莹剔透的珠帘一串串悬挂着,被晚江抬手撩开。
“Hi,Nelson。”
软座里一头棕黄色头发的英国男人站起来,扣好西装上的那粒纽扣,探过高大的身子和她握手:“嗨!又见面了,晚江。”
这样的招呼真有意思,晚江入座,和侍应生要了一杯卡布奇诺。似乎是不急于进入工作话题,Nelson开始和晚江随意聊起一些闲事,晚江便顺着他的话题讲下去。他捏着咖啡杯纤细的把手,天蓝色的眼睛满含笑意。外国人似乎向来不吝啬于对女性的赞美,不过晚江也不至于因此昏头,她笑着回应:“您谬赞了。”
半杯卡布奇诺喝下去,英国人终于有了谈工作的兴致。晚江把对方需要的企划稿递过去,Nelson靠着靠垫,目光在白纸黑字上一行一行认真扫过。晚江喝着自己的咖啡,耳边是他翻阅纸页发出的哗哗声,没过一会儿,果然见他露出了疑惑神情,她问:“是不是哪里有疑问?”
“或许你知道,我的中文其实并不是非常优秀……”Nelson抬起头,有些顽皮地耸肩,“所以这一处的意思,不得不拜托你解释一下了。”
“当然可以。”
他说着这个请求,却没有将东西递过来,只用食指点着那个位置。晚江见状,只好起身走到他旁边。灯盏不是十分明亮,她不得不弯下腰去看上面的具体内容,然后转换成更加容易理解的意思。
“我知道说这样的话很冒昧,但是亲爱的女士,你身上的香味很迷人。”
萨克斯曲已经换成了《魂断蓝桥》,虽然不及肯尼·吉演奏得那般饱含炽热,但依然充满了缠绵的柔情。那直白的语言就像一支火把,让晚江的耳廓一下子烧起来。她觉得有些尴尬,礼貌地说“谢谢”。
“看,你唇上沾了泡沫……”Nelson伸出长指想要替她抹去,就在将要触及的零点零一秒,晚江飞快地抓住了他的手。她很快放开,拉开距离,取来自己的餐巾印了印嘴唇,并提出上洗手间的请求。Nelson眯着天蓝色的眼睛,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等她回来的时候,Nelson一改刚才的轻佻,正色说:“你来之前,我已经与其他三家的人见过面。如果必须要说实话,那么晚江,你们这份是最好的。”
晚江几乎立刻明白了个中含义。她克制得好,没把激动表现在脸上,而Nelson已向她伸出手:“期待与麦田的首次合作。”
“谢谢,非常感谢,您的话我会带给我的老板。”
两日后的上午,田恬亲自出马,和晚江等人一同前往Audrey。
这心情一好,连头顶半死不活的阴沉天气也变得顺眼起来。他们竟然不是最早到的,会议室里其他三家公司已经来了两家,互相之间并不交流,各自为政,他们这样一拨人进来也没见一个人抬头。
Audrey主管广告业务的经理一到位,各家公司企划展示会议就开始了。
麦田被安排在第二个出场,晚江在给定时间内发言完毕,她从台上下来的时候,正巧碰上Nelson赞同的目光。她微微一笑,重新在田恬身边坐下。
四家公司陆续结束展示,Audrey的与会人员便开始交换意见。新奥广告的副总是极为精明的女强人,就坐在田恬左边。两人也算是老熟人了,明争暗斗数不胜数,此刻倒客气地转过来,像是恭喜:“你们家出的企划真是一如既往精彩,倒显得我们其他人怪丢人的。”
田恬笑,巧舌如簧地将这虚言挡了回去。新奥副总又冲晚江说:“晚江,你什么时候跳槽啊?我们愿意花重金聘请你的大脑加盟新奥,考虑看看如何?”
“哎哟,原来你们一直打这丫头的主意呢,我可得把她拴紧了才行。”田恬装模作样地把晚江护在身后,惹笑了其余人。相比麦田和新奥,另外两家公司显得不那么轻松,放眼望去一个个板着脸,仿佛是在等待生死决断。
投票部分很快开始。从场面来看,几乎变成了麦田与新奥的单方面竞争。田恬与新奥副总相邻坐着,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模样如出一辙。
两强打成平手,还差最后一票,新奥副总伸手在田恬大腿上拍了拍,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表面上看虽是持平,但晚江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们胜券在握。
因为最后一票,在Nelson手里。
大家都在等待英国人手里决定性的一票。Nelson坐得很随意,手上把玩着钢笔,笔帽朝下,咚咚咚叩着桌面。会议室本来就静,这敲击忽然像叩在了晚江心上,让人没来由一阵紧张。
“我的选择是--”Nelson玩心跳似的卖了几秒关子,邪邪地笑,“麦田。”
Yes!
晚江被他故意制造的险情吓出一身冷汗,这下尘埃落定,她不禁握了握拳头。会议室热闹起来,其他两家公司的同行们前来恭喜,新奥副总也很是大度,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宝贵精神执行到底。Nelson远远地向着晚江他们鼓掌祝贺,晚江望着他秒杀人心的笑容,挥手致意。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各家收拾着自个儿的物件准备离场。落地窗外的天气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十分骇人,面积大到无法形容的乌云从那头紧逼过来,一派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凶悍之势。在如此高的楼层,无法得知那无形无状的风究竟有多大,只能看见斜飞过来的豆大雨滴“啪”一声打在玻璃上,撞个粉碎。还没离开会议室的人们目睹到这番光景,都开始抱怨这捉摸不透的鬼天气。于是没人注意到Audrey的主管经理神色变幻,他像是很失望,但仍然用一种较为轻松的口吻提问:“Nelson,麦田--的确是你考虑周全后,所做的选择吗?”
这问句像一剂强力胶,将所有人准备离去的脚步黏住。
什么情况?
四周的人都停下来,面面相觑,田恬的笑容都还挂在脸颊两旁,显然也为这情况感到莫名。Nelson转过身来,脸上也是清晰可见的困惑,他摊摊手:“Of course,why do you ask that?”
“会前我收到一个包裹……”主管经理突然拿出一只牛皮纸信封,十分厚重的样子,他在手里掂量着,“我想请麦田的陆晚江小姐看一看。”他将那只信封抛到会议桌上,“啪”的一声巨响,信封口子没有密封,一沓相片从里头扑出来,凌乱地散落在乌黑发亮的桌面上。
那些相片刚巧落在新奥副总手边,她率先拾起一张看了看,瞧不出什么特别:“恕我眼拙,依我看,这不过就是晚江和Nelson一起喝杯咖啡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吧?”
喝咖啡?
晚江心里打了个突,越过众人走到桌子前,眼下数不清多少张的相片,竟然全是那天她和Nelson见面所摄。这根本让人难以置信,她竟然没有发觉有人在暗处偷拍,她竟然没有发觉。
那个卡座的位置原本就在角落,相片里她和Nelson都隔在珠帘之后,这样的遮挡使得视觉上更加隐晦。他们面对面闲聊时的那几张,正如新奥副总说的,不过是两人一起相约喝杯咖啡而已。但是远远不止,至少拍摄者希望人们看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她向Nelson递去文件、她主动走到Nelson身边、她故意亲近Nelson交流、Nelson双唇贴在她耳畔默默耳语、两人暧昧不明的微笑、Nelson触摸她的嘴唇、她紧紧抓住Nelson的手……以及最后的握手和碰杯。拍摄者将每个瞬间都定格在Ta最需要表达某些信息的地方,作为当事人,晚江心里清楚没有任何疑点。但她不得不心凉地承认,这些精心制造的看点,一定会引发旁人的误读。
田恬已经走上前来,对眼前的东西感到讶然。晚江捏着那张Nelson对她耳语的相片,她几乎预料到了接下来,Audrey的主管经理会说出怎样的话。
大脑一下子空旷到不行,什么实感也没有。
“陆小姐,我想请问你,这相片里的女士是你本人吗?”
“是我。”
“好,你很诚实。”主管经理瞥了一眼满桌的照片,“如果没有它们,我或许还不知道,原来你们可以为了正常的工作竞争,做出一些有违职业操守的事情。”
何等委婉的说辞,但晚江还是觉得被甩到了一耳光,她极认真地和身旁良久不语的人说:“田姐,我没有。”
“我知道。”田恬的回复很果断。她抬起眼皮,将在场的人都扫了一圈,末了对那言语不善的主管经理说,“恕我直言,光看这几张意义不明的相片,Audrey就对我的员工发表这样的评论,我认为有失偏颇。”
“田副总,这一切还不够一目了然?”主管经理回到原位,环顾四周,“企划展示前期双方负责人不宜单独私下相见,但陆小姐偏偏在方案展示会前几天,约见我方主要负责人之一的Nelson,并且举止暧昧。如果陆小姐非得说这是普通约会,希望和Nelson发展更为亲密的私人关系,我也无话可说。别以为刚才,我没有注意到你们二人之间的小心互动……”
“等等。”晚江出声打断他,“提出约见的是你们Audrey,Nelson在电话和短信里对我说,是分别和四家公司的人再碰头。”
晚江翻出自己的手机,记录能够为她证明。田恬在一旁问“怎么样”,半晌后,却听晚江寒意森森地说:“不见了。”
她的手机被人动过。
而Nelson的手机里,一样没有记录。
有嗤笑从别处传来,另外两家公司的人。原本已经领到“斩立决”的他们,现在简直像是听到了刑场上那声决定生死的“刀下留人”。
“呵,必然是不见了,谁会傻到留着被拿出来当证据。”
“就是。”另有人附和道,“还有,拜托你们麦田不要乱说话,我们可没有接到要求碰头的消息,不要做了肮脏的事情还琢磨着拉别人下水。”
晚江闭了闭眼,现在唯一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可能只有Nelson了。但他从头到尾没有再说一句话,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她看向始终沉默的英国男人,平静地说:“Nelson,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希望你能够站出来为我正名。”
棕发蓝眼的男人似乎很是为难,他竟然不敢看晚江。从举止到神态,全然显现出一种事情败露的紧张感。晚江的一颗心,就这样被突然重化,沉沉地一路落下去,然后听到他用英文说出一个她最不想听见的单词:“Sorry。”
轰隆--
黑云翻墨,将白天渲染得犹如暗夜。相反,会议室里却明亮得仿佛白昼,那忽然炸起的一道惊雷,惊到了在场所有人。唯有晚江不为所动。
Sorry?她实在没忍住,几乎失态般笑出声:“Nelson,我不大明白你这声‘抱歉’的含义。”
“事到如今,我只能说‘抱歉’。”
事到如今?什么事到如今?她实在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何需要用到这个词。他知不知道他这一句“Sorry”,一句“事到如今”,几乎是一场变相的承认,就这样毫无责任地将她钉在了十字架上?
晚江的嘴唇渐渐失色:“没想到你是如此卑鄙的人。”
“卑鄙?”Nelson皱起浓眉,似乎对这个贬义形容十分不满,怒形于色,“陆小姐,看来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之间的交易。是谁承诺只要拿到Audrey的广告,就与我去酒店Check in的……”
“嘿,够了。”田恬甚至还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糟糕。这些难以入耳的指控,几乎要让人气炸,晚江完全不想再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一下子失掉所有辩白的劲头,她要冷静,不能失控,那是旁观者最想看到的,她要冷静。
所谓人证物证俱在,她就这样被人拖进了一方百口莫辩的陷阱。或许从Nelson那一环节开始,或许在更早之前,或许Audrey此次的项目本身就是一个局?
“Nelson,你确定你所言都是事实?”
“是的经理。”
主管经理顿首:“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田副总,我想你也知道,Audrey从来不和心术不正的人合作。”
“不,这是蓄意陷害,我不认为在场所有的同行,看不出此事蹊跷。陆晚江不会也不可能做出这些事,如果只听信一面之词,这对我的员工和公司的名誉都是莫大的伤害!”业内认识田恬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看似娇小瘦弱,但是气魄从不亚于他人。
“哈!事情一穿帮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让员工替公司背黑锅,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老板,指使他们出卖自身以换合同的?”说话者是新奥的人,而新奥副总似乎对手下的出言不逊,只是充耳不闻。
田恬倒是笑了,她弹了弹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原来这就是腹背受敌的窘境,四面楚歌也不过如此。大家看着她整理好桌上所有的文件,将那些相片装回信封袋里,一切仿佛恢复到会议开始前的状态。
只是这窗外的天色,是早已不同了。
“既然如此,我想我们麦田是没有这个荣幸为贵公司效劳。”田恬惋惜地说完这句话,转身拍醒麦田众人,“走了,伙计们。”
这场比暴雨还要措手不及百倍的意外,很快传回了麦田。田恬他们还没踏进大厦,公司上下全知道了这件事。企划创意部一片死寂,天花板上一盏顶灯暗了亮,亮了暗,闪烁不停,反反复复好几次,弄得大灵越发烦躁。她按着桌沿借力使力,椅子唰一下倒退出座位,转了一个方向,很坚定地宣布:“我反正是不信,你们呢?”
很快,一条条胳膊从隔间里头举起来,表示力挺。这样的结果让人欣慰,至少保证了团队内部不会出现质疑和猜忌。有时候,往往自己人的落井下石,才是苦到极致。
前不久才遭到徐氏的恶意奚落,人家一次看似诚意十足实则不痛不痒的致歉之后,也就放过了,吃了这样的哑巴亏晚江也只能自认倒霉。这回不同,大灵再睁眼瞎,都晓得这回明摆着就是冲麦田来的,既精且准,一个浪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门口一阵骚动,该是田恬他们回来了。雨势过大,稍微来一阵风就能把人吹湿,大伙儿的裤脚皆是惨不忍睹。穿半身裙的田恬更甚,两条小腿像是刚从河里收上来。不过没人理会这些狼狈,吃了这样的败仗回来,谁还有心思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晚江抓着后脑勺湿成一把的头发回到办公室,今天陆戎家里有事请了一天假,不用被瞅见这般窘迫模样,真该感谢上苍。她找了一块干毛巾,坐在位置上擦拭从头到脚的雨水,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自顾自表演一出无声的剧目。
等到她一抬头,才发现全办公室的同事都在看着她。
大伙儿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满脸写着不爽。回程路上,田恬第一时间打给了麦祁,抑扬顿挫之气,是往她身上丢根火柴整个人就能“轰”一下熊熊燃起的状态。也有其他同事在发牢骚,车内一时之间是此起彼伏的愤愤不平。冲刷着整座城市的瓢泼大雨,仿佛透过厚实的车顶直接打在肉体之上,一直将人打进漆黑无光的地底去。晚江独自坐着,看似放空,实则在回想整件事情--包括那位引她入穴的Nelson。闭眼冥想,历历在目的场景,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再睁开眼时,对方许多故意为之的举动逐渐清晰。她甚至很快想明白,自己曾离开卡座借故去洗手间,那么消息记录不翼而飞,便有了解释。
毫不复杂,没有任何险要的迂回。但她太笨,在一帆风顺的职场里遇上太多友好,蠢得只记住了害人之心不可有,却渐渐忘记了这警示名言那至关重要的后半句。
有时候一件事情越简单明了,少于修饰,偏偏越叫旁人无故信服。敌人一定是笑看她入瓮的,想到这里,晚江一头磕在车窗玻璃上,悔恨地掐了自己一把。
现在坐在办公室里,她已经从最初的愤慨中缓过来。她没有百炼成钢,但也不是脆弱不堪。“都看着我干吗?”
大灵动动腿走过来,趴在隔断上:“你没事儿?”
“当然有事儿,简直气得吐血,但咱也不能哭天抢地不是?”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我们,于是拿你下手!这么不顾礼义廉耻,迟早要遭报应!晚江你别怕,大家都在!老大们不会坐视不管的!”大灵说完豪言,扭头募得众人呼应。这场面,真像惨遭奸人陷害的爱国志士,受尽当局不公平待遇,却能得到人民群众的绝对信任和强烈拥护。
这一场雨,实时降雨量又创B市新高,直到傍晚下班也没有停止的征兆。只是不似先前那般猛烈,转为寻常中雨的程度。
晚江想单独再待一会儿,所以没有急着走。等最后一个同事离开,她关掉空调,将所有窗户都打开来。一扇一扇,如同支起一个个小小的屋檐。有风吹来,像有在水中浸过的纤纤细指,一下一下拨弄着她额前的刘海。
因为安静,于是那阵渐近的跑步声越发清晰。
“瞧把你急得,忘拿什么了……”晚江回首过来,向门口探了一眼。原本响在耳畔的萧萧雨落声,像受了干扰一样忽然消失,她脸上调侃的神情转成疑惑:“陆戎?”
“是我……”他还背着那只双肩包,一手扶住门框,急促地换气。脚下那块地毯,吸收了他裤腿处落下来的雨水,鲜艳的红渐渐变得更为深重。他浑身湿透,蹚过一路积水的白球鞋,黏着黑色沙砾和细碎的断枝残叶。
“怎么淋成这样,下雨天干吗不打伞?”晚江从柜子里取了条平时御寒用的毛巾毯,“你今天不是请假吗?现在跑公司来做什么?”
从地铁站出来,他狂奔了这一路,心跳都还没有及时平复。晚江又给他接了杯水,他一口气喝完,才终于找回说话的力气:“我在想,现在回来,也许能够见到师姐你。”
“见我?”
“嗯……”他停顿了一下,“我怕你不好。”
一起来麦田实习的七个同学里,有一个与陆戎同班。他今天请了一天假,午后接到那位同学的电话,事情原委说得有些粗略,但有一句话他是听明白的:“陆戎,带你的那位师姐,好像出事儿了。”
晚江把杯子从他手上抽回来,看来这小子是听说了,消息挺灵通的。
“没想到我这个老师还要学生替我担心,真惭愧。”她把陆戎招到身边,指了指座位,“坐。”
“会弄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