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孤独是突然想到一个人,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第一次听《Say You Say Me》是在17 岁的夏天,听望子在比赛中唱的。
整篇歌词听不懂几个字,仅能听懂的“Say You Say Me”翻译过来是“说你说我”,像极了“人山人海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的翻译。望子看我那么投入地摇摆,微笑着朝我做了一个手势,下台后她问我:“是不是觉得人生知己难寻?”
我不明白她问这句话的意思,但以我的高情商,我很自然地点点头,并带着一丝忧虑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回答:“一望无际,感觉星星点点布满生命,但其实每颗星与星之间的距离却那么的遥远。”
望子看着我,愣了半天,怔怔神,特别激动地说:“你是第一个听完这首歌能说出这些感慨的人,你能帮我写一首词吗?你一定能成为一名特别好的作词人,我一定会好好唱的,快快快,答应我!!!”
台上分数已经出来,望子作为选手要候场,她特别诚恳地等着我点头,我没有道理拒绝一名未来歌手的请求,于是我点点头,望子兴奋地尖叫一声跑去候场。所有人望向我们这边,我心里还在翻江倒海地猜测,我究竟说错什么了?
望子拿了比赛的冠军,她在舞台上说:“音乐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玩意儿,今天最重要的事不是拿了冠军,而是通过对音乐的解读,我与一位朋友的距离更近了。我希望未来我们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
同学戳戳我:“你不是完全不懂她唱的是什么吗?”
我很淡定,“是啊。”
“那望子为什么说你能解读出那么多感受?”
“你傻啊?! 音乐指的是旋律以及歌手所表达的情绪。如果一首歌曲,不看词就能猜出其中的意思,那就是音乐的成功。”我自己真的就这么相信了。
回去查了才知道,这是某部不太知名的电影中一首很知名的主题曲。电影讲的是一名芭蕾舞男演员和一位美国黑人踢踏舞演员策划出逃时结下的友谊。“Say You Say Me”倒也不是“说你说我”这种大家从字面上理解的意思,而是“说出你自己,说出我自己”,望子所说的“人生知己难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人与人交往,需要用尽可能准确的语言去表达一个完整的自己,这样才会被人理解、靠近,而后温暖彼此吧。
望子不是一个喜欢上课的学生。她就读于美术学院,却想做歌手。
她说:“做歌手比做画家牛多了,好歌手唱完观众立刻就能反馈感受,大画家画完,好多都是死了之后大家才起立鼓掌。”
望子说:“我等不了那么久啊,搞不好哪天我就被喜欢我我又喜欢他的男青年带回家,然后其他男青年看不惯,过来挑事,我本想当个和事佬劝劝架,一个一个给他们发号,让他们排队跟我谈恋爱,却不小心被飞来的啤酒瓶砸中脑袋,本来大家都想带个姑娘回家睡觉,突然变成要送一个姑娘去医院包扎,兴致被扫得一干二净,最后我自己走路到医院,因为失血过多死在了医院,怎么办?”
听完望子这段话,我觉得她还是别做画家,也别做歌手,当个作家或编剧最适合她。
望子总觉得人生苦短,就该尽兴。嘴里总叨叨着哪个乐队的哪个主唱特别帅,真想和对方谈恋爱。我说:“你长得漂亮身材又好,美术功底专业前几,唱歌又小有名气,你不能太主动,你只能等那些主唱过来表白才行,不然太吃亏啦。”
“难道这样,我就不吃亏了?”她问我。
我说大概吧。她居然陷入了沉思,十几分钟没有说话,然后说:
“不行不行。”
我问:“怎么啦?”
她说:“女孩还是要主动,像条汉子。就算男朋友换了很多,别人顶多说我清高,居无定所,谁也降伏不了我。如果我总等着别人来上手,别人铁定会说望子那个女孩真是太容易得手了,不出一个月我就变公共汽车了。”
主动,还真是能化劣势为优势的法宝啊。
说归说,但哪怕说到口干舌燥,望子身边也没出现什么男人,倒是很多姑娘觉得望子美极了,天天出钱买酒送花,总想黏着她。望子很烦,却又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她很焦虑:“虽然席慕蓉说一个人真正的魅力不仅仅是吸引异性,可是没有异性缘,同性朋友一大堆,也不是什么好事呀。我是不是控制力太差了,还是魅力比想象中强太多,一个人总被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或事围绕着,我这辈子就作茧自缚完蛋了啊。”
后来只要有帅主唱的乐队演出,望子就会带着一群姑娘去捧场,她望着台上,姑娘们望着她,她说:“台上的,你帅爆了。”姑娘们就干杯说:“你是我们的!”没过两天,就有人传说望子是妈妈桑,每天带着一群小姐打着爱音乐的幌子其实在做鸡。
“他们也不看看老娘的样子,老娘难道就像妈妈桑吗?! 老娘凭什么不能像鸡啊?! 他们瞎了眼吗?! 同?! 你说我像吗?!”
“像什么?!”一群朋友诚惶诚恐。
“鸡啊!”
“像像像,尤其像那种被客人不经意点了一次之后,事后哭着求着要收你做干女儿,然后希望你别再出来接客,只跟他一个人,未来他觉得再和你发生亲密关系就是在玷污你们之间的情感,然后愿意给你出钱读研出国深造的那种鸡。”
望子很开心,大笑两声,“干杯!”一饮而尽。
然后大家又会陷入沉思,唉,到哪里才能找到一个对我们那么好的人呢?
写歌词的事情望子念念不忘,她总会在陌生与半陌生的人面前夸赞我,说我是天生的词人,如果生活在古代,艳名定会大震江南横扫长安,没准我们的高考语文里还会问为什么当时这个作者要表达某某意思呢。一开始我很紧张,总是说哪有哪有,后来我发现因为望子一直没找到给歌词谱曲的人,所以也没有人能看到我的词,于是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地接受了望子的赞美。
望子喜欢唱英文歌,尤其是老电影的主题曲。她说:“其实画家、歌手,都和作家很像,都是脑子里必须要有丰富的画面。一部电影就是一个时代、一种人生,每唱一次主题曲,就像自己经历了某种生离死别,唱也唱得极致,哭也哭得尽兴。”
《Careless Whisper》《When a Man Loves a Woman》《Hero》是她最爱唱的三首歌,她问我怎样。我已经学会不在歌词中做文章,也学会认真地听她的演唱,我说:“虽然我很喜欢你唱这些歌的样子,但我不喜欢你总把自己放在一个浓雾笼罩的情绪中,悲伤也是一种毒品,久了就无法自拔。”
她的眼神满是睥睨,那是她思考的样子。我补了一句:“没人喜欢一只每天自怨自艾的鸡,你到底想不想遇到一个想要帮你改变人生的人?”
她立刻哈哈大笑两声,“干杯干杯!”又一饮而尽。
因为找工作的压力,我开始利用多数的空余时间去实习,晚上下班累得半死,还要准备第二天的材料。几次望子约我喝酒我都错过了,她调侃我再这么干下去才华就油尽灯枯,小心变成植物人。我说:“即便自己干到油尽灯枯,也比等被人发掘强,在时间的风暴中,熬成了化石,就只能用来展览了。”她在电话那头呵呵呵地笑,然后说:“好好干,姐相信你可以的。”
后来见面的机会甚少,多数交流都是通过电话进行。扯扯淡,斗斗嘴,她知道了我正在努力写第一本小说,我知道了她依然是一个人跑酒吧的场子。但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生活的细节,我们极力呈现给对方的感觉是:嗯,很累,但是我还扛得住。
有时,我会发现我们都在变,望子和我都变得不再开生活的玩笑。
有时又觉得我们也都没变,我们仍在特别努力地生活,希望自己的纯度能够高一些再高一些。
听说她在电视台举办的歌手大赛中获奖了,我会在凌晨打电话过去祝贺,她接不到,我就补条短信。听说我顺利找到工作了,她也会专程打电话过来恭喜,说我是她的榜样,值得她学习。如果电话那头的人不是望子,我肯定会被这种客套恶心坏了,因为是她,所以我知道她说的全是真心话,如果不认真继续,怎么对得起她对我那些没完没了的褒奖。
印象中,我们发过的最后一条短信,大概是说她想停学到处去走走,征求我的意见。说是征求,不过是想获得我的支持,以我那么高的情商怎么会阻止她,我在短信里说:“真羡慕你能够对自己的人生如此的宽宏,我极其羡慕,却根本做不到。你唯一要注意的是,自己的安全,如果有困难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虽然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但最起码你死之前,还会知道远方有人心里有个你。”
她回:“再见!!”
两个并列的感叹号,就像我和她。我们都是主动型人格,站在那里,只要有人善意地望向我们,我们的心就会自然地靠过去,没有任何芥蒂和防备。只不过这样的人,对自己也决绝。我似乎能想象到,她在手机里输入“再见”,然后加了一个感叹号,停顿了一秒,又加了一个感叹号时脸上的表情。她究竟想要表达什么?还是说她已经知道,这一次的外出并无计划,只是潜入时间的河流,置身事外地投入,哪一站都可以是落脚点。
之后,果真没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