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暗算(电视剧版) 麦家 15667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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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天:“从发现第一部电台,到全部电台失踪,前后也就半个小时。”

“108部电台,全部失踪,无一例外……你们想过没有,这是一种什么情况?”

众人互相看看。

娄总工:“应该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理论上来说,应该有两种可能。一,台湾岛沉没了,大陆的国民党特务都死了;二,这是国民党特务自上至下的一次有预谋的行动,目的就是想甩掉我们。事实上,前一种可能是不存在的,等于零。” 铁院长顿了顿,“既然是有预谋的,我认为,他们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再出来。”

“对,现在已经12点半了,我们还没有发现一部电台,如果电台都正常出来了,这么多人在找,瞎猫碰死耗子也能碰得上一部。” 安在天难以启唇地,“我在想,会不会……今天晚上,包括明天,甚至后天,我们都不可能找到一部电台了……”

钟处长看了安在天一眼。

安在天低下了头,说:“当然,我希望我的想法是错的。”

铁院长坚决地:“收工。”

钟处长吃惊地问:“收工?”

“对,同志们都睡去吧。”

陈科长:“院长,你是不是认为这是一次无线电静默行动?”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娄总工叹了一口气:“但愿不是。”

铁院长:“可它偏偏就是!我们701就在今天晚上,来了夜鬼。”

静寂的机房,工作人员颓废的神情,都不忍离去……

陈科长在黑板上“找到电台”一栏中,懊恼地写下“无”字……

一名女侦听员难过地哭了……

干他们这行的,最害怕就是无线电静默。静默是对他们判刑!因为,这意味着经过多年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资料、经验、技术等,统统都将被洗白,一切要从头开始,从零开始……

这个不眠之夜使安在天永生难忘,因为他们一双双顺风耳都被敌人捂住了,成了有耳无闻的聋子,用他们的行话那叫:701瞎眼了。

早晨,院里干净如洗,屋檐下还在滴水,砸在石板上,日久成凹……

安在天跟着丁姨过来,他总是喜欢缠着问她过去的事。“铁院长在上海的时候叫‘火龙’,您叫什么呢?”

“老虎!”

“您叫老虎?”

“他是发报员,我是译电员,那时候是白色恐怖时期,上海地下党只剩下我们这一部电台了,大家都称我们是‘地下的天空’。”

安在天停下步子:“丁姨,那我父亲呢?”

丁姨脸色一沉,没有回答他的话,径直进了铁院长办公室。不料,铁院长正在发脾气,他把茶杯拿在手上,举起——

丁姨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你这像什么?”

“像被困的老野兽!”铁院长手一挥,“出去!”

丁姨:“刚回来,这家你都没照一面……”

“你再说一句,老子就调走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701唯一的家属。”

丁姨委屈地:“我是机要员。”

铁院长一急,将茶杯摔了过来。安在天眼疾手快,把丁姨一把推开。

茶杯被摔得四分五裂。

丁姨眼圈一红,安在天迅速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铁院长不看她,对安在天说:“我看他们是疯了!”

安在天:“敌人是疯了。就说是战争需要,这种谋略也是破天荒的。与其被称为谋略,倒不如说是疯狂行为。无线电静默,等于是他们自己切断了与自己的联络,上下之间不能沟通,左右之间不能呼应,一个整体变成了一盘散沙,每一股流寇都成了一支孤军。这在军事上是大忌,这一招绝对是疯狂透顶。”

“他们疯,也是被你们逼疯的。台湾本岛和大陆特务之间的电台已被你们牢牢掌握,你们就像‘第三只眼’,控制了他们的行踪。这是他们实施无线电静默的根本原因。昨晚的大阴山战斗只是一个契机。”

丁姨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趁铁院长不备,偷偷搁在桌子上,然后退出去。

安在天:“可以明确,大阴山战斗打响之前,敌人肯定不知道我们对他们的无线电监控达到这种程度,可能连怀疑都没有,他们小看我们了。但战斗打响后,从我军选择开战的时间、地点、炮火的准确性、投入的兵力等诸多方面看,他们又很容易做出判断,我们已经牢牢监控了他们的电台。为什么?因为这一仗我军打得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其实是反复思议,他们在反复思议失败的原因时,最后一定会想到是自己的电台出了问题。现在蒋介石做梦都在想、在说反攻大陆,但国内真正有组织、有规模的国民党部队就剩大阴山的了。可想而知,这是老蒋的心头肉,如果反攻大陆,这可能就是一把尖刀。现在听说‘心头肉’面临剿灭,他自然会召集智囊团来替他出谋划策。为了反拦截,无线电联络常常需要更换联络频率和时间,以便甩掉侦听方。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甩掉我们,宁愿自己当聋子瞎子,也不让我们当明眼人。换句话说,他们是在跟我们‘同归于尽’。这是一步疯棋,通过自杀也实施他杀,他们疯狂,同时又充满理智。”

“对。昨晚的战斗表面上我们赢了,但实际上我们输了,因为把‘底细’暴露了。这次静默的时间如此之长,对方电台一定会趁此机会,改头换面。密码呢,会不会也换掉?”

“我个人分析,密码不会换。实施无线电静默对他们来说,是个没办法的办法,如果有可能换密码,他们就不会走这一步险棋。换密码是洗他们自己的脑袋,全部机要员都要重新进行培训。而换电台是洗我们的脑袋,一部电台以前在什么频率联络,现在换到哪里,对他们来说在一只烟盒上就可以写完,但对我们,恐怕是要把整个无线电海洋搅翻了天,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在茫茫的无线电海洋里,电台多如鱼虾,要找到一部特定的电台,犹如在森林里找一片特定的树叶。”

“甚至他们连烟盒都不需要,只要听听收音机就可以了。现在一打开收音机,就可以听到一群妖里妖气的声音,好几套频率,一天24小时都在广播,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就是‘美蒋特务广播电台’,专门给大陆特务用暗语传递情报。他们只要通过这个电台,用暗语就可以在新的地方联络上。比方说,你是特务,我是台湾总部,你的生日,甚至你爱人、孩子的生日都是登记在册的,我在广播上告诉你,说明天我们在你生日时间加上多少,那个地方去联络,等联络上了,再把以后联络的一整套频率用电报发给你,这不就成了。”

“但对我们来说就瞎眼了,我不知道你的生日,就是听了广播,又怎么知道你们在哪里联络呢?”

“是的,以前哪部电台,什么时间,在多少频率,你们通过跟踪已经了如指掌,周期啊、规律啊、频率啊、联络暗语啊、声音特征啊、手法啊,都已订制成图表,到时间跟查字典似的,去查就是,去验证就是。但是,现在这本‘字典’没用了,报废了,哪部电台,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只有天知道。”

“以前的‘字典’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这次你给我们多长时间?

总部华主任给铁院长打来电话。

华主任:“老地瓜,总部急电看到了吧?上级指示,你们得尽快做出一本新‘字典’。我们已经得到情报,敌人持续52个小时后将结束这次无线电静默活动。这对我们来说,既是及时雨,也是挑战书。”

铁院长吃着鸡蛋,边接电话,做出无赖的样子,道:“总部能多给点儿时间吗?”

“你想多长时间?”

“一年。”

“一年?”

“我不会要求一年以上的。”

“就三个月。”

安在天把另一只鸡蛋剥好,正要递给铁院长,铁院长却像被烫了一样,跳了起来:“大姐,你现在就撤我职吧,这不是逼着我淡出江湖吗?”

会议室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每人的表情都很肃穆。

铁院长:“敌人将在明天结束这次无线电静默,敌人的结束也就是我们的开始。总部指示我们组建一支突击队,已经特批了80个人员编制,行动名称就叫‘深海突围’,意思是敌人把我们抛弃在汪洋大海里,我们要突围出去,要上岸,不能被淹死。”

钟处长:“80个人,这么短时间,让我们去哪里找人?这又不是部队征兵、工厂招工,可以凭一纸命令,用汽车去拉的。”

铁院长:“是的,我们要的是特殊人才,不是那么好找,但也不是绝对找不到。总部从有关单位临时给我们调派了30个人,头一批人今晚就到,明天还有一批。”

安在天:“我建议成立一个招人小组,专门负责四方奔走,招贤纳才。”

铁院长:“可以,我们每个人都要成为伯乐,去相马,为701相来千里马!”“招人小组”当天就成立了,由铁院长亲自挂帅,安在天是副组长,下面有7个成员、14部电话,另外加上两本比天都大的“特别通行证”。

铁院长再三重申“特别通行证”:“凡是我们看中的人,不管是谁,在什么部门工作,想来还是不想来,凭着这个,你们就能一路通行,谁也挡不住,不想来也得来。”

在“特别通行证”的协助下,“招人小组”很快从有关部队、院校、邮电、公安等部门,抽调到28名“靠耳朵吃饭”的专家能人,汇同总部派来的30名同志,一起组成了“特别行动小组”,每天在茫茫的无线电海洋里苦苦寻觅失踪的敌台。

双倍的努力,收获并不喜人,甚至令人担忧。“特别行动小组”,加上701原有的侦听队伍,浩浩几百人,每天24小时忙碌,一个星期下来,却仅仅只在45个频率上听到了敌台的声音,而且都是转瞬即逝。

安在天正在“招人小组”办公室接电话,铁院长破门而入,冲到安在天的面前,抢过话筒,狠狠地扣掉。

铁院长:“我半个小时前就开始给你打电话,一直占线。说,你在打什么电话,如果不是工作电话,我撤你的职。”

安在天:“是工作电话,长途,要的是贵州803情报所。”

“……整天在家打电话管屁用!”

“我下午3点45分刚从湖南归来,带回两个人。”

办公桌旁边放有安在天的旅行袋,铁院长自知理亏,缓和了语气,转移话题,道:“马上告诉我,找到全部电台的话,大概有多少套频率?”

安在天回答:“按静默前情况,有将近2000套。”

“这么多?”

“有108部电台嘛。军用电台不像民用广播电台,使用的频率固定不变。军用电台为了保密,频率必须常变,一个最低密度的军用电台,一天至少要用三套频率,上午、下午、夜间各一套,然后三天为一个周期。这就是说,至少有9套频率。这是最低密度的,而一般的军用电台通常有15或者21套频率,也就是5天为一个周期,或者7天。还有个别军用电台,变频的周期有可能长达一个月,一年,甚至没有周期,永远都不会重复使用频率。少的9套,多的20几套,平均一下,一部军用电台大概有18套频率,100部就是1800套,108部还不接近2000套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们仅仅找到了45套频率,只有要求的2.5%。以此类推,我们少说需要25个星期,将近半年的时间,才能建立起正常的侦听秩序,别忘了,总部给我们的期限只有三个月。我最害怕和最担心的,我们不是在和时间赛跑,而是在和百姓的生命、战士的鲜血赛跑。特务每天都在制造流血事件,爆炸,暗杀……”

“所以我从湖南回来就想去找你,我对目前的招贤纳才工作提出质疑和批判。我们老在圈子内挑来选去,这些同志尽管优秀,工作敬业,每天十几个小时找电台,陈科长一个星期都没迈出过机房一步。但是行家是行家,能干也能干,可就是少了那种神奇。701现在更需要的,是在听觉方面有过人之处的怪才偏才,甚至天才。”安在天说着,拉起铁院长就往外走。

铁院长问:“去哪儿?”

“去找丁机要员,她当班。”

“我不想见她,她又不是特务电台!”

安在天显然是有备而来,丁姨告诉铁院长说:“你记不记得那个康巴人,扎西达达,我们长征时候的炊事员?”

铁院长白了她一眼:“我怎么会记得,你参加长征的时候,老子受伤在南方大山里跟国民党兜圈子呢!”

“他整天背一口大锅,像个乌龟,我们都喊他‘抓起乌龟’。我们都是重装的人,他背锅扛粮,我们背机器,总是走在一起。每到一个地方,他埋锅烧饭,我们开机工作。后来熟了,他没事时就凑到机器旁看热闹。有一天,跟的国民党电台跑了,我们都聚在机器周围满头大汗地找,他也跟着急。电台一部接一部转出来,我们一个一个信号地听,后来出来了一个信号,不到半分钟,我们还在分辨,他就叫了起来‘就是它,就是它’,还真就是它了!”

安在天:“他其实并不懂这个?”

丁姨:“他连汉语都不大会说,他就是耳朵好,可惜后来牺牲了。”

铁院长问:“他有孩子吗?”

“死的时候刚二十,婚都没结,哪来孩子!”

铁院长又问:“他有什么亲人?”

“不知道。就是知道,有,也找不到。他是康巴人,四海为家的。”

铁院长发火了,说:“那你叨叨半天干吗?”

安在天:“丁机要员是用这个故事提醒你,我们现在需要这种天生有三只耳朵的神人。在找人时不妨打开思路,走出圈子,到社会上、到民间去找像扎西达达这样的奇人。世间什么奇人都有,扎西达达也不会只有一个。”

铁院长:“这种人可遇不可求,找,去哪里找?找这样的人,比找失踪的电台还困难!找电台是大海捞针,找人有可能海里本来就没有针。”

丁姨突然冒出一句:“我想起一个人来……”

安在天问:“谁?”

“一个像扎西达达一样有三只耳朵的人。”

丁姨当时就给华主任打去电话,华主任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说:“小丁,你说的是罗三耳?”

随着一声汽笛的鸣叫,火车开走了,一切重新清寂下来。

独眼老头假装还在拾垃圾,看着远去的火车……

在列车上的软卧包厢里,安在天摆弄一台收音机,里面放着一首闽南歌曲:

啥格花开节节高,芝麻花开节节高;啥格花开像腰刀,蚕豆花开像腰刀;啥格花开青草里,荠蕃花开青草里;啥格花开南河梢,萝卜花开南河梢……

在当时的人听来,这完全是一个妖里妖气的声音。金鲁生推门进来,听着那嗲嗲的女声,皱起眉头。

安在天:“听不惯?”

金鲁生:“像香脂的味道。”

安在天笑了:“我不是在听靡靡之音,这是‘美蒋特务广播电台’,台湾经常通过这种方式,对潜伏在大陆的特务发号施令,频率是公开的,普通收音机都能收得到,但上面说的暗语,一般人听不懂。当然,特务、还有我听得懂。”

金鲁生像没听安在天说话,手上不离那个黑皮包,从怀里掏出酒壶。安在天想泡茶,发现热水瓶是空的,他拉开门,准备出去打水。金鲁生站了起来,又拉上了门。

安在天晃了晃手中的热水瓶说:“我去打开水。”

金鲁生接过热水瓶,放下:“这不是你干的事。”

安在天没有领会对方的意思,以为是对他客气,也客气地说:“这点活儿,累不着。”说着又要去拿热水瓶。

金鲁生拦住他,严肃地:“安副处长,请记住,我负责你的安全,一路上你要听我的。”

安在天反应过来,尴尬地说:“好好,我听你的。”

“听我的,就坐下来。”

安在天坐下来,看着对方,笑了。

金鲁生戴一顶毡帽,穿着西服,打扮得像个生意人。

金鲁生:“看我不像是不是?我是工农干部,可这一路上,我就是你的老板,你叫我金老板,是负责接待我的政府工作人员,我叫你安同志……”

安在天为证明他记住了,叫了一声:“是,金老板。”

金鲁生也坐下来,继续说:“你要记住,你是701核心部门的领导,美蒋特务的名单上,还有对方JOG电台的广播里都有你的明码标价。这趟火车上肯定有特务,哪趟火车都有。县城火车站上,那个独眼老头就很可疑。”

安在天附和道:“据说老蒋现在经常派飞机往这边空投特务。”

“空投,偷渡,还有像我这样,打着华侨身份来报效祖国的,什么名堂都有。加上以前一直潜伏的,都冒出来了。”

安在天看着那个黑皮包,问:“里面装着枪吧?”

金鲁生不理他,手却从包里摸出一把手枪来。安在天一眼看出那是一把德国造的勃朗宁。

金鲁生:“你打过枪?”

安在天:“还在苏联的时候。”

“你去过苏联?”

“我在苏联长大的,36年去,46年回来,整整十年。”

金鲁生指了指耳朵,问:“就学这个?”

安在天卖着关子:“也不全是。要不怎么打过枪呢!”

乘务员来送开水,金鲁生迅速地取下毡帽,把手里的枪遮住,枪口始终对准来人。安在天配合地接过开水,又把空的热水瓶递给乘务员,道谢,同时也表现出对金鲁生尊敬的样子。乘务员走了,金鲁生收起枪来。

安在天泡了茶,问:“你的茶杯呢?”

金鲁生指了指桌上的酒壶:“我喝这个。”

“是美国货?”

“解放重庆时缴获的,搭了我两根肋骨。”

“酒量呢?”

“我的酒量比你的耳朵还好,天生的。武松喝十八大碗过景阳岗,说到底还是醉了,我就没醉过。”

“大家都叫你‘铁嘴’,就是指这个?”

金鲁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安在天:“回去我送你一瓶好酒,伏尔加,过去的同学从苏联带给我的。”

“但愿这次我能把你,还有要接的人顺利地带回701,这样就可以喝你的好酒了。”

安在天又看了一眼黑皮包,打趣道:“身上的枪就是口袋里的钱,随时都会被主人用了。一旦你这把枪被使用,就说明我们遇上了麻烦,枪会把麻烦消灭掉,像水扑火。但也许不会,因为水有时候也灭不了火。”

“你什么意思?”

安在天哈哈大笑:“寡不敌众的时候,只剩下一颗子弹,你会毫不犹豫地打死我。”

金鲁生白了他一眼。

安在天:“没什么,这是你的纪律,也是701的规矩。”

火车钻进了隧洞,轰隆隆的……

金鲁生像是安在天的保镖,他带着一把枪,尽管他出门带枪就像安在天出门带一只钢笔、一本书一样。他是保护安在天的人,也是有可能消灭安在天的人。安在天就这样踏上了去上海接罗三耳的征程。

吉普车在蜿蜒的山路急驶,李秘书坐在前面,后面是铁院长和华主任,大家表情都很严肃。铁院长刚把华主任从军用机场接出来。

华主任问:“接罗三耳的人走了吗?”

铁院长回答:“走了。”

“可靠吗?派谁去了?”

“侦听处的副处长,也是‘招人小组’的副组长安在天。”

吉普车进701大门时,那个卖泡菜的小贩又闪身出来了,蔡大爷不觉皱紧了眉头。

一进铁院长办公室,铁院长就问华主任:“罗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华主任介绍道:“罗山是他解放后才改的名字。他曾经是国民党中央乐团的调音师,给宋美龄调过钢琴。宋十分赏识他,亲笔赠他三个字:罗三耳。那时候,罗三耳的名字在南京,总是和蒋夫人连在一起。他有才,人又风流,有一次勾引了一位军长的五姨太,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军长要毙他,还是宋出面才救下他一条命……解放南京的时候,他做了俘虏,得知他和宋的关系,部队就把他当做要人关在紫金山上,恰好跟我们侦听组在一起。那时南京城里经常有零星的枪战,他可能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本事,也是为了讨好我们,一有枪声就报告我们,枪战发生在哪一带,用的是什么枪。听他老这么说,但谁会去信他?直到有一天,两个同事各提了一把枪出去打猎,他在窗洞里看见了,喊住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同他做个游戏,说只要他们先各自放一枪让他听了,到时他就能听出哪一枪是谁打的。这怎么可能呢?两把一样的枪,子弹也一样,能分出彼此才怪呢!于是就跟玩儿一样,两人各开了一枪,让他听了。结果,等他们打猎回来,他递出来一张纸,上面记录着谁开的这一枪,谁又开的那一枪,哪一枪击空了,哪一枪击中了,清清楚楚,无一拉下,都神了!”

铁院长感叹地:“还真是三只耳!”

“可惜他的历史复杂,和宋美龄沾上了边,没办法来我们这种机要部门。后来他被释放了,移居上海,才到了上海音乐学院工作。”

铁院长问:“你这次怎么会同意让他出山?”

“因为上头下了死命令,三个月拿不出‘字典’,你我便都是历史罪人。用罗山这种人是有政治风险,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刀尖上行走,也只能铤而走险。”

“但愿罗山是孙悟空,我们靠他能上西天。”

软卧包厢的走廊里,金鲁生发现一个留八字胡的人一直在盯着他。

金鲁生进了包厢,提起热水瓶。

安在天:“水是满的。”

金鲁生:“把门反锁上。”说完拉开了门,出去了。

走廊里,金鲁生返身关门,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了一眼周围——“八字胡”果然还在那里窥视,被他看见了,躲闪不及。

金鲁生再次进来时,安在天问:“有情况?”

金鲁生没理他,掏出手枪,顶上了子弹……

夜深了,车厢走廊,“八字胡”离安在天所在的包厢越来越近了……看四下无人,他突然拿出一把手枪,对着安在天包厢的门连连射击。

这一夜金鲁生拽着安在天连换了三次地方,几乎每到一个大站都换一次,最后干脆躲进了行李车。换一次,对他们来说就增加了一份安全感;但这样下去,他们一夜根本就没睡成觉,死里逃生。

安在天就这样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上海。这里,不光有他生身父亲的遗骨,他的妻子和儿子,现在也居住在这座美丽的城市。

早晨六点多,火车鸣叫着进了站台。

行李车里,两人正准备下车。

金鲁生:“这趟火车两个小时后返回,如果顺利,我们可以跟着它回去。”

安在天打着哈欠,道:“两个小时怎么够?上海可大了,一趟来回都来不及。”

“那就赶下一趟火车,下午1点的。”

“这还差不多。”

“但那趟列车条件差,没软卧。”

安在天开着玩笑:“没特务就行。”

“吓着你了?”

“吓着我的胆了。”

金鲁生嘟囔着:“咱俩换一下衣服吧,你来做老板,我当政府的人,这样像一些。”

安在天大笑。

二人下了列车,互换了衣服,安在天派头十足,像极了生意人。金鲁生则带着他,并没有随人流出站,而是七拐八拐,不知要去哪里。

“我们去哪儿?”

“跟我走。”金鲁生顿了顿,客气地说,“安老板,请跟我走。”

到了上海火车站公安值班室,金鲁生跟回家似地带安在天进来。老公安忙站起身来。

金鲁生问:“许处长呢?”

老公安反问:“你是谁?”

“叫你们处长来问。”

“你找我们处长有什么事?”

正说着,进来一个中年公安,客气地说:“啊呀,是金首长,你怎么自己就来了,我还去站上接你呢。”

二人像是打过交道。

金鲁生真像首长一样,不客气地问:“车呢,派好了吗?”

许处长:“派好了,司机早早就在这里等你们了。”

司机指的就是老公安,他没想到等的人就是面前这两位,不好意思地说:“啊,你就是金首长,你早说嘛。”

安在天:“辛苦你了,这么早就让你出车。”

老公安又对安在天:“还有这位首长,你太客气了,你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三人往站台走去。

安在天问金鲁生:“你怎么跟处长这么熟?”

金鲁生:“我不光在山沟里打过仗。你家在上海?”

安在天“嗯”了一声。

“老家还是小家?”

“我哪有老家?我是革命孤儿,要说老家,算在苏联吧。”

“你父母都是铁院长的战友?”

“三几年一起在上海做地下工作,不过他们没有铁院长这么幸运,没有看到新中国成立的这一天,就牺牲了。”

“你成家了吗?”

“儿子前天刚过的三岁生日。”

“来得及的话,回家看一眼。”

安在天笑了,说:“只可惜,这你说了不算!”说着,已经走到了一辆吉普车前。安在天对老公安,用上海话说,“去上海音乐学院。”

老公安看了安在天一眼,加倍热情地:“侬也上海人呀?请坐好!”

道路两边长满了法国梧桐,洋楼里传出钢琴的声音,安在天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心绪似乎一下子远了……

来到上海音乐学院主楼前,安在天和金鲁生下车,朝楼里走去。

金鲁生:“姓罗的知道我们来这儿接他吗?”

安在天:“华主任电话里已经通知他了。”

金鲁生交待老公安说:“你千万别走开,在这儿等我们下来。”

校园里,到处都有与音乐有关的声音:钢琴、小提琴、黑管、笛子……还有人在引吭高歌歌颂志愿军的歌曲。

笼式电梯里,安在天和金鲁生升了上去……

教研室门口,金鲁生径直就要闯进去,被安在天拦住。安在天礼貌地敲了敲门:“请问,哪位是罗山老师?”

一名教员转回身来:“你找罗老师呀,他刚刚出去。”

“他去哪儿了?”

“就在楼里,他说外地有一份重要工作需要他离开上海,忙着和同事们告别呢!”

安在天拉着金鲁生退了出来,又往另一间教研室走去。安在天敲着敞开的门问:“请问罗山老师在这儿吗?”

里面的人摇摇头。

空荡荡的走廊上,没有罗山的踪影。

金鲁生不耐烦地叫道:“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楼梯口上来一位女教师,安在天忙上前去问:“同志,看见罗山老师了吗?”

女教师:“好像下楼了,他说要在主楼前和同事们合影留念。”

安在天道谢。

两人下到一楼,金鲁生大声喊着:“罗山!罗山!”

无人应答。

从楼里往外看,吉普车还等在原地,老公安正在擦车……

安在天和金鲁生跑出楼来,感觉眼前飘过一个黑影……老公安擦着车,忽然,车顶像被天外来客砸了一下——有人从高处落下来,先掉到车顶上,又被弹了回去,最终摔在他的脚下……

没有血出来,但人已经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