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2 / 2)

恰与梨花同梦 尤四姐 32307 字 1个月前
🎁美女直播

辜祈年顾不上?什?么礼不礼,急切追问?,“我就想知道,陛下身上?的毒是否解了,我家女郎好不好,人在哪里。”

内侍含笑安抚,“公爷别着急,陛下安然无恙,大娘子与陛下在一起。正是怕公爷和夫人担心,才打发奴婢回来报平安的,宫中?今日要预备除夕宴,等到明日初一,陛下就与大娘子一同回来,再补上?一顿团圆饭。”

辜夫人听他说完,方才松了口气,双手合什?朝天长拜,“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有?惊无险,都好好的,都好好的。”

内侍堆着笑,说放心吧,“都好着呢。府上?这两日忧心,想必什?么都顾不上?,如今事情过去了,快预备起来,过个吉祥年吧。”

辜祈年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一面?招呼他进厅堂,免不了要给些好利市。

内侍推辞,“奴婢还要回去复命,就不耽搁了。”

这时辜家的儿媳已经包了银包儿出来,再三地劝说收下,内侍才笑着谢了赏,带着黄门回去了。

经历了一场浩劫,大家都有?死里逃生?的庆幸,辜祈年长出了一口气,“好了,都过去了,别琢磨太多,准备辞旧迎新吧。”

儿女们都去忙了,夫妇两个站在檐下对望了一眼,到这刻都心有?余悸。

这时阴了多日的天气,终于慢慢放晴了,有?阳光刺破云层,云下尽是耀眼的韵脚。

辜夫人问丈夫:“出事那几日,你担心咱家会跟着倒霉吧?”

“那是自然。”辜祈年道,“心里惧怕,但也?没有办法。咱们家不过是姑苏一介商户,今天的荣耀,都是人家给的。受用之时当饮水思源,古来多少门户因出了一位皇后光宗耀祖,改朝换代的时候跟着灭族,也?没什?么可懊悔。”

辜夫人打趣,“你如今是要修道了,忽然大彻大悟起来。”

辜祈年忖了忖,又讪笑,“不过这个买卖对我家来说不合算,还没品出滋味就遭连坐,那也?太冤了。”

当然这是夫妻间?的玩笑话,政权上?的博弈哪来的公平可言,不都是各凭运气吗。好在没出纰漏,皇帝女婿平安,女儿也?跟着平安。只要平安,其他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至于宫中?呢,虽然刚经历过一场变故,但适逢年下,还是得好好过节。

按着小时候的习惯,除夕要收拾好自己?。吃年夜饭前梳洗妥当,换上?新衣,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在院子燃起火堆,把旧年穿过的鞋子扔进去烧了,这叫除旧迹,可以把走过的穷途斩断。

皇帝和苏月赶到安福殿,陪着太后吃年夜饭,太后的心情还是很低落,勉强打起精神支应他们,“上?年不好的事,都让它过去吧,以后就都是坦途了。你们会把这国家经营得越来越好,将来我去见了高祖皇帝,也?能痛快向?他夸奖你们了。”

皇帝给母亲布菜,叹息道:“阿娘这样,让儿很是自责。是不是儿不该让大理?寺把二郎带走,应当让他有?机会,同阿娘吃完这顿年夜饭。”

苏月心下蹦了蹦,她是真有?些惧怕,实在不想再见到权弈了。

太后面?色肃穆,心里未必不动荡,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面?对着他,我怕是愈发吃不下去了。其实我应当高兴的,我的大郎还活着,二郎也?保住了性?命,我没有?失去任何?一个儿子,还有?什?么不知足。以前我啊,只知道享儿子的福,你出息了,我做个衣食无忧的老封君就好,从未想过要去担什?么责任,更不懂站于山巅,也?要经受罡风刺骨。现在明白了,天底下哪有?光享福不担责的,我要是那么不讲理?,怕是老天爷都看不惯我。”边说边举起了筷子,“来吃,什?么都别想,过了今日,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二郎不过是不能回京,我若身子好能走动,时不时还可以过去骂他两句,他活着就行。”

苏月见太后这样,到底也?觉得难过,温声道:“阿娘,我们明日回家去,您同我们一道去吧。陛下在东边建了个十泉里,我陪您去采买,带您去散散心。”

太后果然重?新展开了笑,对皇帝道:“你瞧你这一折腾,倒让我们娘俩更贴心了。她管我叫阿娘,我这哪是聘了个儿媳,诚是多了个女儿啊。明日何?时动身,打发人来知会我,我今晚可得早些睡。这几日弄的心力交瘁,再不好好补觉,明日脸色不好,不能见亲家。”

气氛终于活跃起来,堆积的阴霾也?逐渐消散了,没有?歌舞升平,仅仅是一餐简单的辞岁饭,欠缺排场,但生?动温馨。

吃罢饭出来,正赶上?城内心急的人家放焰火,砰地一声蹦上?半空,又急赤白脸地绽开,在黑黑的夜幕上?喷洒出一串五颜六色的火花。

皇帝探手过来,紧紧握住她,“辜大人,这是咱们一起过的头一个新年,往后岁岁年年都是如此。”

苏月暗笑,经历了一场变故,他好像开窍了,懂得怎么说话了。每常蹦出一句来,也?能让她感觉到平凡的快乐。

宫中?没有?大宴群臣,但过节还是得有?过节的样子。乾阳门外早就架好了焰火大阵,等到辞岁的钟声响起来,内侍们便?一同上?前点火。

轰隆隆的动静,即便?离了六七丈远,依旧觉得震耳欲聋。震动过后便?见接连的焰火冲上?夜空,仿佛得了号令,城中?的家家户户也?紧随其后,满城都是四散的金芒,还有?风中?隐约传来的欢呼声。

皇帝望着这一切,斑斓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自言自语着,“朕起兵之前曾有?个梦想,想在除夕的夜里看见万家灯火,普天同庆。经历了这些年,终于做到了,我为大梁百姓奋战过,不枉此生?。”

苏月说是,“大梁百姓都会感激你的,你瞧那些焰火,不是奉承和讨好,是真心实意的追随。”

皇帝偏头问?她:“你怎么知道?”

苏月说:“要是忌惮你的淫威,就没有?那些先紫微城一步燃放的人家了。大梁开明,虽说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不公,但我相信以后定会越来越好的,谁让这国家有?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呢。”

他顿时来了兴致,“我发现你说话变得愈发中?听了。”

苏月冲他笑了笑,两个人相处日久,有?些习惯在慢慢靠拢,这本身就很神奇。

而陛下的脑子此时空前活跃,他牵肠挂肚的是更为要紧的一件事。

呵出一口气,立刻吐气成云,他搓了搓手道:“天真冷啊,我们还是进去吧。”

焰火还没放完,她不想挪步,“接着看呀,后面?还有?一个焰皇。”

身边的人说:“焰皇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朕这个人皇。”说完连哄带拽地,把她拉进了后殿。

好在后殿有?窗,虽然是北向?的,但城北百姓燃放焰火的劲头,不比南城的差。

大床就靠在窗台前,苏月洗漱过后爬上?去,芙蓉帐的四面?垂帘高绾,窗半开,她倚着床围,不耽误看外面?的光景。

看着看着,看出了满心唏嘘,前朝末年百姓生?计艰难,再加上?多年战乱,她记得从十二岁以后,就没再体会过这种后顾无忧的热闹。那些焰火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让她一面?惊诧于惊人的美?貌,一面?又庆幸彼此都健在。前两天的惊心动魄已经不想回忆了,如果那时真有?个闪失,现在的自己?又该是怎样的处境呢?

她侧着头,伏在自己?的臂弯上?,不经意回了回眸,发现那人已经收拾好了自己?,上?床上?出了登基的气势。

苏月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他穿着竹青的长袍,因为身材高大,更显干练利落。他也?从来不乏小心机,交领没有?扣紧,微微袒露着,从喉结往下直到心窝,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凹痕,这是胸肌练得健硕才形成的美?男沟啊。

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觊觎已久。自从上?次撞破他沐浴,某些疑惑就越来越强烈,只等时机成熟,要再亲自求证一下。

皇帝热情澎湃,今晚的夜是最?绚丽的夜,他倾身过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漫天焰火,为你我见证。”

苏月难掩期待,“你要开着窗户脱光吗?”

这个问?题……有?点刁钻。他为难地说:“不太好吧,我怕着凉。”

也?对,龙体康健是头等大事,苏月便?关上?了窗,“好了,脱吧。”

皇帝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这种事,应该男人先脱吗?”

关于这个问?题,并没有?确切的答案,执着于让他脱光,不过是苏月想再打量他一番。

皇帝呢,朝思暮想的女郎就在面?前,他反而无从下手了。

进来之前,他躲在西寝进行过深彻的研习,他不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不懂的地方就按着书上?说的一步一步来,得讲求策略。上?来便?脱个精光,这种庸俗无趣的事他可不能干。

甚至他提出的建议,一度让苏月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能不能先把灯灭了?”

苏月看过不少话本,第?一次听说男子要求灭灯的。不过既然他不自在,那就灭了吧,看不见对方的脸,没羞没臊的事才能放心大胆去做。

点了点头,她答应了,看他急忙蹦下床,吹灭了案上?的蜡烛。

内寝也?不是全黑的,远处有?守夜的灯笼,还有?城中?接连不断的炮竹和焰火。她能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移过来,上?床紧贴她坐下,寝衣太薄,他的身子热烘烘地,把她的颧骨都染红了。

她有?些紧张,掌心生?汗,东拉西扯着:“为什?么要吹灯呀?”

他支吾了下,“我身上?有?伤痕,怕你厌烦。”

苏月说:“我早就见过了,现在遮掩也?来不及了。”

“这么久,你早就忘光了。”他胡乱搪塞,“反正男人的心思你不懂。”

不就是品相欠佳,刻意在背光的地方验货么。虽然有?蒙混的嫌疑,但这也?是因为他在意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苏月倒是能够体谅的。

看不见,摸一摸也?成,她伸出手,毫不客气覆在了他胸肌上?。

真可谓……好大。到底是从过军的,摸上?去比看上?去更彪悍。那双不安分的手不能闲着,借着黑暗到处游走,她听见他忽高忽低地倒吸凉气,心道如此不经摸吗,堂堂的儿郎,摸几下像溺水一样。

可当他礼尚往来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妙了,他显然比她更有?兴致,摸得也?更仔细。

她想躲,想反对,没来得及张嘴就被他堵上?了。然后那手到处点火,从肩头到后背,最?后心衣什?么时候耷拉在了腰间?,她都没有?察觉。

头昏脑涨间?,火热的皮肤贴上?来,精壮的胸膛隐隐带着一层薄汗。苏月觉得支撑不动眼皮了,那朦胧的轮廓也?早就看不清了,只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的手,他的口唇。

她在一片混沌中?想,这人果然有?计划有?章程,他们俩看的不会是同一本避火图吧,为什?么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她都能猜到?

不过他偶尔也?有?出其不意的小聪明,常能引发她的小惊喜。

因为年岁到了,她过年都二十了,早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夫妻敦伦是人之常情,不用害羞,可以勇敢大胆地追求快乐。笨拙的、傻乎乎的大郎,是她快乐的源泉,她喜欢他亲她,喜欢他摸她,所到之处悸栗栗,像服过了麻沸散。只是有?的地方还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想婉拒一下,可惊讶地发现,说出口的,都是缠绵的吟叹。

差不多了,她觉得时机正妙,他也?觉得她准备好了。他的五指穿过她的指缝,分开她的腿,轻声说“忍住”。

苏月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托付终身,就在这须臾之间?。

她能感觉到陛下驾临,很懂礼貌地轻叩山门,无人应答便?打算不请自入。结果刚挤了一点身,泰山崩塌,有?什?么飞流直下……她还没来得及询问?,他就屈辱地呜咽出声了。

她吓了一跳,支身问?他怎么了。

他跪在她腿间?,已经伤心到混乱了,“不该是这样的……万万不该啊……”

苏月明白过来,尴尬地安慰他:“书上?说寻常童男子第?一次都是这样,你已经十分出类拔萃了,别难过,我不会笑话你的。”

他沮丧地抬眼,“我是寻常人吗,我是皇帝啊!”

苏月说:“皇帝又怎么样,这时候又没有?千军万马。你是孤军奋战,而且不是囫囵个儿,考验的仅是下半截罢了。”

皇帝忘了伤心,“你这是在安慰我?”

苏月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让他将就听,就当是安慰了。

不过领兵作战的人,最?不缺失的就是不服输的精神。他重?新振作起来,一面?诱哄她,“再试一回,这回定能一举成功。”

苏月的那本书上?写得很仔细,说这种事对男子事关重?大。若几次三番都不行,到最?后情绪会崩溃,开始怀疑自己?,长此以往,慢慢就变成天阉了。

所以她也?很紧张,很不放心,在他卷土重?来时忍着剧痛,为他的每一寸攻城略地深感担忧。但这痛楚好像越来越无法忽视了,到最?后她彻底怀疑自己?变成了一颗山楂,已经被他刺穿了。

男子的本能是爱探索未知,他低头吻她紧蹙的眉心,魂魄悬在头顶上?,“苏月,成功了……”边说边埋头苦干。

他已经很小心,很克制了,她还是不能适应。一痛她就想架腰,一架腰他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后背时不时被她狠掐,整个过程可说充满艰辛,皇帝陛下几乎是蹑手蹑脚完成了人生?大事。

忙完后绝不能滚到一旁休息,须得照顾她的情绪,把她搂在怀里好生?安抚,“你看我行的,而且定会越来越行,你不用担心……你还疼么,怎么缩着?来呀心肝妙人儿,我有?一双好手,我给你揉揉。”

第77章 第 77 章

苏月头皮发麻, 看?来他除了避火图,还看?过别的。早说乱七八糟的书不能看?,看?多了害人, 把老实巴交的大郎调理成了情场老手。

她推了他一把, “你走开, 腻人得?慌。”

食髓知味的皇帝,到?了今时今日哪能说放弃就放弃。

他反倒抱得?愈发紧, 密集的吻落在?她额头鼻梁。苏月嫌弃了他一阵子,慢慢就甘之如饴了。从今日起, 她的人生迎来了巨大的转折, 这就算是有夫之妇了。虽然还未正式成亲,但她不是个守旧的人,并不在?意一场仪式。

至于他自告奋勇要给她揉揉, 定是没安好心, 所以自动忽略他的话, 只是手脚并用?攀附着他,像缠绕在?大树上的藤蔓。

霸占他, 她趾高气扬下旨:“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今早说过的话,要牢牢记在?心上, 不得?更改。”

他说是, “不设后宫, 不与?人私通,我记住了。”边说边腻歪,“苏月, 你怎么这么好!你这么香这么软,你是我唯一的女郎, 我恨不能死在?你身上。”

苏月气不打一处来,“又?在?胡说,不许胡说!”

他笑了,使?劲与?她蹭了蹭,“我要把我身上的气味,全留在?你身上。”

两个人裹着一条被子,被窝里?热浪滚滚,总觉得?到?处都?是汗。

苏月连声喊:“哎呀,别蹭了,脏死了!”像落水的人,想探出?被窝逃命,眨眼又?被他捞回去,他直把她往怀里?摁,让她别着凉。

苏月说不成了,“我热得?慌。”

这句话令他立刻顿悟,“定是火没泄完,我有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拿自己当药引子,极尽可能地引诱她。

她不肯配合,但没能坚持多久还是屈服了。算了,刚上手,自己也?觉得?很新奇。对方?这个人就像一件有趣的玩具,自己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乍然得?到?,爱不释手。虽说确实有点疼,但那是种很玄妙的感觉,并不仅仅只是疼,混乱悸动,□□,各种滋味轮番登场,构建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喜欢他的一切,他的人,他的气味,甚至是他坚定的力量。最初的剧痛过后,似乎一切都?好起来了,正当她想松口气时,他扣住她的腰,癫狂地胡来了两下。

这回又?要遭报应了,她连揍他好几下,“你这不懂怜香惜玉的田舍汉!”

他躲不开只好闭上眼,看?不见等于没挨打。让苏月想起小时候同他们兄妹玩在?一起的那个孩子,马夫家的独苗,养得?皮糙肉厚,又?黑又?壮。和他们一起去掏墙缝里?的蜂洞,掰开芦苇拿薄片贴着泥洞边缘探进去,搅得?里?头的蜜蜂不得?安宁。蜜蜂急了,冲出?来叮咬他,他眯起眼硬扛,继续掏挖洞里?剩下的蜜蜂。等到?把蜂都?装进了小罐子里?,他才捂着额头上肿起来的大包,龇牙咧嘴说好疼呀……

诶,不对,这种时候竟神游太虚,是对陛下的极端不尊重。可她一旦静下心来感受……就觉得?骨头要散架了,魂儿也?要飞走了。她不想叫出?声,因为不好意思,怕外面的人听见,所以呜呜咽咽,全闷在?了口鼻里?。

然而浪越抛越高的时候,到?底还是没忍住,她“啊”了声,那一瞬连自己都?吃了一惊,没想到?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可她越羞耻,他就越受鼓舞,聪明人从来不需要别人手把手地教?,师傅领进门,剩下的全靠自己的悟性。

总之梅开二度,花形饱满,开得?极好。陛下一雪前耻,彻底兑现了他的“越来越行”。

苏月觉得?羞于见人,拿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他见状想把她抠出?来,边抠边劝说,“别把自己闷死,再不出?来,我可要给你渡气了。”

就这么吵吵闹闹,新旧交接的一晚糊里?糊涂过去了,她没听他守岁的哄骗,但这一夜好像也?没怎么闲着。等醒来的时候,又?遇上了更大的尴尬,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做到?至今密不可分的。

更可怕的是,他好像也?醒了,隐隐有了抬头的迹象。她顿时如六月水边晒晕的草虾,看?着半死不活,一旦想抓它,邦地一声就弹开了。

这迅捷的动作,让彼此都?倒吸了口凉气,皇帝说:“辜大人,你好孟浪。”

苏月唾弃他,“这个时候想起来叫我辜大人了。”

他笑着说:“不叫辜大人,难道叫心肝?我是不要紧的,只要你愿意。”

苏月没敢接话,怕他一时兴起,会强迫她管他叫“爱郎”。因为这人脸皮奇厚,这种事真能干出?来,过会儿到?了家也?不知收敛,让阿爹阿娘牙酸还是小事,给妹妹们做了不好的榜样,那就是大事了。

不过开过荤的陛下,如今是真的太粘缠了,她想下床,又?被他逮了回来,腻在?她身上说:“时候还早,再睡一会儿,不耽误晌午到?家吃饭。”

苏月说不成,“太后还等着我们呢。”

皇帝说放心吧,“太后是多知情识趣的老太太啊,她知道什么对大梁最重要。”

苏月伸腿试图把他蹬开,嘟嘟囔囔问:“什么最重要?”

本?以为他会说皇嗣最重要,结果并没有。他抱住她亲了又?亲,“我与?你感情深厚最重要,帝后和谐,国之大幸。而且我的皇后可不是普通女郎,她是在?我遇见不测时,仍会选择站在?我身边的奇女子!”

他的话里?满满都?是骄傲,仿佛打下江山不够他显摆的,最大的成功,是找到?了她这样的妻子。

这么一来,再着急的事都?可以缓和着办了。

苏月无奈地躺回他怀里?,仰头问他,“如果我没有让裴忌调遣金吾卫守住南宫,没有当着满朝文武和权弈叫板,而是退求自保,你会怎么样?”

他想了想道:“也?不能怪你,生死存亡的大事,首先自保没有错。”

“然后呢?”她又?问。

“然后……”他喃喃道,“然后我就继续独自负重前行,紧要关头也?不指望你了。你一个年轻女郎,管好梨园已经很难得?了,我不能硬让你像个身经百战的男子一样,与?朝堂上的险恶人心殊死搏斗。”

苏月听完长叹,“你对我的要求真低,我以为你会另选皇后。”

他爽朗一笑,“那不能,皇后人选岂能随意更改。再换一个,别说朝堂了,连梨园都?管不好,肯定不如你。朕要娶的是皇后,又?不是太师,不能吹毛求疵,太把自己当回事。”

苏月又?被他感动了,搂住他的脖子说:“大郎,你嘴笨我也?认了,只要你真诚,说出?来的话就很动听。”

皇帝惊喜,“真的?那你说,我除了嘴笨,其他地方?可是都?很强?强到?让你死心塌地喜欢?”

又?来了,经不得?夸,太会举一反三,太会给自己挣脸了。

不过细想想,这话也?不假,除了第一次丢盔弃甲,后来确实十分能干。她从他身上居然体验到?了极度的快乐,这个新手,手段已经不容小觑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不知从何夸起,实在?样样都?好啊。

他等不来她开口,着急地摇了她好几下,“你怎么不吭声?女郎你说话呀!”

她被他漾成了一汪春水,只好红着脸应他,“你强得?很,我早就对你死心塌地了。”

瞧瞧这腼腆的小模样,分明已经爱入骨髓。他的信心空前庞大,神气活现地说:“只要是我想做的事,没有一件做不好。娘子你跟我算是跟对人了,我是武将出?身,极善排兵布阵,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万里?江山。还有,我身强体壮,精力充沛,能长途奔袭八个时辰不下马……”

还没说完被她接连捶了两下,“你又?在?隐喻什么?一会儿不挨打,你的皮就痒痒了。”

可是这小拳头,捶出?来的都?是蜜,他决定再好好向?她展示一遍,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开疆拓土的。

苏月被他缠得?没办法,一径推他,“你是驴吗,就不能歇一歇!”

他无耻地说:“我就是驴,你认命吧。”

然后内寝再一次地动山摇,站在?廊道上的国用?掏掏耳朵,欣慰地笑了。

昨晚上他就已经向?太后呈禀了乾阳殿中的情况,太后当时还没从齐王的变故中脱身出?来,结果一听这个消息,什么都?忘了,“圆房了?”

国用?说是啊,“陛下和大娘子终于修成正果了,可惜还未成亲,就差一点儿了。”

太后大手一挥,“成不成亲有什么要紧,天底下还有人敢不认她的身份吗。苏月是个好孩子,我的眼光果然没错,就是这种执拗的性子,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敢想敢干,一切以大局为重。”

国用?掖着袖子感慨,“奴婢以前常听说江南美人温婉,性情极好,没想到?也?有大娘子这样果决的女郎。”

太后笑了笑,“果决也?是历练出?来的,人总要慢慢成长。等她长成一棵大树,她就能够保护梨园子弟,保护天下苍生了。”

国用?回来后,同淮州说起太后的那些话,淮州唏嘘,“太后真是一位上好的婆婆妈,要是遇上不明事理的,齐王那事过后就记恨上大娘子了。”

国用?颔首,“有福之女,入吉庆之家。后宫安定,国家自然也?跟着强盛。”

不过陛下还是很令人叹服的,这没日没夜一通操劳,出?门赴宴的时候依旧精神奕奕,眼下连黑眼圈都?找不到?半个。

两个人搀扶太后登车 赶往永丰坊,皇帝的法驾出?行,声势很浩大,道路两侧挤满了想一睹帝后风采的百姓。车辇的帘幔半卷,依稀露出?车内人的真容,法驾经过便有人议论,陛下真是相貌堂堂啊。还有皇后,定是用?珍珠喂养出?来的江南女郎,怎么生得?如此好看?。

然而本?该享受夸奖的皇帝,此时却?在?人群里?发现了裴忌。他抬了抬下巴,“他身边的女子,是他的夫人?”

苏月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是呢。那天洞房里?撤扇乱糟糟的,看?不真切。今日再见,看?样貌就是位擅持家的夫人啊。”

皇帝抚着膝头话里?有话,“裴忌倒是很听你的,甘于冒那么大的风险,率领金吾卫镇守南宫。”

他的醋意被一旁的太后嗅见了,实在?很看?不上他,“早上吃了酸豆角?那味儿从你的天灵盖上冒出?来了!臣僚对你忠心耿耿,你不庆幸还捣鬼,我看?你是闲的。”

皇帝讪讪闭上了嘴,苏月要说的话全被太后说了,幸灾乐祸地冲他笑了笑,一面搂住太后的胳膊道:“阿娘,我家从姑苏带了厨子,做的一手上好的家常菜。我早上让人传话回去了,让他们多添几个拿手的,今日我与?您喝两杯。”

太后乐呵呵说好,一面在?她手上拍了拍,“明年这个时节,咱们车上总要多出?一个人来了,到?时候更热闹。”

苏月抿唇笑着,倒也?没觉得?害臊。人生走到?了这个阶段,一切应当发生的都?顺顺利利发生吧,一切都?是顶好的安排。

很快进了永丰坊,门前早就聚满了人,车还没到?,老远就听见三郎高亢的呼声:“来了来了!”

大家列队在?槛外站好,车一停稳就肃拜下去,迎接太后与?皇帝大驾。

场面上礼不可废,文章做足后,剩下的就是骨肉亲情。辜祈年夫妇再三打量皇帝,切切问:“一切都?好?”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一切都?好,请岳父岳母放心。”

辜夫人眼里?溢出?泪来,忙掖了掖道:“这就好。”一面过去招呼亲家,“太后莅临寒舍,我们好大的荣耀。快快,里?面请,这么冷的天,太后不曾冻着吧?”

太后说没有,牵住辜夫人的手道:“宫里?人口少?,找不见过年的味道,所以就跟着孩子们一道来了,但愿不曾给你们添麻烦。”

辜祈年忙道:“哪里?的话,您是请不来的贵客,今早一接了消息,内子高兴坏了,急急忙忙收拾起暖阁,把炭盆都?点上了……以往她可抠门得?很,我从外头回来冻得?筛糠,她只管叫我喝热水。”

大家都?笑,这就是平常门户的勤俭持家,虽有抱怨,但话语里?全是家常的温暖。

待进了门,辜家的妯娌们便引着太后说话去了,男人自有他们的乐子,皇帝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苏月和姐妹们挪到?花亭里?去,因早早吩咐苏云把颜在?请来,因此颜在?也?同她们在?一起。

苏月先问过梨园的境况,颜在?道:“都?好着呢。除夕的差事取消了,起先都?有些无措,今日恢复了各大府邸的邀约,人又?都?活过来了。”

苏云说可不是,“下半晌我就得?跑一圈,接下来几日怪忙的。初五宫里?的大宴也?要办,太乐令已经拟定了曲目,等阿姐回去查看?。”顿了顿又?问,“阿姐还回梨园吗?不会就此留在?掖庭了吧?”

苏月说不会,“我的头等大事还没办完,怎么能不回去。”

她的头等大事是《音声六十四部》,她就是一门心思,想编成一部能流传后世的乐谱。朝代更迭,什么都?会消亡,只有曲乐不会。千百年后的人得?了这本?乐谱,可以通过音声再现大梁当时的辉煌,这不是顶有意义的一件事吗。

她们总说梨园里?的事,弄得?苏雪很无聊,招呼苏柳和三房那个不起眼的黄毛苏情,说上后厨看?看?去,有什么好吃的能运过来。

苏云知道阿姐和颜在?有话要说,站起身跟着一同去了。花厅里?只留下苏月和颜在?,苏月担心她,探过去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吗?这次的事又?伤了你,我实在?于心不忍。”

颜在?却?看?得?很淡,“人要长大,总得?受些教?训。出?了这事我才知道,自己再不是姑苏来的小丫头了,我是你身边的人,我也?须谨慎处事,不给你带去灾殃。”

她永远是那个胆小但温柔的女郎,苏月叹息不已,“那你与?齐王……”

颜在?说:“都?结束了,不去想他。人活于世,哪个不走弯路,就当做了一场好梦,梦醒了,你还要同自己较真吗?”

她没有钻牛角尖,这让苏月很欣慰,复又?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若是想回姑苏,我让人送你回去。”

颜在?缓缓摇头,“我不回去,我也?要在?梨园做出?一番事业来。现在?回去,无外乎嫁人一条路,我被齐王哄骗的时候,确实想过要去相夫教?子,但一朝清醒才发现,我该自己立世为人,不该等着谁来成就我。”

所以她现在?是想明白了,确立了自己想走的路,可是太清醒,也?让人心疼。

苏月抱了抱她,温声道:“仰赖别人成就自己,并不可耻。我们身处这样的世道,能一步步挣出?来,天时地利要有,人和也?不能少?。如果以后遇见真正能成就你的人,不要放弃,你是极好的女郎,你有权力去喜欢任何你想喜欢的人。”

颜在?听了她的话,眼里?重又?恢复了光彩。这才是最知心的好朋友,永远站在?你的立场,永远赞同你的每个主张。

“只是我同他……亲近过。”她又?低下头道,“我着实是后悔,糊里?糊涂把自己交代了。”

苏月其实早料到?了,要是没到?这种牵扯不清的地步,权弈也?不敢贸然行事。他以为有了这层关系,就紧紧拴住了颜在?,颜在?会计较自己的得?失,世上哪有不想自己当皇后的女郎。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她们之间的友谊,诱惑再大,人心没有腐烂,柔弱的小女郎也?有自己坚守的底线。

不过吃了好大的亏,悔之晚矣,对女孩子来说伤害很深。苏月便尽力安慰她,“这事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觉得?失了贞洁,天就塌了。梨园中很多女郎都?经历过不好的事,像刘娘子,还有春潮,她们的过去很凄惨,可她们现在?都?好好的,她们都?走出?来了,你也?一样。”

颜在?点点头,慢慢长出?了一口气,“以后我不会再轻易受人哄骗了,只管帮你处置梨园中的事物,其他的不去想了。”

苏月这时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陛下同我商量,究竟该怎么嘉奖你。我想着你要是打算回家,就容你回去和家里?人团聚,若是不想回去,可以在?内敬坊设个内令,由你专管坊内的女乐师,品阶在?内宰之上。”

这委任来得?太突然,上回说的乐正就让她受宠若惊了,这回更是吃惊不小,“内令?我……我哪有这个能耐!”

苏月说你有,“这阵子我们一同管理梨园,你的能力我知道。万一遇见不好处置的事,还有我呢,我能帮你一同解决。早前我们进内敬坊,内宰凶悍得?很,乐工们看?见她都?吓得?抱头鼠窜。以后有了你,你比内宰和善,乐工们遇见委屈的事可以同你交心,这样多好!况且你也?知道,我不能长久留在?梨园,终有一天要回到?掖庭的,到?时候得?有人接我的班。你和苏云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等到?你们能把梨园支撑起来时我再放手,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欣然接受吧。颜在?不免和她打趣,“不怕有人说你任人唯亲么?”

苏月淡淡一哂,“我这是任人唯贤。且朝中有人好做官,搁在?哪朝哪代都?一样。”

第78章 第 78 章

这里正说着话, 外?面苏雪姐妹端了各色果子进来。苏月忙站起?身接应,一样一样在桌上铺排好?,一面叮嘱:“就快用?饭了, 可不能吃得太饱, 要留着肚子吃好?菜呀。”

苏情把手边的糖奶果子推过去, 细声?道:“朱娘子和长姐尝尝这个,好?吃得紧呢。”

苏月和颜在都领情地尝了, 虽说这糖奶果子吃口其?实也一般,但?为了捧场, 自然要好?好?赞同一番。

对于这位鲜少露面的阿妹, 苏月有关?她?的记忆并不多。早前因为有苏意的缘故,苏情被她?死死压制着,说她?是?妾室生?的, 没有资格在公开的场合出现。三叔夫妇也就称了苏意的心, 长期把苏情藏在家里, 不让她?见人。现如今苏意跟着白溪石去苏杭了,家里没有了霸王, 可能三婶忽然意识到,该让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在苏月面前晃晃了,这才带她?参加了今日的家宴, 也好?提醒苏月, 将来还有这位阿妹要帮衬。

苏月向来有些可怜苏情, 因为苏情的样貌和一般女郎有些不一样,她?的头?发和眼珠子的颜色都偏浅,三婶和苏意提起?她?时?, 异口同声?都管她?叫妖怪。

也正因为如此,苏情十分自卑, 只要谁多看?她?一眼,她?就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苏月知道她?的病根儿,因此并不过多地关?注她?,只是?吃着果子随口问她?,苏意在南边好?不好?,有没有写信回来。

苏情道:“大娘前日接到阿姐的来信,大娘与阿爹说话的时?候,我不小心听见的,说阿姐和姐夫总吵架,姐夫还打阿姐来着。阿姐说要回上都,姐夫不许,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把刀拍在桌上,姐夫说她?要是?敢走,就宰了她?。”

大家面面相觑,一开始要死要活强嫁,结果现在落得这样地步,也算恶人自有恶人磨。

苏月捏个果子递给苏情,“你近来在忙些什么?年后天气暖和起?来了,得空也出来多走走。”

苏情犹豫地笑?着,摇了摇头?。

苏月问为什么,“苏意出嫁了,家里只有你这个女郎,阿婶总不至于对你太苛责。”

苏情小声?道:“我这样……还是?算了。”

颜在听了半日,明白苏情为什么怯懦了,转头?对苏月笑?道:“我一见到五娘子,就觉得她?像西域女郎。若是?好?好?打扮上,足可艳压群芳。”

这话让苏情吃了一惊,红着脸摆手,“不不不,朱娘子过奖了。我确实长得怪异,娘子不用?安慰我。”

颜在说不是?安慰,“是?打心底里这样认为。大梁建立后,常有外?邦派遣的商队入上都,与梨园以乐会友。商队里的女郎们有金色的头?发,琥珀一样的眼睛,头?上戴着绚丽的珠饰,或吹拉弹唱,或翩翩起?舞,别提多好?看?了。”

苏情虽然艳羡,但?一切离她?太远太远,不过是?笑?谈罢了,听过就算了。

苏柳却上了心,冲苏情道:“我想起?来了,你有个拿手的绝活,能连着旋转一炷香。常人要是?这样,早就天旋地转又晕又吐了,你却能自如地走动,没事人一样。”

这话立刻勾起?了颜在的兴趣,激动地拽苏月的袖子,“胡旋!胡旋啊!”

可不是?,天生?的胡旋舞者,颜在是?吃哪行饭操哪样心,发现天赋异禀的人选,什么都顾不上了。苏月却不得不慎重考虑,苏情生?在三房,三房那对夫妻可不是?随意能敷衍的。无人谋求时?,苏情像草芥子一样,有人谋求,必定立刻奇货可居。到时?候他们会同你细数,有多疼爱苏情,在她?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你要是?想把人带走培养,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你不但?得保证苏情将来有大出息,起?码像苏云一样,还得保证家里也能跟着沾光,族中大房数一,他们得数二。

所以苏月不便开口,即便面对所有人殷切的目光,她?也仍旧不肯下决断。

苏雪道:“阿姐,我也见过五姐跳舞,转起?来像陀螺似的,我都怕她?把地上凿个窟窿眼儿。”

可大家有心成全没有用?,得苏情自己愿意。

苏月问她?:“你的意思呢?喜欢跳舞吗?”

苏情呆呆的,从未想过自己会迎来大转折。这样的机会,一辈子也许只有一次,就像迷雾中的人乍然清醒,她?急急地吸了两口气,但?说出来的话仍旧嗫嚅:“我喜欢,可我怕别人拿我当妖怪……”

颜在说不会,“眼界开阔了,会见到很多与你长相相似的人,到那个时?候,你再也不会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苏情终于慢慢振作起来,也是?作了好?大的努力,才转头?对苏月道:“长姐,我想试一试。”

苏月就是要等到她自己亲口说出来,才会决定要不要帮她?,复又问了她?一句,“想明白了吗?若是?进了梨园,你还得受许多调理,舞师很?严厉,你会吃很?多苦,可不及在家自在啊。”

苏情说我不怕,“我阿娘早就过世了,家里的境况阿姐们都知道,其?实我在不在家,对于阿爹和大娘来说无关?紧要。前阵子阿爹结交了一个姑苏同乡,那人说家里有个内侄到了娶亲的年纪,阿爹高?兴起?来就同人家说,要把我嫁给他家。人家并未答应,阿爹还上赶着,好?像我是?个累赘,他们一心就想处置了我。所以我若是?能离开那个家,就是?阿姐们救了我的命,我一辈子记着阿姐的恩情。”

大家听了她?的话,都听出了几分怅然。没有母亲的小女郎,能够坚持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今年十五岁,正好?及笄,三房夫妇一向慢待她?,也不可能给她准备什么嫁妆,只要有门户愿意娶,给点聘礼说嫁就嫁了。至于以后过得怎么样,苏意也不过如此,苏情就算苦成黄连,于那对父母来说也是?应当的,谁让她长得古怪。

思及此,苏月到底动摇了,不过自己与她?相处不多,只知道有这个堂妹罢了。思忖一番后方对她?道:“三婶那头?我去想办法,但?首要一条,得你自己有主张。我也不晦言,苏意早前让我焦头?烂额,我不怕助益自己的姐妹,只怕最后落得一身埋怨。你要是?打定主意入梨园,就得遵梨园里的规矩,为人要清白正直,再苦再累七年不能回家,你能做到吗?”

苏情说能,“我自愿入梨园,不是?受了谁的怂恿,更不是?受了谁的胁迫。我可以立下字据,请在场的诸位阿姐阿妹为我做个见证。”

有她?这句话,苏月便可以放心去办了。

这时?女使来传话,说筵席摆好?了,请娘子们入席。一群人忙起?身赶往饭厅,今日热闹,摆了四张大桌,连宫中跟来的内侍傅母们,也单独开了一席。

苏月在太后身边坐下,很?是?尽心地诸多照应。权弈那件事之?后,她?觉得自己长大了,须得挑起?更多的担子了。大到朝局,小到内庭,她?要做得面面俱到才行。这个家里人口虽多,但?正经只有三个人,三个人一个也不能少,太后作为家长,对儿女们来说十分重要。

而太后呢,出来一趟散了心,不再那么郁塞了,脸上也有了笑?意。大家碰了杯,高?高?兴兴尝一尝姑苏的雪花酿,虽说风味是?个大方向,但?每家每户的手艺还是?不一样的。

太后对辜家的味道大加赞赏,“我是?滴酒不沾的,要喝只能喝兑了水的。不过这雪花酿是?例外?,我还能喝上两杯,不怕起?疹子。”

辜夫人道:“苏月差人回来知会过了,我们预先温过一回,这酒一温,酒气就散了,等放凉了再端上来,保管太后可以放心饮上三五杯。”

太后顿时?更觉窝心了,对辜夫人道:“我要谢谢你,生?了这样一位好?女郎,养到这么大给了我家,我诚是?捡了现成的宝贝了。”

辜夫人忙说太后过奖了,“我家何德何能,有这样的福气结定这门亲。都说女婿如半子,陛下带给我们的荣耀,又岂止是?半子。”

反正两亲家乐得互相吹捧,气氛和乐融融。苏月回头?看?了眼邻桌的皇帝,他正与阿爹阿兄他们说笑?,发觉她?看?过来,朝她?举了下杯。

两个人遥遥对饮,这个举动在老父亲看?来十分欣慰。女儿这皇后当得没有战战兢兢,也没有委曲求全,酒过三巡后,老泰山终于对女婿说了句真心话,“我如今着实后悔当初的浅见了,陛下是?位好?郎子,我把女郎托付给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能得岳父的认可,这是?郎子最大的荣光。皇帝郑重向他敬酒,“您老果然慧眼如炬。”

不过还有一件事,在他心里憋了好?久,时?至今日也不用?藏着掖着了,悄声?对老岳丈道:“朕的下榻之?处,能搬到西边去么?”

辜祈年嘴里含着的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去,被他这一问,险些呛着。

皇帝忙替他捶了捶背,真诚地说:“肺腑之?言,不敢欺瞒岳父。”

果然是?个实在人啊,辜祈年心道。听说昨晚苏月留宿在掖庭了,如今只欠大婚……但?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放心。”老岳父压声?道,“西边还有个闲置的院子,是?留给你们婚后用?的。早在过五礼时?,苏月的阿娘就着人布置起?来了,一向闲置着,苏雪常去打扫。”

皇帝不胜欢喜,忙朝他拱手,“多谢岳父大人。”

辜祈年笑?了笑?,“来来,喝酒。”

皇帝一高?兴,敬了众人一杯。

等到宴后,大家都挪出去饮茶,苏月和苏云才找到三婶好?好?说上话。

苏云开门见山,“阿婶,苏情想入梨园拜师学舞。”

三夫人被她?说懵了,“入梨园?她?怎么忽然想入梨园了?”

苏月说:“她?有学舞的天赋,云韶寺近来正组建一批舞者,寻常云韶寺宫人都是?贱籍,唯有这批舞者是?良家子。苏情喜欢跳舞,专程同我说了,我觉得很?不错,所以特来请阿婶的示下。”

她?说请示下,这怎么敢当。三夫人虽有些惶恐,但?家里孩子的主,总还是?做得的。

于是?支支吾吾敷衍,“你阿叔正打算给她?议亲呢……”

苏月颔首,“我听说了,是?姑苏的同乡。但?我觉得,阿叔阿婶且不用?这么着急,全家刚从姑苏来,又把苏情嫁回姑苏去,让那些远亲们见笑?,还以为在上都混不下去了呢。再说江南女郎陪嫁多,若给少了,亲家背后编排,脸上也不光鲜。我有个浅见,莫如让苏情挣出个前程来,不成就罢了,但?万一成器,家里不也跟着沾光吗。”

三夫人对这庶女,从来是?鼻子眼儿看?待的。

“她??”三夫人失笑?,“我是?不指望她?能成大器的,能找个好?夫家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苏云白眼翻上了天,“阿婶何必看?不起?人,王侯将相脑门上,也没写着成器两个大字。”

三夫人见她?们要恼火,忙“唉呀”了声?,“你们平时?那么忙,理她?作甚,由她?去吧。”

苏月知道,这对夫妇看?不见好?处是?不会撒手的,便道:“梨园子弟家中能得优待,三叔如今不是?也有铺面吗,税负能减免许多,有什么不好?。再者让她?跟着前头?人赴私宴,多了在人前露脸的机会,万一遇上了正缘,那可都是?高?门大户,不比嫁回姑苏强?”

如此一列举,三夫人有点动摇了,原本就不耐烦养着,离开家能减轻他们的负担,非留着她?做什么!

不过利益还能再争取一些,谁让眼前人是?皇后呢。

三夫人堆起?了笑?,“阿妹们借着你的光,总是?错不了的。可我心里也发愁,要是?真如你所言,她?能嫁入高?门大户……那高?门大户岂是?那么好?立足的,陪嫁定然少不了。”

苏月对这嘴脸可说是?厌恶至极,但?为了帮苏情从那个家脱离出来,只好?放话,“真到了那个时?候,不足的陪嫁我替她?补齐。”

三夫人得了这个承诺,自然没有二话,这黄毛的庶女有人替她?操心,她?高?兴还来不及。遂爽快道:“你一心为阿妹着想,我还能拦着吗。既如此,你们今日就把她?带走吧。”

苏月说好?,顿了顿又对三夫人道:“苏情进了梨园,一切都要按着梨园的规矩办,中途没法回家,更不能由得家里物色婆家,这个规矩您知道吧?”

三夫人说:“知道知道。家中就算有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让她?只管在梨园呆着吧,好?好?学技艺要紧。”

人这就算扔出去了,扔出去了概不回收,这是?三夫人的宗旨。

苏月到底放心了,笑?着对三夫人道:“苏情在园中,一切由我们姐妹照应,不会给家里添什么麻烦的。我阿娘她?们都在西厅里抹纸牌呢,阿婶也去吧,我们姐妹自己聚聚。”

三夫人喜滋滋地走了,待她?走远,苏情才从屋角走出来,心下悲戚于轻易就被那个所谓的家遗弃了,转念一想,欢喜更大于失望。只是?她?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激,一径对苏月和苏云行礼,坚定地说:“多谢二位阿姐,我一定争气。”

争气就好?,人活一辈子,你可以不够成功,但?你一定得争气。

苏月和煦道:“家里想必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用?回去了。入了梨园,吃穿用?度都有,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同我们说。”

一切安顿好?了,剩下的便是?聚在一起?饮茶晒太阳。无聊时?在台阶上放置一只双二壶,大家执箭投壶,半天时?光等闲也就度过了。

及到晚上再开宴,算是?正经的一顿团圆饭,照着除夕的规制又来了一遍。宴后颜在对苏月说:“多谢你们今日邀了我,我可算过上了一个像样的年。等开了春,我该写封家书回去了,就说我在上都一切都好?,还当上了官,请阿娘等着我衣锦还乡的那一天。”

所以一切都在向好?,每个人都满怀希望。客散的时?候全家送出门,热热闹闹地一一拱手道别。

门外?的巷子里,东一处西一处聚集着几个孩子,放那种小小的,指节一般粗细的小炮竹。拿线香点燃引线,先是?滴溜溜旋转,转到最后“啪”地一声?炸开,引得孩子们捂住耳朵四下逃窜。

太后看?了半晌,含笑?收回视线,冲预备跟着一同回宫的两人说:“好?容易回来一次,住下吧。初四才有大朝会,还能玩上两日。”

苏月有些迟疑,“还是?一同回宫吧。我原说要陪您上十泉里去的,马车绕行,正好?可以经过。”

太后说不必了,“法驾老大的声?势,行动起?来也不方便。等到了元宵节,咱们寻常打扮出去逛,那样才能玩得尽兴。”

太后既然发了话,他们便不再坚持了,送她?与珍珠傅姆登上车,看?着乘辇缓缓去远,大家方返回门内。

这下只剩自家人了,众人大眼瞪小眼,对皇帝的就寝问题讳莫如深。

三兄弟摸着脑袋,还在彷徨今晚是?不是?要设关?卡,辜祈年咳嗽了声?,“时?候不早了,忙了一整日,都回去歇着吧。”

兄妹几个一哄而散,回自己的卧房去了。苏月转身也待离开,走了几步才发现权大跟在她?身后,她?奇道:“你的院子在东边,走错方向了。”

早就和岳父达成共识的人说:“今晚我住西院。”

苏月有点心虚,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听见才道:“这是?在我家,你我不便明目张胆。”

他听得发笑?,“家里人什么都知道,你就不必掩耳盗铃了。我先前与岳父大人商讨过,是?岳父大人让我住西院的。”

苏月顿感困窘,“你八成又在诓我,我阿爹怎么会答应你!”

他骄傲地挺了挺胸,“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提要求。”

苏月无可奈何,只好?闷着头?往西边去。将要抵达自己的院子时?,见国用?挑着小灯在三岔路上候着,快步上前殷勤地往南指引,“陛下,大娘子,屋子暖起?来了,被褥也熏好?了,移驾吧。”

苏月身不由己,被拽进了南边的院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早听说过阿娘给他们预备了大婚用?的院落,进正屋一看?,满目鲜红耀眼,布置和权大的品味正相合。

他很?高?兴,转了两圈说:“虽然亲迎还得再等等,但?不耽误我先做新郎官。你瞧多喜庆,多好?看?!”

苏月没理他,忙于查看?苏云带回来的巡查名?录,独自在桌前坐下了。他见她?对他爱搭不理,自己老老实实先去洗了澡,洗完了回来,穿着宽袒的寝衣坐在摇椅里,很?有耐心地等她?。

女郎沐浴耗时?很?长,不知她?打算洗出什么花来。他等了许久不见她?出来,忍不住在浴室门外?徘徊,几次想闯进去,紧要关?头?还是?忍住了。

终有等到水声?停止,有脚步声?传来,他忙不迭坐回摇椅上摆好?姿势,一手支颐,面露难色。

苏月见他装模作样,奇道:“怎么还不回床上去?”

他说腿麻,“起?不来了。”

又在搞什么花样,摇椅她?从小就坐,从没听说坐这个还能腿麻。看?来又在撒娇,要她?过去拉他,她?无奈地朝他伸出手,可惜没能拽起?他,反倒被他拽过去了。

他捞起?她?的腿,让她?面对面坐上身,垂眼一看?,裙下的腿像白玉雕成的,分列两侧,看?得人血脉偾张。

他仰起?脸,在她?颈间亲了下,“大娘子,往后你别弹琵琶了,弹我吧,就用?你的腿。”

苏月被他硌得坐立难安,“又在胡说……用?腿怎么弹……”

他的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贴在她?耳边说怎么不能,“不能用?来拨弦,可以用?来调轴啊。”

第79章 第 79 章

用来调轴……这人如今是开了智, 一下子变得又聪明又淫邪。

屋子里燃着温炉,一室如春,衣裳单薄好行事, 看看对方, 都是等待采摘的娇花啊。

他牵过她的手, 放在弦轴上,微微一调就春心荡漾。苏月终归还是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让他就着灯火看见自己红了脸,便偎在他颈边, 把他拨弄成了手上的琵琶。

他气喘吁吁, 但仍带委屈,“现在想起我来了……你?一整日和阿妹们在一起,都没有好好看过我一眼?。”

苏月并不承认, “怎么没有好好看你?, 席间离得那?么远, 我还敬你?酒了呢。”

他的身子绷成了一张弓,调到激动处, 狠狠把她的手包进掌心,“我看你?十次,你?看我一次……你?说, 是不是得到了, 你?就不珍惜了?”

苏月否认, “胡说,我这不正在珍惜你?么。”

他气馁不已,“都是哄我的。你?眼?里装了很多, 并非时时刻刻都有我,还有你?的爹娘兄妹, 还有你?家的狗。”

他又开始无?理取闹了,苏月惩罚式地捏了他一下,引得他倒吸凉气。她磨牙霍霍道:“我眼?里装得再多,也只对你?这样。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再抱怨我可要?下死手了。”

他一下失了力气,瘫在摇椅里任人宰割,嘴硬的毛病已经?彻底向下扩散了。

“以后你?要?自省,越是人多的地方,你?越要?只看我一人。”他闭着眼?蹙着眉,难耐地挺了挺身,“还有裴忌,我得继续提防着他……这人虽已成亲,但威胁仍在……明知九死一生,他居然不顾自身安危,任你?调遣……有可疑。”

苏月对他大为唾弃,“小?人之心。”

他一面抽气一面狡辩,“今日法驾经?过,他朝车舆内张望,一定是想见你?。”

苏月不知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他夫人就在他身边。”

皇帝说你?不懂,“夫人用来过日子,求而不得的女?郎藏在心里,久而久之能磨成珍珠。”

“他是蚌吗,还磨珍珠!”苏月抬腿就要?起身,“这轴我不调了,手酸。”

可是一抬股,有凉风穿过,下面的人得意地说:“女?郎,你?好像很热,把我的腿都坐湿了。”

苏月顿时捂住了脸,“不许说!”

皇帝扯她的手,愈发嘴欠了,“捂脸做什么,刚调过轴的。”

所以这人真是坏到根上了,就算捶他几下都不解气。但苏月心里明白,玩笑?可以开,绝不能让他对裴忌生出嫌隙。毕竟帝王心术,谁知道今日的撒娇抱怨,来日会?不会?化作割破咽喉的利刃。所以要?在他刚有起势的时候压制住,不管是哄骗还是恐吓,非断了他的念想不可。

挪了挪身子,与他靠近,她捏着他的下巴说:“心里琢磨得太久,假的就变成真的了。今日太后是怎么说你?的,臣子对你?忠心耿耿,你?可不要?伤了臣子的心。他调兵遣将不是为我,是为忠君之事。你?以 后再拿他和我打趣,就别想上我的绣床了,记住没有?”

她有好手段,款款摇曳,他的三魂七魄都要?飞出去了。

“记住了……记住了……”他扣住了她的腰,“办正事吧。”

可她不想让他如愿,总觉得这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就说齐王那?事,他居然能坚守秘密,半点没有向她透露。骗了她这么多眼?泪,还让她自愿同他生孩子,一箭三雕全在他的算盘内……怎见得他今天能瞒天过海,明天不能釜底抽薪?

“我信不过你?。”她撑起了身子,“将来你?会?不会?借故除掉裴忌?”

他说不会?,“吃醋是私情,公私不分?,朕还当什么皇帝。只要?他安分?守己,不居功自傲,我还是容得下他的,并且会?重用他。”他被她钓得像蹦上岸的鱼,再不来,就要?脱水窒息了。核心急切地上移,但约法三章也不能忽略,用力把她往下拽了拽,“只要?你?答应我,不私下见他,不和他眉来眼?去,我保他平安活到死,儿孙还能承袭官职。”

这个许诺还是很上道的,只不过要?求有点讨人厌。她气道:“说的什么鬼话?,我何时与他眉来眼?去了。”

“你?们还暗通书?信!”

男人蛮不讲理起来,可算是无?药可医。

苏月道:“我那?时搬救兵,不写书?信难道直接见面?唉呀失策,早知如此?真该见一见,说不定这一见你?就装不下去了,我也不用白流那?么多眼?泪。”

“不许见!”他已兵临城下,那?双眼?眸像水底的黑曜石,前一刻强势,后一刻又放软了语气,“坐吧,坐下说话?。”

她说不坐,“我喜欢这么说话。”

他简直有些生无可恋,“我使?尽了浑身解数,你?不觉得腿软吗?是我不能让你?着迷,还是弦轴不合你的心意?”

其实那?弦轴,实在是根上好的弦轴,从大树上长出来的强壮分?枝,结实趁手,棱角分?明。

他很有技巧地撩拨,一次又一次,像羽毛拂过水面。她的身子是有些发软了,欲沉不沉,就快撑不住了。

在理智还占据着脑子时,她在他鼻尖轻捏了下,“金口玉言,承诺过的事不能赖账。”

他“嗯”了声,奋力一拽她,两个人异口同声惊呼。他闯进了全新的世界,而苏月却懊恼不已,拧着眉直顺气,“我的伤口八成又裂开了。”

他吓得不敢动了,探手道:“我摸摸。”

还没触及就被她拽了回来,“别乱摸。”

很快她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初出茅庐实在不该胡乱尝试。弦轴在灵魂深处绞动,那?种疼是难以形容的疼,要?把她的肠子搅乱,把她的肚子捅出个窟窿来。

她哀哀地说:“当不得,我要?回床上去。”

这个要?求很简单,他端起她,说走就走。只是这一路也不容易,她只有艰难地勾住他的脖子,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滑下去。

终于?躺回了他最?喜欢的赤红被褥间,他爱看她雪白的身躯和鲜艳的锦衾交相辉映。还有她的欲拒还迎,她的媚眼?如丝,天底下哪有比她更可爱的女?郎!

他须得轻一点,不能太孟浪。往后还有那?么漫长的几十年,千万要?好生爱惜,不让她受一点伤。

所以鲁男子不鲁莽,他不是只图自己快活就一味蛮干。因为他的体贴和柔情缱绻,苏月能跟上他,然后心摇神晃不知天地为何物,欢愉过后恨不得抱住对方大哭一场。

多少深沉的爱意,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出口,他只管吻她,一遍又一遍喃喃“我的女?郎”。

苏月搂住他的脖子回吻他,“我的郎君。”

被满腔爱意浸泡着的人,忽然有了新感悟,“你?以后就叫我郎君吧,我爱听。”

苏月说为什么,“大郎多亲切啊。”

他说不好,“我躺在那?儿的时候,你?一喊大郎,我就怕你?让我吃药。”

她无?声地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快乐非常。

他气恼,“你?还笑??不许笑?!”

她说这人真霸道,“是你?自己诈死,可怨不得我。这是你?骗我的报应,我如今还后悔呢,早知道不该揉喉结,该捏着你?的鼻子往下灌。”

怒目相向,最?后化作了臀上的一掐,“你?今晚怕是不想睡了。”

她立刻服了软,“好了,不笑?了,睡觉。”

对于?武将出身,精力充沛的皇帝陛下来说,把时间花在睡觉上,是对活着的亵渎。她闭上了眼?,他便不屈地扒拉她,硬把她的眼?皮扒开,讨好地说:“时候还早,睡什么觉。别睡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听。”

苏月说不,胡乱拍开了他的手,“半夜三更不睡觉,讲什么笑?话?。”

于?是他提出了一个比笑?话?更提神醒脑的问题,“那?你?说,明早该如何面对令尊和令堂?”

苏月顿时一惊,立刻瞪大了眼?。对哦,自己怎么糊里糊涂跟他进了这个院子,就这么光明正大住在一起了……这下全家怎么看她?明早见了面,该有多尴尬!

恼羞成怒,气哼哼地瞪他,“都怪你?,住在东院不是好好的吗,做什么忽然搬到这里来。这是为大婚准备的院子,你?怎么自说自话?住进来了?”

皇帝无?辜地说:“是你?阿爹答应我的。”

“阿爹答应我和你?一起住这里了吗?”

皇帝回忆了下,遗憾地说:“好像没有。”

苏月打了他两下,抱住脑袋哀嚎,“我这回可被你?坑惨了。”

虽说她与他经?历了一些风雨,发展成现在这样合情合理,但毕竟是在父母身边,终究还是让人觉得难为情。

皇帝懂得女?郎的难处,安慰道:“不要?紧,明日我与岳父岳母说开,就说是我急不可待,把你?骗上床的。”

被他那?张嘴一解释,白的也变成黑的了。苏月为了防患于?未然,勒令他到时候不许说话?,一切让她自己应对。皇帝欣然答应了,感慨娶了个有担当的妻子就是好,自己什么都不用发愁,只管享受婚姻的美好就是了。

所以第二天走出院子见到全家人,皇帝是很坦然的,苏月却犹如三堂会?审。全家人都知道他们昨晚同住了,吃早饭的时候坐在一起,辜夫人尽力调节气氛,想让场面活跃起来,但活跃中还是透出淡淡的尴尬。只要?话?题一停顿,尴尬就无?限放大,这顿早饭真可谓吃得食不知味。

苏月最?后到底忍不住了,放下筷子道:“首先?,我们这样是错的,请没有成婚的阿妹们不要?效仿。再者……我想同大家说一说心里话?。”

众人便也放下筷子,洗耳恭听。

苏月作势清了下嗓子,方才真诚地对大家说:“年前出的那?件事,我想了又想,归根结底终归是陛下无?子的缘故。其实我与他年纪都不小?了,确实应当早些有个孩子,这不光是为私情,更是为社稷稳定,杜绝旁人谋夺皇位的可能。”

皇帝听着大感安慰,暗里高呼说得好,作为一国之后,就是得有这种场面上慷慨陈词的能力。

全家人也都能够理解她的决定。早前的那?场动荡,险些没把大家吓死,但凡有利于?国家,谁都不会?有二话?。

苏月见大家都认同,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引发一点骚乱,她沉吟了下道:“孩子要?生,梨园要?管,所以我打算先?生孩子,以后有空再大婚。”

这下把包括皇帝在内的众人都惊呆了,皇帝结结巴巴道:“先?生孩子再大婚?朕……没听明白。”

苏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不要?这么惊讶,这确实是我能干出来的事。成婚不就是为了繁衍子嗣吗,我半点没耽误,经?过不重要?,结果?才最?重要?,陛下你?说是吧?”

皇帝呆呆点头,“不过……”

她没给他反对的机会?,“我是女?郎,我都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您是皇帝,更要?看得开。”

辜祈年怔愣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嗓子,“也就是说,万一有了喜,你?还要?继续留在梨园?”

苏月说是啊,“怀着孩子又不是什么都干不了,我问过袁内宰,她说整日躺在床上养胎,孩子太大生起来艰难。反倒是多多走动,别太当回事,将来临盆可以少受一些罪。”

大嫂蹦出来应了句,“说得对……”说完发现大家都看向自己,忙老实闭上了嘴。

皇帝笑?得很凄惨,“这样不太好吧,弄得朕很不负责任似的。”

苏月安抚他,“人人都知道是谁的孩子,我不觉得委屈。”

这是她委不委屈的问题吗?明明是他的名分?始终没有着落的问题!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借了种,她利用完他,根本不打算给他任何说法。虽然她这么决定全都是为了他,但人心总是不足,他不光想要?孩子,更想时时刻刻能见到她。

苏月还不算迟钝,终于?发现了他的犹豫,调转视线问他:“陛下觉得这样安排不好?”

直撅撅把问题扔到他脸上,他可悲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勇气说不好,“朕……没什么意见。”

她浮起了一个微笑?,“陛下不愧是我看上的郎子,襟怀澄澈,度量奇大。”几句话?说得皇帝挺直了腰板。

至于?辜夫人呢,觉得这个决定实在太好了,“女?郎生孩子,最?不放心的就是做娘的。若是苏月不回掖庭,交由我来照顾,我定会?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诸事都不用陛下操心。”

皇帝无?奈地看看苏月,转而对辜夫人堆起了笑?,“有岳母大人照应,朕就不用发愁了。”

这事就算商定了?算是吧……

反正辜家人都很高兴,没有一入宫门深似海,想见女?儿一面也不必通过层层回禀。他们是姑苏的小?门小?户,嫁女?不想嫁得太远,最?好街头街尾,一天能来回好几趟,便于?照应。原本苏月要?嫁进宫里,他们是很有些不舍的,也作好了日后越走越稀松的准备。谁知冷不丁蹦出了另一种可能,着实令所有人心花怒放,除了皇帝。

然而毛脚女?婿还得强颜欢笑?,笑?着笑?着唇角就不由往下耷拉,等到人散了的时候,他才悲戚地望着苏月道:“你?毫无?忧患意识,不能日日在一起,万一感情淡了怎么办?”

苏月的表情很严肃,“没有亲迎之前正好测一测,若是反悔,彼此?都来得及。”

这下吓得他不敢说话?了,不明白都这样了,怎么还能反悔。

他只好自己开解自己,所幸他有先?见之明,开辟了一条专属通道,从南到北通行很方便,把梨园官舍当成她的长秋宫就行了。这么一想,好像一切都不成问题了,何必庸人自扰呢,痛快享受耳鬓厮磨的绝妙时光不好吗?

开春了,万物复苏了,他的爱情反正也修成正果?了。

另外娶妻还有一宗好处,就是在岳丈家的时光令他很开心。苏月的三位阿兄都不是莽撞的人,喜好也很无?趣,二兄刚到上都就发现坊院内有条小?河,水质好,鱼虾多,专程买了两桶鱼苗放生。

放生是为了积德吗?并不是,是为了再钓上来。

皇帝来了他们家,他们很严谨地为他准备了一根钓竿一个桶,带着他一起坐在西北风里钓鱼。起先?皇帝并不喜欢这种无?聊的活动,但随着接连两日的培养,他居然有点上瘾了。在外面忙上三个时辰,最?后提着桶里的四五尾鱼回来,那?通炫耀,比攻下了城池还要?高兴。

苏月看着他那?模样,不怀疑将来哪天要?是钓到大鱼,会?拎上朝堂向众臣工显摆一番。

“不可玩物丧志啊。”她叮嘱他。

皇帝说放心。处理朝政大事时他是英明的帝王,忙完了政事偶尔来岳丈家走走,和大小?舅子相约垂钓,也是一桩雅事。

不过初四有大朝会?,初五宫里要?宴饮,因此?他们只能在家住上两晚,初三夜里得各自返回,去忙前几日耽误下的公事。

苏月回到梨园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了,查看过太乐令送来的曲目册子,确定一切可行后,便去云韶寺看望了苏情。

颜在把苏情安排得很好,寻了几个知根知底的舞者同她一间直房住着,有事可以照应,也没有人会?欺负她。苏月进门的时候一见她,就确定把她带进梨园这个决定作对了。她穿着云韶寺统一的着装,发髻不像以前半散,而是绾成高高的髻。一张脸大大方方地坦露着,没有畏缩,也没有仓惶,精神显见地振作了不少。

一错眼?,发现苏月来了,她忙迎上前,欢欢喜喜说,“阿姐,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苏月笑?着颔首,“舞师带你?入场了吗?可教授你?一些基本功?”

说起这个,边上的同寝马上接了口,惊异地说:“大娘子,她一来舞师就检阅过了,臂展身量都合乎标准,又测了她旋舞的时长。天爷,足足转了三盏茶工夫,把边上的人都惊呆了。”

所以她天生适合吃这碗饭,苏月道:“总算没有埋没才华,我也很欣慰。”复叮嘱她,“日后还要?好生学,光会?胡旋远远不够,中原舞乐之外还有高丽、天竺、龟兹、文康。既然决定走这条路,就要?立志做到最?好。”

苏情满怀信心说是,“我绝不辜负阿姐的期望。”

苏月又问她食宿上可还习惯,苏情说:“比之在家的时候好多了。起码这里用不着提心吊胆,也不担心阿爹心情不好,摔了筷子就骂人。”

苏月听后唯感唏嘘,退出云韶寺的时候同颜在说:“我自小?家里和睦,没想到堂妹过着那?样的日子。”

颜在道:“这样的人家可多呢,好些女?郎没有出路,只好默默受着。到了年纪盼出阁,运气好的嫁个好郎子,运气不好的,不过换个地方继续受罪。唉,女?郎一辈子多沉重,以前说梨园是火坑,现如今反而成了乐土,都是你?的功德。”

苏月发笑?,“是我们大家的功德,每个人都帮着敲木鱼了。”

两个人正说着,下了长廊,发现前路上出现了一个好大的身影,只见他交扣着两手转圈,一会?儿仰天一会?儿俯地。

苏月和颜在交换了下眼?色,走近才看清那?张潦草的脸。

苏月问:“醍醐,你?在这里做什么?可是有话?要?说?”

第80章 第 80 章

醍醐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笑?, “大娘子,卑下?确实?是来麻烦大娘子的。”

关于他的事?,苏月上回在太后?宫里见到鲁国夫人, 已经大致了解了。后?来因不便过问人家的私事?, 没有过多?探究, 他那头?也一直安安静静地,从未发生过什么。今天忽然?找上门, 想必还是那个缘故吧,自己不能主?动询问, 得等他自己来说。

苏月点了点头?, “什么事?,但说无妨。”

醍醐仍是有些犹豫,否则也不会在那里茫然?转圈了。但这件事?他想了好几日, 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遂吸了口气道:“大娘子, 我?想离开梨园,请大娘子成全。”

苏月在意料之?中, 颜在却很意外,“怎么忽然?想起要?走了?上回排查前?朝遗留的乐工,曾一一询问过你们的意思?, 当?时你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啊, 这回忽然?改了主?意, 总得有个说法吧。”

醍醐那张黑红的脸膛上浮起了困窘之?意,内情怎么好意思?说呢,尤其是面?对着两位女郎。于是含含糊糊道:“就是因一些私事?实?在纠缠不清, 不得不作个决断。卑下?打算离开上都,回老家做小买卖去。”

苏月问:“不再弹琴了吗?”

醍醐摇了摇头?, “我?一个大老粗,本不该做这种精细活计。别人看我?像看猴戏,太过招人瞩目,早晚会引出麻烦。”

颜在还蒙在鼓里,苏月心里却明白,这是哪个都不选啊,宁愿回老家,也不在上都谋求富贵。

看来汉阳长公主?和鲁国夫人的争端,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分出个高下?来。醍醐是个明白人,与其夹在权贵中间进退维谷,不如远远离开,保得后?半辈子太平。

只是她不免惜才,怅然?道:“这么好的琴技,就此放弃了实?在可惜。”

醍醐却爽朗一笑?,“不可惜,将来茶余饭后?给乡亲们弹弹曲,十里八乡谁家要?是做红白事?,我?还能挣些出场的小钱儿,也是个不错的进项。”

苏月见他这么说,终究不能再强留了,便道:“你若是下?定了决心要?走,那就走吧。向太乐令回禀一声,把俸禄结清,就可以离开圆璧城了。”

醍醐拱起手,深深向她长揖下?去,“多?谢大娘子了。后?日汉阳长公主?府上有一场吹弹雅乐,卑下?这一走,恐怕乱了园中的安排。大娘子放心,我?已托了同寝的好友代我?,不会出乱子的。卑下?这阵子在园中蒙受大娘子抬举,还没能报效大娘子,半道上打了退堂鼓,实?在愧对大娘子。”

苏月笑?了笑?,“鼎盛的时候选择隐退,必定有不得不走的原因。我?不会勉强你,一切你自己做决定,只要?是无悔的,就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办吧。”

醍醐振袖长拜,直起身时再没有迟疑,转身朝远处去了。

颜在望着他的背影叹息,“这么好的乐师去经商,埋没了天赋。”转头?又问苏月,“你怎么不挽留他?说不定再劝一劝,他就又想通了呢。”

苏月道:“他有不得已的难言之?隐,能够一走了之?,我?反倒觉得他有骨气。”

颜在诧然?,“怎么还牵扯上了骨气?”

苏月便把初雪那天见了鲁国夫人的经过告诉她,听得颜在啧啧称奇,“咱们只看见他技艺精湛,技艺之?外,必定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啊。不过他是两个都不喜欢吗,为什么一个都不选?”

苏月道:“汉阳长公主?和鲁国夫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要?是夹在她们中间,对谁都不好。所?以说他是个聪明人,不去搅浑这潭水,不给自己惹事?。只要?他一走,两位命妇也能冰释前?嫌,不是谁都不得罪吗。”

颜在懊恼不已,“她们抢人,害咱们损失了一员大将。”

损失了也没有办法,好在醍醐走前?推举了他的朋友,那位熟知他的指法习惯,紧要?关头?顶上,倒也能顺利应付过去。

初五转眼即至,大宴近在眼前?。

经过了年前?的动荡,那些文臣武将显见地收敛了不少。御史不再没事?找事?了,曾经与齐王有过往来的人也心惊胆战,只要?皇帝陛下?的视线轻扫过去,就足以令他们闻风丧胆。

毕竟经过了几天沉淀,这件事?引发的轩然?大波,已经开始蔓延整个朝堂。皇帝纵容齐王作乱,并不只为铲除这个隐患,还有更深的安排。开国之?初人心浮动,朝廷格局却已定,逐个击破太费周章,但只要?让这盘棋活起来,就能摆布成皇帝希望的模样。

今天在场的众臣,都是经过了检验,福大命大的。那些对皇帝来说再无必要容忍的,此时都在牢狱里,等着经受大理寺卿和司隶校尉彻查。所以今日的气氛应当?说是和谐至极,大家尽心尽力地演出了过年的热闹,和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苏月呢,则带领梨园子弟分作两班,一班在大业殿侍奉君臣,一班在庄敬殿里讨太后和贵妇们的喜欢。

她得两头?跑,确定大业殿里的法曲演奏顺利后?,又急忙赶往庄敬殿查看雅乐的推进。

太后?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坚强向上的,绝不显露出半点残余的忧伤,照例是该吃吃该喝喝。听过了雅乐还要?点上一支康居舞,领头?往台上抛钱,一时把红毡抛得像庙里的许愿池一样。

苏月过殿里照应,她见了她,招呼她坐到身边歇息,“两头?跑多?累得慌,那头?交给底下?人吧,你在这儿吃过了饭再过去。”

苏月笑?着说是,“我?就是等着开席,来陪您用饭的。”边说边看了一圈,但凡有品级的命妇都在,连汉阳长公主?也在,唯独不见长公主?的对家,便好奇地问太后?,“怎么没见鲁国夫人,她今日没来赴宴么?”

太后?脑门子直突突,扶额道:“别提了,宴前?接了她一封书信,说上青州去了,让我?不必挂念她。”

太后?这番话引得汉阳长公主?抬眼,想必这个问题也困扰了她良久,总算有人问出来,给她答疑解惑了。

苏月不知道鲁国夫人和青州有什么渊源,“还未出正月,走亲戚去了?”

太后?脸上木噔噔地,“说是投奔她的志向去了,要?跟着那个醍醐种地做买卖,开酒馆,开客栈。”

其实?太后?的这番话,也是有意说给汉阳长公主?听的,毕竟都混到了吃穿不愁的地步,何必为个毛脸男人争得头?破血流。上都繁华之?地,什么才俊没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个傻子一根筋千里追随,没跟去的就踏实?过好自己的日子吧,再不济找个样貌上佳的,养养小白脸也行啊。

汉阳长公主?那厢呢,听到她们说话的内容,惆怅过后?到底释然?了。虽然?很遗憾,但若问自己能不能像鲁国夫人一样不管不顾,答案是决计做不到。

其实?先前?的种种,回想起来很可笑?,当?初她嫁到葛家,郎子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以至于自己吃了许多?苦。现在自己重获自由了,有机会再选一次,下?意识就想区别于姓葛的,区别越大越好。

恰好那日父母府中宴请,她过去帮着张罗,刚到门前?,遇上了梨园乐师进场。

梨园随行的行头?不少,有的乐师整场下?来得换几样乐器,那些大大小小的匣子都得自己搬运。女乐师们力气小,搬得也少,但人群中混进了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肩上挂着两个琴匣,手里拎着两个大箱子。那时她以为他是梨园跟来的杂役,直到他抱着乐器登台,那么粗犷的人竟弹得一手好琵琶,她震惊半天回不过神来,从此就留意他了。

有力气,也有情调,这是汉阳长公主?对醍醐的评价。本以为这种喜好很罕见,却没想到鲁国夫人也对他青眼有加,发展到最后?,两下?里就暗暗较劲起来。

若说醍醐心里属意谁,她也说不上来,原本输赢悬而?未决,随着醍醐的离开,也许就此不了了之?了。可她没想到,鲁国夫人居然?放下?上都的一切,追赶他去了,可见还是鲁国夫人更胜一筹,自己也算输得心服口服,那就祝福他们往后?一切顺利吧。

彭王妃这头?呢,因为女儿这场畸恋,可说是心力交瘁。今天总算看见了转机,忙问她:“你阿舅上回替你说合的人,可要?见一见?人在将作处任大监,差事?轻省,脾气又和善。据你阿舅说,家里头?整间屋子都摆着亲手做的各种舟楫,那个小船桨,才半截手指头?那么长……”

本以为她又要?推辞,毕竟提了几次,最后?她几乎要?与父母翻脸了。

彭王妃小心翼翼查看女儿的脸色,不想这次并未从她脸上发现不耐烦。

汉阳长公主?转头?看向母亲,平心静气道:“阿娘,这些年您为我?操碎了心,我?对不起您。阿舅说的那个人可以见一见,我?想能耐下?性子做那些小玩意儿的,定不是个坏人。”

彭王妃暗呼阿弥陀佛,简直高兴坏了,连连点头?,“回头?我?就让人传话给你阿舅,好不好的,见过了再说。”

隐约听到她们谈话内容的苏月与太后?,悄悄交换了下?眼色。

这样挺好的,各自都按照自己的心迹,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吧,不用哭哭啼啼,也不用怨声载道。勇敢的人只管大步往前?迈,追求安稳的人转身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不是皆大欢喜吗。

只是苏月仍从太后?的一低眉间,发现了不易察觉的哀伤。

初五日,大家都在迎财神,而?她的小儿子,此刻正关在大理寺的牢狱里。犯下?弥天大罪该受罚,糟心的是他病了多?年,但凡受罚必定性命攸关。她忍了又忍,这些天自己没有探过监,也没有派人去看望他,实?在是这孽障令她心情复杂,就算见了面?,大概除了骂也还是骂。

但若说不记挂,怎么可能呢,终究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是自己的至亲骨肉啊。可因为他的荒唐,母亲惦念儿子也成了罪过,太后?如今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应当?怎么办了。

苏月见状,轻声道:“陛下?没有下?令,大理寺不会苛待他的。我?今日派人给他送了些御寒的衣物过去,里头?应当?也有暖炉,不会冻着的。”

太后?听了她的话,愁云惨雾间泄出了一点日光,在食案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快意恩仇固然?是爽利的人生,但仁慈豁达,才是作为一国之?母必备的情操。

男人就像雨后?水洼里舀上来的一碗水,别指望他清澈见底,婚后?是第二次投胎,女人往水里加什么,决定他是污还是浊。你加明矾,他沉淀沉淀,慢慢就纯净了,你若滴落两滴墨,他马上能让你明白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大郎有贤妻辅佐,这个国家错不了。自己已经上了年纪,不管是政务还是宫务都力不从心,既然?后?继有人,太后?便想好了,可以痛快地放开手了。

所?以今日的大宴,除却权弈落马的遗憾,其他一切如常。曲乐照演,推杯换盏,皇帝牢牢稳坐皇位,依旧是臣僚和百姓的心之?所?向。

直等到大宴结束,皇帝在空空的大殿上站了一会儿,方才乘着夜色去了北司狱一趟。

说是大狱,其实?与真正关押囚犯的牢房不一样,皇帝没有下?令褫夺齐王封号前?,权弈仍能活得有体面?。

然?而?内心的煎熬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短短几日而?已,皇帝再见到他时,他已经瘦了一大圈。

兄弟俩见面?,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两两对站。

权弈虽然?常年体弱,脾气其实?很倔强,到了此时更要?在皇帝面?前?挺直脊梁,脸上满是无畏之?色,率先发了声:“阿兄是来赐死我?的吗?”

皇帝的目光像冰锥,“要?你死还不简单,犯不着让朕亲自跑一趟。朕是来看看你病了没有,倘或半死不活了,外面?有现成的御医,扎一针就能让你还阳。”

权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送来的大夫,一次又一次把我?从鬼门关拽回来,其实?我?早就不耐烦了。干脆让我?早点死,反倒是成全了我?。”

皇帝一哂,“以前?没看出来,你是个烂心烂肺的东西,你想死不要?紧,但你没有想过阿娘。当?初小阿妹夭折,阿娘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半年才缓过来,你要?是再一死,我?怕她的身子扛不住,会被你拖累。”

权弈的失望终于落到了实?处,“所?以你替我?遍寻名医,都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

皇帝道:“朕若说是出于兄弟之?情,更会被你气死,所?以就算在阿娘的头?上吧。”

他那异于常人的思?维,常会令权弈语塞,直到今天还是一样。

这几日权弈被关押在这里,脑子没有停转,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露了马脚,被他察觉了。他自问一直谨慎行事?,且武将出身的人不是都很马虎吗,怎么桩桩件件都被他防住了。

萦绕在心头?的问题一直得不到解释,索性去追问他:“你是何时怀疑我?的?”

皇帝瞥了他一眼,目光所?及是铺天盖地的碾压,“替你看病的大夫是朕搜罗来的,你的病情什么时候有起色,什么时候痊愈,朕都知道。”

权弈的身子不由晃了晃,“看来我?一直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也没有信任过我?。”

皇帝说:“你的脑子是豆腐渣做的吗?朕那是关心你,难道你以为朕在监视你?你三年前?身子就已经调理好了,可你一直装病,朕以为你享受这种有人疼爱的感觉,便没有戳穿你。后?来大梁建立,你的病就好了,受封爵位入朝参政,朕以为你会是朕的好帮手,能替朕分忧,没想到你日日比朕还忙,忙着拉拢文臣武将,忙着到处与人攀交。朕问你,忙了那么久可有成效?最后?任你调遣的,不还是朕送到你手上的京畿驻军吗。”

这些话像巴掌拍在权弈的脸上,把他最后?的一点尊严都拍碎了。

是啊,忙了很久收效甚微,因为他没有战功,也不能服众,所?有与他交好的人,还是看在阿兄的份上。他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并不气馁,反正从未想过和这些人交心,等他接手了大梁江山,他们只要?向他俯首称臣就好。结果连这点自我?安慰到最后?也消亡了,他从来没有跳出阿兄的五指山,他的篡权,是他一个人的忙乱,细想起来真是讽刺。

他退后?两步,背靠在木栅上,无力地说:“你顺水推舟,拿我?试验满朝文武 的忠心,那些让你看不惯的人,也趁着这次一网打尽了吧?”

皇帝说是啊,“所?以你也算有功,朕不杀你,给你找了个好地方颐养天年。”

权弈恼火,“我?才二十三岁,你管这叫颐养天年?”

皇帝道:“你要?是不喜欢这个词,那就换换,叫圈禁怎么样?”

说得权弈再次张口结舌。

皇帝没兴致同他纠缠了,调开视线道:“闯下?了滔天大祸,就别再指望心里舒坦。朕在谯郡给你划了一块地,你上那里老实?呆着去吧,这辈子不得特赦,不许离开半步。”

权弈咬牙苦笑?,“你一直在计划迁都,只要?都城迁往关中,就能彻底让阿娘撇下?我?,是么?”

皇帝没有否认,“你欲图谋反前?要?是有这脑子,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了。”

权弈实?在受够了他的字字诛心,握拳道:“你能不能改改你说话的方式,每一句都像一把刀,把人扎得体无完肤。我?为何会走到今天,阿兄你功不可没!”

皇帝蹙眉道:“胡说,别为自己的贪婪找借口。朕以前?对你够好了,说话小心翼翼,唯恐刺伤你的自尊,军中的事?从来不在你面?前?提起。可你不知足,阿兄打下?江山,你安心受用就是了,结果你却想尝尝打江山的滋味。这一打,彻底把自己打进牢里了吧!”

权弈觉得心口生疼,实?在是支撑不住了,颓然?道:“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皇帝说好,转身便往外,但走了几步却听见他又唤了声阿兄,“能让我?见见朱娘子吗?”

皇帝回了回头?,“你利用了人家,还想见人家,难道想挨她的骂?”

权弈垂首道:“我?就是想见她,想为我?的所?作所?为,当?面?向她致歉。”

皇帝拧眉讥嘲,“你打算向她致歉,却从未想过向朕致歉,你可真是朕的好阿弟。你诡计多?端,朕看你是想哄骗她,让她陪你一起去谯郡吧。”

权弈的复杂心情,终于在他一桶接一桶的冷水浇淋下?,彻底荡然?无存了。

“阿兄,你上辈子肯定是只鸭子。”

皇帝语窒,担心再多?说几句会对骂起来,趁着彼此还有理智,体面?地一别两宽吧。于是负起手往甬道尽头?走去,边走边扔下?一句,“朕会替你把话传到的,人家是否愿意赴约,看人家的心情,你可别在背后?咒骂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