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放学后 东野圭吾 10354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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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瞥了一眼,没伸手去拿,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哎,你担心老婆吗?”

我拉开拉环正要喝,闻言差点呛住:“你说什么?”

“我可是认真的。怎么样?”

“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不担心但是寂寞?”

“不寂寞,又不是新婚。”

“不寂寞但会心疼?”

“喂……”

“老实说呗,我说得没错吧?”

“你好像醉了,从哪儿弄的酒?没错,你身上的确有酒味。”我凑近惠子的脸,假装去闻。她却不笑,直盯着我的眼睛。那认真的眼神让我一阵麻痹,身体无法动弹。

两三分钟,或许只是两三秒钟,我们四目相对。说得文艺腔一些,时间仿佛在我和她之间停止了。

记不清是惠子先闭上眼,还是我先去抚她的肩,我俩很自然地把脸贴近,吻了起来。我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甚至还竖起耳朵听会不会有人突然进来。惠子像是也不紧张,她的唇很湿润。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得道歉?”离开她的唇,我的手仍在她肩上。吊带背心外裸着的肩在我掌下似乎要冒汗。

“为什么道歉?”她盯着我反问,“又没干什么坏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你是说并不是出于喜欢?”

“不……”我欲言又止。

“那是为什么?”

“觉得打破了心照不宣的戒律。”

“没那回事。”她语气坚决,依旧盯着我的眼睛,“以前我也没觉得自己受清规束缚。”

“厉害。”我把手从她肩上放下,一口气喝干果汁。不觉间,我口干舌燥。

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像是拖鞋的声音,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我们立即分开,几乎同时,餐厅门被打开,进来两个男人。

“是前岛老师呀。”说话的高个子是田径社顾问竹井。另一个是村桥,他不是运动社团顾问,而是作为督导来参加集训。

“杉田同学也在,看来是商量训练了,你们可真努力呀。”竹井看着摊在我面前的图表和笔记本说。

“你们在巡夜?”

算是吧,两人相视笑笑,环视了一番餐厅,原路离开了。

惠子注视着那扇门,好一会儿才看向我,像往常一样笑着说:“气氛被破坏了。”

“回去睡觉吧?”

“嗯。”她点点头站起身,我也收拾起桌上的东西。

在餐厅前分手时,她在我耳边说:“下次哟。”

“啊?”我看着她的脸。

她清脆地说了声“老师,晚安”,朝着走廊另一边走去。

第二天训练时,我总觉得自己在躲着惠子的目光。我感到内疚,更觉得难为情,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惠子对我的态度却和从前一般无异,连报告人数时的严肃语气也完全相同:“一年级的宫坂因身体不舒服请假,其余全部到齐。”

“身体不舒服?这可不好。感冒了?”

她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女孩子要是说身体不舒服,你就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说话的腔调也和平常一样。

那天晚上的事,惠子至今从未提过。最近,我开始想,在意的也许只是我自己。这个比我小十来岁的女孩无意间说了句“下次哟”,我却难以释怀。

眼前浮现出惠子的脸,那张脸时而看起来很聪明,时而给人媚惑之感。我对自己说:冷静一些。

4

第四节课结束后的午休时间,我看着报纸吃完妻子准备的午餐,正喝着咖啡,办公室的门开了,进来一个学生。是高原阳子。她环视了一下屋子,随即朝长谷的座位走去,走到一半时和我四目相对,却毫无反应。

长谷一见她就开始皱眉训话。他的座位在我前面,隔着四张办公桌,能清楚看见他的表情,也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对话。我装着看报纸朝他们那边望去,只看见阳子面无表情垂着眼帘的侧脸。

长谷说的不外乎:被停学后第一天上课就迟到不像话、没再抽烟了吧、马上就要毕业了要坚持到最后等等。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训斥,反倒像是请求。阳子仍毫无反应,甚至连头都没有点一下,不知是否在听。

看着她的侧脸,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她的头发剪短了。她以前的头发不算长但也不短,有一点点卷,现在一点卷发都没了,刘海也剪得很短。是不是想换个形象?

正注意着那边的情形,背后突然有人拍我肩膀。回头一看,教务主任松崎露着黄牙在笑。“有什么有趣的报道吗?”

我讨厌这种拖泥带水的说话方式,说正事前总要来个套近乎的题外话。

“世上还是老样子……您有事吗?”

见我直截了当,松崎把目光投向报纸,声音里透出不悦:“啊,校长叫你。”

我把报纸递给他,赶紧来到校长室,敲了敲门。听见“请进”,我推门进去,见栗原校长背对着门正在吸烟。他戒烟很多次了,都以失败告终。

他转过椅子面对我,开口就问:“射箭社情况怎样?今年应该有希望参加全国比赛吧?”他声音虽低却很有穿透力,不愧是练过橄榄球的运动健将。

“大概有五成把握……”

“怎么这么不自信?”他把手里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随即又拿出一支,“你当顾问几年了?”

“五年。”

“唔,也该出成绩了。”

“我们在努力。”

“光努力还不行,必须想办法取得实际成绩。在日本,有射箭社的学校还不太多,要成为一流并不难—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这情况没变。”

“那就拜托啦。三年级的杉田惠子……是叫这名字吧?她怎么样?”

“很不错,可以说最有希望参加全国比赛。”

“好,那你就重点培养她,其他人差不多就行了。别一脸不情愿,我不想干涉你的做法,但想看到成果。”

“我会努力。”

我只能这么说。我对靠运动队提高学校知名度的做法没有太大反感,毕竟,既然“经营”是大前提,在宣传上下功夫也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校长说得这么露骨,我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他。

“叫你来还有别的事。”

见校长表情有了变化,我不禁一愣。他的神情忽然柔和起来,指着一旁的沙发说:“你坐下。”我稍稍迟疑后坐下,他也坐到对面:“不为别的,是贵和的事。你知道贵和吧?”

“知道。”

贵和是校长的儿子,我见过一次。他从一流国立大学毕业后进了本地某企业,发展得一帆风顺,给人的印象却没有朝气,看起来软弱、消极。当然,表面印象和实质不一定都一致。

校长接着说:“贵和已经二十八岁,该找个好对象了,可总碰不上合适的,即使我这个当父亲的看中了,他却一看照片就摇头。”

我在心里暗想,也不看看自己那副模样。

“这回他却看中了一个……你猜是谁?”

“不知道。”管她是谁呢。

“麻生恭子。”

“是吗?”

校长对我的反应好像很满意:“觉得吃惊?”

“是。她有多大……”

“二十六,我觉得还是沉稳些的媳妇好。给贵和看过她的照片,好像很满意,所以八月返校日时,我跟她提过这事,她回答要考虑一下。我把贵和的照片和履历也给她了。”

“这样啊。然后呢?”我又忍不住去催促下文。

“问题就在此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星期,她还是没有任何答复,试探着去问,她总推托说再等等。如果不喜欢就直说好了,她这样实在叫人难以捉摸,这才把你叫来了。”

听到一半时,我已明白了校长的意图,他希望我去弄清麻生恭子的想法。我一说出心中的猜测,校长便满意地点点头。

“你的判断力果然不错,就是这样。但光是这一点,未免拿你大材小用了,还想让你彻查她的异性关系。当然,都二十六岁了,大概总谈过一两次恋爱,我也没那么古板。问题是她现在的情况。”

“明白了。但如果她心下无意,就没必要去调查了吧?”

“你的意思是她不情愿?”校长的声音有些不悦。

“也有这种可能。”

“唔……要是那样,就弄清楚她对什么不满意。尽量问问她有什么要求。”

“明白了。”

我真想问问,如果她对贵和不满意,他又当如何?

“校长的事就这一件?”我的语气比刚才严肃了一点。

“对。你有什么事吗?”他的语调变慎重了,大概是看到了我的表情。

“有人要杀我。”

“什么?”

“有人对我下手。昨天我经过教学楼旁,花盆从头顶上砸落下来。”

“大概是碰巧吧?”他挤出笑脸,想敷衍了事。

“碰巧的事会发生三回?”

在站台险些遭人推落、在泳池差点被电死,这些我已经对他说过。

“然后呢?”

我忍住没说“什么然后”,平静地对他说:“我想报警。”

他把烟放在烟灰缸里,交叉着胳膊,像遇到什么难题般闭上眼,一脸阴沉。直觉告诉我,他不会给出令我满意的回答。果然,他说:“再等等吧。”

我没点头。

他依然闭着眼,嘴唇在动。“这是学生的一种不良行为。其他学校,特别是男校,也会发生流氓滋事等暴力事件,即便是那种情形,警方介入也不好,毕竟只是学生和教师之间的对话问题。”他睁开眼睛,眼神像是讨好,又像是安慰,“骚扰,只不过是骚扰,并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如果就此惊动警察,以后会惹出笑话。”

“但从手段来看,我只能认为凶手想杀人。”

校长忽然脸色一沉,拍着桌子:“你不相信学生?”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若非这种时候,大概我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能想到这种借口真是太奇怪了。

“我说前岛,”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像在恩威并施,“再等一次,就一次,看看情况,到时候看情形判断,我也没什么可说了,这样总行吧?”

如果下次要了我的命怎么办?但我没有这么说,并非因为理解,而是死了心。

“最后一次,对吧?”

听我这么说,校长得救一般松了口气,表情缓和下来,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唠叨学校教育—教师的态度、学生的态度……我不想听那些空洞的理论,说了句“我还要去上课”,便站起身,拉开门走出去,背后传来校长的声音:“我儿子的事……拜托了。”我懒得回答。

走出校长室,下午的上课铃声响了。我夹在一群快步赶往教室的学生中,回到办公室。

栗原既是校长,又是理事长,可谓真正的独裁者。打发走一两个教师,或者让教育理念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都要视他心情好坏而定。但学生们对他的评价还不算坏,惠子就说过:“他对欲望的表现很直白,不装蒜,这点还像人样。”

其实,栗原校长与我父亲曾为军中袍泽,战后的混乱中两人好像干过不少坏事,之后分道扬镳,父亲当了企业家,栗原开始办学。他成功了,父亲却留下年迈的母亲和一点债务离开人世。如今,长我三岁的哥哥在老家和嫂子一起经营钟表店,照顾母亲。

当时,劝我当教师的母亲大概和栗原校长打过招呼,因此我马上被清华女中录用。正因为有这样一层关系,校长对我很直率,工作之外我也理所当然地尽心帮他的忙,刚才交给我的任务就是一例。

一进办公室,就听到年轻女孩的尖嗓音。循声望去,村桥正和一个学生相视而立。

“你先回教室,有话放学后再说。”村桥指着门口,声音有点激动。

“在这之前请明白地告诉我,您说认为自己没错,对吧?”

村桥比我稍矮,不到一米七。那学生的身高和他不相上下,肩膀也宽,从背后看就知道是北条雅美。

“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村桥直盯着雅美。雅美一定也在用她那双倔犟的眼睛瞪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说:“明白了,我放学后再来。”她向村桥鞠了一躬,迈开大步走出办公室。连同我在内的其他老师都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我问正在准备上第五节课的长谷。

他瞥了村桥一眼,低声说:“村桥老师上课时训斥学生,好像用了‘小子们’一词。北条来向他抗议,说这称呼有侮辱的意味。”

“这……”

“无聊吧?北条也知道不过是区区小事,大概一半是在捣乱。”

“哦。”我听明白了,回到座位。

北条雅美是三年级A班班长,入学以来成绩一直保持第一,说她是清华女中建校以来第一才女也不为过。她的目标是东京大学,如果能如愿,那可真是学校有史以来的壮举。她还是剑道社的主力、县里屈指可数的女剑客,文武兼修,简直让人感叹她何不生为男儿身。

今年三月开始,她开始了一项奇特的活动。说“奇特”也许会遭到攻击,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站出来破除拘泥于旧传统、漠视学生人性、毫无原则的教育”。她倒也并未号召罢课或无视服装和发型规定,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她首先发动一、二年级学生成立“服装规定缓和化讨论会”,通过学生会向校方传达意见。之所以鼓动一、二年级学生,大概是顾虑到三年级学生各忙各的,又即将毕业,不会花精力参加活动。目前开始活动的只有“服装会”,好像接着又要成立“头发会”之类的组织。

把矛头指向北条雅美、视她为“癌症病源”的是训导处,训导主任村桥尤其严厉。有好几次,村桥在三年级A班上课归来,雅美还追过来强烈抗议他上课时的用词和态度。校方因此视她为情节较严重的问题学生,但根本无法阻止她的行为。她采取的方法正当,照章行事,而且抗议的内容也基本属实,再加上她成绩拔尖,有教师不以为然地说:就忍一忍,等她毕业吧。

“受点宠,就自以为了不起了。”村桥坐下,自言自语道,语气里带着不耐。新学期开始后,北条雅美日益活跃。

第五节课铃响,办公室里一阵离席的声音。见麻生恭子起身,我也站了起来,迈出办公室,走了十来步追上她。她一边拢拢长发,一边用冷漠的眼神瞥我一眼,像是在问“有何贵干”。

“刚才我被校长叫去了。”

她有了反应,稍稍放慢脚步。

“他让我问问你的想法。”

听校长谈及此事时,我就已经打算这么直截了当。我不会拐弯抹角。

她在楼梯前驻足,我也停住。

“我必须跟前岛老师你说吗?”她的语气很沉稳。

我轻轻摇头:“把意思传达给校长就行,你直接告诉他也无所谓。”

“好,我会告知。”她开始上楼,眼睛始终没有看我。

我心里涌上一股恶意,抬头看了看她说:“他还要我调查你的经历,你该明白是什么经历吧?”

她停下脚步,我开始下楼。头顶上方有一阵焦躁的沉默。

5

这天的第六节是一年级A班的课。我教的几乎都是三年级,只有这一个一年级班。班上学生似乎到了新学期才好不容易习惯了高中生活,稳定下来。若面对一帮唧唧喳喳的初中生,我的神经会受不了。

“下面的练习题请同学到黑板上解答。”我一说,学生们都缩起脖子。几乎所有学生都怵数学。

“第一题山本,第二题宫坂,你俩来做。”我看着点名册点了两人。山本由香蔫蔫地站了起来,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真可怜,想想自己念高中时也是这个样子。

宫坂惠美面无表情地走向黑板。这学生很优秀,果然如我所料,她左手拿课本右手拿粉笔,流畅地写出解答。写的是眼下女孩子们喜欢的圆体字,答案也正确。

我看了看她的左手,还戴着白色护腕。她是射箭社成员,听说在今年夏天集训时扭伤了左手手腕。说“听说”,是因为刚受伤时她怕我责备,就谎称来了例假,停练了几天。由此看来,她还是有点胆小。

“左手不要紧吧?”她答完题正要回座,我轻声问了一句。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嗯。”

我刚要讲解黑板上的习题,外面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教学楼外是一圈围墙,经常能听到旁边马路上的车声,但此刻听到的声音却不同,而且不是呼啸而过,而是一直响个不停。从窗口往外看,只见三辆摩托车在马路上来回飞驰,三个身穿鲜艳衬衫、戴头盔的年轻人正在肆无忌惮地制造噪音。以前没见过这几个家伙。

“是暴走族吗?”

“他们是想引我们注意。”

“真讨厌。”

坐在窗边的学生开始议论纷纷。这间教室在二楼,马路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其他学生也探身去看,上课气氛被破坏无遗。

“看哪,有个傻瓜在招手。”

她们又在往外看,我刚想提醒,一个学生说:“呀,老师终于过去了。”

我也不禁去看个究竟,只见两个男人正朝骑摩托车的三人走去,从背影看就知道是村桥和小田,两人手上都拎着水桶。两人先是说了些什么,但对方丝毫没有离去之意。他俩随即拎起手上的水桶朝摩托车泼去,其中一辆被浇了个正着。教体育的小田还要上前去抓车上的家伙,他们见势不妙,便悻悻而去。

“真行啊。”

“到底是训导处呀。”

教室里一片欢呼,更没法上课了。讲解完黑板上的内容,第六节课也快结束了。

回到办公室,果然有好几个教师围着村桥,似乎把他当成了英雄。

“这退敌法真高啊。”因为他就坐在旁边,我便不冷不热地搭了个腔。

村桥很高兴:“这是其他学校常用的办法,还好收到了效果。”

“以后别再来就好了。”一个姓堀的中年女教师说。

村桥也严肃起来:“不知究竟是些什么人,一定是哪儿的混混。”

“没准是我们学生的朋友呢。”我这么一说,旁边的两三个人笑道“不会吧”。村桥却一脸认真地说“这也不是不可能”。他用一贯的冷漠语气接道:“若真是那样,这种学生得马上勒令退学。”

今天,我也是放学后便立刻回家,不管怎样,昨天的花盆事件还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虽然校外不见得安全,总比在校园里磨蹭要好。这样,已有三天没去射箭社,看来明天非去不可了。

见我在收拾东西,麻生恭子走了过来,我故意未加理睬。对她来说,这次算是攀高枝的大好机会,大概会很在意我刚才的话。

我夹在放学的学生中走出校门,刹那间觉得,一天终于结束了。今天觉得特别疲倦,大概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

从正门到S车站大约要步行五分钟,身穿白衬衫蓝裙子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着。我随人潮走到一半,想起要去运动器材店,就朝岔路走去。经过居民区,沿着车来车往的国道走一段,就到了那家店。县里卖射箭器材的店不多,这是其中之一。

“清华女中的队员有进步吗?”店主一见我就问。我刚来学校时就认识了他,他大概长我三四岁,听说以前打过曲棍球,个头不高,但身材匀称。

“总不如意,大概是教练太差。”我苦笑道。

“杉田怎样?听说她进步很快。”说的和校长一样。看来惠子名声在外。

“还可以,不知能走到哪一步……如果再有一年就好了。”

“对啊,她已经三年级,这么说是最后的机会啦?”

“没错。”

聊着天购齐弓箭备用品,我走出店门。看看表,大约过了二十分钟。

九月暑热未消,我松了松领带往回走。卡车卷起的沙尘粘在黏糊糊的身上,很不舒服。快到路口时,我停了下来。我看见路旁停着一辆摩托车,确切地说是看见了那个跨在摩托车上、有点眼熟的年轻人。黄衬衫、红色头盔,没错,是下午那三人中的一个。站在他身旁正在说话的居然是清华女中的学生。看看那学生的脸,那新剪的短发在我脑中仍存有印象。

是高原阳子。

他们发觉了我的视线。阳子有点吃惊,但马上漠然转过身去。

我不喜欢在校外教训或命令学生,但这种情况下不能佯作不见,就慢慢走过去。阳子依然背对着我,摩托车上的年轻人好像在头盔里瞪着我。

“是你朋友?”我在阳子背后说。

她毫无反应。年轻人反倒问她:“这家伙是谁?”声音还像个孩子,大概也就是高中生的年纪。

阳子仍背着身,冷冷说了句:“我们学校老师。”

头盔里顿时脸色一变:“什么?老师?那就是白天那两个家伙的同伙了。”

“白天那两个家伙”大概是指村桥他们。看来他怀恨在心了,说起话来咬牙切齿。

“别说得那么粗俗,人家还以为我也是你们的同类呢。”阳子懒洋洋地教训道。

他顿时没了气焰:“可是……”后半句在头盔里咽了回去。

“你可以走了。我听明白了。”

“你会考虑的,对吧?”

“我想想。”

外人听不明白的对话结束了,年轻人发动引擎,一声巨响后,他看看我,大叫一声“你让那两个家伙小心点”,在噪音和废气中扬长而去。

我又问了阳子一次:“是你朋友?”

她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回答:“摩托车友。他有点没脑子。”

“摩托车?你也骑摩托?”我吃惊地问。

校规自然禁止此事,可她若无其事地说:“骑啊。今年夏天拿了驾照,让我那傻瓜老爸给买了车,四处跑呢。”她语气很随便,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你不是讨厌说话粗俗吗?”

她的嘴角又绷紧了,冷冷地说:“你可以去告诉村桥他们。”

“我不会去说,但你若被发现,会被开除的。”

“那也不错呀。经常在这一带跑,迟早会被发现。”

我对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感到很困惑,只好说:“你就忍到毕业吧,也没多少日子了。毕业以后你想怎么骑就怎么骑。对了,到时候带我兜风吧,一定很爽!”

她的表情丝毫没变,还狠狠瞪我一眼:“这种台词不适合你。”

“你……”

“行了,别管我。”说完,她快步走开,走出几米后又停下来回头说,“其实,你根本不管我死活。”

那一瞬间,我的心直往下沉,重得无法迈开脚步。我呆呆地望着阳子跑开的背影。

“你根本不管我死活。”

这句话在我脑中反复回响。

不觉间,夕阳已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