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200(2 / 2)

联姻对象是恶狼 茶查查 35131 字 3个月前
🎁美女直播

一旦忙起来,时辰过得很快,吃过午饭后,两人又把家里拾掇拾掇,这里看看那里转转,生怕有遗漏的地方。

见灰灰和灰仔打架,顾兰时心中一动,进屋翻找一通,把一条窄长的红布剪成三绺,分别绑在狗脖子上。

灰仔最傻,它没有被栓过,十分不适应,晃着脑袋觉得不对劲,想把脖子上的东西扒拉下来,顾兰时就给它绑松了点,不至于勒紧不舒服,它这才消停。

大黑很乖,对捯饬打扮没有任何异议,灰灰则是在顾兰时的夸赞声中昂首挺胸,一下子接受了脖子上的红布条。

随着村里传来零星几声炮响,夜幕不知不觉降临,灶房里火光投映,炊烟没入黑暗中,饭菜香味渐浓。

裴厌开了一坛新酒,来配一桌年饭。

顾兰时很高兴,平时顶多尝半碗,今天喝了一碗,脸颊都是红的,眼睛却很亮。

吃完后没有收拾残羹剩菜,他俩牵着手,去门外放炮仗和烟花。

“砰——”

夜幕上一朵绚丽的火花炸开,顾兰时站在底下仰望。

和裴厌过的第二个年,他很高兴,是说不清言不明的高兴,仿佛整个人浸泡在这样的烟火和酒意微醺之中。

第191章

一回生二回熟,年节走亲戚再不复去岁的紧张忙乱,该拜年拜年,该待客待客,而今年待客席更加丰盛。

家里猪肉那么多,光猪肉菜就做了好几道硬的,什么炒猪肝炒腰花,炖猪肘烧蹄子,顾兰时手艺没酒馆厨子那么好,不过肘子最起码炖软烂了。

来的都是自家人,哪有那么多嫌弃可言,大伙儿嘴里都称赞,却也不是安慰虚言,吃完撤盘子时,猪肘只剩了骨头和盘里残余的肉汁。

等过了十五元宵,年节就过去了,无论哪里的人,都开始新一年的劳作,乡下人等待翻田种地的时节,镇上店铺开了门做起生意,码头也开动起来,老少汉子为讨口饭吃,带着干粮揣着馍做苦力,一大早就往码头赶。

天暖和起来,屋顶的雪每天晌午都被晒化,汇聚成水滴顺着屋檐啪嗒啪嗒往下流,每天早上都能看见夜里结的冰溜子,或大或小。

有一两天太阳很暖和,屋顶积雪越发消得快,顺着屋檐流淌,跟下雨一样。

山上积雪也渐渐有了动静,开始化冻以后,到处都是泥泞,路变得难走,得挑合适的地方下脚,尽管如此,不少人出门,一边走一边还要甩甩鞋底粘的泥。

还不到春耕,田里雪水打的湿泞,翻地也尚早,裴厌原本想去码头挣一点工钱,但一想,后院猪牛一天要铡草煮食喂三顿。

鸡鸭也是如此,除了喂鱼干地龙粉,还要煮些大蓝根之类的草药水给它们喝,每天为西屋十五只母鸡吃的好,还要把一些野菜干,譬如马齿菜这样晒了很多的给泡发了,切碎当鲜草,和麦麸谷糠拌着喂养。

活其实不重,只是琐碎了些,因这两天想着年节已经过去,不忙了,夜里不免放纵了些。

惦念着顾兰时白天身体不适,他最终没有出门,在家把母鸡伺候好,十天半个月就能去镇上卖一回鸡蛋,有这一笔进项在,做工不着急,等泥路干了再说。

辰时过了半,天色不早了,顾兰时懒洋洋从被窝里坐起,他醒来有一刻多钟了,睁开眼又闭上,身上疲累,便不愿起。

半夜裴厌给他擦过身,还算爽利,只是小腹酸胀微麻,稍一动就叫他连脸带耳朵红了一片,待缓过劲来,才穿戴整齐下炕。

屋檐还在往下滴水,像下小雨一样,裴厌把凹石头和石锤搬进了堂屋,坐在门口敞亮的地方磨地龙粉。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转头望过去,问道:“饿不饿?锅里有热包子。”

“嗯。”顾兰时打着哈欠,又伸个懒腰,昨天晚上折腾得有点狠,他精神头不是很好,懒懒瞅裴厌一眼,见男人满身春风得意的舒爽利落感,就不愿再搭理,自顾自去盥洗。

他前脚跨出去,裴厌后脚就撂下活跟上了,殷勤得不行,帮着舀热水取青盐。

高高大大的汉子站在旁边,纵然一身布衣,也穿得挺拔劲瘦。

他离得太近,顾兰时能闻到衣裳上那股子野澡珠的淡香气,被体温烘热,莫名显得攻击性十足。

于是顾兰时往旁边让了两步远离,昨晚被抱着硬生生承受了许久,裴厌力气又大,一旦兴起到忘乎所以,惯会使蛮力。

而这两年间,彼此越发契合熟悉,裴厌深知他弱点,不但使蛮力,还会用巧,甚至有更难以启齿的恶劣行径。

他吃了亏,有点不待见对方。

坐在堂屋吃包子时,裴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想忽略都难。

“喝一口,不然噎着了。”

茶碗递到了嘴边,顾兰时看一眼端着茶碗的男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说:“我又不傻,噎了我自个儿不会喝水?”

裴厌赔笑不语,见他不给面子,只好放下茶碗,坐在旁边有点小心翼翼,见他一手揉膝盖,薄唇微微抿了一下,试探着,伸手帮忙去揉。

见顾兰时没说话,他悄悄松一口气,不止揉膝盖,还找了一张矮凳让顾兰时把腿放上去,帮着捏了一会儿腿脚。

“牲口喂了?”顾兰时吃完靠在椅背上,心里的气消了点。

裴厌笑着说:“喂了,鸡鸭也喂了,棚圈也都拾掇过,再没别的活。”

“嗯。”顾兰时又不说话了,望着屋檐前的水帘发呆出神。

不止昨晚,前天和大前天晚上都累得够呛,不免觉得疲惫,心神就有些涣散。

好半天后,他才开口:“雪化了,到二月更暖,地里的活就得开动,趁着这十天半月,你又不去做工,多去问问人,早点把长工找好。”

“知道了。”裴厌低头给他捏腿,找长工这件正事确实得抓紧了,最近他夜里贪欢,恨不得一直黏在顾兰时身上,便有点懈怠。

灰灰避着泥泞跑来,因屋檐滴水,它是快速窜进来的,但还是没避开几滴雪水,它皮糙肉厚,却被几滴水惊得身躯一扭嗷嗷叫,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倒惹得顾兰时笑了一声。

裴厌总算舒了一口气,见顾兰时伸手去揉灰灰脑袋和耳朵,他才敢抬头,见夫郎脸上笑意盈盈,眉心那条红钿鲜红,人又白,比画的花钿还要漂亮。

不知是不是太困,眼尾红红的,透出几分春情。

喉结微动,裴厌忍下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继续捶腿捏脚。

*

赶在月底之前,找长工一事总算有了眉目,是刘家村一个汉子,叫刘大鹅,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已经成了家,有两个娃娃,大的今年才六岁,老爹老娘都在,都上了年纪。

刘大鹅老娘还好,腿脚利索,能帮家里干干活,老爹前年病了一场,一条左腿不能动了,弄了个木拐,平时要出门不是撑着木拐,就是把木拐绑左腿上,一挪一挪往前走。

刘家村离得不远,只隔了两个村子,脚程快的汉子两刻钟就能走到,一路没什么路阻艰险,都是平地。

正月二十九,上午太阳出来后,顾兰时正在院里收拾柴堆,就听到周平的声音,连忙让裴厌停下手里的活,迎了人家进来。

见周平领了个汉子,他知道来做什么,给茶壶重新泡了茶,又端一碟糕点,放在堂屋桌上,自己回屋避了避。

周平媳妇刘桂花是刘家村人,娘家在那边,上次回去的时候,听闻刘大鹅从先前的东家回来了,不再去了,她听在耳朵里记下。

刘大鹅是她本家亲戚,知道刘大鹅老实本分,家里穷,夫郎从去年就病歪歪的,时不时就得抓药,刘大鹅也是因老娘一个人看顾不来家里的人和事,他夫郎病重以后,实在放心不下,就辞了东家的活,回来照顾了两个月。

眼瞅着夫郎身体好多了,家里的钱也花了不少,刘大鹅又开始发愁挣钱的事,他一直都在原先那户人家做长工,挣不了什么大钱,但胜在平稳,每个月都有工钱拿,而且自己的吃喝在东家,能给家里省下不少口粮。

刘大鹅太老实,没什么挣钱的本事,依旧想给别人做长工,他干惯了农活,自己心里也觉得这样踏实。

刘桂花可巧知道顾兰时和裴厌想招个长工,她心里其实没底,但还是在苗秋莲跟前提了一嘴。

苗秋莲和顾铁山帮着看了好几个人,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有人一听是裴厌招工,当即就回拒了,不敢轻易和他攀扯上,有的则是细一打听,裴厌觉得不合适。

刘大鹅给人干了七八年长工,家里也知根知底,都是本分的庄稼人,裴厌思索再三,又和顾兰时商量过,最后决定雇刘大鹅。

三人坐下后,裴厌给他俩倒了茶水,客套两句后直言道:“平叔,刘哥,我也不说那些虚的了,一个月一百五十文,每天管两顿饱饭,早食也管,只是西屋还没拾掇出来,头前这段时日,得劳烦在路上跑,明儿二月初一,刘哥要是愿意,明天就过来。”

刚给人家做长工,一百五十文是常见的价,一般干上一两年,东家觉得可以,后面陆续会涨工钱。

周平对这些不陌生,因刘大鹅是他媳妇堂侄儿,帮着问了问。

果然,裴厌没有敷衍,承诺要是干得好,一两年后工钱自然会涨。

于是周平去看刘大鹅,他觉得可以,但到底答不答应,还得看本人的。

刘大鹅坐在那里有点拘谨,没有伸手端茶碗,他想了想,搓着手开口:“行,不住家也成,我夫郎身子骨弱,孩子也小,每天回家看着我也放心。”

既然如此,不用着急收拾屋子,裴厌点点头,又道:“每月月底结工钱,要是家里有急用,想预支的话,提前说一声就行,刘哥还有什么要问的?”

刘大鹅思索一阵,最后摇摇头。他生性沉默,按别人的话来讲,就是有点孬,因刘家村不远,也是听过裴厌名字的,对这样厉害的人物,天生就想避着走。

只是一时半会儿实在找不到好的东家,又听他桂花姑说裴厌根本没那么可怖,便硬着头皮来试,不想裴厌这么痛快。

商定好了以后,三人起身往顾家走,顾兰瑜认字,得找他写份契约,按了手印才算作数。

他几个走了以后,顾兰时从屋里出来,心里一松,这件大事总算落定了,正月是小月,只有二十九天,赶着明天初一的日子,人家就来上工干活了,这日子正好。

等裴厌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份契约,打开给顾兰时看。

因弟弟识字,顾兰时以前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三个,后来认识了裴厌两个字,他不会写,但记住了,至于别的字,只有零星几个简单的认识,再多就是大眼瞪小眼了。

第192章

清早,天刚蒙蒙亮,顾兰时还在被窝,正睡得迷迷糊糊,外头狗叫声响起,动静不小。

裴厌听见刘大鹅的声音,披上衣裳出去开门。

头一天上工,刘大鹅一点都不敢懈怠,早早就起来赶路。

他年纪比裴厌大,进门后显然有点无措,露出个讨好拘谨的笑,脸晒得黑黝黝,风雨在他脸上留下了粗糙的痕迹。

“刘哥,这么早。”裴厌说着,又把篱笆门关上,这次没有上门闩。

“嗯嗯。”刘大鹅闷声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怕说错话,干脆只应声。

裴厌走在前面两步,想了一下说:“刘哥,这十天半月都是家里和田里的活,不必起太早赶路,东边天亮了以后你再从家里走,来得及。”

刘大鹅只顾点头答应,既然东家这么说了,他照着做就是。

裴厌看出他性子,一边走一边又交代两句:“等草木发出来了,气候回暖,要打草种菜,忙起来了,到那时候来早些就行。”

“好,我记下了。”刘大鹅总算说了句长话。

人已经来了,裴厌没有多客套,说:“早食还没热,刘哥,你先劈一些柴火,等吃过早食,锅里水正好是烧开的,顺便煮半锅猪食,后院只有一头老母猪,还有一只毛驴,同样要喂。”

刘大鹅第一天过来,一些事情和东西放在哪里都要先说清,不然人家也为难,裴厌说了一堆。

一听都是家里的琐碎事,刘大鹅干惯了,听一耳朵就能记住,无需询问。

见狗追在后面,明显对刘大鹅有谨慎和好奇,裴厌转头又对刘大鹅说道:“狗不用怕,只要我俩在家,就不会乱叫更不会咬人,你天天来,熟了后它们自然就认得了。”

说完,他又对大黑吩咐一声:“以后刘哥常来家里,别乱叫。”

大黑看着他,尾巴在身后轻晃,不知道听懂了没,裴厌也没放在心上,跟狗说话是他不知不觉间和顾兰时学来的习惯。

刘大鹅以前的东家爱养狗,常常和狗讲道理,像对人似的,他一开始不习惯,后来见怪不怪了,因此对裴厌这一举动没有任何反应。

一进院子,刘大鹅歇也没歇,见长斧头在柴堆旁放着,拿了就开始劈柴。

裴厌脚步一顿,见他这么实在,没说什么,先进屋去了。

顾兰时已经穿戴好下了炕,冬闲养的人都懒了点,他俩最近一直起得晚,人家都进了门,自己还在睡觉,有些不好意思。

“我跟刘哥说了,等吃过早食,喂猪喂鸡的事他会做,你歇着就行,太阳大了后,我俩再去翻田。”

裴厌一边说一边把衣裳穿好,顺手取了木梳梳头发,用布条缠好后,搓搓脸整个人精神起来。

顾兰时和他一起出去,先进灶房擦火起灶,等水热了以后,这才盥洗洁牙,因刘大鹅在院里,他和对方不熟,就在灶房里洗,出去倒水才打个照面。

早食很简单,一人两个糙馒头,再就是半个咸鸭蛋,连桌子都不用,各自拿在手里吃。

说实在的,刘大鹅没想到能有咸鸭蛋吃,蛋黄红油直流,光是看着就能流口水,在上一户人家做工时,早上一般都是两个糙馒头或几块自家蒸的米糕,噎的话喝水就咽下去了。

顾兰时原本想一人切一片咸菜,他和裴厌平时就这样吃,转念一想,人家头一天过来,多少给吃好点。

吃完后,裴厌喝了一碗热茶水,就和刘大鹅在前后院忙。

家里琐碎活不重,有两个汉子去做,顾兰时一下子清闲了,只用扫扫屋子掸掸灰尘,外头的活根本用不着他。

忙碌惯了,一朝突然闲下来,他还有点不适应,在堂屋转了好几圈,又看看前院,愣是没找到自己干的活,只好拿了针线做。

太阳大了,家里的活干完以后,裴厌和刘大鹅牵着毛驴去犁地,田要深翻一遍,过两天还要翻翻菜地。

顾兰时闲着没事,见狗在家里团团转,于是带了三条大狗在门外转悠,他没有走远,在附近走了走,又蹲下把去岁的荒草枯枝扒拉开,发现有几株新发的草苗,嫩嫩小小的,十分怯弱,他露出个笑,再等等,慢慢就有新鲜的野菜吃了。

*

晌午,裴厌和刘大鹅从地里回来,鞋子和裤管上都沾着泥,随便洗一把手,顾兰时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

这是裴厌两人的,他自己的碗筷饭菜在屋里炕桌上。

走进堂屋,刘大鹅东盯西瞅,也不知在看什么,裴厌坐下后,见他还站在那里,开口道:“刘哥,坐下吃。”

刘大鹅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在这张桌上吃。

他咽咽口水,搓着手坐下,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说:“我以前干活,吃饭都是另外一处,端在手里也行,有张宽凳能放下碗也行,和主家各吃各的。”

原是这样,裴厌点点头,说道:“那这顿先这样,先吃饱再说。”

“好、好。”刘大鹅连连点头,拿起筷子端了碗,神情依旧拘谨,不敢乱夹菜,只吃自己面前的。

见他如此不安,裴厌心想,确实还是分开为好,给拨一碗菜,他自己也能吃尽兴,不至于一顿饭下来连菜都夹不了几筷子。

不是顾兰时耳朵尖,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他独自坐在炕上吃饭没说话,自然能听到外头的说话声。

等到了下午,离太阳落山还有小半个时辰,晚饭已经做好了。

这次顾兰时和裴厌在屋里吃,刘大鹅自己在外面堂屋,除了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和两个糙馒头,还有满满一碗菜。

他独自吃饭明显放松了许多,在发现疙瘩汤里有蛋花的时候,颇有点受宠若惊。

这时节的鸡蛋太金贵了,就算给疙瘩汤里打一个,有的人舀饭时会先把蛋花舀走,留给自家人吃,没想到他碗里也有。

比起他的惊讶,顾兰时根本没想那么多,蛋花打散了搅在汤里,哪有那个闲心去捞去舀。

乡下汉子干活多,吃的也多,见裴厌吃完一碗起身要去舀饭,顾兰时让他问问刘大鹅还要不要,疙瘩汤做得多,锅里还有呢。

刘大鹅犹豫一下,起身跟在裴厌后面,再给自己舀了半碗疙瘩汤。

不过两顿饭,就看出裴家两人实在,他心里越发踏实,这些年给好几家做过长工,遇到过好人,也遇到过会在各种地方克扣的东家。

他在上一户人家待的就久,要不是夫郎生病,还真不会辞掉,那户人家和裴家差不多,从不在吃饭上苛待人,不但有油水,菜量还大。

刘大鹅愚钝老实,就算主家不好也会踏实做活,但他心里也知道别人对他究竟如何,这一天下来,他暗暗在心中想,以后干活肯定要更上心尽力。

*

日子眨眼就过去,地上渐渐有了一点零星绿意,看得人心喜不已。

等不及的人已经开始提着竹篮在河边到处挖野菜苗吃,因时节不到,多数时候转悠许久才能弄半篮子。

“回家去,别在路上耍。”苗秋莲在后头叮嘱道。

“知道了娘。”顾兰时笑着回头答应,他娘也是的,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在路上贪玩。

手里的竹篮有不少野菜苗,嫩嫩的,绿绿的,叫人一看就欢喜,多久没吃过这么春鲜的菜了。

回家洗一洗,切点肉片滚汤,再把野菜下进去,煮熟后一定是鲜绿清甜的,光这么一想,口水都能下来。

顾兰时兴冲冲往家里走,大黑跑在前面,时而停下来等他。

发现前面几步竟有几朵小小的野花绽放,顾兰时惊讶极了,忍不住停下来,蹲在野花前细看。

粉色的花瓣小小的,一整朵还没指甲盖大,三四个月没见过新鲜的花朵,他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大黑见他蹲在那里没有动,又跑回来看,爪子恰好踩在野花上,前后爪子轮番踏上,顷刻间就将娇嫩的野花摧残。

顾兰时愣一下,随后哭笑不得,伸手揉了一把狗头。早知道就摘下来,拿回去给裴厌看,这下好了,谁也见不到。

他拍拍手提着竹篮起身,因觉得自己没有在玩耍,将苗秋莲的叮嘱抛到脑后,一边走一边寻找其他野花的存在。

很可惜,时令不对,再没看见别的。

篱笆门开着,显然裴厌在家,灰灰和灰仔在门口不停转悠,看见他俩之后,一个比一个凶,冲着大黑和顾兰时汪汪叫,仿佛责怪没带它俩。

有野菜吃,顾兰时心情很好,在门口摸摸灰仔脑袋,露出来的左手腕子上银光闪动。

自从雇了刘大鹅以后,他每天干的活很少,只剩下洗衣做饭这些,不用干那些粗活脏活了,裴厌便提醒他,把镯子戴上。

刚戴上那几天,回家串门子,被村里人瞧见,嘴上说了些羡慕玩笑的话。

顾兰时能看懂有的人其实是眼红,他有自己的应对法子,直言是裴厌买的,叫他戴着,一下子就叫好几人闭了嘴,言语中只剩下羡慕。

谁不知道裴厌卖猪卖鸡蛋挣了好些钱,买个银镯子也在理。

“呜——”

灰仔被摸得眯了眼睛撒起娇,于是灰灰又冲着它吠叫。

“行了行了。”顾兰时又去揉揉灰灰,等把狗都应付好后,这才往家里走。

果树上的红络子已经取下了,一些枝条已经有芽苞长出,他边走边看树上和地里的变化,眼中藏着笑意,春天是个好时节。

裴厌在院里磨刀,两把菜刀已经磨好了,手上拿的是镰刀刃。

见夫郎笑眯眯进门,他停下手里的活,笑问道:“挖到了?”

“嗯,不少呢,今天吃肉片野菜汤。”顾兰时兴冲冲上前,把竹篮里的野菜给他看。

裴厌满脸笑意,目光落在顾兰时被太阳照到的白皙面庞上,眉心红钿红艳艳的,漂亮异常。

第193章

背阴处的雪有些还未融化,山沟涧壑中,水流哗啦啦冲刷着石头,一路蜿蜒曲折往下奔腾。

河道里,经年冲刷的大石头早已被磨平棱角。

顾兰时背着竹筐走在后面,经过水流平缓的地方,有一处汇聚起来的小潭,如一汪碧玉,水面被风吹得泛起涟漪。

这边石头很多,因是个上坡处,犹如凌乱的台阶。

刘大鹅在最前,已经上了坡,后面是裴厌,他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落在最后面的顾兰时。

山路走惯了,顾兰时脚下很稳当。

刚开春,覆盖山林的白雪消失不见了踪影,点点绿意缀在四处,土里石头缝里,还有水边林子中。

初春时节,去岁的枯黄和新生的嫩绿交错织在一起,叫人顿觉一片欣欣向荣。

顾兰时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他觉得哪儿哪儿都好看,一瞧见绿色的野草,心里就忍不住高兴。

因这样的神态,倒叫裴厌不放心起来,到处都是石头,旁边还是水潭和山溪,万一不留神,脚下没踩稳,就不只是摔倒的事了。

好在石头坡很快过去,并未发现什么脚滑的事,裴厌暗自松一口气,再往前离溪水远了,路也算平坦。

今天要去另一片谷中竹林,砍几根竹子回去,顺便再掰些春笋。

这边的竹笋细长,也就两指宽,连锄头都不用带。

山里没有平地,沿着陡坡缓坡上上下下,等地势渐平,一抬头看见前面绿意蒙蒙,竹谷就到了。

风一吹,竹叶簌簌而响,衬得春风更柔和,身处其中只觉舒泰万分。

顾兰时心中涌出一股满足感,山里的春风微凉,吹拂在脸颊耳畔并不寒冷,他脚下加快,走到裴厌身边,笑着说:“等会儿你俩砍竹子,我掰些笋子,再去找找野菜,这片山谷比咱们山下野菜发的更早,肯定有好多。”

“嗯,别走远。”裴厌叮嘱道。

三人进了竹林以后,眼前身后都是高耸的翠竹,绿意无垠。村里没有人数过竹谷里有多少根竹子,只知道竹子很多很多。

看见冒出头的嫩笋,顾兰时把背上竹筐随便放在地上,只听“吧”一声响,鲜嫩的笋子被掰下,丢进筐里。

裴厌和刘大鹅分开,各自挑了一根竹子,一个拿斧头一个拿柴刀,哐哐就开始砍。

顾兰时离他俩远了一点,今天来得巧,竹笋挺多的,弄满一筐不成问题,不过他还想挖点野菜,竹笋采半筐就行,这两天裴厌不去镇上,掰太多他们三个吃不完,放两天就没那么嫩了。

要说这么嫩的笋子,焯过水晒干,比夏天那会儿晒的笋干更好吃,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还是多采一些为好。

家里很多活不用他干,心思就全放在柴米油盐这些东西上,他始终觉得,只有吃好了,干劲才能足。

“留神。”裴厌吆喝一声提醒,顾兰时和刘大鹅知道他要推竹子了,纷纷抬头望过去,见竹子的方向没有对着他俩,就没挪动。

裴厌最后一刀砍下,随手一推,长竹携带着凌厉风声轰然倒下。

紧接着,刘大鹅也吆喝了一声,他面前的竹子朝另一个方向倾倒。

削砍竹枝不着急,多砍几根再去弄,砍竹子的动静再次响起,顾兰时单手拎起竹筐边走边掰细笋。

比起砍树,砍竹子要轻松许多。

等顾兰时采了一筐子细笋,又拔了不少野菜放在竹筐最上面,沉甸甸装满后,裴厌和刘大鹅各自砍了三根竹子,正在削竹枝,长的竹枝捆成一捆,拖下山晒干能烧柴也能绑扫帚。

因竹谷比常去的那两片竹林更远,就没有贪多,今天主要是顾兰时说想来掰笋子,才顺道过来的。

两个汉子肩上扛起长竹一端,顺便把捆竹枝的麻绳头勒在肩头,一同往山下拖。

顾兰时背着竹筐跟在后面,沿着来时路返回。

因路远,路上歇了两次,等回来后,裴厌和刘大鹅没有进院子,直接拖着长竹去院落东边的空地,那里已经有一堆竹子,是昨天砍的。

今年想再买四五十只鸡仔养,可不得先把鸡圈鸡窝搭好,正好东边有这么一片空地。

不止鸡圈,想年底多卖几头猪攒钱,今年还要多养几头猪。

裴厌把地方都划出来了,东边院墙和山壁中间这一片地方,前头用篱笆围一片地方来养鸡,后头能垒两个猪圈。

因去年有公猪打架咬架的事,今年他打算除了那头老母猪,其他猪圈中间用木头隔开,这样一个圈里能养两头猪,还能防着打架。

要说后院的猪圈已经垒好,不方便改动,外头还没开动的两个猪圈可以弄成四个小的,只要肥猪长大以后能转动开就行。

只是那样的话,无论从山上背回石头还是起泥墙,都比较费事,弄个木头栏到底轻便些,不用费很大力气,猪养到年底也就卖了。

他甚至见过有人养猪连猪圈都没有,在后院随便搭个顶棚,打一根桩子,用麻绳把猪拴起来,就那么养,猪吃了睡睡了吃,在粪泥里滚,也长得挺大。

他俩养猪肯定不会这样,有猪圈隔着,好歹能把猪粪挡一挡,不会把后院弄得那么脏。

“歇歇,填填肚子再忙。”顾兰时提了茶壶端了米糕出来。

刘大鹅和裴厌各自坐在一根竹子上,路远确实有点累。

裴厌接过茶壶,给他和刘大鹅一人倒了一碗热茶,顾兰时坐在旁边的圆石头上,他还好,一筐笋子沉是沉,但能背动。

“下午还去?”他拿了一块米糕吃,顺便问道。

半碗热茶下肚后,裴厌擦擦唇边的水,点头说:“去,再砍七八根竹子,明天再剖竹片。”

不多弄几根回来,不够的话还得再上山,太麻烦。

“嗯。”顾兰时应一声,又示意他把米糕碟子端过去,让刘大鹅也吃。

太阳渐渐大了。

晌午饭吃过以后,刘大鹅煮猪食,裴厌在院里剁泡发的马齿菜,顾兰时进西屋摸鸡蛋。

二月已经过半,没有之前那么冷了,外面的母鸡母鸭偶尔会下几个蛋,最近蛋价回落,降到了七文钱。

日子实际没有太大变化,活还是那些活,只不过干活的人多了一个,再没有那么繁重。

*

夜色笼罩,烫过脚后,顾兰时打着哈欠上炕,困得眼泪流出来,擦掉后直接钻进被窝。

被褥昨天晌午晒过,软和温暖,没有烧炕也不冷。

照常是裴厌出去倒洗脚水,这原本是夫郎媳妇的活,但两人自成亲后就如此,习以为常了,都没觉得不妥。

月色如水,从窗外照进来,没点灯也能大致看清屋里的陈设。

顾兰时沾着枕头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想没多久,裴厌钻进了他被窝。

他眼睛都没睁开,配合着抬腰分腿,这七八天有点忙,夜里顶多亲一阵子摸一会儿,知道裴厌是馋了,因此再困都没拒绝,反正多数时候都不用他动弹。

一路亲到肚子上,埋被窝里忙碌的裴厌忽然一顿,他看不到,于是伸手摸了摸。

“怎么了?”顾兰时没等来该发生的事,困倦的声音响起。

裴厌径直从他上方钻出被窝,撑着身体,带了一丝不确定开口:“你最近吃胖了?”

顾兰时睁开困乏的双眼,声音也不高,说:“可能吧,肚子上肉多了,今年过年吃那么多肉,不胖才怪。”

他自己早就发现了,说着,顺手摸了一把裴厌肚子,还是硬邦邦的几块肉,说实话,没有他胖了的肚皮那么好摸。

他又打个哈欠,说道:“最近我也没怎么干活,可不就胖了。”

“晌午你不是睡了一阵子,还是想睡?”裴厌声音低沉沉的。

顾兰时浑然不在意,懒洋洋开口:“不是有老话,春困夏乏秋打盹。”

他说完,因为太困,忍不住催促道:“还做不做了,要么就抓紧,赶紧进来,不然我就睡了。”

裴厌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为他如此大胆的话感到惊讶,夜里两人独处时,总有些亲热话会说出口。

“你好像不是胖了。”裴厌低声说道。

顾兰时不以为然,甚至有点烦他这么絮叨,开口道:“不是胖了还能是怎么,总不能我肚里长个东西吧。”

沉默在蔓延,后山本就寂静,一旦不说话,就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黑暗中,顾兰时忽然睁开眼,伸手摸上自己肚皮,总算反应了过来,结结巴巴说道:“胖、胖了?”

“你最近吃的挺多。”裴厌依旧撑在他身体上方,一条一条道:“也能睡。”

“最主要的,红钿颜色深了,比之前更红。”他又问道:“兰时,你自己没发现?”

顾兰时人是懵的,下意识摸了摸眉心,屋里有铜镜,但平时他梳头才去照,也不怎么留心看自己模样。

红钿只是一条画一样的竖痕,细细的,摸起来没有凸起或凹陷,眉心肌肤平滑,什么都摸不出来。

两人都知道,双儿眉心的红钿一个是和汉子区分开来,另一个,多数双儿有身孕之后,红钿颜色都会加深,红艳艳的,甚至细痕也会变宽一点,鲜亮又好看,很多有经验的人一眼便知晓。

“也不一定。”顾兰时干巴巴说道,这件事想是想过,可陡然砸到头上,他有点措手不及。

裴厌在他旁边躺下,伸手摸了摸小肚子,似乎也在努力接受突然而来的情况,好半天后才开口:“明天,去找草药郎中把把脉。”

“嗯。”顾兰时眨巴眨巴几下眼睛。

夜还早,被窝里的两人却没了睡意。

第194章

隔壁清水村就有个草药大夫,把脉也是会的。

太阳出来以后,裴厌和刘大鹅说一声,就带顾兰时出门了,他俩没声张,也没说去哪里。

刘大鹅话少,不是爱说闲话的,东家没说他也没问,独自干自己的活。

一进村子,迎面就碰上竹哥儿和花惜霜。

竹哥儿挎着篮子,见到哥哥很高兴,说:“兰时哥哥,这么一大早,做什么去?”

“去转转。”顾兰时糊弄了一句,又问:“你俩去挖野菜?”

“嗯。”花惜霜点点头。

顾兰时笑道:“我昨儿在河边看到一片水芹,掐了些没掐完,你俩过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呢,可嫩了,沿着石头池子往上游走一截,就能看见。”

“好。”竹哥儿点点头。

都有事情忙,遂没有多耽误,各忙各的去了。

出了村子后,人少了,顾兰时才松一口气,不用含糊作答了。

昨晚一开始还觉得睡不着,谁想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他心里惦记着事,还做了几个说不清的梦,慌乱乱的,心里没个着落。

和别的事不同,纵使裴厌在旁边,也无法叫他觉得安定。

直到进了草药郎中家里,裴厌同老郎中说明来意,他呆愣愣按着老郎中的话坐下,又把手腕伸出去,搁在脉枕上。

老郎中隔着一层薄帕把脉,凝神静气,半晌没说话。

裴厌站在夫郎旁边,见此情形,颇有点大气不敢出的意思,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扰乱了脉象。

老郎中收回手,又观一眼顾兰时眉心,其实进门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随后笑呵呵同他俩道喜,还说已经两月有余。

顾兰时晕乎乎的,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裴厌还算镇定,缓过劲后站稳,问了些饭食上的事宜。

老郎中见他这么上心,于是仔细交代了一番。

乡下的郎中诊金不贵,两人出来后,顾兰时想起老郎中说,肚子里的已经两月有余,生的话大概在九月份,神智越发恍惚,这就要生了?

裴厌目光不如平时明锐,直到走出清水村才回过神。

他脚步顿住,见周围没有人,只远处田里有一些人影在劳作,他犹豫着开口:“才两个月,回去只跟岳母说一声?”

“啊?”顾兰时抬头看他,努力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的,点点头:“嗯,娘和爹得说一声,其他人先不告诉。”

说完后,两人原地呆站一会儿,才又迈开步子。

到底年轻,之前被催促要孩子后,却只惦记着皮肉滋味,就算一直没发现动静,两人也没想过看郎中。

“不想吐?”裴厌走着走着突然问道。

顾兰时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想,每天胃口都挺好的。”

裴厌想了一下,问:“荤肉不觉得腥气?”

“不觉得,肉不是挺香的。”顾兰时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反应,吃得好睡得也好,他总算露出个笑容,说:“怪不得没觉察。”

裴厌松一口气,他知道一些有身孕的人什么也吃不下,吃了就吐,本来就是重身子,还吃不进去东西,人不瘦才怪呢。

“有没有想吃的?”他又问道。

顾兰时眼睛一亮,笑眯眯开口:“馋鱼吃了,鲜鱼,这两天正在想,只是河水还冷,改天闲了,你弄个鱼竿,能钓上来就好,钓不到算了,水太冰,不用去下网。”

裴厌说道:“明天我去趟镇上,肯定有卖鱼的,再买两坛梅子和腌杏,防着万一胃口不好,还能开开胃。”

“行。”顾兰时痛快点头,一点儿异议都没有,他俩手里有钱了,不必太拘着,饿到肚里娃娃可不好。

虽然对孩子没有清晰的念头,他知道,想孩子顺顺当当生下来长大,就不能饿到,能吃就吃。

说着说着,后面要怎么办,裴厌心里渐渐有了数,一扫刚才的无措,星眸中明亮的笑意浮现。

顾家。

苗秋莲正在挑碎布头,打算给自己糊双鞋面,听见外头顾兰时的声音,她喊一声让进来,依旧在炕边坐着。

“娘。”顾兰时喜笑颜开。

苗秋莲拿着手里灰蓝的碎布让他看,说:“兰哥儿,帮娘看看,这颜色糊鞋面怎么样?”

顾兰时看一眼,这个颜色不张扬,说道:“好着呢。”

“那就好。”苗秋莲把挑好的放在一旁,问他:“今儿不忙?”

顾兰时笑眯眯的,说:“就那样,有刘哥在,我不忙。”

苗秋莲抬眼看他,劝道:“就算有长工,也不能指着人家把什么都做了,缝衣裳做鞋,该你做的都上点心,不然,养一身懒骨头,以后姑爷若嫌弃,娘可帮不了你。”

她絮絮叨叨的,没看懂儿子笑容的含义。

顾兰时只得说道:“刚才我和裴厌去了趟清水村,找老郎中看了。”

“哎呦,怎么了这是?”苗秋莲停下絮叨。

顾兰时毫不羞涩,直言道:“俩月了。”

苗秋莲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连忙看他眉心红钿,乐得合不拢嘴:“我说呢,最近看你红钿那么亮,娘却老糊涂了,愣是没觉察。”

“千万记得,凉的冷的不能沾,既请了人做长工,姑爷心善,心疼你怕你累着,已经花了钱,就别去打草干活了,把家里的那点事做好就成,要有事了,就过来家里说。”

顾兰玉和顾兰秀嫁的远,上头有婆婆下头有小姑子,不用娘家担心,顾兰时离得这么近,苗秋莲一想到他没有婆婆姑姐帮衬,免不了自己要多操心操心。

“知道了娘。”顾兰时点头。

苗秋莲又道:“这事儿先别同人讲,回头我只跟你爹说一声。”

“嗯。”顾兰时又答应一声。

在家说一阵子话,顾兰时才回去。

不想一进篱笆大门,就看见裴厌牵了驴车出来,他好奇问道:“做什么去?”

裴厌开口:“去镇上,早点把鱼和梅子杏子买回来,扎鸡圈不急。”

他心热,实在坐不住。

“钱带好了?”顾兰时没有阻拦。

“带上了。”裴厌拍拍怀里示意,又说:“我买了就回来,不耽搁。”

“嗯。”顾兰时送他出门,叮嘱道:“不着急,路上别赶那么快。”

“知道了。”裴厌答应着远去。

*

从镇上回来,板车上多了不少东西。

顾兰时站在旁边,看裴厌一样一样拿下来。

篓子里两条鲫鱼还在甩鱼尾,裴厌把鱼篓掂一掂,给他看底下的小鱼和小虾,说:“河虾,焯熟了吃鲜的,小鱼等下我洗了,炸着吃。”

把鱼篓放在灶房门口,裴厌把车上的两个瓷坛打开,让他里面的梅子和酸杏儿,又提起两个油纸包,说:“一个是偏酸的山楂果脯,一个是甜的蜜枣。”

还有一个油纸包,他拿起来垒在一起,说道:“这是糖炒的黑芝麻,人家说吃这个好,你就当零嘴,每天抓两把吃。”

至于那个最大的,还染了油的纸包,一拿起来,旁边的灰灰和灰仔呜呜叫个不停,馋的直流口水,试图用鼻子贴近去闻。

裴厌没理它俩,笑着开口:“路过烧鸡店,闻着香,就买了一只,近来你不是说猪肉吃腻了,换换口。”

“好。”顾兰时笑眯眯的,想起两个大鸡腿,确实馋了。

至于板车上的两只乌鸡,他一早就看见了,出去的时候没带鸡笼,乌鸡被捆了脚,躺在那里偶尔挣动两下。

裴厌把两只乌鸡抓起来,说:“在街上碰见,回头杀了,炖汤给你补补。”

“行。”顾兰时脆声答应,没有埋怨他乱花钱。

至于车上最后一个小陶罐,裴厌拿起后,没有端到顾兰时面前,往后让了让才打开,眼里有着止不住的笑意,说道:“这是在米粮调味铺子里买的辣子粉,除了辣子面以外,还加了别的香料调味,更辣更香。”

“我原本不知道,路过时看见一个大肚子的夫郎正好在买,听见他说自己爱吃辣,我也买了一小罐。”

他眉眼笑意始终不散,以前出门不会特意去看别人,这回一看到大肚子的妇人和夫郎,对他们说什么在吃什么,不免就留了神。

“我问了伙计,他说有身孕能吃,镇上有一些怀孕的妇人夫郎还特地上他们店里买,我还上医馆问了问,老大夫是好人,没嫌我不看病不抓药,辨认了一下说能吃。”

有身孕以后,不一定都爱吃酸,也有嗜辣的人。

家里有磨好的辣子面和花椒面,不过裴厌看别人买,心想还是给顾兰时换换口。

顾兰时对这个挺好奇,接过去看了看,登时就闻到一股子辣味,他揉揉鼻子,笑着说:“味道果然重一点。”

裴厌把手里的盖子放上去,这下阻绝了辣子粉的味儿,说道:“要是想吃辣的了,无论炒菜还是炖肉,撒点这个辣子粉,应该挺香的。”

“嗯。”顾兰时心中喜悦,这么多吃的,光看着都高兴。

第195章

天刚擦黑,裴厌在灶房烧水,突然觉得屋里暗下来,于是出来,见刘大鹅还在干活,开口道:“刘哥,不早了,拾掇拾掇回去。”

“嗯嗯。”刘大鹅放下手里的刀和竹子,把劈好的竹片归拢好,这才拿起放在一旁的竹筒往外走。

他略显紧张,见裴厌神色如常,连说也没说一句,惴惴不安的心才落下。

刘大鹅离开以后,裴厌把狗喊进来,关好篱笆大门,一天的劳作结束了,灶房里水已经烧开,只等盥洗后上炕睡觉。

蜿蜒向前的小土路上,刘大鹅右手捏着竹筒,快走出树林时,手劲才松了松,不再捏的那么紧,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带着一点喜悦匆匆往家赶。

东家人很不错,不会叫他一直干到天黑才回去,每每太阳落山以后,就会让他走,偶尔晚饭吃得早,他会继续干一会儿活,要么裴厌催他,要么他自己看着天色就知道该回去了。

手里的竹筒是他今天自己做的,正好有那么多竹子,临时用的竹筒,砍下一截就能使,连盖子都不用做。

一想到竹筒里的几块烧鸡肉,刘大鹅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他知道东家去镇上买了不少东西回来,看见那两只活乌鸡时,明白怎么回事,他向来话少,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照旧干自己的活。

吃晚饭时,没想到给他的那碗菜里,上头竟搁了几块烧鸡,不多,就四五块,可也叫他愣了一下。

和别的东西不一样,烧鸡是在镇上花钱买的,一只母鸡在四十文左右,做成烧鸡只会更贵。

他吃饭是和主家分开的,因此看不到裴厌和顾兰时神色。

自打来了以后,吃饭喝茶从没有被苛待,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烧鸡,确定这是给他吃的,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小的肉。

上一次吃烧鸡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之前的东家过年给他们长工放年假之前,都会做一顿好饭,鸡肉猪肉都有,不过都是自家做的,和镇上卖的这种烧鸡全然不同。

想起家里人,烧鸡再香酥,他尝了一小块就没再动,直接去砍了一截竹子,将剩下的四块烧鸡装进去。

等吃完饭后,裴厌看见竹筒,他嗫喏着解释,好在裴厌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就去忙了。

土路还算平坦,刘家村就在前面了。

刘大鹅进村以后朝着再熟悉不过的矮墙那边走,院门没有上门闩,是给他留的门。

“大鹅?”刘老娘在屋里喊了声,随后便响起一阵压抑的低咳,是他老爹。

“娘,是我。”他应一声,把院门关好才往进走。

天黑蒙蒙的,已经有点看不清,刘大鹅径直往老娘屋里走,推门进去。

刘老娘一入夜眼神就不好,听见动静问道:“大鹅?”

刘老爹还在咳嗽,像是破旧的老风箱,天一黑就有点冷,他常常这样。

刘大鹅压抑着那份喜悦,说:“娘,东家给了几块烧鸡肉,你俩尝尝。”

他说着,凑到土炕跟前,就把竹筒里的肉倒出来在手心。

刘老娘坐起来摸索着,从他手里拿了一块,先是凑到鼻子跟前闻闻,咽着口水说:“是烧鸡啊,烧鸡就是这个味儿?”

“爹,你也吃一块。”刘大鹅又把手伸向他爹那边。

刘老爹摆摆手,靠着炕头半躺半坐,咳嗽劲好不容易过去,他喘着气自己给自己顺心口。

“天都黑了,要睡了,再吃克化不动,你拿去,给小枣儿他们吃。”刘老娘又把肉放到他手里。

小枣儿是刘大鹅大女儿,他还有个小儿子叫二娃,年纪都小,逢年过节才能吃两口肉,烧鸡这样的好东西,连见都没见过。

别说孩子,他爹娘也是没吃过的,他在外头做工挣工钱,赚不到什么大钱,家里人都很俭省,这几年又艰难些,无论夫郎还是老爹,时不时就要抓药。

“我还有,这两块你俩吃。”刘大鹅直接拣出来两块肉,摸到旁边桌上茶碗,发现里面没有水,就把肉放了进去,碗塞进他娘手里。

刘老爹又咳嗽起来,刘老娘闻着窜进鼻子里的烧鸡味儿,好半天才开口:“他爹,明儿煮鸡汤吃。”

另一边,刘大鹅回屋以后,两个孩子已经睡了,他夫郎撑着在等他。

“芽儿,东家给了几块烧鸡,爹娘都吃了,给你留了一块,尝尝。”他把竹筒递给夫郎,坐在炕边很是欢喜。

白芽儿接过竹筒,就闻到一股子肉香味道,他轻咳几声,缓过劲后低声说道:“明天给小枣儿他俩吃,我就不吃了。”

刘大鹅沉默一会儿,劝道:“两块呢,你吃一块,他俩分一块,孩子小,能吃多少。”

孩子小,贪嘴吃,平时又见不了多少荤腥,他心里知道,只是觉得夫郎病了许久,也该尝一口好的。

孩子睡着了,在炕上翻身,两人低声又说了几句话,最后白芽儿还是没吃,打算明天把鸡肉块撕成条,加水煮汤,人人喝半碗,都能沾点油星。

*

月亮被云挡住,只剩星星一闪一闪。

顾兰时躺在炕上没睡着,一会儿想起老郎中交代的话,一会儿又想起糖炒黑芝麻的味道,微甜不腻口,吃起来别有一股香味。

鸡腿也好吃,肉多,一口咬下去分外满足,腌梅子和酸杏儿他也尝了,裴厌说太酸,他却不觉得倒牙,就是不能多吃。

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他翻个身,依旧没有睡意,发现裴厌清醒着,低声问道:“你也睡不着?”

“嗯。”裴厌轻声答应,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觉得,是男孩女孩还是双儿?”

顾兰时其实想过这个,说:“不知道,想了没想出来,你想要什么?”

裴厌思索一会儿,同样一片茫然,他沉默一会儿开口:“都行,反正是孩子。”

顾兰时一下子笑出了声,不是孩子还能是什么。

自知说的话有歧义,裴厌迷茫的眼中有了一点笑意,等顾兰时笑过以后,他低声说道:“睡吧,不早了。”

“嗯。”顾兰时答应着,往他怀里靠了靠,找了个舒坦的姿势闭上眼睛。

风将窗纸吹得轻响,夜色融融,月亮从云层后面出来,整个村子静谧安详,几乎没什么动静,许多人已经熟睡。

“你想过名字吗?”

顾兰时在安静中突然开口。

裴厌即使闭着眼睛,人也是清醒的,同样没睡着,他搂了搂怀里的人,说:“想了,没想好。”

“我也没想好。”顾兰时轻叹一声,还不知道是什么呢,取名确实太早了。

两人又不说话了,屋里再次陷入安静,直至睡意来袭,不知不觉就入了梦。

*

巳时还未过半,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

春风和煦,似是一张无形温和的大手,轻轻掠过脸侧身畔。

大地绿意更繁盛,零星野花点缀在其间。

灶房里,裴厌系着襜衣,衣袖挽起,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臂,正执刀剁鸡块,咚咚咚响个不停,案台上其他东西似乎也随着大力在颤动。

黑色的乌鸡肉块剁好后直接下锅去焯,过一遍水便炖上了。

至于头一遍的肉汤水,裴厌舀出来后没有倒,等会儿给狗泡馒头。

不少人养狗会烫麦麸谷糠给狗吃,他家三只狗吃馒头惯了,对烫的食连看都不看一眼,他俩对狗没有那么吝啬,养好了才能震慑住贼。

干这些灶上的活,裴厌越来越熟练,上一只乌鸡是整只炖的,今天顾兰时说想吃鸡肉块,也方便分舀,他就照着做了。

鸡肉没有来回炖汤,炖好以后连汤带肉最多也就吃两天,要想俭省一点,留些鸡肉就能多炖几次。

裴厌没在这上面省,再去买就好了。

二月快到底了,天渐渐热起来,顾兰时也有了一点反应,熟肉还好,生肉会觉得腥气,因此最近炖肉切肉都是裴厌在做。

给灶底添好柴火,裴厌又出来在灶房门口择菜。

家里的菜刚种下,还有没种完的,刘大鹅正在前边大菜地里撒种盖土,篮子里都是他刚才出门挖的野菜。

院里的小菜地已经停当了,一行行很齐整,只等发芽出苗。

小菜地也有细土垄隔着,见灰灰和灰仔追逐撵打,直接踩进菜地里,裴厌呵斥一声,狗立马就从菜地里出来,觑着眼色没敢再打架玩,一个抻懒腰一个伸爪子去抓柴堆前的一块木头。

顾兰时从屋里出来,他闲着没事,蹲在裴厌旁边帮忙择菜。

“坐着。”裴厌从灶台前拿了个小凳出来。

顾兰时笑眯眯坐好,手上活没停,说:“阿奶给的菜种撒哪里了?”

裴厌伸手指了下东边小菜地:“最前面三行都是。”

顾兰时看一眼,道:“阿奶说出了芽,顶多二十天就能吃了,正是嫩的时候。”

一个冬天过去,最馋的就是一口新鲜脆生的菜吃。

前几天方红花过来,给了一小包种子,说叫小菜,是一种叶子菜,从番邦外域传进来的,司农司又培育取良,这一两年渐渐推及,如今也到他们这里了。

朝廷上的事庄稼人不懂,只知道有菜吃是好事。

小菜长得快又鲜嫩,方红花从娘家要来的,她自己留了些,剩下这些给他俩,要是好吃的话,留下几株让长老,好取种子,以后就能多种了,还能拿去镇上卖。

“嗯,最近天好,水也浇了,估计三五天的事,就能出芽。”裴厌把择好的野菜放在竹匾上,闻到一股酸甜味儿,抬眸问道:“吃梅子了?”

“吃了几个。”顾兰时眼睛弯弯,笑着说:“还挺开胃,吃完我又吃了两块枣子糕。”

胃口一如既往的好,裴厌星眸有了一点笑意。

第196章

院落东边,竹篱围了一圈,鸡圈总算弄好了,裴厌和刘大鹅正在垒鸡窝。

鸡圈和院墙之间有约莫一丈宽的距离,正好做过人的通道,而篱笆圈后面,已经堆了不少石块,都是从山上背下来的。

今年多了一个汉子干活,无论做什么都快了点。

篱笆圈和山壁之间也有一条窄窄的小路,挨着石壁的山脚下,栽了十来棵树苗,不是桑树就是香椿树,去年从山上挪回来的,如今都成活了。

桑树叶随风颤动,顾兰时总觉得今年说不定会结桑果,吃桑果不着急,还得再等等呢,香椿芽倒是能掰了。

树苗还小,有的踮起脚伸长胳膊就能够到最上面的椿芽。

顾兰时手上用力,一个香椿芽就落在手里,他脚跟落回地面,鼻尖全是浓郁的香椿味道。

竹篮已经有一些红色的香椿芽,他俩在山上随便挖的树苗,香椿芽颜色不一,红色偏多,绿色的椿芽还比较小,他挑着掰了几个。

遇到较高的树,他拿过靠在一旁的竹竿,竹竿上绑了一根弯曲的铁钩,伸长了勾在香椿芽上,胳膊一用力,椿芽就掉在地上。

在鸡圈里干活的裴厌直起腰,朝东边看一眼,见没什么事,又去忙手里的活。

勾了好些椿芽下来,顾兰时放下竹竿,提着竹篮去捡,问道:“炒鸡蛋还是拌豆腐?”

裴厌想了一下,说:“炒鸡蛋。”

“好。”顾兰时把地上的香椿芽捡完,提着竹篮拿了竹竿往外走,又道:“改天上山去找,多勾些,回来腌了,做小菜吃。”

“行,知道了。”裴厌答应着。

时令鲜野仿佛带着春天的滋味,年年吃都不腻。

香椿芽味道很浓郁,炒着好吃,腌了下饭下馒头也香,放在小罐里,随时想吃了就夹出来一碗半碗,很方便。

葡萄藤葫芦架都已经发出新叶,在风中轻摆。

顾兰时路过葡萄架时多看了两眼,葡萄藤爬的很快,已经占据了木架大半,今年再长,就把木架占满了,到时候得修剪修剪。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月中旬,菜地和树木的变化一天大过一天,外面地面野草野花遍地,仲春不再带着残冬寒意,野菜很轻易就能找到。

进院门的时候,顾兰时听到西边鸡圈里母鸡咯咯哒叫,他脚下没停,等把竹篮放在灶房门口,这才取了蛋篮去摸鸡蛋。

西屋腾出来了,那十五只母鸡和鸡群混在一起,不再需要烧炕取暖。

放它们出来之前,裴厌用红漆在它们脚旁点了标记,等今年深秋,要是这几只依旧肥壮,照样让它们下蛋,要是露出疲态,就另换一批。

到今年秋天,会有新母鸡长成,到时候有的是母鸡能挑。

在鸡窝翻找,很快就往蛋篮里拾了七八个鸡蛋。

如今蛋价又落下去,五文钱了,前两天攒够二百来个,就让裴厌拉去镇上卖了。

搜寻一圈,顾兰时提着蛋篮又出去,关好篱笆门,一转身大黑蹲在旁边等他,他笑一下,伸手揉揉狗头,哼了两句不成调的曲子往家里走。

五十来只母鸡,平时喂养铲粪,扫洒换稻草,母鸡一旦出现蔫头巴脑的情况,还要操心是不是病了,得赶紧隔开,喂些草药熬的水,连鸡圈也得好好拾掇干净,点些药烟去熏。

活儿是繁琐了些,可收获让人满足,光这一圈就拾了十二个鸡蛋,再到下午,肯定还有母鸡会下蛋。

鸭子清早起来时裴厌就去摸过蛋,六只母鸭都下了,一共六枚鸭蛋。

鸡蛋新鲜,香椿芽新鲜,顾兰时在灶房做饭,心想下午他没事,该把鸭子赶出去游游水。

炊烟飘起,裹在其中的灰烬被风吹远,天上时不时飘来云朵遮住太阳。

鸡蛋炒香椿的味道顺着风逸散,裴厌和刘大鹅把木头架在新起的鸡窝顶上,闻到香味后顿感饥饿。

“饭好了!”顾兰时没有出来,隔着院墙高高喊了一声。

“知道!”裴厌应道,他拍拍手上土屑木屑,说:“刘哥,先吃饭,吃完再干。”

“嗯。”刘大鹅把木头嵌好,用手试了试,见结实才放心。

天早已回暖,刘大鹅洗过手,直接把自己的碗筷端到院里,坐在屋檐下吹着风吃。

小竹匾里放了三个糙馒头,菜碗放在脚前的地上,他端着米汤碗,呼噜噜先往嘴里扒拉。

这两个大碗和筷子是他自己带来的,以前在一户人家时,被特地吩咐过,弄两个他自己的碗,省得和主家混了,他不语,照着办了,这样一来也好,他自己的碗筷取用更方便。

菜碗依旧满满的,除了香椿炒鸡蛋以外,还有拌灰条菜。

灰条菜居多,可香椿鸡蛋对他来说已经不少了,毕竟是大碗。

像这样每天都有油水,比上一户人家吃的还要好,是他没想过的意外。

高兴的同时又有点遗憾,他自己在外吃得这么好,家里却还在省吃俭用。

幸好,最近天暖,他夫郎身子好多了,能下地干活,前年因他爹病重,卖了家里良田,只剩两亩薄地,地和鸡鸭靠他夫郎和老娘差不多就能照顾好,他老爹拄着拐也会去帮忙。

如今鸡鸭都下蛋了,卖了就能贴补家用,上个月月底领了工钱带回去,让他娘去买了半斤肉,给一家老小解了解馋。

偶尔东家会给他几个鸡蛋鸭蛋,有时也能用竹筒带回去几块鸡肉鸭肉,或是些肉汤,小枣儿和二娃吃的那样香,每天都盼着他回家。

如今他夫郎不用吃药,少了一笔花销,慢慢干着,每月都有钱拿,日子就好了。庄稼人,多数都是这么磕磕绊绊过来的。

灰仔闻一闻食盆里的馒头,因今天没有肉汤,它嫌弃得不行,吃一口又吐出来,摇着尾巴进了堂屋,炒鸡蛋的味道它早就闻见了。

刘大鹅看一眼从旁边进去的狗,他来了一个多月,这三只狗吃得有多好,全看在眼里,东家真是能舍得。

不过看看这么大的菜地,还有那么多鸡鸭,就知道是为何了。

别说冬天毛贼多,平时也有呢,夜里稍不留神,被人家钻了空子,后悔都来不及。

他家也养了鸡鸭,一到晚上他老娘就赶进自己屋里,生怕被惦记上。

风吹进堂屋,太阳又被云遮住。

灰仔摇着尾巴来蹭腿,顾兰时看它一眼没理会。最近吃得好,人还没挑嘴刁钻呢。

盘子里的香椿炒鸡蛋不用想,吃到最后裴厌连盘子都用馒头擦了,根本没有剩余的油水。

至于顾兰时,他娘交代过,让少吃香椿,他馋是馋,尝了两筷子就打住,明年再可劲儿吃。

见讨不到好,灰仔尾巴耷拉下,原本不想吃饭,在看见灰灰竟然去吃它食盆里的馒头了,一下子急得嗷呜直叫,立马跑出去和灰灰打架。

裴厌吃了个半饱后才慢下速度,咽下米汤后说:“下午再忙一阵,鸡舍就搭好了,明天没事,我去找三伯问问,看他能不能找几个盖房的匠人,我记得周家村有个盘炕匠人,手艺不错,改天过去找一趟大姐夫。”

“嗯。”顾兰时点点头。

他三伯以前做过工匠,跟着人到处奔走去盖房,后来上了年纪,手里攒下钱后,正好村里有人卖地,就买了几亩,留在家里踏踏实实种地,这几年只有闲时才去做做工。

地化冻了,盖房的事要提到面上来。

今年说忙也是挺忙的,哪儿哪儿都有活。

吃完饭后,猪驴鸡鸭要喂一顿,刘大鹅自发就去干了。

洗碗的事落在裴厌手中,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

顾兰时肚子已经有了轮廓,脸颊也长了点肉,直到现在,胃口还是那么好,酸的能吃,辣的有时也馋,就没他不爱的,偶尔才会不舒服吃不下。

苗秋莲看他俩大咧咧不当一回事,想怎么吃怎么吃,特意叮嘱了一番,叫悠着些进补,慢慢来,一下子补得太过,对身子孩子都不好,人常说过犹不及呢。

裴厌这才不买那么多东西了,零嘴备一两样就行,鸡蛋鸭蛋和各种肉隔三差五轮番吃着,有时还会给顾兰时换换口,去河里捞点小鱼小虾。

顾兰时掰了半块馒头就菜吃,随口问道:“下回送鸡蛋什么时候?”

裴厌放下饭碗,说:“再过三四天。”

“到时还挖野菜吗?”顾兰时又问。

裴厌开口:“挖,多带点,就算卖不完,回来咱们自己吃,小菜卖的挺好,到时再带一些去。”

前天他去镇上送鸡蛋,用几个竹篮竹筐拉了各式野菜,如今自家种的菜蔬瓜果少,也就春菜和小菜能收获,野菜很便宜,酒楼和酒馆都要了一些,他再沿街叫卖,回来时没剩多少菜叶。

他俩从来不嫌挣的钱少,慢慢倒腾,攒一攒就多了。

第197章

几声狗叫吵醒顾兰时,他迷瞪着醒来,坐起又打个哈欠,等听见裴厌的声音,连忙下炕穿鞋。

太阳被云遮住,不至于晒得眼睛睁不开,大黑几个在篱笆大门后不停转圈,看见他来之后才消停。

“来了来了。”顾兰时说着,上前把门闩取下,从里面打开了门。

裴厌背了一筐野菜,手里的竹篮满满的,后面刘大鹅也是如此,他俩上山弄了不少野菜。

顾兰时跟在裴厌旁边走,笑着解释:“你俩出去没一会儿,我乏的不行,就关门睡了一会儿。”

“嗯,想睡就睡。”裴厌说着,把手里的竹篮给他看,又道:“你不是想吃炒枸杞芽,底下都是。”

顾兰时接过竹篮,随便翻了一下,最上面是大耳韭和野蒜,各有一大把,底下就是半篮子枸杞芽了。

“这么多,够两天吃的。”他说道。

竹篮塞得满,有点重量,裴厌从他手里又接过篮子,开口:“今天炒着吃,明天烧汤,就不带去镇上卖了,尽管吃。”

“好。”顾兰时答应着。

到了院里以后,裴厌和刘大鹅把竹筐卸下来,灶房门后面的背阴处,还放着两筐他俩上午去竹林挖的春笋和一筐苦菜一筐铁苋菜。

鲜嫩的苦菜和铁苋菜是好东西,上次去镇上卖得很好,今天就多挖了些。

麦地拔过一遍草,水田秧苗刚栽下,这两天地里的活不着急,想着明天一早要去镇上送鸡蛋,今儿就得把该带的野菜山货都备好。

裴厌和刘大鹅喝茶歇脚,顾兰时坐在灶房门口整理这些野菜。

大耳韭和野蒜放在一个竹篮,剩下的枸杞芽留着。

裴厌背回来的竹筐一半是刺芽一半是香椿芽,红色的椿芽一拿出来,浓烈香气扑鼻而来,顾兰时把香椿芽放进一个篮子。

竹筐大,刺芽和香椿芽挺多的。

云跑远了,太阳露出来,他把香椿篮子顺手放进灶房门里的阴凉处,明儿一早才往镇上拉,不能被晒蔫了。

见底下的全是刺芽,他抬头问道:“给咱们留些?”

裴厌点点头:“留一碗,明天回来我买一吊肉,用肉片子炒。”

“好。”顾兰时两手从竹筐里捧了一大捧出来,放在旁白的空竹匾上,筐里余下的那些不再打动,拎起筐子放在香椿篮子旁边。

刘大鹅带回来的竹篮有很嫩的红叶野苋和野豌豆苗,各占一半篮子。

他把最上面的野豌苗装进另一个竹篮,和野苋菜分开,这样明天去卖的时候一目了然,不会那么凌乱。

至于剩下的竹筐,最上面是半筐野葱,顾兰时照样把野葱掏出来,塞进一个空篮子里。

底下则是嫩蕨菜,蕨菜没有叶子,茎秆分明,码在筐里看起来很齐整。

“要留别的吗?”顾兰时问道。

裴厌看向那几个竹筐竹篮,说:“野豌豆苗留一把,野苋也留些,别的就算了,家里不是还有。”

灶房放菜的木盆里,有他晌午吃过饭后洗干净的野葱和野蒜,最近他在灶上干的活多,对这些都清楚。

“行。”顾兰时起身,把大大小小一共七个竹篮竹筐,全都放在灶房阴凉处,只要不晒到太阳,到明天还是新鲜的。

想到刘大鹅跟着一起上山到处找野菜,他又取了一个竹篮,把香椿、刺芽、枸杞芽还有蕨菜等各自抓了一把,这些野菜山上好找,河道野地里少。

再放几根竹笋,忽然有影子从头上遮住了光,顾兰时下意识抬头。

“这是给谁的?”裴厌问道。

顾兰时笑一下,说:“给刘哥晚上拿回去,又不值钱,等下我再给阿奶拿点香椿和枸杞芽,她爱吃这两样。”

“我也想说,给刘哥装一些。”裴厌说着,把竹篮提起来,出去说道:“刘哥,这个你今天带回去,先放灶房里头,走时别忘了。”

“嗯嗯。”刘大鹅讷讷点头应声,依旧木讷寡言。

他觉得自己一个长工,来就是给东家干各种活的,性子又太老实,哪怕裴厌常常给他东西,也不会觉得自己该得那一份,只有裴厌给他他才接着,不会乱惦记。

之前的东家离得远,他只能住在人家家里,干了几年工钱还算不错,只是不得不辞掉。

这回刚来,头一两年工钱是有点少,但胜在能常常回家,还能带一些东西回去,家里人多少可以吃好一点,他心里越来越觉得这个差事找对了。

顾兰时把给方红花的东西装好,又问裴厌:“春菜和小菜明儿一早再挖?”

“嗯,这个不急。”裴厌说着,走到笼屉前,从里面取了一碟甜米糕,是昨天他蒸的,卖相味道都还不错。

“饿了?”顾兰时笑问道。

裴厌拿起一块米糕,说:“不是很饿,先垫垫肚子,天色还早,吃完好去打猪草。”

他把碟子递向顾兰时,顾兰时摇摇头:“我不饿,刚睡醒。”

两人往出走,裴厌让刘大鹅也吃。

“那我去找阿奶,一会儿就回来,等我回来再去打猪草。”顾兰时交代一句就走了,他懒得去拿钥匙,锁门太麻烦了。

“知道了。”裴厌嘴里有东西,含糊答应了一声。

大黑慢悠悠跟在后面,顾兰时没有撵狗回去,反正裴厌在家呢。

看他没有发话,灰灰和灰仔兴奋地追上来,发现是去村里,两只都跑在前面。

一进村子,看见前面有三只狗,灰灰和灰仔跑过去,双方都十分谨慎,试探着去闻。

大黑始终跟在顾兰时旁边,它性子孤僻,很少和村里的狗玩,因体型大又凶,其他狗见了它,很少会来挑衅。

见灰灰和灰仔没有和其他狗打架,顾兰时就没管,路过家门口时,二黑趴在院里晒太阳,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一抬头看见是他,摇着尾巴跑出来。

见院里没人,但能听到灶房里不知剁肉还是剁菜的动静,顾兰时就让二黑跟着,一起往祖宅那边走。

灰灰两个和村里的狗玩到了一起,跑着跳着,跟小孩一样。

大伯一家不是出门干活就是有事外出,只剩阿奶在家里,顾兰时没有久待,说几句闲话,放下竹篮就走了。

回来之后,裴厌和刘大鹅推着板车就出门了。

刘大鹅话少,不怎么提起家里人,顾兰时之所以知道他家境况,还是串门子时听刘桂花说的,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给点野菜让带回去,就能多一碗菜吃。

*

乌云聚拢,绵绵山脉中雾气笼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水汽。

轰隆隆——

远处有闷雷声传来,天上风卷云动,一看就快下雨了。

顾兰时又站在门口张望,清早裴厌出门的时候天色还好,不想变得这么快。

风吹来有点冷,一滴雨很明显落在脸上,他抬头看一眼,手上又有一点水迹落下。

不见人影,他只好转身回去。

谷场上,刘大鹅把早上晒出来的草又用木叉收回棚里,独自忙个不停。

晒菜的竹匾已经收了,顾兰时目光在院里转动,把斧头拾起放进柴房中,其他再没有什么。

渐渐地,雨大了,狗跑进堂屋一起避雨,刘大鹅拘谨地坐在堂屋门口,捧着茶碗看外面。

顾兰时给泥炉里添了柴,切了几片老姜直接丢进陶罐,烧滚以后就是姜汤了,等裴厌回来喝上两碗,好去去寒。

他和刘大鹅没有多少话可说,心中也觉得拘束,便回屋待着了。

窗子开了一半,有雨水飘进来,他上前关好,还没转身呢,就听见狗冲出去的动静,于是又把窗子打开一条缝,见刘大鹅急匆匆往外走,连斗笠都没戴,他眉眼笑意不自觉浮现。

站在堂屋门口一看,果然是裴厌回来了。

顾兰时拿起一把油纸伞撑开,取下挂在墙上的两个斗笠,笑盈盈走进雨幕去接。

“给,和刘哥一人一个。”他近前把斗笠递给裴厌。

裴厌身上头上已经淋湿,但没有拒绝。

雨越大了,裴厌来不及解释,一进院立即把车上两个竹筐拎起,大步跑进堂屋。

刘大鹅帮忙卸筐解车,又牵着毛驴去后院。

“怎么了?”顾兰时打伞跟在后面,一进来没有雨声喧哗,听见竹筐里叽叽叽的叫声,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买了鸡仔?”他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担心,放下油纸伞,打开竹筐盖去看。

“嗯。”裴厌解下斗笠,用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说:“卖菜的时候正好碰到,就买了六十只,花了三百文,没想到菜还没卖完,天就变了,我紧赶慢赶往回走,半道上雨就来了。”

“我给擦擦。”顾兰时怕鸡仔淋了雨生病,雏鸡小,从镇上拉回来一路颠簸,本来就容易死,这下又淋了雨,更麻烦。

他匆匆取了一块麻布来,从里头抓起一只擦拭小脑袋和绒羽,嫩黄的鸡仔一直唧唧叫。

裴厌自己取了布巾擦脸擦头发,见夫郎蹲在那里,提了椅子让坐下。

顾兰时一边擦鸡仔一边说:“你看看陶罐里的水滚了没,我放了姜片,你记得喝两碗。”

他转头看一眼浑身湿透的男人,又道:“先把衣裳换了。”

“嗯。”裴厌答应道,转身往屋里走。

刘大鹅踩着雨水从外面进来,他已经把板车靠在屋檐下,见顾兰时在擦鸡仔,他搓搓手,嗫喏着问:“淋雨了?”

“筐盖不紧,淋了些。”顾兰时没有客气,旁边那个竹筐也有鸡仔呢,他指了指说:“刘哥,你帮着擦擦,人多快一些。”

“好好。”刘大鹅从木架上拿了一块麻布,拎起竹筐往旁边让了让,蹲在那里就开始忙。

等裴厌换好衣裳出来,同样先来擦淋湿的鸡仔。

不少雏鸡都有点蔫,浑身湿哒哒的,裴厌笼了一盆火,把鸡仔放进三个竹篮里,靠近火盆慢慢烤,过一会儿就把竹篮换个面儿。

顾兰时坐在火盆旁,自己烤烤手,顺便看着鸡仔,因竹篮深,鸡仔还小,倒是没有跳出来的危险。

裴厌擦着散开的头发,看一眼天幕,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于是对刘大鹅说:“刘哥,下雨没什么活,你先回去,明天要是还下,不用着急,后天过来不迟,总之等雨停了再来。”

他拉过一筐没卖完的野菜,说:“斗笠和蓑衣你穿着,这菜淋了雨,放是不好放了,也卖不出去,你给家里带些。”

下雨干不了多少活,三个人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没话说,还不如让人家回去歇一两天。

刘大鹅穿着蓑衣提了一篮子野菜离开,家里只剩下他俩,顾兰时明显自在了许多。

第198章

灰仔嘴巴贱,偷偷摸摸想叼鸡仔,它长得那么大,人又不瞎,裴厌抬手就扇了它一巴掌。

挨了打,知道自己犯了错,它灰溜溜走开,到墙角趴下了。

灰灰尾巴摇个不停,咧着嘴像是在笑。

顾兰时看它一眼,笑骂道:“没出息的,一看就在幸灾乐祸。”

转头见裴厌头发湿漉漉的,他摸一把,说:“天不是很冷,淋了雨不好,要不我去烧水,你把头发洗一洗。”

“行。”裴厌原本想和他一起去灶房,但鸡仔在这里烤火,得有个人看着,火盆一直笼着也好,等会儿洗了头,刚好烤烤头发。

风雨势头足,不似前段时间的绵绵细雨,噼啪打在屋顶,又顺着青瓦倾斜流下,在屋檐前落成一片雨帘。

野澡珠的淡香随着蒸腾热气荡开,洗了两遍之后,头发干干净净,裴厌坐在火盆前拧头发,随后拿起葛布擦拭。

顾兰时看一眼竹篮里的鸡仔,有几只蔫头巴脑的,看着不大能成活,怕别的鸡仔压到,于是小心拿出来,把这五只放在旧竹匾上,轻轻推向火盆旁,再烤烤,说不定活了呢。

手上沾了脏东西,正好水还没倒,他蹲在堂屋门口用野澡珠洗干净手。

起身见裴厌侧着头擦拭,他笑着开口:“要不我帮你擦。”

“好。”裴厌拧了拧水,才把布递给他。

顾兰时拿了个高凳坐在裴厌身后,一下子高出一截,能看见裴厌发顶了。

“长了,改天找个吉日,修剪修剪。”他一边擦搓一边说道。

“嗯。”裴厌低沉沉应一声。

顾兰时用五指作梳,往下捋捋发丝,裴厌头发很黑,平时束着不大留神,这么披散下来,真是黑发如瀑,摸起来也顺滑,就是有点长了,得剪剪。

“晌午想吃什么?”他问道。

裴厌坐在前面一直没怎么动,看见旧竹匾上一只小鸡往火盆那边蹭,目光落在鸡仔上,要是继续往前,就得拦一拦了。

好在鸡仔晃悠悠走到竹匾边沿时,被竹匾略高的边沿挡住,本身就弱,叽叽叫两声,一下子缩在那里不动了。

听见问话,他想了一下,说:“回来太急,肉也没买,用鸡蛋炒刺芽吧。”

“行。”顾兰时答应道,又说:“再蒸一碗蒿菜,两样菜足够了。”

“嗯。”裴厌往火盆里添两根柴火。

雨势不止,等头发干了以后,听着哗啦啦的雨声,顾兰时直打哈欠,离做饭还早,等裴厌给鸡仔倒了水和碾碎的陈米,两人进屋去歇。

风雨悉数被挡在外面,顾兰时躺下,因打哈欠眼角沁出一点泪水,他没摸到手帕,干脆就用手背擦掉。

裴厌脱了外衣,拉过自己的被角只盖住肚子,躺在外侧一时没睡着,说:“花家村有个秀才,要不去找秀才问问,看起什么名字好,还是说,上兴善寺添些香火,让里面的师父帮忙取个名字。”

两人闲着没事时就会想孩子名字,顾兰时困倦不已,想了一下开口:“去兴善寺吧,顺便,再给你求个平安符,如今戴的那个也久了,回头取下来,用红布包了放好。”

裴厌下意识伸手,隔着里衣摸了摸自己颈下的平安符,确实久了。

他翻身搂住夫郎,眼神分外温柔,低声说:“给你和孩子也求一个。”

顾兰时本来就困,一听到他低沉磁性的嗓音,越发昏沉,含含糊糊答应一声,往男人怀里蹭了蹭,说话间就睡着了。

裴厌没有再出声,搂着人也闭上眼,伴着外头雨声沥沥,屋里只剩均匀的清浅呼吸。

*

五指插在顺滑的头发里,顾兰时醒来有一阵了,见裴厌还闭着眼睛,他玩起对方散落的黑发。

“不睡了?”裴厌睁开眼,声音带了一丝微哑,平时挺忙的,晌午偶尔才会歇一会儿,今天正好下雨,他少见的,有点贪觉。

“你睡你的,我不折腾你了。”顾兰时笑道,同时收回了手。

裴厌长臂一展,将后退的人重新搂进怀里,大手从衣摆下面摸进去,已经三个多月,肚子明显起来了。

顾兰时也摸了摸自己肚子,肉肉的,他眉眼里带了几分天真,说:“不知道是我吃胖了,还是肚子里的长大了。”

裴厌笑了几声,开口:“没胖,是肚子里的崽在长大。”

其实顾兰时是胖了些的,脸就能看出来,最近不怎么干活,吃的又好,可在他眼里,只是长了一点该长的肉。

顾兰时在双儿里算高挑,长胖一些其实正好,以前太瘦了。

大手渐渐向上,温暖的掌心略显粗糙。

顾兰时轻喘着气,轻吻落在他微开的唇上。

风不停,雨未止,春情盎然,在紧闭的门窗里不得泄露。

*

春风花草香,万紫千红开遍,处处都是繁茂之景。

三月底,一场始料不及的倒春寒持续了几日总算过去,太阳明艳,高高挂在天上,叫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顾兰时在院里晾衣裳,正忙着,忽然,大黑冲着后院汪汪叫,随即,猪叫声也响起,他把手里的衣裳随便搭在木架上,匆匆就往后院走。

听见老母猪的嘶叫,上前一看要下猪仔了,他连忙往外走,出了篱笆门后朝东边一看,裴厌远远在河岸打草,他高声喊道:“裴厌——猪下了——”

看见裴厌朝他一抬手,顾兰时不再喊了,在门口等待。

刘大鹅去田里干活了,这几天惦记着下猪仔的事,裴厌白天都没有走远,就在附近打猪草鸡草。

去年下过一回,老母猪今年没有那么慌乱。

因下仔会见血,裴厌没让顾兰时在旁边待,自己一个人忙碌。

顾兰时在前院把衣裳晾完,闲着没事,猪叫声和狗叫声不断,他剁些碎菜叶拌了鸡食,端起到外面喂鸡仔。

鸡仔养在东边新起的鸡圈里,买回来时淋了雨,擦拭烤火补救一番,还是死了十三只,只剩下四十七只。

这次买的多,卖雏鸡的人说多数都是母鸡,裴厌当时没细看,昨天见鸡仔都活泼,就一只只抓起来瞅了一眼,这一批公鸡不少,有十一只。

“咕——咕咕——”

顾兰时一边倒食一边喊鸡仔,毛茸茸的黄色雏鸡飞快跑来,瞧得人心喜。

他看一会儿,见没有病恹恹的,才放心出去。

裴厌说下蛋的母鸡少,过两天再去镇上买十只回来,到时候得仔细辨别一番,都得买成小母鸡。

家里这十只公鸡仔养着,长几个月就能吃嫩鸡,一边养一边吃,到过年说不定还能留两只做席面。

回到院里,顾兰时听见后头的动静,有点想去看看,但又怕自己去了裴厌还得操心他,只得停下脚步。

家里一吵,心还放不下,他坐不住,给自己找了活干,坐在灶房门口择韭菜,韭菜鲜嫩,和鸡蛋炒正合适。

“汪——”

不知道灰灰还是灰仔叫了一声,顾兰时下意识往通道口看一眼,见狗没有出来,又低头干活。

等他把菜洗完,擦干手再次听见几声狗叫,没忍住喊道:“裴厌,下了?”

“下了,两只了。”

声音从后面传来,顾兰时放了心。

猪下仔得好一阵工夫,就在等待的空当里,他慢慢发现了规律,每次只要狗叫声响起,就有猪仔出来。

想必是灰灰和灰仔没见过啥世面,每看到一只小猪就要嚷嚷两声。

于是接下来,顾兰时每次听到狗叫声,就知道又有猪仔了,像是报数一样,他忍俊不禁,同时也在心里默默记着。

等裴厌从后院过来,和他预料的差不多,一共下了十二只猪仔,比去年要多。

第199章

母猪下仔工夫长,刘大鹅从田里回来,原本是赶着晌午饭时进门,知道裴厌在后院以后,他也过去帮忙,不想十二只猪仔出来以后,后边再没了,便帮着清理猪圈里的血污脏迹。

裴厌用木叉挑走沾了稻草的污迹,等刘大鹅把地面上的血迹用草灰和黄土盖住之后,又给猪圈放了干净的稻草。

虽然天暖和了,但猪圈地面有点潮湿,猪仔刚生出来,还是谨慎些。

老母猪躺着不断喘气,肥肚子一颤一颤,偶尔叫两声,一看就是累到了,十二只猪仔已经在吃奶,把找不到奶的猪仔放好,裴厌又看一眼,这才和刘大鹅往前院走。

顾兰时给他俩舀了洗手水,野澡珠也放好了,堂屋门口一左一右摆了两张桌子,中间隔开了点距离,小的桌子放了刘大鹅的饭菜和馒头。

“先喝口热茶,缓缓。”顾兰时在旁边说道,眉眼中全是笑意。

“嗯。”裴厌仔细搓着手,抬头看向身旁的人,开口道:“有三只体弱的,吃奶这一个来月得多照看,要是被抢了奶,就得换换。”

“行,我知道。”顾兰时点点头,裴厌要出去打草干活,他近来还是不串门子了,留在家里照看母猪和猪仔。

他们家母猪有六对奶头,正好能喂养十二只猪仔,再多还得人帮忙轮换吃奶。

母猪前面的奶头一般来说奶水更足更好,身强力壮的猪仔力气大,能挤过别的猪仔去争抢,想要猪仔都成活,就得帮弱点的猪仔吃几口前面的奶。

*

饭后,裴厌从堂屋角提起竹筐,筐里是他昨天上山挖的猪婆奶,上面是茎叶,底下是根,茎秆叶子直接喂猪,根洗洗土,煮水拌糠以及碎菜叶草叶。

这东西对老母猪好,尤其下了仔后,他昨天想着先备下,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刘大鹅已经在灶房添柴烧水,不止要烫猪食,隔几天也要给鸡鸭煮些草药水拌食,两口大铁锅正好。

后院。

顾兰时站在猪圈外,老母猪依旧躺着,见他过来,哼哼哼叫了几声。

十二只猪仔都趴在母猪肥肚子上,大半都吃饱睡着了,有两只还含着,半吃半睡。

见没有压到猪仔,顾兰时放了心,转身见毛驴站在木槽前看他,温顺的眼睛眨了两下。

他笑笑,到前院提了一筐鲜草来,给毛驴倒在木槽里让吃,见水槽水不多了,又从前头提了半桶净水倒进去。

母猪下了仔,一件大事落定。

东边山壁下的两个猪圈已经垒好,也不着急就把猪仔挪出去,后院还有三个空猪圈,起码两个月内,这三个猪圈足够。

顾兰时因有了身孕,家里的重活粗活不干了,但裴厌那么忙,洗衣做饭多半还是他的,说闲也没那么闲,他近来越发感到困倦,因此不大去村里串门子。

再说了,别人家也忙呢,像他爹娘,他有时想回去转转,都不一定能碰上,偶尔去了院门还锁着。

只有方红花这样不用帮家里干活的老人才有些闲工夫。

下猪仔第二天,方红花没事做,大孙子媳妇在家呢,不用她看门,她就上后山来转,一听下了十二个猪仔,喜得什么似的,在猪圈外看了好一会儿。

没过几天,村里人便都知道十二只猪仔的事了,顾兰时在家门口附近的野地里挖野菜,正好碰到李梅娘方小枝带着李保儿,连他俩都知道了,还问了他几句。

李保儿年纪小,因过年买肉的缘故,对他家养的猪很好奇,见状,顾兰时笑着,干脆领他进去看。

春衫薄,方小枝是过来人,看出顾兰时有了身孕,因不知道几个月,她没多嘴询问,同时心里想起自己儿子李梅,也成亲一年了,还没动静。

她暗自在心里琢磨,回头还是催催,她家姑爷比裴厌还大一两岁,好容易成了亲,一鼓作气再把孩子生了,最好是个儿子,以后日子也好过。

送方小枝和李保儿出门后,顾兰时才回去择野菜。

他怀有身孕的事没有张扬,如今只自己家里人知道,偶尔在路上碰见村里的婶子阿嬷,会瞅他肚子两眼,有心热的长辈,还会关切问他两句。

寻常人家过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仇怨。

*

春日短暂,一进四月,渐渐有了初夏的模样。

忙碌依旧不减,菜地里的菜慢慢开始出了,长得最快的春菜很便宜,新兴起的小菜价格好点,但种的少,顾兰时又爱吃,裴厌就没怎么卖这个。

春蒿和韭菜起来了,这两样都是割茬的,春扁豆也能摘了,去年种的大蒜已经可以抽蒜菜,菜瓜样数渐渐变多,不再单调。

刘大鹅不再等太阳出来才赶路,只要天气晴朗,他凌晨就出门,过来和裴厌一起割菜摘菜,想赶镇上的早集去卖菜,就得早早从家里走。

等裴厌赶车去卖菜以后,田里有活的话他直接去田里,不怎么在后山待,要是田里的草拔过一遍,也不用浇水上肥,他就背着竹筐到处打草,直到裴厌从镇上回来,才会跟着进门在院里歇一歇,喝点茶水吃几块糕点或馒头包子垫垫肚子。

大菜地出菜了,连带着刘大鹅家里人也能吃上,顾兰时和裴厌都不是吝啬的性子,隔几天就让刘大鹅带回去半篮子或一篮子菜。

不止要忙这些,没几天,三伯顾铁桥给找了几个盖房工匠,因只起两间屋子,不算什么大活,裴厌也到周家村找好了盘炕的匠人。

挖土夯地基,活黄泥、编竹板篾席买青瓦,院里乱糟糟的,等到盖好后才能彻底拾掇齐整干净。

一连好几天,太阳热辣辣的,没有下雨,匠人自然每天都来,有时晌午干得热累了,还会直接打赤膊。

顾兰时在灶房切菜,家里别的没有,就数菜蔬多,干重活的汉子饭量都大,因此他没有抠搜,每一顿菜量都足足的,有时也有荤腥。

听到外面干活的动静,从灶房看不出去,他没抬头,捞起盆里的菜甩甩水,又切了好大一堆,裴厌在家,能听到说话声。

刘大鹅出去打猪草了,有这么一个人手,确实帮了很大的忙,最起码,打草和田里的活有人看顾了,不用裴厌在所有事上都费心费力。

谷场上整齐放了一堆青瓦,是从宁水镇另一边的瓦窑买回来的。

原本他俩商量着,一间养鸡一间放杂物,用不着花费太多,因冬天冷,泥墙厚实,这个必不可少,屋顶糊两层竹板木板,再上一层黄泥,最顶上放厚实的茅草就行。

但后来一想,茅草三两年就得爬上去换,下雨融雪时,也没有青瓦那样顺当,想把冬天养鸡当成长久营生,暖屋还是弄好点结实点。

裴厌在和领头的还有盘炕匠人商量火墙的事,连炕带墙壁要是都热了,屋里会更暖和。

这个屋子以后多半只用来养鸡,因此炕不用盘那么高,有个炕也好和地面区分开,给炕上铺了稻草,母鸡自然会把土炕当成窝。

养鸡只在深秋冬时,平时屋子空闲,只要打扫干净了,万一来人夜宿,还有间屋子能住,有备无患。

不过好几天了,顾兰时都想不到他俩有什么亲朋会在家里夜宿。

屋子的事不用他操心,他只需把饭做好,有时方红花会过来帮忙,顺便看看屋子怎么样了。

天公作美,盖屋子这大半个月一直没有下雨,只阴了两天,因此没有耽搁进度。

土墙厚实,屋顶结实,新做的门窗已经安好,因不常住人,窗子不是很大,能打开透气就行。

两间屋舍相连,大小相同,中间没有打通连接,各自有门窗。

靠北边的一间顾兰时打算用来放杂物,南边盘了炕,自然用来养鸡。

屋子大小是裴厌和工匠一起商量出来的,特地让盖大了一点,冬天养二三十只母鸡不成问题。

其实去年在西屋养鸡时,还能比十五只更多,但一想母鸡太多,粪便潮湿更大更臭,屋子透气不如外面鸡舍,养太多的话很容易生病,不值当。

两间新屋子不着急用,再晒晒也好。

因买了青瓦,屋子又大些,还特地让做了火墙,开销比他俩原先预计的要多,花了二两多银子。

要不是裴厌去年砍树攒了些木料,不然房梁木材还得去找木匠买,算是省了一笔。

算钱的时候,顾兰时想起他大哥二哥分家出去的时候,起新院新房花了二十几两近三十两,但那是大活,屋子起的可比他们这两间要好,更别说还有院墙了。

屋子盖好后,土堆沙子瓦片都有余料,裴厌花了两天把院里拾掇干净,期间来了不少人看。

除了顾家人,还有村里几个这两年来往的,见了那矮炕,知道是用来养鸡的,嘴里都啧啧作响,要说人家能挣钱,肯下本钱不是,寻常人哪能为了养鸡特地盖间屋子。

别人怎么样不提,方红花是高兴的,不止顾兰时和裴厌,她这些儿子孙子,只要肯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她都帮着在后面鼓劲儿。

今年最要紧的一件大事落下,顾兰时和裴厌都松了口气,总算能歇两天。

水流哗哗,沿着石头池子往河流上游,离村子越远了。

波光粼粼闪烁,落在眼底成为细碎的光。

顾兰时在岸边等待,他肚子已经显了,笑着看向河里在叉鱼的裴厌。

高瘦的汉子挽起裤管和衣袖,露出修长精瘦的四肢,手里拿个木头削的木叉,站在水里慢慢移动。

一条青鱼从水草底下游出,还没摆几下尾巴,忽然就遭了殃。

水花四溅,被从水里挑出来的青鱼没有死透,身躯在空中激烈扭动。

第200章

裴厌取下被插穿的青鱼,长臂一摆就丢到岸边。

顾兰时当即上前去抓。

“汪——”

灰灰一马当先,跑得最快,它冲着草地上的鱼叫一声,见没有威胁,就低头嗅闻。

刘大鹅上山挖猪婆奶和其他草药去了,顾兰时和裴厌出门时,它顺着门缝最先挤出来,因此没有被留下看家。

顾兰时把青鱼捡起来,放进一旁地上的篓子里,低头一看,鱼篓有两条了,都是青鱼,比裴厌手掌要长,算是大的。

篓子旁边还有个竹篮,河岸马齿菜很多,这东西长起来就是一大片,他挖了满满一篮,回去剁碎了喂鸡。

离这里稍远的平缓河段,六只鸭子正在游水捕食,一猛子扎进头,只留屁股和两只鸭蹼在水面,脑袋再露出来时,嘴里不是小鱼就是小河虾,也有在吃水草的。

见它们没有游远,顾兰时就没过去管,鸭子要见水,最近他没事了就把鸭子赶出来游一游。

要说鸭子是能认得家门的,但人要是不跟着,被摸走都不知道。

下渔网还得等一晚,不如叉鱼来得快,这活儿对裴厌来说不重,甚至是轻松的,只当成玩耍来做。

不一会儿,又有三条鱼被陆续丢上岸。

顾兰时捡起地上的一条鲫鱼,看一眼鱼篓,抬头说道:“足够了,都够两三天吃的。”

裴厌应一声,就踩着水底石头往河岸走,开口道:“行,等会儿我再来一趟,下张网,明天早上来收,趁太阳好晒几条干鱼。”

他还没上岸,站在河沿的灰灰正盯着河水看,忽然大嘴一张,嘴巴猛地咬向水里的东西。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灰灰,都被它突然的举动弄懵了。

“呜——”

灰灰嘴里不知道叼着什么东西,看一眼裴厌又看一眼顾兰时,摇着尾巴邀功。

“你抓着什么了?”顾兰时上前,直接掰开它嘴看,一只河虾啪嗒掉下来,落在草上还在蹦跶。

“呜!”

灰灰一下子急了,生怕河虾落回水里。

顾兰时眼疾手快,把河虾捡起来,不小呢,跟他手指差不多长,他眉眼露出惊喜,把河虾拿起给裴厌看,说:“它会捉虾!”

裴厌笑了,长腿一迈上了岸,腿脚湿漉漉的,他看一眼灰灰,开口道:“长本事了,比灰仔聪明。”

说着,伸手揉了揉狗头。

再听不懂人话,被揉了脑袋,灰灰昂首挺胸,汪汪汪叫了好几声,兴奋地不得了,等顾兰时再摸过它脑袋以后,它又跑到河沿盯着水流看。

“来劲了。”顾兰时笑道,把手里的河虾丢进野菜篮子里,就一个,回头给灰灰自己煮了吃。

裴厌坐在一块石头上晒腿脚,脱了自己外衫叠两叠,放在旁边喊顾兰时来坐。

石头被太阳晒了大半天,其实不凉,但顾兰时没说什么,笑眯眯坐下。

两人挨得近,他顺势靠在裴厌身上,说:“鲫鱼两条,青鱼三条,把鲫鱼留下熬汤,青鱼留一条,余下两条给刘哥一条,等会儿我回家放一条,竹哥儿和霜儿肯定爱吃。”

“行。”裴厌答应道,又问:“给家里的不用杀好?”

“不用,我直接提过去,叫狗儿弄。”顾兰时说着,弯腰就从地上拔了一根坚韧的藤草,拉过鱼篓从中拿出一尾青鱼,在鱼嘴上穿了,打个结又放回去。

日头热辣辣的,幸好身后有棵树,脑袋和上半身被树影挡住,不至于晒得眼睛都睁不开。

四下无人,顾兰时再次靠着裴厌,懒洋洋没骨头一样。

裴厌因手上胳膊上沾了河水,怕冰,没有主动揽住夫郎,坐在那儿任凭倚靠。

少有的闲暇让两人十分惬意,哪怕不说话,彼此也能感受到那份温情。

温馨很快被勇猛无敌抓小虾的灰灰打破,它嘴里叼着东西,跑过来用一双无辜激动的眼神看着两人,呜呜呜直叫,还把小虾吐出来,用鼻子往顾兰时脚边顶。

顾兰时无奈,直起腰笑着把小虾拾起,放进地上竹篮里,再揉揉灰灰耳朵,指着篮子说:“再抓到了,就放进里面,回去给你煮了吃。”

灰灰歪着脑袋看他,又看看篮子,站在原地摇了几下尾巴,像是明白了,随即又跑向河边。

这两年一到夏天,裴厌总来这边抓鱼摸虾,河里的东西有是有,但比从前精了,再说河岸边鱼虾也少,灰灰好几口都咬了个空,一生气便冲着河水吠叫。

没有狗跑过来搅扰,好一阵子后,顾兰时松开裴厌胳膊,打了哈欠说:“不早了,你先回去把鱼杀了,我放下东西就回来。”

“好。”裴厌放下裤管和衣袖,穿好草鞋拎起鱼篓和竹篮,先往鸭子那边走,顾兰时跟在旁边拍了几下手,鸭子听见动静,纷纷往河岸游。

两人赶鸭子一路回去,草木丰茂,绿色的蚂蚱在其间蹦跶。

顾兰时目光顺着蚂蚱远去,说:“要不是我身子沉,早就逮住了,抓回去好喂鸡仔子们。”

裴厌没忍住笑了下,开口道:“改天我出来逮。”

一个多月过去,鸡仔长大了些,他之前又买了十只母鸡仔回来,如今连公鸡仔十一只,母鸡仔四十六只。

两人在家门口分开,顾兰时拎着一条青鱼径直往村子那边走。

顾家院门开着,花惜霜在葫芦架底下摇辘轳打井水,听见动静,她抬头去看,笑容不再像以前那么羞涩拘谨,喊道:“兰时哥哥。”

“霜儿,打水呢。”顾兰时往里走,见她圆圆的脸颊因热意而泛红,笑着开口:“怎么不让狗儿打水?”

“他去地里了,我洗衣裳。”花惜霜把井桶里的水倒在木盆里,盆里是一家子的衣裳,昨天下水田,每个人衣裳都不免沾了泥水。

顾兰时把手里的青鱼提起,说:“这你厌哥哥捉的,我放灶房,最好今天就杀了吃,天热,放不得。”

“嗯。”花惜霜认真点头,青鱼不小呢,最近忙,家里都没工夫去捉鱼。

“兰时哥哥。”竹哥儿人还没到,声音就从通道那边传来。

顾兰时从灶房出来,见他提个水桶,肯定是去后院给牲口添水了,天热起来,牲口水量要给足,不然渴得慌。

他叮嘱道:“放了条青鱼,你要没事做,就去杀了,刮刮鱼鳞,剖开肚子,不是什么难活。”

“兰时哥哥。”竹哥儿道:“我早就会了。”

他嘴上抱怨,但说完又笑了。

“行行,会就行了。”顾兰时知道弟弟嫌烦,不再啰嗦,许是没怎么分开过,成了亲依旧离得近,他总觉得竹哥儿还小呢。

“爹娘不在?”他问道。

竹哥儿拿了张椅子过来,让他坐下,说:“和狗儿哥都在地里,家里就我俩。”

花惜霜在旁边洗衣裳,竹哥儿拿了搓衣板和野澡珠过来,坐在小凳上一起帮忙搓洗。

闲聊两句,竹哥儿想起一件事,说:“兰时哥哥,你知道不,裴家过两天就要给裴虎子换亲了。”

“这么快。”顾兰时有点惊讶,上回听说,还是裴家刚把事情定下,因裴厌的缘故,他从不和裴家人打交道,有时听见传言,都是他娘跟他说两句。

“嗯,就后天的事,我早上路过他家,都在拾掇院子了。”竹哥儿说道。

顾兰时想了一下,开口:“我记得裴春艳好像才十四。”

“可不是,娘说了,和竹哥儿一年的。”花惜霜在旁边搭腔。

裴春艳在裴家爹不疼娘不爱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越发沉默,除了干活以外不怎么出门,唯一好的,就是她没挨过打,至于是否吃饱穿暖,那只有裴家人知道了。

三人说一阵闲话,对裴家,顾兰时没多少好感,尤其叶金蓉和裴胜裴虎子,至于早两年死了的裴兴旺,就更看不上。

他听裴厌提过一嘴,裴春艳虽是老幺,但因是个女孩儿,不怎么受待见,他能听出裴厌对裴春艳的陌生感。

换亲的事不少见,只是裴春艳年纪有点小,一般十五六岁才成亲嫁娶呢,她十四岁就要出嫁了。

村里都知道,裴家是拿姑娘给裴虎子换夫郎。可再怎么唏嘘,那也是人裴家的事,旁人管不着。

没待多久,从家里回来后,见裴厌在院里刮鱼鳞,顾兰时没瞒着,大咧咧和他直说了。

“我知道。”裴厌手上不停,刮下的鱼鳞落在水里,也有迸溅到地上的,他说道:“今天早上去地里,路过时看到了。”

和以前不同,提起裴家的人和事,他眼中没了那层冰冷,变为了不在意。

顾兰时和他差不多,心中坦然,只是当闲话在说,他俩是不可能掺和裴家人的事的。

灰灰惦记着它的小虾,凑过来呜呜直叫,顾兰时心神被吸引,眉眼弯弯,起身给他们家会抓小虾的狗煮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