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外头风大了,裴厌把外头的泥炉连同陶罐提进来,屋里火盆燃着,炕虽然没去烧,因闷了木炭,此时还留有一些余温,隔绝了寒冬冷意。
布手套说简单也没那么简单,戴着是要干活,手指若包在一起没有那么灵活,因此得把手指头分开套上去。
正好裴厌在家,顾兰时把剪好的布条一对折,在裴厌手指上比对,看看长短和手指粗细,干惯了这些活,比划一下心里大概就有了数,于是穿了针线开始缝。
裴厌用木柴拨拉了一下火盆,又给里面添两根柴,火苗聚在一起烧得挺旺,渐渐连人脸颊也烤的有些干热。
他端来两人茶碗,放在一张高凳上,都给续了热茶,自己先喝两口,放下后说:“稻草和麦草今年费得多,猪、毛驴吃一些,窝里还要铺一堆,再加上鸡窝鸭舍里塞的,隔段时间还要换一次,西屋倒还好,只给炕上铺一层,但换得勤,同样消耗快,得买一些回来。”
顾兰时停下手里的针,转头看他,说道:“我昨天去抽麦秸也发现了,比去年用得快,买的话,不如先在村里问问。”
他想了一下,开口:“家里麦草堆稻草堆垒的比咱们高,还好几堆,年年都能用到麦子打下来那时候,这样,改天回去问问,看爹卖不卖。”
顾铁山种了十亩地,每年五月有新麦秸,九月底十月有稻杆,晒干后一层层垒起来,软柴是不愁的。
不像他俩,拢共才四亩地,一年能攒下的软柴也就那么些,常常要去山上揽干树叶什么的。
至于家里晒的那些干草,一大半都是毛驴和猪的口粮,还要留出来一些,铡碎了给家里的六十来只鸡鸭拌着吃,不能全当柴火烧了。
不止过冬,柴火是家家每天要用到的东西,大伙儿都是宁多不少,心里才踏实。
裴厌思索一下,说:“不行的话,一家少买些,多买几家就行了。”
“这样也好。”顾兰时点点头,见茶水倒好了,端起喝了几口。
稻草麦草真算起来,确实不是那么值钱的东西,但要是量大的话,也得花点钱。
照今年家里用的,后头再进了腊月,三九四九隆冬寒天,想让西屋的母鸡下蛋,烧炕可不得白天夜里都供上,人要想暖暖和和的,无论软柴硬柴都得囤积,一二百斤肯定不够,好在如今他俩手头宽裕,多买点总不会错。
风声呼啸,顾兰时听了一耳朵,低头继续干活,开口道:“今年好像比去年冷些,一没太阳就冻得慌,也别说三九那会儿,最近这样的天,不常常把炕烧热,穿的再厚也不顶用,不动一动,腿脚都是冰的。”
“冷?”裴厌问道,在炭盆前坐着不动,小腿倒是烤到了,脚只有离炭盆近一些,才能慢慢有点热意。
他不提还好,一提顾兰时还真觉得坐了一会儿不动弹,棉鞋里的脚不大热乎,于是笑着说:“是有点,挪到炕上去算了,大腿和屁股挨着热炕也舒坦。”
裴厌起身说道:“那我再把炕烧一烧。”
“行。”顾兰时把针线篮子一起挪到炕上,靠坐在炕头继续干活,炕面虽只有余温,但有软乎乎的炕褥铺着没掀开,自然比地上更舒坦些。
听见外头裴厌取炕洞门的动静,他没有抬头,把一根手指的布套缝好之后,直接掏着翻了个面,这样针脚就藏在里面,他顺手在自己的食指上试了试,大一点宽一点,想来裴厌戴上正合适。
自己做布手套干粗活,用不着多细致,针脚缝的整齐好看一点就行。
把缝好的一根指套放在炕桌上,见荷包也在上面,他没忍住,打开又看一眼,里头有十一两银子。
刚才忙着做针线,把荷包从怀里掏出来后还没放进箱底,他脸上挂着笑容。
裴厌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他满面笑意的模样,一双星眸也弯了弯,反手把房门关好,说:“又在看钱。”
“嗯。”顾兰时沉浸在有钱的喜悦当中,见裴厌把茶碗和茶壶端上炕桌,他把荷包递过去,说:“要不把钱整合一下。”
“有一两的零头,是拿出来还是?”裴厌问道。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拿出来吧,这样钱数是整的,好记。”
裴厌照着他的话拿了两块碎银出来,先是在手里掂了掂,想起买的戥子,回来还没用过,于是放下碎银,下炕去拿戥子。
顾兰时也兴冲冲凑过脑袋看他称银子,说:“还是有戥子好,不用咱俩胡乱估摸了。”
把一两碎银称出来后,剩下的钱就是整十两了。
去年攒下了二十两,上次卖蛇凑够了二十两,再加上今天的十两,拢共是五十两银子。
针线活被抛到脑后,顾兰时兴致很高,干脆和裴厌把所有钱都拿了出来。
他俩先把装了四十两碎银的大钱袋打开,挪开炕桌,直接倒在炕褥上。
四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再把刚才的十两倒进去,一堆摆在眼前,着实叫顾兰时看花了眼,心里美滋滋的。
“这就是五十两。”他语气仿佛做梦一样,带着克制不住的笑意。
整块的银锭有好几个,没有被铰过,圆润可爱,看得人心喜不已。
裴厌同样很高兴,跟他一起笑弯了眼睛。
直到看够以后,两人才一个撑口袋,另一个双手抓着,把银块放进钱袋里。
裴厌把袋口扎好,一袋沉甸甸的,他掂了两下,见顾兰时眼巴巴瞅着,于是递过去。
“可真沉呐。”顾兰时掂了两下感慨道。
见裴厌把其他袋子里的钱倒出来,他才把手里这个放到旁边。
反正没别的事,裴厌把箱子打开,从里头掏出两个钱袋,是上回拨出来的钱,一个装了三两,另一个装了一两,既然有戥子了,称一称也放心。
裴厌先称了三两的,看一眼准星,说:“对着。”
他说着,也把戥子杆让顾兰时瞅一眼。
织布机子的钱和明年盖屋子的钱已经都拨了出来,这两个小袋子没动,而剩下的,则多是卖蛋和卖猪得来的。
顾兰时想一下,说:“花大钱的地方再没有了,那,剩下这些……”
裴厌抬头,一边思索一边说:“今年过年不用买肉,但年礼酒水要买,得预留一些,还有年节时别的吃用,糖瓜胶牙饧,对联灯笼,待客也要有鸡鸭鱼,咱们自己的鸡鸭不想杀,就得买几只回来。”
“豆子也得买,五豆和腊八都要用,家里只有柴豆花生还有一点红豆。”顾兰时又道:“一进腊月,就慢慢要备年节时的东西,吃吃喝喝这些小零碎,没有也不行。”
“糕点酥点,蜜饯果脯,来客也得备上。”裴厌补充道。
他慢慢开口:“三个舅舅一个姨母,岳丈那边自不用说,酒水都得买上,再就是村里三个伯父。”
他俩是小辈,别人不提,这些亲戚长辈过年时肯定要走动的,过年着实要花上一笔。
顾兰时琢磨了一下,说道:“三两银子,应该足够了,咱们自己杀一头猪,卖不卖都无所谓,一吊子肉也能做年礼。”
“嗯,带酒肉也好,比别的东西强点。”裴厌点点头。
乡下人平时吃肉不多,可不就指着过年过节时能多吃点,能提一吊肉走亲戚,已经是很好的年礼了,亲戚不但能自己吃,有人还会直接用来待客做菜,让席面更丰盛些。
裴厌又拿起戥子,称好三两银子以后,用一个小钱袋装起来,这是用来过年的钱。
“刚好是卖猪钱,两头猪没了。”顾兰时笑着说。
已经卖了两头猪,一共是四两,买镯子花去一两。
“过年不一定能花完。”裴厌笑了下,把剩下所有碎银用手拢了拢,堆在一起。
“我称称。”顾兰时兴致不减,从他手里接过戥子。
剩下的碎银一共有五两二钱。
其中一两八钱是天冷后卖高价蛋挣到的,余下二两四钱,则是这一年中断断续续积攒下的碎银子,最后一两,则是刚才从十一两里取出来的。
“散的铜子儿先不数,我装起来,改天去买豆腐还有豆皮回来吃。”顾兰时把铜钱袋子打开。
整串的钱更好数,一共十三串。
平时卖菜卖鸡蛋,赚到的基本都是铜板,虽然挣不到什么大钱,但平时做饭炒菜用的油盐酱醋豆腐肉,都是靠卖菜买回来的。
他俩年轻,舍得犒劳自己,像什么糕点蜜饯,常常往镇上跑,买起来方便,因此家里经常都有,偶尔还会去镇上赶集吃饭。
比起村里其他人的节俭,他俩小日子过得是真挺不错。
边挣边花,边花边挣,他俩只有四亩地,打了粮要交官府一部分,余下的还要保证够他俩一年吃用,因此这两年种地从没有卖过粮食。
虽然卖了新米可以用更便宜的价格买陈粮,手里就能攒下一些钱,但裴厌不愿这样做,顾兰时跟着他已经够苦了,再没有新米新面吃,岂不是他的过错。
顾兰时慢慢算账,说:“十三串,也就是一两三钱,再加上碎银子,拢共是六两五钱。”
他俩田地少,裴厌又不出去做工,只在家里侍弄菜地养猪养鸡,到年底有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对了,还有三头猪呢,卖了之后能到手六两,也算进去。”顾兰时笑眯眯的,又道:“咱俩能吃能花,还能存下十二两五钱,好厉害。”
“是厉害。”裴厌忍不住笑了,顺着他的话一起自卖自夸。
第182章
把所有钱收好,箱子锁上,两人又坐回炕桌前。
裴厌喝一口茶水,觉得凉了,提起壶摸了摸,见茶壶也有点凉,就下去从陶罐里舀热水,说:“这么一算,年底到手的钱,大头还是在猪身上。”
“明年也照这样养,除了老母猪以外,再留六只猪仔,刚好三个猪圈,再多就不行了,一个猪圈最多两头大猪。”
“行。”顾兰时重重点了一下脑袋,今年打草种菜干各种活确实累,但能挣钱就是最好的。
裴厌给他碗里换了热茶,看一眼窗外天色,说:“不知道夜里下不下雪,这样,我现在去岳丈家问问,要是有多的稻草,先拉一车回来,一旦下雪,后头也不知多少天路才好走。”
“那我和你一起,家里不够的话,在问问其他人。”顾兰时一听有道理,就下炕穿鞋,听风声大,顺便把帽子和围脖子都戴上了。
风大,多数人都在家,见院门关着,顾兰时喊了两声,狗儿很快过来开了门,一听是稻草麦草不多了,顾铁山想也没想就点了头,两车麦草还是能给的。
顾家有板车,顾兰时和裴厌就没回去取,直接用家里的。
狗儿和裴厌拿了木叉往车上装麦草,他俩身强力壮,都不用其他人帮忙,顾兰时想了下,拉上他娘去隔壁周平家问了问。
周平家麦草也有余的,一听是花钱买,就说能给一车,差不多六七十斤左右。
苗秋莲见他俩是想趁着没下雪,尽早把麦草和稻草拉回家,她和村里人来往比顾兰时频繁多了,就帮着儿子多跑了两家去问。
太阳被遮挡在厚厚的云层外面,光线暗淡,裴厌和帮忙的狗儿一点都不冷,装车拉车,一共往后山拉了六板车,因每家能给出的麦草稻草数量不一样,大概有四百来斤,花了两百多文。
运回来后干草全部倒在了谷场上,顾兰时和裴厌用木叉一层层垒好,干草堆渐渐成型,垒起来后,两人心里越发踏实。
钱花就花了,只要牲口家禽不受冻能吃饱,怎么都是值得的。
*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炕桌,碗筷摆好,外面天已经黑了,今天饭做的有点迟。
烛台灯火微晃,裴厌又拿出两根蜡烛点上,屋里更亮了点。
酒坛打开,酒香味道四溢,顾兰时倒了两碗酒,他自己一般只吃半碗,再多喝不了。
他把酒坛放在裴厌那边,笑着说:“先吃肉。”
汤盆里盛着肉汤和剁短的排骨,他还顺便在肉汤里煮了菘菜叶子,菜肉都有了,正冒着热气散发香味,桌上还有一盘炒鸡蛋一盘炒花生米。
地上火盆还在烧,一个四条腿的木架支起来,刚好把火盆圈在里面。
木架上放了一块木板,火苗离木板还有一截,不会烧到,但足以给木板上的一盘馒头还有烤野薯保温。
夹起一块排骨,顾兰时先尝一口,肉已经炖烂了,几乎一抿就能和骨头分离。
裴厌边吃边喝酒,一碗酒很快就见了底,他拎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上,酒香清冽,比平时喝的浊酒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这是在镇上买的好酒。
“嘶——”
顾兰时放下酒碗,辣是辣点,不过确实挺香。
“过年时再买两坛,待客用。”裴厌笑着开口。
“嗯。”顾兰时点头,过年来他俩这儿的,全都是自家人,自然不能吝啬。
“鸡蛋大概有多少?”裴厌喝一口酒问道。
顾兰时想了下,说:“五六十差不多,也没细数。”
他夹一筷子鸡蛋,刚才炒的时候没尝咸淡,一吃正好,心里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认可。
裴厌伸长胳膊,取了两个糙馒头,顺手分给他一个,说:“这回雪要是下的久,我明天或后天去一趟镇上,把鸡蛋卖了,再捎带二三十咸鸭蛋。”
刚才做饭的时候,已经开始飘雪花了。
“成。”顾兰时咬了一口馒头,含含糊糊答应,又夹一筷子菘菜吃。
想起他一直惦记卖猪钱,裴厌唇角微弯,烛火映在星眸里,亮而温暖,等这场雪过后,再去卖两头猪。
他在心里盘算,却没有提起,钱还没到手里呢,况且这会儿顾兰时正忙着吃饭,一口肉一口鸡蛋,吃得正香,还是不要搅扰。
雪花越来越大,逐渐覆盖地面屋顶,黑暗安静中,只有东屋窗子有一点光亮。
吃了肉汤泡馒头的狗已经进狗窝睡下,但警惕不曾放松,若此时外面来人,一定会立即察觉,这是它们的天性。
*
清晨,小河村裹上一层银白,到处都是落雪,早起本来就冷,一下雪,不少汉子都在热炕上不愿起来,妇人和夫郎要做饭扫洒,自然起得早一点。
徐家。
徐瑞儿蹲在院里,用一片木板子铲地上没踩过的雪,放在木盆和木桶里,这样就不用去河边打水了。
他家没有井,一下雪路不好走,河水本来就结冰,有时候还得搬石头砸开,才能拎水。
他人小力气也小点,每回只能提一桶水,如果不小心湿了鞋子,要冰凉难受好几天,把雪提进屋里,他烤火的时候雪就会融成水,同样能用。
昨天下午的时候,他才听人说,林楞娃被他爹给揍了一顿,虽不清楚内情,但林家四邻都看见了裴厌,自然有一些猜测,都说是林楞娃惹了裴厌,人家找上门去了,林金根害怕,就先动了手,不然林楞娃那个小体格,都不够活阎王一顿揍的,自己下手不过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徐瑞儿却知道,不是林楞娃惹了裴厌,他不知道兰时哥哥怎么跟裴厌说的,但大概明白,以后林楞娃几个不会欺负他了。
说起来,那三个人里就数林楞娃和林驴儿最坏,这两个都遭了殃,他心里没有多高兴,就是觉得安稳了,不再担心出门会挨打。
他铲着雪心想,下次哥哥回来,得告诉他这件事。
*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冬月过去了大半,天太冷,地上积雪未消,人多车多的地方,不免有些泥泞。
顾兰时洗了手,坐在炕沿脱掉鞋子,随后上了热炕。
他搓了搓手,想起上回裴厌买回来的脂膏,于是从匣子里拿出来。
脂膏圆盒不大,正好能放在他掌心,打开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出来,他用指腹挖出来一些,搓抹在手背上。
用了这些天,手上细小的干裂口已经愈合,变得光滑起来,皮肤润而不燥,确实是好东西,就是有点贵,这一盒要八十文呢。
买回来的时候他问过裴厌,有没有更便宜的,裴厌说有,五十文一盒,盒子也比这个大,但闻着没有这个香味细腻,就挑了这个。
至于更贵的,裴厌倒是动过心,可一想,才攒下多少钱,八十文的先让顾兰时试试,要是不好,下回再换贵一点的。
抹完后,顾兰时盖上盖子,正打算放回木匣,裴厌从外面进来了。
看见脂膏盒子,他问道:“抹了?”
“抹了。”顾兰时笑着说。
裴厌上前,抓起夫郎一只手仔细看,又摸了摸,见果然擦过香膏,就不再说什么。
刚买回家那几天,见顾兰时觉得贵,舍不得用,擦也只擦一点,他无法,只得每次洗完手后,在旁边盯着,让顾兰时多抹点,这才掰过来。
“再摸,香膏就全到你手上了。”顾兰时叹口气,半是玩笑地说道。
也不知何时养出来的习惯,没事了就摸摸他手,有时摸个没完,也不知在想什么,谁没有五根手指头,有什么好玩的。
裴厌笑一下,松开手不再腻歪了,也脱鞋上了炕。
外头冷,该干的活已经干完,回屋暖和暖和。
顾兰时不是很想做针线,给背后靠了个长枕,说:“明天早上,把小衣和里衣都换了。”
“知道了。”裴厌把一碟梅花酥一碟赤豆糕挪到炕桌上,抬头问道:“换好茶叶尝尝?”
“成。”顾兰时答应得很干脆,买了两种茶叶,他俩到如今只吃过一种。
乡下人吃茶没太多讲究,用茶壶一冲泡,倒进茶碗里就能喝。
比起他俩自己炒的山上野茶,这一味清茶淡却香,于是就着茶水吃糕点,自在又闲适。
没一会儿,外头狗叫声响起,有人来了。
“兰时!”
“二姐姐。”
顾兰时原本见裴厌下炕,自己就懒得去了,能过来串门子的,不是他娘就是阿奶,成天见呢,不用特地迎出去,结果却响起顾兰秀的嗓门,他立马穿上鞋往外走。
顾兰秀不但自己来,还抱着小牛儿。
看见胖乎乎的外甥,顾兰时笑意盈盈,伸手就去接,小牛儿很给面子,乖乖让他抱着,不哭也不闹。
第183章
顾兰时抱着小外甥,小牛儿沉甸甸的,穿得又厚,跟个肉墩子似的,带着虎头帽,小脸儿红扑扑,他爱不释手。
见小牛儿看他,小孩子的黑眼睛大而亮,他瞧得心喜,凑过去在外甥肉脸蛋上亲一口,只觉下嘴软乎乎的,乐得小牛儿咯咯咯直笑。
“二姐姐,什么时候来的?”顾兰时抱着小牛儿往前走,又对裴厌说:“把瓜子什么的都拿出来。”
“嗯。”裴厌点点头,先快步往屋里去。
不用抱胖儿子了,顾兰秀胳膊一轻,笑着说道:“今儿在家闲着没事,见天挺好,正好你姐夫在家也没啥事做,就让他套车,回来转转。”
她看着儿子,哄道:“这是小嬷,叫小嬷。”
小牛儿快两岁了,已经会走,只是路上泥多,她才抱着,平时都让儿子自己跑,如今也能说不少话了。
“小嬷。”小牛儿很乖,就是口齿有点不清,他伸出短而胖的胳膊搂住顾兰时脖子,一副乖巧的模样。
“哎!”顾兰时高兴得很,连声夸道:“我们小牛儿可真聪明,咋这么厉害呢,都会叫小嬷了,可真乖。”
“臭小子,都会卖乖了。”顾兰秀在旁边笑骂道,自己儿子自己知道,小牛儿一岁的时候,就爱让年轻的抱他,尤其好看的,也不知随了谁。
姐弟俩说着闲话边进了屋,炕桌上,裴厌已经摆了好几碟东西,瓜子花生都有,梅花酥和赤豆糕也在,还有一碟海棠果脯,拢共五六样东西。
看见茶壶,顾兰时站在炕边先把小牛儿放在炕上,给脱了小鞋子。
小牛儿腿脚很快,一下子就爬进炕里,他翻身坐好以后,一抬头和裴厌对上视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大,似乎很好奇。
裴厌刚挨着炕沿坐下,没有脱鞋上去,见小外甥看他,目光微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见桌上有果脯,于是拿了一个,伸手递过去。
小牛儿看见他手里的果子,知道是好吃的,但因为是生人,没有立即拿。
顾兰时让二姐姐坐进炕里,随后自己也上去,挨着顾兰秀坐下,说起姨妈家二表哥的囧事,两人乐不可支。
笑完一抬头,就看见对面一大一小互相对视僵持的场景,顾兰时没忍住又笑了。
顾兰秀一看儿子想拿又不敢拿,小手还往背后藏,笑道:“哎呦,这是小叔,快叫小叔,给你好吃的呢,拿着,怕什么。”
小牛儿手很快,一听他娘让拿,像是有了底气,一下子就把裴厌掌心里的东西抓进自己手里。
“还没叫小叔呢。”顾兰秀提醒道。
小牛儿先把果脯塞进嘴里,甜津津的,他脸颊鼓鼓,听到他娘的话,又盯着裴厌看一会儿,铆足劲喊道:“小叔!”
“哎呦。”顾兰秀被儿子逗笑。
“可真厉害,都会喊小叔了,喊得这么亲。”顾兰时在旁边不停夸,怎么看外甥怎么心喜。
小牛儿被夸,小脑袋都仰起来,砸吧着嘴里的果脯,高兴极了。
裴厌露出个笑,没有多说什么,他不擅长带孩子,更不知道怎么哄孩子玩,刚想挪开视线,小牛儿就挪着肥屁股往他身边蹭。
一大一小再次对视,小牛儿因嘴里含着果脯,口水流出来些,裴厌一顿,拿出手帕给他擦擦。
“上回在镇上买的好茶,尝尝,刚拿出来泡的。”顾兰时殷勤招待道,抬眼看见对面裴厌在给外甥擦口水,他笑一下,这样也挺好。
顾兰秀见有人帮忙看孩子,巴不得自己轻松些呢,她也没管,尝一口好茶,果然和平时吃的粗茶不一样,姐弟两个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聊着各种闲话说笑。
没一会儿,等他俩再注意到炕桌对面的两人时,小牛儿已经坐在裴厌怀里了,裴厌正给他剥花生豆和瓜子。
能吃成小胖墩,小牛儿胃口一直很好,有人给剥吃的,他不哭不闹,靠在裴厌怀里那叫一个乖。
“在家也这么乖我就谢天谢地了。”顾兰秀轻叹一声,不过儿子也挺给面子的,没在娘家乱哭乱闹,吵的人人心烦,这么一想,她又感到十分欣慰。
“别喂多了,一会儿要吃饭呢。”顾兰时叮嘱道。
“嗯,我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修长有力的手指捏开一个花生,刚把里面的两粒花生豆拿出来,一只小手就伸来了。
裴厌看看桌上剥开的花生壳瓜子壳,心里有了数,剥花生瓜子的速度慢下来,也不再让小牛儿一次吃两粒。
说笑一阵子,外头狗叫声再次响起,听到顾兰瑜和唐睿文的声音,裴厌把小牛儿抱起,放回炕里,出去将人迎进来。
竹哥儿也跟来了,顺势就进了屋子。
裴厌三人在堂屋坐下说话,于是顾兰时把糕点花生什么的,重新拿了碟子分装,给端了出去,又拿一个茶壶冲了好茶叶,叫弟弟和二姐夫都尝尝。
家里热热闹闹的,连冬日寒冷都驱散了一些。
到晌午饭时,花惜霜跟着婆婆做好饭,上后山来喊人,顾兰时没有客气,跟裴厌一起回家去吃,自己儿子和姑爷,苗秋莲和顾铁山自是高兴。
*
太阳升起落下,日日轮转,不知不觉又是小半月过去,已然进入腊月。
这中间又下了一场雪,正逢三九寒天,积雪难融,山上白雪皑皑,层层银装覆盖,除了前山,更深的地方变得危险,少有人会冒险进山。
堂屋,顾兰时和裴厌正在装鸡蛋,两个大竹筐装满以后,蛋瓮里剩下的鸡蛋不多了。
“一百五十二个。”裴厌说道,大竹筐一个能放七十六枚鸡蛋,他俩早摸熟了,算都不用算。
顾兰时点点头:“够了,余下这些留着,咱们还要吃呢,娘和阿奶手里估计也不剩多少鸡蛋了,再给她俩分点儿。”
至于旁边木箱里的咸鸭蛋,剩的不多了,他俩没有动,这回就不捎带着卖了,留着自家吃。
深秋那会儿腌了大约两百个鸭蛋,他俩一边吃一边卖,已经卖出去一百五十枚左右,天冷,这东西一个八文九文,算是小赚了一笔。
家里只有两个人,平时还是以吃各种菜为主,咸鸭蛋一般配着早食吃,和咸菜酸菜轮换着,不然早上只啃馒头有点没滋味,当然,早食要是热包子吃,就轮不上这些腌东西了。
顾兰时进屋拿钥匙跟荷包,顺便戴好帽子围脖子,出来后裴厌把蛋筐放上了车,已经牵毛驴往外走了。
他跟在后面锁院门,到大门口后又把篱笆门锁上。
有大黑三个看家,还是很放心的,路上有雪不太好走,不过车上只拉两筐鸡蛋,没什么重物,遇到大坡小坡、崎岖坎坷对毛驴来说不成问题。
篱笆门后,灰仔耷拉着尾巴走两圈,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见人没有回来的迹象,它呜呜叫一声,转身往回走。
太阳挂在天上,今天日头还算不错。
大黑趴在干处晒太阳,脑袋搁在前爪上,眼睛闭上假寐。
对它们来说,日子和之前没什么不同,晒晒太阳撒撒欢,等顾兰时和裴厌回来就好。
天高旷远,偶尔有冷风吹来,带着山雪寒意。
灰灰和灰仔打了一会儿架,分开后都觉得没意思,于是各自找了地方趴下。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大黑抬起脑袋,警惕地看向西边篱笆墙。
“汪——!”
灰灰呲牙十分凶狠,灰仔也跟着叫起来。
篱笆墙缝隙明显有人影闪动,三只大狗全都跑过去,冲着外头狂吠。
突然,一个东西被从外面扔进来,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是一根还带了点肉的骨头。
灰仔离骨头最近,它鼻子不断耸,显然闻到了肉味骨头味,于是低头用鼻尖去蹭那根骨头。
“呜——”
大黑过来,对着灰仔露出尖牙,喉咙里发出低吼,威胁性十足。
因它是头狗,灰仔尾巴夹住,不敢再动那根骨头,朝后退了两步。
听到外头脚步声没有远离,于是它又冲着外头叫两声。
灰灰恪尽职守,对流连在外面的人很警惕,没有顾上那根骨头,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时不时吠两声,想把生人赶走。
大黑一直没有出声,它低头不断在骨头上闻,末了抬起头,眼中凶光毕露,却依然没有吠叫。
“没吃?”一个穿着破烂的汉子压低声音开口。
他旁边另一个邋遢瘦汉子听着里面的狗叫声,脸色有点难看,低声咒骂道:“他娘的,骨头上还有肉,这都不吃,老子都舍不得啃。”
他骂骂咧咧,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破布里,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疙瘩肉,还没小孩拳头大。
破烂衣裳的汉子看见后,直咽口水,一脸肉疼的说:“真要给?”
“三只狗,一根骨头哪里够。”瘦汉子同样心在滴血,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偷来的。
想一想那么多母鸡,药倒了狗,就能多抓几只,不但可以杀了吃肉,还能卖了赚几十文。
这么说服自己,他忍痛用手扣了两小块下来,和同伴一起,给肉上抹了药粉面。
刚往篱笆墙那边走两步,狗叫声越发大了,两人立马把手里的东西往里面扔,随后退远几步,等着里头消停。
后山虽偏僻,但要是狗叫声传到村子那边被听见,来了人可不好。
两人搓手哈气,贼头贼脑躲在树后等了一会儿,穿着破衣服的汉子看一眼瘦汉子,刚才那一块肉没用完,又揣回衣服里了,这一块肉,煮了炒了可都是好东西。
瘦汉子不时张望村子那边方向,生怕有人过来。
直到篱笆墙里的狗叫声停了,两人欣喜若狂,眼里迸发出光彩,一个比一个激动。
对视一眼后,他俩先试探着往篱笆墙走,这下彻底没了叫声,于是叫快了脚步。
瘦汉子手脚麻利又轻,他踩着另一个汉子的肩膀,扒着篱笆墙想要翻过去。
两人常常混在一起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一个在里面偷,另一个在外面放风并接应,对这样的活路熟悉无比。
瘦汉子两手撑在篱笆墙上,露出脑袋先朝里面张望,院门锁着,确实没人在家。
一看这么大的地界,还有些菘菜没挖出来,埋在雪里。
三只大狗他曾远远见过,这会子一心认为已经药死了,根本没想别的。
他转头再看向鸡圈那边,因鸡圈就搭在院子西边,他俩前几天跑到山上高高瞅了一眼,看见母鸡在圈里溜达,但没来得及多看两眼,裴厌从屋子里出来,他俩一点不敢多待,赶紧就跑了。
盖房建院的人当时选了这处山崖凹进去的宽敞地方,院子离山壁有一段距离,但爬上去站在高处,是能看见下方的。
瘦汉子张望一眼,随即双手一撑,上半身刚探出来,眼角余光瞥到下方黑影猛地朝他扑来,吓得脚下乱蹬,直接摔倒在墙外。
“你他娘的!”
衣着破烂的汉子被踹了两脚,直接骂道,正要问怎么脚滑了,隔着一堵篱笆墙,里头狗叫声再次响起,甚至能从缝隙里看到人立而起的大狗黑影,几乎和人一样高,吓得他拔腿就跑。
裴厌养的疯狗名声在外,更何况他俩刚才一致认为狗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瘦汉子惊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远离了这里。
该死的!他刚才分明看见,那三只大狗跟成了精一样,贴着篱笆墙躲在下方,直到他要翻进去,突然就跳起来咬,尤其那条黑狗,眼里的凶光和狡诈,比人还他娘的精!
第184章
外面的人跑远之后,大黑三个还不断在西边篱笆墙这边巡视警惕,耳朵高高竖起。
至于地上的骨头和肉块,三只大狗都没有去吃,在被大黑咬了一口教训过以后,灰灰和灰仔看都不看了。
*
宁水镇。
太阳挺好的,风不是很大,顾兰时跟在板车旁边走,扯下蒙住口鼻的围脖子。
“鸡蛋——新鲜鸡蛋——”
裴厌牵着毛驴在前面走,顺势吆喝起来。
都腊月了,秋天那会儿母鸡下的蛋该吃已经吃完,除非囤了很多的大户人家还有余,因此这会儿卖鸡蛋,还是挺新鲜的,不少人都看过来。
“鸡蛋怎么卖的?”有个妇人领了孩子在街边闲转,她没有上前,只是凑热闹一样问了句。
“阿姊,八文一个。”顾兰时笑着开口。
“八文。”妇人咂咂舌,不再言语了,瞅着他俩眼里露出一些探究和好奇,一看就是乡下来的,也不知是囤的还是真真下的新鲜蛋。
不过这么高的价,她又不买,不好意思跟人去攀扯闲聊。
裴厌慢悠悠往前走,一点都不着急。
顾兰时跟着吆喝了两声,路边人只是看,没有上前买的意思,他心里也清楚,这时候的鸡蛋,人人都知道价钱高,买三个鸡蛋的钱,都够买一斤肉了,一般人家,哪有这个闲钱。
于是他俩往青鱼巷子那边走。
刚拐进青鱼街上,迎面一个穿着体面长衫的微胖中年汉子手里提着点心盒子,看见他俩后,尤其打头的裴厌,汉子略一想就记起,以前在街上碰见过,记得是卖菜卖鸡蛋的,可惜如今冬天了,估计只有干菜卖。
他瞅一眼就收回目光,脚步匆匆往前走,不再留意从身边经过的两个庄稼人。
“鸡蛋——”
中年汉子一听有鸡蛋,连忙停下脚步,高声喊住了他俩,问道:“是新鲜鸡蛋?”
裴厌开口道:“自然,最近刚下的。”
他说着走到板车旁,打开筐盖扒开最上面的一层稻草,说:“老兄可以看看。”
中年汉子近前,一看塞在格子里的鸡蛋,目露新奇,但没说是什么,先伸手从中掏出来一枚鸡蛋,轻轻在手里晃两下,再细看一会儿,确实是没伤没冻的鸡蛋。
他把鸡蛋放回去,看向裴厌问道:“你们养的鸡?”
裴厌语气温和,点头道:“嗯,弄了个暖屋子,只是天冷,母鸡下蛋并不多。”
原是暖屋子,怪不得还有新鲜蛋,中年汉子沉吟一下,又说:“有多少个?”
“一百五十二个。”裴厌开口道。
中年汉子登时一喜,说:“好好,这样,这些我都要了。”
原以为也就零星几个,没想到有这么多,这下好了,之前到处让人踅摸,不想在街上碰见。
裴厌脸上也有了笑容,开口道:“那老兄家住何处,我拉车送去。”
“不远不远,就在眼前。”中年汉子指着前头的高门大院,说:“就是高府,来来,跟我去后巷子。”
高府。
顾兰时看了眼那边的大门,平时从青鱼大街路过,就数高府和另一边的沈宅最为阔气,这两家在宁水镇都是有名的富贵人家,不仅门楼高,每天大门前还有人守着。
他俩也曾去过高府后巷子卖菜卖鸡蛋,不过都是住在巷子里的人家买,鲜少有府里的人出来过问。
“对了,什么价?”中年汉子边走边问。
“八文,市价。”裴厌说道,今年蛋价还是挺稳的,没有涨太高。
“嗯。”中年汉子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见他不嫌贵,跟在后头的顾兰时心中一喜,这下省事了,不用再叫卖。
很快,几人到了高府后门。
后巷子的人对高府还算清楚,有的正是高府下人,看见中年汉子以后,都喊赵管事。
原来姓赵,是高府管事,裴厌默默记下。
赵管事让后门口的小厮去喊厨房的人,不一会儿,一个胖厨子出来,满脸通红,浑身带着酒气,一看就是正在喝酒。
好不容易寻来一百多鸡蛋,厨子连忙叫人装篮。
裴厌见几个小厮上手,取第一层竹片格子时提醒了一声,他只在旁边看着,顺便盯着对方数数。
一百五十二枚鸡蛋,虽然有几枚在路上碰出裂缝,但厨子和管事都没嫌弃,拿起闻了闻,见不是放了几天坏掉的,便信了裴厌所说,只是在路上撞坏的。
高府下人手脚倒是麻利,很快就把所有鸡蛋提走了,裴厌收拾了一下竹筐,看向赵管事说道:“赵老哥,账是不是该结了。”
“自然自然。”赵管事找到了鸡蛋,心里正高兴,今年府上鸡蛋备的少了点,吃完了,菜上的浇头和蛋羹供不上,都愁好几天了。
账目很好算,厨子出来着急,于是又回去拿钱。
赵管事没有走,开口:“敢问小兄弟贵姓?”
裴厌一拱手,道:“免贵姓裴。”
赵管事笑着还一礼,说:“原是裴小兄弟,我也明说了,这鸡蛋你们后面要是还有,赶在腊月二十之前,有多少拉多少,到了后直接让后门小厮去找厨子,我自会交代他们。”
高府上下人口众多,就今天这一百五十枚鸡蛋,还得先紧着上头的人吃。
“行,今日初四,半个来月,大概有六七十枚鸡蛋。”裴厌笑着答应。
赵管事连连点头:“好好,六十就六十,尽量多带些,价钱都好说。”
鸡蛋稀少,前两天都是五个八个从散户手里收,这下碰到个蛋户,先把人拢住再说,镇上有点钱的人家可不止他们,被旁人截了实在可惜。
厨子取了钱出来,无论好蛋破蛋都算成一个价,三四个鸡蛋而已,不值得又算又减的。
一千二百一十六文,给了一两二钱,至于那十六文的零头,裴厌原想说算了,但厨子抬手就把一小串铜板丢过来。
厨子见他价钱合适,不像别的人,一听高府买鸡蛋,知道是大户,蛋价就涨到九文十文,甚至更高,虽说市价只是市价,但碰上个实诚的,自然就有了比对,谁都不是瞎子傻子,再加上他今天吃酒耍钱高兴,还看不上这一丁点油水。
裴厌接住,笑了下再没言语,高府的人财大气粗,确实看不上这点零头。
赵管事同厨子吩咐,腊月二十前还给送一回鸡蛋,让他记着点,厨子粗声粗气答应,又赶忙回去喝酒了。
顾兰时把竹筐收拾好,等裴厌和赵管事道一声,两人就往巷子外走。
鸡蛋一下子卖光了,可谓一身轻。
裴厌眼中笑意未散,问道:“还逛不逛?”
顾兰时想了一下,没什么要买的,笑眯眯说:“不逛了,趁着太阳好回去吧。”
“行。”裴厌应道,牵着毛驴就往镇口那边走。
今天运气好,实在叫人高兴。
第185章
篱笆大门一开,顾兰时和裴厌就感到了不对。
“汪汪!”
包括大黑在内,三只狗都冲着他俩叫,安静下来之后,大黑在前面走,回头不断示意他俩跟上。
平时回来,狗辨认出是他俩,顶多来蹭蹭,不会如此。
裴厌目光四下看了看,大菜地被雪覆盖,离篱笆墙近的地方,也没有踩踏过的痕迹,顶多是狗跑过后留下的。
自从下雪,他俩就没怎么管过菜地,偶尔挖棵埋在雪里的菘菜回去,院门也没有被打开。
他牵着毛驴往前走,心中疑虑不减,见狗跑到离鸡圈不远的西边篱笆墙下,又冲着他俩叫,似乎在催促,他松开毛驴绳子,和顾兰时一起往那边走。
因狗叫声不小,停下来的毛驴耳朵动了动,明显有点不安。
“不像进贼了。”顾兰时一路走来也有不少疑虑,但确实没有被贼人光顾过的痕迹。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看见了大黑爪子前的那根骨头。
“你喂的?”顾兰时问道,但很明显,他自己也不记得家里还有这么一根骨头,上回买的前几天已经吃完了,不可能还有剩的骨头给狗。
“不是我,家里没骨头了。”裴厌说道,同时眉头皱起,他直接上前捡起那根骨头。
顾兰时目光落在骨头上,看了一会儿说道:“不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
家里的狗爱藏食,但这根骨头上面沾到的泥和土并不多,只有面上浅浅一点,甚至骨头上面的肉都没啃完。
他家的狗都嘴馋,向来先把肉啃个精光,最后只剩下骨头藏起来,留着下回再刨出来磨牙。
“怎么还有肉块?”顾兰时声音不由拔高,他看见的同时,灰灰用鼻子点了点示意他另一块肉。
他两步走过去,用脚把两块肉踢到一起,蹲下后皱着眉头,伸手用指头拨了拨。
裴厌也过来看,这分明不是他俩喂的,肉块被拨动,露出底下那一面,两人同时看见上面有一点浅黄的粉末。
“药粉。”裴厌开了口,眸光微冷,心里的猜测落实了。
顾兰时不是傻子,也明白了,这是有人想用骨头和肉药死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该死的,偷鸡摸狗不做正事,一辈子都得是贼。”
偷鸡摸狗。
他嘴上无意,但裴厌听到后看一眼鸡圈那边,心中越发有了眉目,说:“或许,真是来偷鸡的,怕被狗咬,想先药死。”
门锁着,比起把药死的狗费力弄出去杀了吃肉,确实不如鸡更小更方便,况且鸡抱到镇上去,也比狗好卖。
“哎呀,钱!”顾兰时急得立刻起身,跑着去开锁,推开半扇门立即就往屋里跑。
见房门窗子都没有被打开,他心里稍稍安定,推门进去后,见箱子上面的锁也好好的,于是松了一口气。
为防万一,他还是打开箱子看了眼,从箱底摸出了钱袋,数了数一个都没少后,心一下子落回肚子里。
裴厌没有他那么着急,狗还活着,贼人应该连篱笆墙都没进来,自然不可能去偷钱。
不过他还是去鸡圈查看了一番,母鸡以为他来喂食,纷纷跑出来,他大概数了数,见数目差不多对着,这才出去。
看到地上的骨头和肉,狗没有吃,正围着转,还时不时盯着西边篱笆墙警惕,裴厌就知道贼人想从西边翻墙进来。
可惜没抓个正着,眼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裴厌正沉吟思索,就见顾兰时取了门槛,打算把驴车牵进去。
他大步跟上,在院里解下车套,说:“等会儿我去村里打听打听,说不定有人看见了什么。”
顾兰时摸摸毛驴,看向他开口:“行,要不喊上狗儿,他同村里那些年轻的交好,让帮着打听。”
“嗯。”裴厌点点头,见他牵毛驴往后院走,自己拿了靠在墙上的铁锨,到外面把那根骨头和两块肉铲了。
出门之后原本想就这么扔远,转念一想,万一大黑几个在外面放风,再遇上这下药的东西,于是干脆往河边走,直接丢进河里。
“得亏机灵,没吃那东西。”
顾兰时坐在院里歇脚,揉着大黑和灰灰脑袋,后知后觉有了一点惧怕,却又十分庆幸。
灰仔吃醋,硬生生挤到大黑和灰灰中间,把脑袋直往顾兰时身上蹭,喉咙里呜呜呜叫个不停。
顾兰时笑着揉揉它脑袋和耳朵,不断夸道:“可真聪明,咋就这么厉害,知道那东西不能吃。”
见裴厌回来,他抬头说道:“多亏它们没上当,要不然,今天还不知怎么样呢。”
裴厌把铁锨靠回墙上,开口道:“等会儿回来,我去永安叔家买些肉和骨头回来,煮了给它们吃。”
许永安家昨天杀了一头猪,到今天肯定没卖完。
“好。是得犒劳犒劳,立了功呢,一点东西都没丢。”顾兰时又摸摸大黑脑袋。
三只大狗都挤在他身前,灰灰还试图舔他脸,他后仰身子避开。
狗被揉的高兴,甚至往他怀里挤,他实在没法,只好站起来,不再揉狗头了。
“我这就过去。”裴厌眉头不曾舒展,这事还是尽快弄清楚为好。
“嗯。”顾兰时应道,他心里确实也不得劲。
之前就有过一次,贼人试图从外面挖洞钻进来,被狗发现了,这回的贼,不知道跟上回是不是一个人。
*
肉香味从灶房飘出来,锅盖一掀,白汽蒸腾冒出来,整个灶房雾蒙蒙的。
狗老老实实蹲坐在灶房门口,大黑还好,灰灰和灰仔哈喇子流个不停,嗷呜叫一声,像是馋的受不了了。
顾兰时用筷子扎了扎肉块,见熟透软烂了,骨头上的肉也是如此,于是就开始捞肉捞骨头。
今天煮了半锅肉和骨头,不止给狗吃,也有他俩的份,另一口大锅里闷着菜和干米饭。
裴厌坐在灶前烧火,听他炖烂了,就不再添柴,揭开另一口大锅,把木架上的菜碗先端出来,随后取出木架,拿了碗开始盛饭。
贼的事一时半会儿还没弄清楚,大雪封了山,和夏天不一样,大伙儿不常往山上去,因此上一些人家打听了之后,暂时没得到有用的消息。
不过这事已经传出去了,原本顾兰瑜带着裴厌去一些年轻汉子家里,不少人心里都突突,但一听来了贼,竟然还下药药狗,事情就不一样了。
养狗的人家多,而且快过年了,要是失了窃,连年都过不好,再心大的人都对这事上了心,要是把贼抓出来,自己也心安。
裴厌没有过于着急,先买了肉回来吃饭。
村里人口耳相传,连里正也知道了这事,等下午再去村里转转。
刚捞出来的骨头,顾兰时伸手一摸,挺烫的,说道:“等会儿再给它们。”
裴厌把角落一张小桌子搬过来,直接在灶房吃。
“呜——”
灰仔又嚎了一声。
顾兰时扒拉一口饭,转头看它几个一眼,还是没有把骨头端出去,狗吃东西狼吞虎咽的,万一烫着。
本来回来就晚了点,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今天晌午饭比平时迟了小半个时辰。
裴厌饿了,夹起一大块肉吹吹,合着米饭一起进口。米粒吸了些肉汁,吃起来更香。
待一碗米饭下肚后,他才拿了一根肉骨头啃。
他俩吃的肉和骨头都是盛出来后才放盐,盐毕竟金贵,那么大半锅,要是全撒,得好些呢,反正一半都要给狗吃,就没有往锅里放盐。
顾兰时同样如此,啃光一根骨头后,就起身去喂狗,不然一直在灶房门口叫,嗷呜嗷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狼来了。
每只狗两根骨头,大的肉块七八,那叫一个丰盛,恨不得立刻埋头苦吃。
好在裴厌之前教过规矩,不让吃的时候没一个敢上前,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口水滴答掉在地上。
顾兰时把盆底的肉汤倒进去,远离了两步才开口:“吃吧。”
登时,灰灰和灰仔就扑了过去,眨眼的功夫,好几块肉就吞下肚,大黑勉强好一点,不像它俩那样,丝毫没有吃相。
顾兰时摇摇头,端着汤盆进灶房继续吃饭。
裴厌之所以教它们规矩,就是之前吃东西太着急,往往人还没食盆前离开,就直接扑过来了,有时候还没倒完的汤水也会落在狗身上,脏兮兮还一股味。
待两人吃饱喝足,屁股还没从凳子上挪开,外面响起顾兰瑜的声音。
趴在院里抱着骨头啃的狗昂起脑袋,一看是熟人,都没有起身,骨头实在太香,舍不得松开爪子。
而且离开自己的骨头后,很有可能会被其他狗叼走,都互相防备着。
连大黑也是如此,即便它是头狗,灰灰和灰仔实在太皮了,记吃不记打的那种,偶尔也会偷它的骨头吃。
顾兰瑜走得很急,见裴厌从灶房出来,他连忙道:“厌哥,打听到了。”
“今儿上午,隔壁清水村的刘庆子和刘栓来过咱们村,没走村里路,从河道那边绕的,王老嬷在河边挖茅根,他孙子王成去找他,远远看见,认了出来。”
“那俩孙子好认,成天钻在一起,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胖,之前就做过贼,在清水村有名的游手好闲,又懒又馋,连亲戚家都偷。”
走河道来后山要绕路,但胜在偏僻,这时节,哪有人会上山,裴厌一听,刘庆子和刘栓实在有嫌疑,当即说道:“去清水村找找。”
顾兰时听弟弟这么一说,见他俩要走,连忙在后头叮嘱:“拿好分寸,问清了再说。”
“知道了。”裴厌答应道,和狗儿大步就出了门。
第186章
刘庆子和刘栓在清水村的名声就不好,不过他俩吃了教训,这几年即便偷鸡摸狗,也不会在自己村里,就算偷,一个在外头放风,另一个脚下溜得很快,没让人当场逮住过。
冬天日子不好过,连个野菜都挖不到,想起隔壁小河村的裴厌,早就听人说了,那么大一片菜地,常常拉了菜去镇上卖钱,还养了几十只母鸡下蛋,听得眼睛都发热。
只是他俩也畏惧裴厌名声,可好一阵没吃过肉,厮混到一起,他俩嘴里说的,全是这家养了鸭,那家养了鸡,还碰见人家提了肉回去。
说着说着,肚里就起了馋虫。
刘庆子矮,身材偏胖偏壮一点,他还好,家里有老爹老嬷,上头还有一个大哥,只是他从小到大就游手好闲,奇懒无比,还偷别人东西,怎么打都改不了。
他爹和阿姆又气又臊,一世的老脸在村里被丢尽了,终于在他偷了他大哥给侄儿的买药钱后,气得他爹差点厥过去,他大哥愤怒无比,吵了一通后直接分家,给了他一间茅草屋将他撵了出去。
他爹和大哥见不得他,在路上碰见从来不搭理他,也就他阿姆有时候会心软,在他求着要吃的时候,会给他一点吃的。
这也导致刘庆子越发手脚不勤,反正饿不死,饿极了就偷摸溜回家,向他阿姆哭诉,总能得一口吃的。
而刘栓,穷得叮当响,老爹老娘早就死了,他一点上进心都没有,爹跟老牛一样任劳任怨,吃了很多苦,干活挣了一辈子,总算挣下几亩田地,就这点家底,却在死后被儿子卖得只剩一亩薄田。
这两人凑在一起,除了使坏再没别的。
他俩也怕裴厌,以前娄进在娄家村招揽人手,势力那么大,却被裴厌弄死了,因此犹豫了好几天。
可天冷,两人很长一段时日没见过肉星,最后大着胆子决定铤而走险。
其他人家倒是想偷,可冬天一般人都在家里待着,没办法下手,夜里那么冻,身上又没件好的冬衣裹暖,他俩还懒得出去,因此想要在白天下手,就只能挑会出门的人家。
他俩知道裴厌常常赶车去镇上,于是这一段时间都在小河村附近瞎转悠,直到今天上午,终于有了机会,裴厌和他夫郎都走了,家里一个人没有,越发方便他俩行事。
只是没想到,裴厌养的狗竟然不吃骨头,连肉都不吃。
从小河村跑掉以后,刘庆子刘栓心虚不已,怕裴厌发现端倪找来,想跑但无处可去。
要是夏天,跑远到镇上,夜里随便找个地儿猫进去就能睡,这大冬天,天寒地冻的,晚上睡在外面能冻死人。
他俩都不受亲戚待见,也没有正经朋友,想到别人家躲躲都不行,最后一商量,决定去娄家村找娄五。
能跟着娄进混,娄五不是什么好东西,手脚也不太干净。
而自打娄进死了之后,他手底下的人散了,娄五吓破了胆,大半年都没怎么出家门。
今年倒是有了点动静,狗改不了吃屎,他和本家几个兄弟,照样在村里欺负人,但没有之前娄进翻起的风浪大,甚至见了小河村的人,都不敢动手,生怕和裴厌沾亲带故。
以前刘庆子刘栓跟娄进混过一段时日,只是他俩太怂了,脚下又滑溜,遇见事就跑,不得重用,有时踩好点,会和娄五一起翻墙偷东西。
到娄五家后,两人赔笑哈腰,对娄五一顿吹捧,只字不提偷到裴厌家里的事,他俩谁都不敢说,生怕走漏了消息,被裴厌知道是他俩。
娄五打心底瞧不上他俩,但对吹嘘很受用,见他俩有想留下的意思,于是大手一挥,给他俩安排了柴房,还让去吃点东西。
刘庆子刘栓为的就是躲开裴厌,有间柴房都兴高采烈,更别说还给了吃的,对娄五谄媚的模样,都快称得上感恩戴德了。
而等晌午饭后,趁娄家人不注意,刘庆子望风,刘栓溜进灶房,偷了几个糙馒头藏了起来。
*
“不行不行,换一家。”
屋子里,娄五和两个堂弟还有三个小喽啰商量事情,快过年了,手头银钱不够,年节的排场摆不开,今天正好刘庆子刘栓两个来,让他想起以前干过的勾当,于是起了贼心。
有人说白水村的大财主富得流油,可财主家里人丁多,长工护院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风险太大了。
刘庆子和刘栓太怂,娄五看不上,多两个人还要多分两份,因此屋里只有自己人。
“谁啊!”
娄五媳妇抱了几根柴火要去灶房,听见院门被拍响,高声问道。
“嫂子,我来找娄五哥。”一道陌生的嗓音响起。
娄五狐朋狗友很多,他媳妇不是全都认得,因此没有戒心,赶忙去开院门。
屋子里娄五几个也听见声音,一时没听出是谁,于是止了话头出来看。
哪知院门一开,裴厌冷着一张脸高高大大堵在门口,他抬眸越过娄五媳妇,径直看向里面的人。
腿不由自主打起哆嗦,后背惊出冷汗,娄五脸色煞白。
哪怕是梦里,梦到裴厌那天砍娄进时的架势,他都能直接吓醒。
即便过了这么久,一提起裴厌,都能想起那股子血腥味,当时他离娄进最近,血溅了他一脸。
把娄进抬回来的时候,更是一路都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几乎都要吐出来,从那以后,他在家里连鸡都不杀。
顾兰瑜站在旁边,见娄五一副快吓死的模样,差点没笑出来,他绷紧了面色,直接问道:“刘庆子和刘栓呢?”
娄五刚才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如果裴厌开口,他立马就能认出来。
因这两三年,他连小河村都不敢接近,看一眼顾兰瑜只觉陌生,在裴厌冷冰冰的注视下,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娄五媳妇见是汉子,开了门没言语,她不认得什么姓刘的,但想起今天来的人,正好是两个。
以为娄五会说话,不想一转头,就看见娄五战战兢兢,她十分惊讶,再扭头瞧一眼门外的人。
高个,刀疤脸。
看起来莫名熟悉,直到想起小河村那个裴厌,她眼睛倏然睁大。
裴厌见没人说话,不耐烦直接进来,四下张望,见柴堆那边有根木棍,直接拎在手里,问道:“刘庆子和刘栓在这儿?”
“在、在。”娄五嗓子都在哆嗦,只能照实说,脑子嗡嗡的,一看裴厌要动手的架势,觉得眼前都有点发昏,脚下挪不动一步。
“在哪儿?”裴厌冷声问道,对娄家这伙人,他向来没好脸色。
尤其娄五,对方还曾游说过他,他当时不耐烦没搭理,不想娄五嘴巴很不干净,于是抽了两耳光。
娄进后来之所以去找他,好像也是娄五撺掇的。
娄五不敢隐瞒,看了一眼柴房的方向。
柴房里,刘栓和刘庆子一人占了一片地方,躺在稻草堆上,今天吃饱了,翘起二郎腿好不快活。
只是没想到,裴厌来的那么快。
听见外面的动静,两人即便对裴厌声音不熟悉,也清楚肯定就是,哆哆嗦嗦躲在柴房一声不敢出。
直到柴房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刀疤脸的冷面汉子将他二人从柴房揪出去,随后一人给了一脚,直接踹倒在地。
“下药毒狗?偷鸡?”裴厌将手里木棍掂了掂,眸光透着冷意。
刘栓见势不妙,爬起来登时就跑,却被顾兰瑜堵住。
他没见过裴厌砍人打架的场面,满心以为只要跑掉,就能免了这顿揍,见有人挡路,攥拳就打过去。
可惜,顾兰瑜也不是那么好惹的,更何况手里还有棍子。
刘庆子见刘栓跑了,跟样学样,不想裴厌比他更快,三两步直接拦住去路,他一咬牙,便要动起手。
娄五见不是冲着他来,劫后余生一般擦了擦头上汗水。
“五哥,上!在咱们地盘还有他嚣张打人的理儿?”他堂弟娄七摩拳擦掌恶狠狠道。
娄五惊得脸皮子抖了抖,不可置信看向娄七:“你疯了?”
“怕什么,就两个人,咱们七八个,能怕他?”娄七早就对娄五畏惧裴厌的事情感到荒谬,再厉害,还能对付这么多人?
“进哥怎么死的你忘了?”娄五又怕又气,生怕这话被裴厌听见,来找他算账,又埋怨堂弟可能会连累他,骂道:“王八羔子!还想不想活了!”
裴厌正在殴打刘栓,只用了拳头,他一眼就看出没有动真格的,毕竟那天砍娄进的时候,他目睹了全程。
“他会拳脚!长棍子在手里,就跟长枪一样。”娄五压低了声音,并朝后退了几步,打死不愿掺和进去。
娄七对此嗤之以鼻,招呼其他人拿家伙,棍子斧头都在手里,他甚至从柴堆当中找到一把长刀抽出来,明晃晃的刀刃映出一道寒光。
“厌哥!”顾兰瑜把刘庆子打倒在地踹了几脚,不想一抬头就看见兵刃,脸色一变,心也跳起来,这伙人当真凶恶至极,怪不得近来人人都避着娄家村走。
裴厌抬眸,眼中没有任何波澜,拾了地上长棍子在手里,心底沉寂的戾气渐渐翻涌。
哐当——
一根棍子掉在地上,失去武器的汉子被一棍打在头上,便晕死过去,直接摔倒在地。
斧头没有砍中,被侧身避过去,娄八反应很快,又要抬手,却被拧住手腕直接夺了斧子,接着就被从后面接近的顾兰瑜一棍打的头晕目眩。
比起上阵杀敌,乡下庄稼汉只有蛮力没有章法,对付起来根本不难。
在兵营时,每日都要操练,军中严格,一丝都不能懈怠,除了拳脚,长枪和大刀是兵卒最常用的武器。
裴厌惯使红缨枪,甚至带了一柄枪头回来,藏在柴房最里面,从没有动过。
娄七眼前一花,看都没看清,手腕顿时生疼难忍,手一软,长刀哐当掉在地上,他来不及反应,膝窝遭到重击,扑通跪倒在地。
娄家几个人,没一个是站着的。
狗儿眼疾手快,近前拿走地上长刀,一来是怕娄家人捡了去,二来,也是怕裴厌红了眼。
他之前见过裴厌剁裴胜手指,拦都拦不住,这回要是再捅娄子,回去了不好跟顾兰时交代。
见娄五冷汗涔涔瘫坐在地上,胯下都湿了。
裴厌看他一眼,没有再理会,转身便将娄七一条腿打断。
惨嚎声响起。
顾兰瑜摇摇头,对娄五没有丝毫同情,藏一把长刀,砍人的架势那么熟练,一想就知道平日里横行霸道,不是个好东西。
裴厌扔掉长棍,捡起地上的斧头,朝门口刘庆子和刘栓走去。
“厌哥!”顾兰瑜一个激灵。
“放心,我有分寸。”裴厌开口道,他抓着刘栓头发迫使对方从地上抬头:“说,什么时候盯上的?”
刘栓惊恐万分,把所有都说了出来,包括他和刘庆子跑到山上往底下看的事,那时候就在踩点了。
围在娄家门口看的汉子不少,都探头探脑的,一则有点怕娄五,第二则是怕小河村的活阎王,结果一听是对方做贼在先,哪怕嘴上不敢言语,心里也十分唏嘘,怪不得追来打人呢。
娄家村里正没敢出头,娄五过于混账,他根本管不住,甚至也有点儿依靠娄五势力作威作福,一看娄五都吓尿了,根本不敢冒头。
裴厌又问去年有没有打过主意,刘栓看着他手里的斧头,都快吓疯了,疯狂摇头,他确实是第一回起念头去那边偷东西。
所有事情问清之后,顾兰瑜以为要走了,没想到裴厌按住刘栓,直接砍了一根手指,对刘庆子同样如此。
娄七还在低声哀嚎,裴厌直起身,想到刚才这人又混又恶,开口道:“下回,就没这么简单了。”
他说完,抬手一扔,手里的斧头就过去了。
娄七瞳孔瞬间缩紧,斧刃几乎擦过他脸颊,插进他身后的地上,意识到斧头没有嵌进自己脸上,他浑身一软,翻着白眼晕死在地。
见一地惨状,外头还有人看着,顾兰瑜丢掉手里的刀,毕竟不是他们的,劝道:“厌哥,回去吧。”
“嗯。”裴厌眼中戾气未消,扫过娄家所有人的脸,他记性好,一遍就能记住模样。
娄五媳妇吓得跪坐在地上,木愣愣看着刘栓和刘庆子被砍下来的小手指,忽然,发现裴厌靠近了,她猛地往后爬,浑身都哆嗦。
顾兰瑜瞧见,嘴里轻“啧”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裴厌目光扫过对方,没有任何停留,没招惹他他是不会下手的,更何况是个女人。
第187章
裴厌和顾兰瑜走之后,围在门口的人渐渐散了。
这些人大多都是汉子,奈何娄五兄弟几个不怎么干人事,连村里人都不敢惹他,今日他遭了殃,被他欺负过的人家心里还不知怎么偷着乐呢。
至于有心想和娄五混的汉子,一看他兄弟几个被打成那样,娄五都给吓尿了,便生出了胆怯,哪里敢帮娄五出头,大伙儿心里都明白,裴厌和娄五是不对付的,万一被当成一伙人,岂不是倒霉。
院子里,娄五媳妇吓得满脸惊恐,见地上人伤的伤晕的晕,再转头看一眼堂屋门口的娄五,瘫坐在地上,裤子湿了一大片。
神智渐渐回笼,她擦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朝娄五走一边哭骂道:“叫你积积德,偏不听,只知作孽,这下好了,叫人撵上门来打。”
娄五平时在家说一不二,以往要是听见这些,非得指着媳妇鼻子骂,不动手都算好的,妇人家家的,还管起爷们的事了,当真反了天。
眼下他腿软下身冰凉,裴厌甩斧头差点劈了娄七脑袋那一幕,他看得真真切切,脑瓜子嗡嗡作响,脊背发凉,甚至没听见他女人的骂声。
他女人抹着眼泪,见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又是恨又是怕,却还有几分庆幸,娄七被打断了腿,但娄五好好的,甚至没挨打,一处伤都没有。
她搀起已经丢尽脸面的娄五,却发现男人吓破胆一般,连魂都像是丢了,眼睛发直,呆呆木木的,慌乱之下,放声大哭起来。
等娄七娄八还有其他人的家里人找来,院子里更乱了,各种骂声哭声,互相指责埋怨。
娄五缓过劲来之后,迟滞的眼珠子动了动,渐渐有了意识。
他从地上爬起,顾不得先去换裤子,心中全是对刘庆子和刘栓的怨恨,要不是他俩,怎会引来裴厌!
“混账东西!勾着老七惹是生非,连腿都交代在这里,娄五,今儿你不给个说法,咱们没完!”
娄七老娘见儿子断了一条腿,恨得牙痒,几乎想吃了带坏她儿子的人。
娄五对姓刘的两个人恨得咬牙切齿,神色扭曲怨毒,被骂了以后,恶狠狠瞪过去。
娄七老娘唬了一跳,被他眼中血丝和狰狞神色吓住,骂骂咧咧转而去扶儿子。
见娄七醒来,依旧一副惊恐的模样,她实在忍不了,见娄五媳妇在那边,于是又冲着娄五媳妇骂。
娄五媳妇被一院子的人吵得脑瓜生疼,还不止一个人骂她,她心中火气也窜了上来,跳着脚骂回去。
要说这群人,软弱的也有,只敢把自己男人自己儿子扶起来带回去,一声不吭。
但更多的,像娄五媳妇和娄七老娘,在娄五和娄七作恶的时候,骂归骂,有时也劝两句,毕竟娄进的下场在先。
可一旦娄五和娄七往家里拿回不知从哪里弄的钱粮,有了好处占,于是都闭了嘴,默默将东西收起来,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因此从不过问东西是怎么来的。
刘庆子和刘栓一人被砍掉一根手指,见血的时候都晕了过去,直到被娄五用耳刮子抽醒。
刘栓最先醒来,颤巍巍抬起自己生疼的右手,眼睛瞬间睁大,转头就看见熟悉的指头沾着血,孤零零滚落在地上,他哀嚎不已:“手,我的手!”
刘庆子胆子比他还小,手上流了很多血,看一眼再次眼前发黑,脑子昏胀胀的,眼珠子直往上翻,大有再次晕死过去的架势。
娄五气不过,“啪”一耳刮子抽在刘庆子脸上,骂道:“狗杂种!叫你害老子!”
他边骂边打,一顿拳打脚踢,却不如平时那样威风,才刚受了惊吓,手脚力气大不如前。
刘庆子蜷缩在地上浑身是土,半天都没动弹。
娄五气喘吁吁停了手,见刘栓想跑,他气愤不已,骑在刘栓身上就是一通老拳砸下去,即便如此,也难消心中恨意。
原本裴厌带来的恐惧已经慢慢消除,他日子也好过起来,不想今天遭了殃,好不容易拉拢的一伙人都栽了,以后恐怕再没人敢跟着他干事。
这恨意他根本不敢算在裴厌头上,连想都不敢想,况且这回他确实冤屈,绕都绕道走,没曾想,栽在刘庆子和刘栓两个王八羔子身上,要知道他俩是跑来躲祸,早就撵出去了,连院门也别想踏进一步。
见娄五一副要打死他的架势,刘庆子勉强用胳膊护住脑袋,从缝隙中喊刘栓:“我死了你也活不了!都活不了!”
刘栓原本躺在地上大喘气,因手上伤口没处理一直在流血,他惧怕不已,总觉得要死了,在被刘庆子吼了一声后回过神。
两人一对视,刘栓突然爬起来,直接撞向娄五,将他从刘庆子身上撞翻。
刘庆子也在挣扎,二人合力将娄五掀开,随后拔腿就跑。
“别让我抓到你们!”娄五暴跳如雷,嘶吼着放话。
刘庆子和刘栓冲了出去,听到后面的威胁,忍不住打个哆嗦,他俩都心知肚明,以后不好混了。
二人连清水村都不敢回,娄五知道他俩住在哪里,打上门就更惨,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先跑出了娄家村。
*
东屋里,顾兰时开了箱子,从里头拿出干净衣裳。
裴厌在旁边慢吞吞脱沾了一点血和尘土的外衣,眉头依旧没有舒展。
原本他不想见血的,想一想却又有些后怕,要是他今天一个人去镇上,留顾兰时在家,即便有狗,心里还是不安。
贼有两个。
他越想越觉得下手还是轻了,对待贼,打个半死也没人会说什么。
“口子不大,我这就缝。”顾兰时把他脱下来的衣裳查看一番,见袖子和衣摆有破口,直接拿了针线坐在炕边缝。
刘庆子和刘栓的贼名他早几年就听过,不想确实是这两人干的,得亏狗没事,家里也没丢东西。
至于裴厌又打架的事,他没有责怪,贼和别人不一样,逮到就得一顿好打,十里八乡都这么干,他没觉得有错,就算今天又和娄家人干了一架,也不觉得是裴厌的错。
他都听狗儿说了,原本裴厌只找刘庆子和刘栓麻烦,但娄家人非要凑上去,甚至还动了刀。
狗儿虽说的平淡,但一听有刀,他心头一跳,哪里不知道凶险,也得亏裴厌身手好,没有吃亏。
刚回来的时候,狗儿和裴厌还有点不想告诉他,但他一看,裴厌袖子上有血,就逼问了几句,两人这才照实说。
见瞒不过,裴厌把两个贼踩点的事也跟他说了,没有隐瞒。
缝好衣裳后,见裴厌坐在旁边皱眉思索,顾兰时把针线收了,心里的顾虑让他有点不安,开口道:“从山崖上往下看,屋里还好,院里有什么,是不是一清二楚?”
裴厌也没忽略这个,点点头说:“嗯,应该是这样。”
两人心里都不舒坦,裴厌想了一下,这会子天色还早,起身说道:“我先上山转转。”
顾兰时把腿上的衣裳搁在旁边,连忙说:“我也去。”
锁好院门和篱笆门,让狗在家看护,他俩往西边走,得从那边山坡绕上去,没有别的路,除非顺着山壁爬上去。
脚下积雪深厚,遇到不好走的地方,两人一个拉一个,拽着就上了山。
从山上再往东边走,崖边或许有易踩塌的地方,裴厌很谨慎,直到到了山壁凹陷处以后,两人才往崖边靠近。
拨开崖边的枯枝残叶,展露在他俩眼皮子底下的,正是下方开阔地。
一整片开阔地被长长的篱笆墙围了起来,里面的院落看得一清二楚,除了有屋檐遮挡的地方。
大黑三个分散在大菜地各处巡视,原本的大狗,从这里看下去,体型没了任何威胁感。
狗倒是机警,没一会儿全都抬头看向这边,灰灰和灰仔冲着崖顶不断吠叫,因山崖高,一时没认出来。
两人靠的近了点,一块积雪连同松动的土块突然塌陷下去,裴厌立即拽着顾兰时往后退。
“这么高,就算想跳下去,怕是要摔死。”顾兰时心有余悸,再拉着裴厌往后退了几步。
“嗯,跳是没人敢的,爬也不好爬。”裴厌说道,过来一看,心里算是有了底,就算有人真沿着山壁爬下去,后院墙离山壁有一截距离,不可能直接进到后院当中。
当年在这里盖房搭屋子的几家也是看中凹进去的山壁是坚实的石壁,并非土崖,不然一旦下大雨,山崖很有可能被冲垮塌。
崖顶是有一些松动的土块,但也有草木交错纵横,根系连固,大麻烦没有,小土块掉下去倒有可能。
不过山崖上这里全是杂草杂树,结果子的树一个都没有,一般没人会上这边来,顶多春夏的时候在附近挖挖野菜,为了性命着想,没人会轻易靠近崖边。
“就算爬,这么大的动静,狗肯定能发现。”顾兰时定了定神。
“嗯。”裴厌点头,又说:“走吧,应该不会再有人敢来盯。”
刘庆子和刘栓跑到娄五家去,肯定没说实话,不然娄五不会收留他俩,就算他放过了那两人,对娄五来说是无妄之灾,肯定会把气撒在姓刘的身上。
之前娄进死了之后,他有一次去镇上,远远看见了娄五,对方拔腿就跑,连照面都不敢打,今日走的时候他也看了,娄五连愤恨都提不起,满眼只有恐慌。
回来之后,裴厌没有着急进屋,而是在大菜地转了转,当初扎篱笆墙的时候就想过,太低会被轻易翻过,就筑的高,但比起泥墙,还是单薄了,甚至能从缝隙隐约看到外面的只影。
顾兰时心中同样有忧虑,走到篱笆墙前面,伸手推了推,试着晃动,见足够结实,拍拍手说:“还行,没有松动。”
他想了一下又说:“篱笆再怎么结实,三五年风吹日晒,慢慢就朽了,得换一茬新的,以后还要经常看看,趁早加固才放心。”
“嗯。”裴厌颔首,确实要这样,他思索一阵,开口道:“明年开春以后,雇一个长工,多养几头猪,抓紧挣两年钱,找个地方起新房,离村子近点也行。”
顾兰时一愣,因手里钱刚攒下,这里又不是不能住人,因此没有起盖新房的心思,他下意识问道:“那这里就不要了?”
裴厌笑了下,说:“要,地契房契都办了,怎么不要,以后照样养猪种菜,要是有新房了,长工夜里就能住在这边。”
这一两年经常往镇上跑,就托徐承安带人量了土地,交了契税补了地契房契,钱都花了。
顾兰时点点头,微抿着嘴巴想一会儿,说:“咱们只有两个人,人手确实少。”
如今有钱了,对雇人这件事他没有抵触,今天是因为两人都出去了,家里没人,才被贼钻到空子。
裴厌说道:“雇个长工来干活,咱们田少,田里的活自然不多,雇个人去打猪草鸡草,你也能歇歇。”
“那工钱呢?”顾兰时问道。
裴厌想了一下,开口:“一般头两年都是一百五十文,两顿饭倒是好管,只是家里房屋不够,得找个附近村子的,要么,就得腾一间屋子。”
顾兰时提议道:“明年地化冻了,不是要起一间屋子养鸡?干脆,多盖一间,把原先放在西屋的东西搁进去,西屋就腾出来了,让给人家住。”
如今西屋的那些东西不是放在堂屋就是在杂屋,垒着摞着放在一起,显得屋子越发窄小,要是多间屋子,拾掇搁放就更方便。
他常常扫洒擦拭,尽量把家里的东西都放齐整干净,只是屋子就这么几间,稍微多点家当,就不容易摆放,他早就想过,要是多一间杂屋,粮缸木柜什么的就都好放了。
顾兰时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开口:“对了,不是还有一架织布机子,等徐木头做好送来,这个大件怎么都得腾出个地方,要是放在堂屋,方便织布,就得把那几个粮缸米瓮搬走,不然能放下是能放下,就是东西太多了。”
裴厌认真听他说完,点着头道:“那这样看,确实要多盖一间。”
他沉吟一下又说:“手里虽有钱,但盖新院子要先买地办契,找工匠买木料,花钱的地方多,手头五十两就算足够,也不能太着急,就按你说的,先在谷场和柴房中间起两间屋子,再挣上两年,手里钱多了,盖新院子来得及。”
顾兰时也是这样想的,不能让手里没一点余钱,屋子的事就这样商量定了,至于雇长工,要再计议计议,得找个本分的踏实人。
第188章
腊月十五,清早起来天就阴沉沉的,裴厌吃过早食在院里站一会儿,琢磨着腊月也一半了,后院还有一头大肥猪,于是喊顾兰时,说要去卖猪。
每年到这时候,日子都过得很快。
两人推着板车来到猪圈前,顾兰时先看一眼老母猪,刚才吃过食正在稻草堆里睡觉,肥肚子一颤一颤的。
四个猪圈,除了老母猪以外,只剩这头最大的公猪,起码有两百斤,之前想留到年节关头,说不定生猪价会涨一点,不过眼瞅天色又变了,指不定要下雪。
正是四九寒天,雪一下,越发积得深厚,路上不好走,还是趁这时候卖了,省得后边没工夫也没好天气。
抓猪对顾兰时来说已经熟门熟路,拿着绑好的麻绳套站在猪圈口,只等裴厌将肥猪套住。
这头肥猪最大最重,性子也不好,以前还咬同圈的猪,见人来抓它,登时嘶叫着,在圈里横冲直撞躲避。
“小心!”顾兰时惊呼一声。
裴厌因为肥猪乱撞,脚下挪动着,躲开猪无意的攻击。
这肥猪性子有点莽,用绳子套了一下没套住头颈后,慌得径直冲向猪圈墙。
顾兰时眼睁睁看着石头墙被撞得晃动不已,好在当初盖猪圈的时候挖了地基,石头墙不至于被撞倒。
肥猪一脑袋撞上去知道路不同,于是换了个方向,裴厌在后边,趁势再次用手里的绳索去套猪,这下套住了,他大手拽住麻绳,近前猛地一勒,在猪挣扎的时候立刻用另一截绳子迅速缠住猪嘴。
顾兰时抓紧时机,上前将肥猪两个前爪捆住,绑了个结实,两人合力将肥猪放倒,又把两只后蹄子捆好。
“力气够大的,怪不得吃那么多。”顾兰时松一口气,见肥猪被捆得结结实实,只剩从鼻子喉咙里哼叫的份儿,他弯腰拍拍肥猪的大肚子,直起身后笑道:“肯定有两百斤了。”
裴厌拿了长棍子进来,把棍子穿进麻绳里,没有立即去抬,站在肥猪旁边歇了歇,闻言点点头:“肯定有。”
“前天我听爹说,生猪价还是十二文,没涨,大家都说比去年行情差一点儿。”顾兰时说道。
“十二文也不错。”裴厌在旁边搭腔,他伸手搭在石头墙上,用力晃动了一下试试牢固度,末了说道:“等开了春,再把这堵墙加固加固。”
“嗯。”顾兰时点点头,这头肥猪一卖,就只剩下老母猪和一头他们要杀的猪。
老母猪肚子里已经有猪仔,估计到明年三月多才下,猪圈和空着无异,不着急修固。
歇了这一会儿,裴厌看向他,笑着说:“两百斤,抬得动?”
“一百八十斤都抬过,才多二十斤,可别小看人。”
顾兰时卷起袖口,抬头轻哼一声,以示那一点点被小看了的不满。
这可是白花花的钱,他都算好了,二两四钱呢。
裴厌脸上笑意更甚,没有再说废话,和大力气的顾兰时一起,共同将肥猪抬了起来。
板车就在猪圈外,裴厌还好,顾兰时哼哧哼哧的,费了老大劲,总算把肥猪抬上板车。
家里有大杆秤,不过人手少,不好称猪,但裴厌之前手里经过三头猪了,对这头肥猪的份量心里有数,两百斤肯定有,无需过称,等到镇上再称不迟。
毛驴拉着肥猪往前走,顾兰时送裴厌出门,车轱辘碾在石子路旁的平地上,灰灰和灰仔听见肥猪的哼叫声,追在车后凑热闹。
顾兰时把荷包递给裴厌,说:“路过肉铺时问问,有猪耳朵的话买上两个,昨天去阿奶那边串门子,大伯娘说她明儿要卤猪头,你买了猪耳朵回来,我过去让大伯娘顺带丢进锅里,卤好切了猪耳丝给你做下酒菜。”
“行,别的还要吗?”裴厌问道。
顾兰时边走边想,家里糕点果脯都有,肉还有一吊,于是摇摇头:“没了,就买俩猪耳朵吧,多买两个也行,反正锅大,到时候给爹拿俩去下酒。”
“好。”裴厌答应道,出了门后径直往林子那边走,趁还没起风,早点卖了早点回来,不然路上冻得慌。
看他走了,顾兰时不再张望,一转身看见灰仔朝河边方向撒欢跑远了,他摇摇头,跟个小孩似的,总想着玩耍。
他张了张嘴,转念又一想,算了,等玩够了灰仔自己知道回来,于是就先自己进去,篱笆大门给灰仔留了条缝儿。
之前闹过贼,裴厌一走,他没法撂下家里去串门子,有大黑在,独自在家倒也不惧。
炕还是温热的,顾兰时坐上去,纳了一会儿鞋底,在心里盘算到底哪天杀猪。
今天十五了,离过年也就半月,天冷,肉和骨头都好放,搁在外头一晚冻得梆硬,不怕坏掉。
后院留的那头年猪没有刚才那头肥猪重,自家吃正好。
正想着,外面就来了人,他出去一看,是徐启儿领着徐瑞儿,手里不知提了什么东西,于是连忙喝止住大黑,不让叫了,徐启儿兄弟俩这才敢推门进来。
灰仔不知野到哪里去了,不见踪影,顾兰时没管,笑着问道:“启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启儿拎了一个油纸包,近前后脸上带着不好意思,把油纸包往前递了递,说:“兰时哥哥,一包点心,你收着。”
顾兰时有点惊讶,没有立刻去接,疑惑问道:“怎么拿这个?”
徐启儿开口:“昨儿回来,听瑞儿说,上回兰时哥哥你和厌哥还有狗儿哥帮忙出了头,林楞娃几个,再没敢打瑞儿。”
他去做工最担心的就是弟弟挨打,本就没几个钱,要是打伤了,甚至打残,以后可怎么办,半大的小子有时最残忍,下手没有轻重,他昨天实在放心不下,便同东家告一声假,匆匆赶了回来。
不想这件事已经解决了,甚至裴厌还上林楞娃家门口走了一遭,瑞儿手里没钱,连谢都不知道谢,他夜里辗转反侧,早起匆匆赶到镇上买了一包点心,特地领着弟弟来谢。
原是为了这个,顾兰时笑一下,原本想说没什么,用不着这样,但见徐启儿很坚持,要是拒绝的话,人家脸上也挂不住,于是笑眯眯接过油纸包,说:“来,进来坐坐。”
徐启儿犹豫一下,还是跟着他进了堂屋。
顾兰时忙着给他俩倒茶,顺便端了一碟果脯出来。
徐瑞儿看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直到兄弟俩日子苦,他直接一人给抓一把,塞进手里让吃,顺便问了几句闲话。
其实他和兄弟俩没太多话可以说,就转到徐启儿做工的事上,问他平时都做什么活。
扫院子铲粪,田里有活先紧着田里,田里没活就去打草喂猪喂牛,有时也会帮着主家外出放牛。
顾兰时听着,没有任何意外,他有个堂哥,也在外头给人做长工,乡下人不比镇上那些富户大家,长工干的活大差不差都是这些。
说了一阵子话后,见徐启儿坐不住要走,他没有虚留,喊住两人,从屋里取了两枚咸鸭蛋,让带回去吃。
徐启儿推拒不得,满心感激将咸鸭蛋揣进怀里,道一声就和弟弟走了。
顾兰时送他俩出门,等人走远之后,听见狗叫声,转头去看河边,果然是灰仔跑回来了。
“还认得家门啊。”他玩笑着,哪怕灰仔听不懂,等狗跑到跟前,他拍拍狗头,这才进去。
徐启儿一来,倒是让他想起雇长工的事。
启儿在钱家做工的差事是徐家人好不容易给弄的,他能听出徐启儿对东家的感激,人家好不容易找个好东家,肯定不能乱来。
至于徐瑞儿,实在太小了,才十岁,瘦巴巴的,个头也不高。
而且他知道,兄弟俩对家里那两亩薄田很看重,徐瑞儿一个人种地收地、锄草浇水,春夏时常常能看见他在地里忙碌的身影,毕竟人小,也没其他人帮衬,壮劳力一两天能干完的,他却不行,要比旁人多两天功夫。
顾兰时想着想着,叹了一口气,回头等杀了猪,给瑞儿拿些肉好了,平时家里的肉都是花钱买的,自己养的猪就没有顾虑。
裴厌还没找好长工,因明年想多养几头猪,还要再多三四十只母鸡,打草是个重活,肯定得雇个力气大的汉子,这样出去打草的时候,就能拉板车去,背着竹筐一趟趟跑,打得草少还得多跑几趟,不值当。
他之前回去跟他爹提了一嘴,他娘在旁边说会帮着留心,有他爹娘帮忙,再还告诉了阿奶和几个伯娘婶子,他阿奶平时没事爱和别人唠嗑,说不定真能打听到呢。
第189章
腊月十九,小雪零星飘落,没有昨天那么大了。
到了跟高府那个赵管事说定的日子,顾兰时和裴厌在堂屋装鸡蛋。
最近西屋土炕一直在烧,每次一进去都能感受到温热之意,比他俩的东屋还暖和,再加上喂的好,几乎天天做饭时顺带蒸干鱼干泥鳅,磨地龙粉给它们吃,十五只母鸡下蛋更顺了。
前天给来福酒楼和同春酒馆一共送了五十枚鸡蛋,再有几天过年,酒楼酒馆的人要放年假各自回家,干菜还好放,鸡蛋就不太行,有二三十枚抵过这十天左右就行。
至于高府,上次听赵管事的语气,知道他们那儿缺鸡蛋,想必年节能用到鸡蛋的地方也多,两人就把家里所有的鸡蛋都装了,一个没留,拢共八十二枚鸡蛋。
家里要想吃鸡蛋,明天说不定就有了。
“还是炕常常烧着好,比上个月下的蛋多呢。”顾兰时给蛋筐最上面铺好一层稻草。
原本以为一个大竹筐就能装下,没想到多出六枚,只能再拿一个小竹筐。
裴厌在院里套驴车,闻言应道:“是这样。”
今年头一次这样养鸡,慢慢来才能摸清捋顺了。
“再送这一回了?”顾兰时把大竹筐抱出来,放在板车上问道。
裴厌进屋去拿小竹筐,顺便拎起放在堂屋门后的一个鸡笼,里头有三只老母鸡,是昨天从村里收的,今儿一齐带去镇上,他开口道:“嗯,年节前就这样,这茬就算过去了,不用再操心,年后等过了十五再说。”
“行。”顾兰时再次进来,把门后另一个竹笼两手抬起,这个里头是两只老鸭,同样是收来的。
几只鸡鸭再加上鸡蛋,根本算不上多。
院里铲出了一条路,顾兰时跟在板车后面,也没怎么帮忙推,路挺顺的。
至于到了外面路上,毛驴和裴厌自会使力气,无需他多操心,毕竟车上东西不沉。
车辙印随着驴车走远,在雪地上碾出两条长长远远的痕迹,熟悉的路和方向,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毛驴甚至不用人牵,就知道要去哪里。
*
高府后门,裴厌把驴车停下来,见小门关着,他上前拍了拍,不一会儿,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谁啊?”后门小厮双手揣袖,因家中有事心里头烦恼,询问的语气不怎么好,抬头一看,认出是送鸡蛋的,上次赵管事领着裴厌过来,他帮忙卸了鸡蛋,自然记得,后来赵管事也吩咐了看后门的人,叫留神送鸡蛋的。
轮班的另一人不在,他只能自己去厨房,于是说道:“先等着,我去喊厨子。”
“嗯。”裴厌点头,心里没什么感觉,做生意就是这样,总能遇到说话不好听的,他今儿目的是来卖鸡蛋赚钱,钱到手就行,旁人语气态度如何,其实没多大关系。
很快,胖厨子来了,依旧一身酒味,问道:“多少鸡蛋?”
“八十二枚。”裴厌说着,见一个系了襜衣的帮厨提着竹篮,他走到板车旁边,把竹筐盖子打开,又把最上面的稻草取走,见对方拿鸡蛋不用他帮忙,于是没再动手。
“今儿带了几只老母鸡和老鸭,老兄看看?”他转而向厨子说道。
冷风吹来,胖厨子搓搓脸颊,大步走来,自己动手从鸡笼捉了一只老母鸡出来,见挺肥的,问道:“多少钱?”
“市价,四十二文。”裴厌从另一个笼子抓出一只鸭子,示意他看,又说:“鸭子也是市价,四十六文。”
“各来两只,后院还有,不过给年节多预备几只。”厨子说道。
“行。”裴厌答应一声,正好够,各逮了两只,直接用稻草缠住鸡脚鸭脚,方便厨子和帮厨提进去。
鸡蛋依旧是八文的价,有人卖到了九文,裴厌见高府给钱痛快,想长期揽住这门生意,哪怕只冬天来送,也能挣不少,就没提价,而且八文对他和顾兰时来说,已经是高价了。
鸡蛋六百五十六文,两只母鸡八十四文,两只鸭子九十二文,拢共八百三十二文钱。
接过碎银和铜板,裴厌眼里带了一点笑意,问道:“老兄,年后府里还要鸡蛋吗?”
十五元宵过后,正月才过一半,天冷,鸡蛋依然少,厨子见他询问,就知道鸡蛋长期都有,不用他费心踅摸,哪有不愿意的,开口道:“到时候前来问问。”
“行。”裴厌点点头,见对方进了门,不再言语,收拾好竹筐鸡笼,牵着毛驴往巷子外后,顺便吆喝道:“老母鸡,活鸡便宜了。”
临近年关,鸡鸭涨了几文,他老母鸡卖四十二文不算贵的,收来花了四十文,从中赚一两文钱的薄利。
雪花还在飘,不断落在行人肩头,有人走一走就要抬手掸走,省得衣裳湿了。
没吆喝多久,最后一只老母鸡卖了出去,裴厌把鸡笼放好,收了钱揣进怀里,再不用耽误,直奔镇口而去。
今天卖了五只鸡鸭,都是两文的利润,拢共赚了十文钱,不多,慢慢积攒起来就好了。
*
腊月二十二,总算有了太阳,只是阳光威力弱,不足以让冰雪消融。
杀猪匠还没来,见时候不早了,裴厌和顾兰瑜去后院抓猪,顾兰时和花惜霜在灶上忙。
今年他俩杀猪早,他打算让家里人都来吃,炖骨焖肉,再弄个辣炒猪杂,再弄几道其他菜,冬笋菘菜萝卜豆腐,泡些木耳黄花菜,还有干扁豆干豇豆,要说这顿饭,都和年席差不多了。
他俩人少,也没什么别的亲戚,一年到头,有事都是家里人帮衬,做一桌饭,喊上爹娘哥哥,还有叔伯婶子来吃,再喊喊村里平时交好的,人家愿意来,他俩自然高兴,一个村子住着,和和气气才是正理。
“兰哥儿!”
方红花的声音响起,吃肉这件事肯定不能落下她,昨天下午顾兰时特地过去说了,这不,想着孙子要做饭,她赶早过来帮帮忙。
因她在这边待的久,早已熟门熟路,大黑它们没有乱叫。
“阿奶。”竹哥儿从柴房出来,提了一篮干树叶子和松针,要做引子使,洗菜要有热水,不然冻得慌。
他今年长了个儿,脸型轮廓和顾兰时有三分相似,越发出落,眉眼带了几分自身独有的天真憨气,两人一看就是一家人,但相貌又明显不同。
“我们竹哥儿也在呢。”方红花看见孙子笑眯眯的,又夸道:“都知道帮忙了。”
“阿奶。”花惜霜从灶房探头。
方红花一边卷袖口一边往里走,笑着说:“哎呦,都在呢,霜儿,可别用冷水,年轻家家的。”
灶房一下子热闹起来,祖孙几个说说笑笑,没一会儿,裴厌和顾兰瑜把肥猪抬了出来,直接搁在院里的长桌上。
没多久,杀猪匠刘信总算进了门。
宰猪接血,烫毛剥皮,样样活落在他手里有条不紊。
狗围着乱叫,被裴厌训斥之后,不敢再上前。
要是在村里,谁家杀猪的话,经常会有没事干的看热闹。
后山离村子较远,站篱笆大门那边又看不清院里的动静,因此除了顾家人陆续前来,没有其他人来围看。
顾铁山过来的时候顺便叫上了周平和孙安,要在村里过活,和人多来往打交道不是坏事。
赶着晌午,肉香四溢的饭菜端上来,分了两桌坐,汉子一桌,媳妇夫郎挤一桌,肉有酒也有,待饭饱酒足,众人脸上都染上红,或是微醺或是肉足身暖。
苗秋莲走时还带了几根剩骨头,二黑在看家呢,不能忘了。
到下午,外出的人少了,顾兰时喊来徐瑞儿,给割了一吊子肉,再给拿了两根骨头,让回去做着吃。
每逢年底有人杀猪,自家一般吃不完,村里其他人来买,都会比镇上肉价便宜一点,这是常事。
徐瑞儿以为要钱,咽着口水说不要,一听是给他的,不用花钱,抬头呆愣愣看着顾兰时,好半天没说话。
顾兰时见他呆头呆脑,不如徐启儿机灵,无奈摇摇头,让他只管提回去,还叮嘱不让跟别人说,把布块盖紧。
徐瑞儿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最后抱着竹篮一溜烟跑了回去。
顾兰时在后面看得想笑,让他藏着点,又没说是做贼,刚转身要进门,却看见徐瑞儿溜走之后,又一个小身影从林子那边过来。
他辨认了一下,发现是李梅弟弟李保儿,提了个竹篮,他以为是出来挖草根,笑着开口:“保儿,天不早了,还出来啊。”
李保儿冲着这边小跑了几步,风大,吹得他鼻涕流下来,他七岁的年纪,不甚讲究,直接用袖子一抹,看得顾兰时直叹气摇头。
“兰时哥哥,我娘让我来买肉,二斤就行。”李保儿说道。
顾兰时有点惊讶,随后笑着说:“好,那你跟我进来。”
李保儿跟在他身后,进来后东张西望,一副好奇的模样,看见狗跑过来,他明显害怕,停下不走了。
“去。”顾兰时撵走灰灰,回头又朝他招手,说:“没事,有我在呢。”
李保儿这才迈步。
顾兰时又问他:“你哥哥最近回来过?”
李保儿倒是有问必答:“没,上回说家里忙,年节时再回来。”
裴厌在院里拾掇,见顾兰时身后跟个小孩,他认出是李保儿,眼神有点疑惑,不明白他俩一大一小有什么事。
顾兰时笑着开口:“保儿来买肉。”
疑惑一下子解开,裴厌点点头,他手里拿着铁锨,刚才还收拾木架什么的,见顾兰时往灶房走,就没多管。
说实在的,因裴厌名声不太温和,他俩甚至没想过会有人来买肉,顶多就是关系好的周平家和孙安家,别人多少都会有顾虑。
顾兰时拿了秤,秤杆高高的,给称了不止两斤肉,李保儿从怀里掏出铜板,他想了一下,一斤肉只算了二十文。
镇上瘦肉已经二十二文了,他给李保儿割了带肥的,不提和李梅要好这件事,李保儿可是来他们家买肉的头一个主顾,说不定也是唯一一个,给些实惠应该的。
发现李保儿怕狗,顾兰时送他出门,在门口叮嘱:“路上别跑,雪还厚呢,脚下记得慢些,可别摔了。”
“嗯嗯嗯。”李保儿不断点头,着急回家吃肉,听完嘱咐后迈开腿赶紧往回走。
之所以絮絮叨叨叮咛,是顾兰时知道李家日子好不容易起来,买肉也是逢年过节才吃一回,要是摔倒了滚在地上,实在可惜。
风越大了,想着今天应该再不会有人来买肉,他关上篱笆门进去,走着走着,忽然想起昨天回家,他娘说的那些话。
第190章
裴厌收拾好前院的各种东西,又拿了长斧头劈柴,转头看见顾兰时一副有心事的模样,他停下手里的活,下意识问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顾兰时咬了下嘴唇,有点难以启齿。
这事他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其实都在想,今天忙起来还好,一旦闲下来,不免又上了心。
裴厌不解,顿了一下追问道:“是有什么不好办的事?”
顾兰时摇摇头,末了又迟疑着点点头。
两人向来有话直说,从没在对方跟前藏着掖着,他突然这般,倒叫裴厌为难起来。
想问吧,又怕逼的太紧,不问吧,又怕把事情耽误了。
顾兰时站在那儿没动,念头在心里转了好几圈,最后决定破罐子破摔,脸颊微红道:“我娘说,咱俩成亲快两年了,一直没个动静,催着让要。”
苗秋莲其实早就想问问,但一直没找着机会,顾兰时嫁出去了,她是亲娘不是婆母,顾兰秀之前被催得那样,她还怕顾兰时受唠叨催促的苦恼,每次都想着再搁一搁,才成亲呢,急什么,不想一搁就搁到了今年年底。
她也知道,裴厌和裴家断了亲,上头没有公婆,小两口自己过自己的,比顾兰秀被催促的日子强,只是再怎么不急,孩子总得先生一个,两人年纪都不算小了。
顾兰时过了这个年就十九岁,裴厌二十二,顾兰时不提,别的汉子到这个年纪,娃娃早在地上跑了,甚至都能去隔壁村帮家里跑腿买豆腐。
话说得含蓄了点,但裴厌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
要孩子这件事他之前想过几回,不过顾兰时肚子一直没动静,他不愿开口,自己也没当回事,该来总会来的。
于私心,他和顾兰时过惯了两个人的日子,陡然多一个小人儿,他没经历过,甚至想象不出,到那时,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我也觉得,好像是时候了。”顾兰时声音小,低着头有点扭捏害羞。
裴厌喉结滑动,他没有说话,心想,既然夫郎想要孩子,他没有可拒绝的理由,于是丢掉手里的斧头,上前将人扛起,大步往屋里走。
这一番举动,打了个顾兰时措手不及,他被高大的男人扛起,脸上全是茫然,刚才不是说要孩子的事吗,怎么变成了这样。
直到被放在炕上,看见裴厌迫不及待脱衣压上来时,他才联想到两件事的关联。
“我就是跟你说一下,不是真的催……”话还没说完,微痛让他闭了嘴,情不自禁揽住男人脖子,一声声微喘低吟,眼前一片雾蒙蒙的,仿佛看到了房顶在快速晃动。
*
成亲后的日子十分滋润,不知不觉快两年了。
顾兰时看着眼前精壮的男人,忽然察觉到裴厌身上的变化。
比起以前的瘦削,如今吃得好,裴厌长了点肉更壮了,不过依旧壮的恰到好处,一身肌肉匀称漂亮,身躯修长,怎么看都养眼。
好看是好看,就是苦了他自己,那天原本只是把要孩子这件事提上日程,并非当真就这么急。
他辩解过,但裴厌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一个是趁冬闲有工夫,另一个则是多做几回,孩子才能来,光躺着不动哪里行。
顾兰时还真无法反驳,好在年前这几天太忙,叫他有了借口,夜里不至于被欺负太狠。
莫名的,他总感觉裴厌只是嘴上说得好听,想要个孩子,其实根本只想做那档子事。
可没有证据,完全是他心中猜测,无法证实,便作罢了,不再胡思乱想,年节前要备的东西多呢。
忙忙碌碌,年三十儿一到,整个村子变得喜庆热闹。
最近没再下雪,连着两天都去赶大集,到今天总算消停了,不用再出去。
一大早,顾兰时熬了浆糊,和裴厌拿着喜庆的大小春联开始张贴,灶房堂屋,放粮缸米面的杂屋,还有井边和后院棚圈,图个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好彩头。
他俩不识字,跟着大伙儿一起去买,又有顾兰瑜在旁边帮着看,记下哪个是贴哪里的就成。
一圈贴下来,家里瞬间变得不一样,年味一下子变浓了。
顾兰时很高兴,又和裴厌去挂灯笼,末了兴起,还把他打的几个红络子挂在大菜地最前面的果树枝上。
络子打的不多,零星挂了十来个,红色络子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很显眼,更添几分喜意。
他俩没有本家亲戚,今天用不着来往,至于顾家,那是娘舅家,今儿也不该回去,因此家里再没别的活,两人便开始备晌午饭和入夜的年饭。
裴厌也系上襜衣,顾兰时指派什么他就做什么,洗菜切菜,烧水洗鱼。
鱼是昨天在大集上买的活鱼,一共买了五条,这个时节的活鱼贵,但他俩能舍得,自己吃也好,待客也罢,过年就应该吃好点。
今天晌午饭简单,一碗清炒萝卜丝一碗炒肉片,再热几个暄软的大白馒头就好。
顾兰时把这几样准备好,因还没到饭时,又拿了特地割好缓过的瘦肉来,切碎了咚咚咚在案台上剁。
只有两个人,他打算做六道菜,取个六六大顺的好寓意,晚上还要守夜,得吃点热汤水,剁了肉馅汆丸子,煮了吃肉丸汤。
自从那天杀了猪,狗每天不是有骨头就是有肉吃,这会子闻到肉味,都不流口水了,也没有缠在灶房门口狼嚎。
见裴厌蹲在一旁洗鱼,顾兰时在心里盘算,整鱼一条,肉丸子一盆,再有蒸鸡块蒸鸭块各一碗,这已经四道菜了,再添两盘素菜就行。
“洗好了。”裴厌控了控水,就把鱼放进鱼盘当中。
顾兰时手里的菜刀剁个不停,看向他说:“削两个梨子,晌午不煮稀饭了,煮碗甜梨汤吃,润润燥。”
“行。”裴厌又去拿梨和黄糖块。
灰仔在院里撒欢刨雪刨土,裴厌看见,瞥一眼收回视线,三十儿这么好的日子,一般人家都不打小孩,狗还是不打了。
两个人的年比别人家清冷一点,却不减对新年的期盼。
徐家。
徐启儿放了年假,在家待到十五才过去,他厨艺不怎么样,带着弟弟在灶房忙碌。
两人的年饭要简单很多,肉还是顾兰时给的,徐瑞儿只吃了一小半,剩下的想等哥哥回来,过年的时候再吃。
*